玉徽不过是刚才遇到高无庸,听说年羹尧这会儿来拜见四阿哥了,两人正往如意室那边的书房走去,她就想跑去一瞧。结果刚走到半路,就看到两个人翩翩佳公子般地走了过来。她一闪身,躲到一丛被修剪得整齐的冬青后。可看到这样的年羹尧,着实让她吃惊得从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
年羹尧显然也注意到了站在十多米开外一丛半人多高的冬青后一直对他行注目礼的那个人。她身着浅湖绿色银线万寿菊绣样的豆青色滚边的旗装,衬托着她润白如玉的面色,小巧细致的五官,使她看上去更象是一尊经名家之手精雕细凿出的翡翠玉人像。但她有一双含笑中带有惊奇的眸子,此时正毫不羞涩地望着他,微微弯起的双眉配上一样微微扬起的嘴角,使得她的面部顿时鲜活了起来,不类一般深府大宅中扭捏做作的冰雕美人。
美女他也见过不少,满族的,汉族的,但是容貌能跟今日见到的这位相比齐的,大概也只有他老父亲一直引以为傲的小妹琮碧了。不过琮碧从小中规中矩,性子怯懦,断不敢这样打量陌生人,也缺了她的那份鲜活。
年羹尧本想微笑着向她点头,算是回了她的注目礼,可猛然察觉她虽然发饰简单,却是梳了二把头,心想这必定是贝勒府上的哪位福晋或格格。他脸一红,赶紧收了笑容,掩饰慌张似的掩嘴轻咳了一声。不料这样却惊动了走在前面的胤?。胤?回身的时候先看到了站在远处的玉徽。他看到玉徽痴了般地盯着自己身后,又转眼看了看满脸通红浑身不自在的年羹尧,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又迅速轻笑了一下。
“玉徽!”胤?故意板起脸,唤了她一声,并摆了摆手叫她过来。等玉徽走到他们面前,他嗔怪道:“人人都知道四阿哥府上规矩大,你却当着亮工的面破了规矩!你说该怎么罚你?!”说着,他把玉徽往身边拉近了一些,象是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年羹尧此时才看到她的全貌,觉得虽然她的模样看似比妹妹琮碧大不出三岁,却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可碍于四阿哥的威严,他也大气不敢出,不知道为何四阿哥不叫她回避,反而把她叫到了跟前。
玉徽知道自己刚才的失态被胤?看到了,便趁年羹尧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子的时候悄悄冲胤?做了个鬼脸,可转而装出一副温顺恭敬的样子对他福了福,朗声道:“妾身知错了,请四爷处罚。”
“嗯,”胤?很少见玉徽这样小家碧玉气,忍不住想做弄她,说道:“那就罚你回屋里静心养胎,五日内不得出门,并且把大夫开的那些补药都老老实实喝掉!”
玉徽知道胤?存心做弄她,可又不好在年羹尧面前驳了他的面子,只得恭恭敬敬地又是一福,顺从地答道:“是。谢爷的宽恕,妾身这就回去了。”可一转身,她就在心里狂笑:“谁要五天不能出门?谁要喝那些劳什子补药?我才不哩!”
胤?望着玉徽翩然而去的身影,转身对年羹尧笑道:“唉,这府里就她不守规矩,可偏偏有着不同于一般女子的风情……”
年羹尧听四阿哥这么说,一边俯首附和着,一边一身冷汗:四爷府上有这样的一个美人儿,已经有了身孕,而且听四爷的口气又甚是宠她……看来父亲欲把小妹送入四贝勒府跟天家联姻的如意算盘,并不是那么好打的。
玉徽……她叫做玉徽……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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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徽正笨手笨脚地跟着一个嬷嬷学做小婴孩的棉衣,就见七蕊乐不可支地走了进来。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看那丫头明显笑得快要抽筋了,也忍不住笑着问她:“哎呀,我不过是让你去四爷那儿还本书而已,你怎么笑成这样儿了?路上又见到了谁?遇到什么可笑的事儿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七蕊笑得更是厉害:“主子,您这次让奴婢去四爷那儿还书,可让奴婢看到笑死人的事儿了。您不知道,现在八爷在四爷的书房里呢。”
“八爷在啊?那有什么可笑的事儿啊?八爷不也算是常来的嘛。”八阿哥的府邸和胤?的府邸一墙之隔,在兄弟间,也算是走动比较勤的了。
“主子,您不知道,我刚进四爷的书房,八爷就气乎乎地走了进来。他……他脸上……”七蕊简直要笑翻在地了。
“他脸上怎么着?”
