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只能无力地伏在他胸前,不停地哭。
“看你前些日子那样闷闷不乐的,我还以为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会高兴一些。”
璇玑抽泣着,抬头点了点头说:“我,我是高兴的啊,孩子活着……弘昀竟然还活着……没有比这件事更能让我高兴的了……”
“好了,别再哭了,再哭伤了身子,怕又要病倒了。”
璇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向那个小院中看去,可泪水还是不停地涌出来。看着业已长大的弘昀正认真地教授徒弟们,她心里真有种说不出的狂喜。
“他象你,各个方面都象。”璇玑转头看向胤?。
“嗯,跟二十出头的我象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对了,弘昀还救了你一命。”
璇玑疑惑地看着胤?。
“‘清阳’,这个名字你听过吧?这是弘昀在昆仑山时的道号。”
“啊?是他从冰湖里救出了我!”
“是呀。当时见过清阳的十三弟回来后就跟我说那个救你的小道士长得象我,我得知他的道号是‘清阳’后,就猜着会是咱们的弘昀。当初给他取名‘昀’,就是要他象日光一样,而‘清阳’里,也恰恰有个‘阳’字。可我也没敢跟十三弟说,只编排了一个借口糊弄过去了。”
“咱们,以后都不能跟弘昀见面说话么?”璇玑忽然有些绝望。
“这个,不知道,等邬先生回来再问问他吧。”
璇玑的身子晃了晃,胤?连忙扶住她,看她脸色苍白,便把她扶到了室内的床榻上躺着。躺下来的璇玑四下里看了一圈,闭上眼睛轻声道:“真像是又回到了过去……谢谢你。”
胤?俯下身子,擦拭去她脸上的眼泪,快乐地抱住了她。
璇玑睁开眼,看到凑得很近的胤?的脸,认真地说:“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说着,她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你可不要食言……”胤?低下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呜……别解我的衣服啊……”
“……你不是也在扯我的衣服么……”
“你穿了多少层啊……”
“你这件肚兜好看……”
“好冷……”
“少废话……”
……
得了信儿从木材场赶了回来,正在一楼厅堂里来回踱着方步,有些焦急的高无庸心里犯着嘀咕:皇上突然来,也没人提前知会他一声,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正胡乱猜测,突然听到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高无庸知道肯定是皇上下来了。刚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高声请安道:“奴才高无庸给皇上主子请安。”说完,便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来,却发现下来的不光是皇上,还有一个女子,仔细一看,竟然是原来先皇身边的那个侍女璇玑。
他疑惑地看着她: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脸颊上也带着两片淡淡的潮红,鬓角的碎发仍有些乱……她的手竟然和皇上的手十指相交那样握着……
高无庸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他立刻恍然大悟,激动得颤抖着声音对璇玑说:“玉主子,您可回来啦……”说完,便也给璇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玉主子,这些年,可苦了我们主子了……”高无庸竟然哭得像个小孩。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璇玑诧异地看了看高无庸,又看了看胤?。
“主子说过,一定会带您回来看小主子的……”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不要哭了,今儿怎么都哭哭啼啼的。”胤?忍着笑发话道。
高无庸站了起来,一边擦着泪,一边笑嘻嘻地说:“奴才替皇上主子高兴,高兴的……”
这时,候在外面的苏培盛走了进来,小声提醒道:“皇上,该回去了。”
胤?看了看璇玑,璇玑又看向高无庸,嘱咐他道:“弘……他就拜托给你了,好好坏坏,你时常往宫里递着点消息。”
“?。请皇上主子和玉主子放心,奴才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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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养心殿,胤?就接到平郡王讷尔苏从西北发回的折奏,胤?看了折子,本有些紧张的表情舒展开来,甚至露出了一丝明显的笑容。
璇玑拿了热毛巾给他,让他擦了把脸,问道:“什么事儿啊?这么高兴?”
“延信去年腊月二十四到达了甘州,讷尔苏已经把抚远大将军印敕交明给他。讷尔苏也于二十五启程回了京城,现在该还在路上。”胤?把毛巾递给苏培盛,一边配合地抬着胳膊,让璇玑帮他换下那身平民的长袍,换上皇上的常服,还一边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折子。
“是曾和你一起查粮仓的辅国公延信?”
“嗯,延信也是个实心办事的人。他大胆心细,又骁勇善战,五十九年平定西藏内乱一役中立了大功,受封辅国公。现在有他和年羹尧镇守管辖西北,我暂可安心在京中处理其他事务。”
“年羹尧……”璇玑听到这个名字后身子一颤,不禁停了手中给胤?系盘扣的动作。
“年羹尧,虽然前些年很是轻狂了一阵,想在朝中左右逢源以找个安稳的主子,经过我的好一顿训斥,他才痛改前非,认清了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谁。不过,年羹尧这人不可小觑,他是被皇阿玛看中的人才,又经过了这些年在地方上的历练和升迁,越发地作为能干。我已经命他回京来叩谒大行皇帝的梓宫了,想来再过一些日子也会到了……”
璇玑没有搭理他,只是把他换下的衣服交到了苏培盛手中,然后转身走出了西暖阁。胤?盯着她的背影,不明白好好的她又是怎么了。转头正好看到低着脑袋憋着一脸笑,正准备也跟着溜出去的苏培盛,便瞪了他一眼,怒道:
“还不快讲!”
苏培盛被吓得跪在皇上面前,小声回禀道:“前些时候,璇玑姑娘……璇玑主子……呃……”
一时间,苏培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