“他左脸上红着一大片子,右脸上还有血印子,好像被什么抓的……”
“啊?”玉徽摸不着头脑,这天家的阿哥,除了康熙敢打,还有谁能下得了手?
“八爷一看到奴婢在四爷跟前,便嘟嘟囔囔地说什么被猫抓了。可奴婢怎么看也不象,反倒象是被女人的指甲抓的……”
“后来呢?”玉徽忍不住问她。传说中八爷的福晋可是及其剽悍的哦,不知这次是不是他们两个过招了。
“后来四爷让奴婢出去,结果奴婢手脚慢了点儿,刚走出四爷的书房,就听到八爷气哄哄地嚷着什么‘要休了她’。奴婢这么一琢磨啊,估计是受了八福晋的气,来咱们这儿让四爷给他评理来了。”
玉徽也笑得直喘。若不是她的身份不能随意见外人,她倒是真想见见这位传说中又聪明又仿佛有着现代女权主义倾向的清朝福晋呢。
连那嬷嬷也笑得不可开交,说道:“八爷因着这样的事儿来找四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们底下的人都说啊,八爷这么儒雅的一个人儿,怎么会摊上那么厉害的一位福晋呀。”
“哎,对了,七蕊,你这回看清八爷长什么样了么?连四爷都说八爷俊俏,八爷可怎么个俊俏法?”虽然玉徽见过八阿哥小时的样子,可现在的他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她是完全不清楚。
“回主子,奴婢看清了。八爷真真长得俊俏呢。他的肤色细白,好似被揉得劲道刚好的细面团子。八爷的五官很漂亮,细眉大眼的,鼻梁高,嘴唇薄,再配上那肤色,比女人还美呢。八爷个子比四爷稍矮了点儿,不过身体很匀称,今儿穿着件紫色的袍子,系着一条镶着白玉板的腰带,显得愈发的修长,别提多好看了。可,可就是那脸上……”
三人立刻又笑成一团,完全把七蕊刚才形容出的美男子给抛到了脑后。
四十二年五月,康熙皇帝以索额图“议论国事,结党妄行”,将他拘禁于宗仁府,而他底下那几个撺掇得厉害的官员,亦遭到锁禁。“太子党”的顶梁柱一倒台,那些跟着索额图力挺太子的官员们可就慌了神儿,甚至有些动摇了。可太子似乎太长久地浸淫在早日登上皇位的梦想中,竟然亲自操刀,又重新召集旧部,仍野心勃勃,胡作非为。
而此时跟索额图的倒台相比,蹦达起来的倒是大阿哥胤?。他现在是所有阿哥中唯一拥有郡王封位的人(三阿哥胤祉获罪被降为了贝勒),地位最高,况且他一直被他皇阿玛委以重任,长期跟随康熙使得他深知他皇阿玛和太子胤?失和已久,积怨颇深,只不过一直在忍耐他罢了,所以他觉得这是他这个作为皇长子的取太子而代之的好机会。这段时间里,大阿哥经常走动于三阿哥和八阿哥的府上,说是到三阿哥那里学习修性,到八阿哥那里聊家常。可了解内情的人都对这种说法不以为意。谁都知道三阿哥府上招来了一位据说法术很了不得的喇嘛巴汉格隆,而大阿哥一向迷信,所以他去三阿哥府上压根不是为了什么学习修性。至于八阿哥,他自幼养在大阿哥生母惠妃的宫里,跟大阿哥关系一向颇好。八阿哥为人素来仁爱自励,颇有识量,又礼代能人志士,因此笼络了不少人心,而且得到了当今皇上的喜爱。所以大阿哥跟他相结纳,虽然是比较自然的事,但也有很多人看透了其中的门道,猜度着他是冲着人心去的。
至于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则仍是老样子,以读书为主。四阿哥更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喜好佛法,结交僧纳,却和朝野那帮每日绞尽脑汁不知该从太子还是跟大阿哥的朝臣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是毓庆宫里有走动,八爷府上有交情。让人摸不透,猜不着,干脆不再关注。
四十二年的后半年,在一片自下而上的猜度中度过。时间仿若平静江水中的暗流,推着历史走到了康熙四十三年。
过了元日,因听闻京郊一片梅林大面积开花,胤?便带了兰慧和玉徽,邀上邬祠稔一家和独超方大师,出京踏雪寻梅。他们到地方时,先前去的四贝勒府上的下人已经打点好了一座茅草亭,生起了几盆炭火,温好了几壶花雕,烤香了各种素菜、豆腐干做的串儿。
胤?和邬祠稔他们一边把酒赏梅,一边有意无意地戏谈着国事。女人和孩子们听得无聊,吃了些东西,就往梅林里去转悠了。玉徽挺着个大肚子,却并不显得笨重。因为已经生养过两个孩子,所以这次的怀胎并不是那么难受,她便没事儿似的乱走动。朱宝珊伴在她身边,兰慧和嬷嬷们带着孩子们在玩。小弘昀俨然已经成了弘晖的跟屁虫,哥哥做什么,他就要学着做。一身粉衣念翎已经有了些女孩子的稳重,跟着兰慧看弟弟们玩闹,很想去插一脚,却极力忍住,只是脸上露出羡慕而柔和的笑容,牵着兰慧的手。
玉徽伸手折弯一枝白梅,凑近鼻处嗅嗅,一股带着寒意的冷香顿入心肺。朱宝珊忍不住伸手摘下一朵,插入女儿的发髻中,母女相视而笑。
“大概什么时候能生?”朱宝珊关心地问玉徽。
“若是正常,大概在二月初吧。”玉徽握了握母亲的手。
“嗯,这些日子适当活动活动,到时候生得就不会那么难了。你觉得是男孩还是女孩?”朱宝珊笑看玉徽。
“他倒是想要个女孩来着,可我觉着,应该还是个男孩子。”玉徽往草亭那边看了看,笑着回答。她看着母亲,这个美丽的妇人跟着邬祠稔生活了近十五年了,却不知他的底细。不过,只要她觉得幸福,那又有什么是必须知道的呢?
“你们都还年轻,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会有女儿的。”朱宝珊笑着握了握女儿的手。她知道,胤?虽然身为皇子,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却不是花心的那种,而且自玉徽入府以来又一心护着她,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心的呢?
“娘,您这一年来也开始长白头发了……”玉徽看着她心疼。被滞留在这个时空后,虽然能伴着心爱的四四,却不得见三百年后的家人,幸好有邬祠稔和朱宝珊还陪在她身边,成了她在这里的双亲。
“傻丫头,你们都大了,为娘还能不老么?说起来……”朱宝珊往草亭里的邬祠稔那边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低声跟玉徽说:“我倒是觉得你爹有些奇了。这些年来他不怎么见老……我有次还偷偷看到他用一种臭臭的东西刷他的头发,刷了后有些头发竟然变白了……”
玉徽一脸黑线:邬祠稔不会把染发剂都带到古代了吧?他准备的还真齐全啊。
朱宝珊又盯着女儿瞅了瞅,又笑道:“你呀,象你爹,仔细这样看来,你也还跟那十多岁时没什么两样。”
玉徽一惊:难道这里的时间对穿越来的人作用甚小?可她又得意:这长生不老的美事儿,不知是多少君王求都求不得的,却落在了他们这帮穿越者的头上。早知道让那些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通通穿了得了,不过也不知他们有没有这个命。
玉徽正想心事,突然弘晖举着一大枝红梅朝她奔来,玉徽看他在雪地里脚下踉跄,赶紧叮嘱他慢点,小心脚下。弘晖大口呼哧着哈气,站到玉徽面前对她说:“姨娘,我额娘让我给你这个,说好香的。”说着,便把那枝红梅递到了玉徽面前。突然他又缩回了手,看着那枝梅花,懊恼地自言自语:“糟糕,跑太急了,花儿都掉了好多……”
玉徽从他手上拿过红梅,亲昵地拍了拍这个虎头虎脑,跟胤?小时候有七八分相象的小男孩,说道:“没事儿呢,姨娘喜欢弘晖的梅花。去跟你额娘道谢,说姨娘高兴地收下了。”
“嗯,姨娘,我去跟弟弟玩去了,不打扰姨娘了。”弘晖转身跑之前还不忘跟她行了个礼,玉徽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
只是……玉徽看了看这段被折下的枝子上剩下的那七八朵完整的梅花,又看了看弘晖欢快跑动的背影,一种苦涩涌上心头。
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改变,看着他们一个个来了,又走了。哭了,笑了,乖巧了,顽皮了,却最终总是长者哀其幼殇……她甚至救不了自己的孩子,更不要提别人的了……
“外婆,外婆快来,弘昀给你看个雪宝宝!”弘昀在嬷嬷的牵引下跑到朱宝珊身边,拉起朱宝珊就要走。朱宝珊不放心地看看玉徽,玉徽冲她笑着点点头,让她放心跟弘昀去了。身后跟着的七蕊想上前扶住玉徽,玉徽却摇了摇头,让她跟在身后,自己慢步走到一丛雪白的梅花下,发起呆来。
跟邬祠稔、独超方大师相谈甚欢,连许久不见了的邬思道和田文镜也都语出成章,胤?高兴地又饮下了一杯花雕酒。玉徽她们久久没回,胤?转头四下里寻她们的身影:孩子们在跟兰慧和邬夫人玩耍,玉徽一个人站在雪地里远远地望着她们微笑。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一层浮雪,吹落了梅树上的些许积雪,竟然飘飘洒洒在身着鲜红色大氅的玉徽身边飞舞了起来。胤?眼前一瞬的模糊,觉着那些雪花仿佛要把万白丛中的那抹鲜红掩埋起来似的。他冲那几位仍在激烈辩论佛法的人打了个招呼,便起身离开草亭,向玉徽走去。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不冷么?”还未走到她身边,胤?忍不住朝仍在发呆的玉徽喊了一句。
玉徽转头看他,一脸温润如春的微笑。此时又一阵风刮过,雪花中夹杂着些许零落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了下来,落在她的头上,身上,使她宛若从这梅林深处走出的一位冰清玉洁的花神——若是没有那个已经高高隆起的孕妇肚。
“胤?……”玉徽笑着唤他,向他伸出了一只皎白如玉的手。
胤?三步并两步走过去,紧紧把她的手握在掌中,让她倚在他的怀里,休息一下。
兰慧在远处看到相依的那两个人,眼内顿时温润了起来。她极力忍着,抬头假装看向头顶的红梅,让突然而至的泪水倒流。
雪地里站在一片素净白梅下的她,却是他心中不败的那朵红梅;而站在一片繁华红梅下的她,却只是这一片白茫中不起眼的白梅罢了……
草亭里的一干人也早已停止了言语,静悄悄地注视着远处那如画般的两处人物,只听得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老和尚兀自念出了一句诗词:
“花自凋零花自落,为谁相思为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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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了,婴孩还没有生下来,玉徽难产。接生的嬷嬷和丫头们昼夜不眠地忙碌着,兰慧也搬了过来,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却安排着这屋里的条理,让那帮疲惫不堪的奴才们不敢不精心。
只是疼,玉徽几度欲昏死过去,却咬牙忍着,撑着。她怕昏过去后再睁眼,却是离开了清朝,离开了胤?给她的这个家。可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不愿放过她,仿佛预知了今后的命运,不愿意从那个温暖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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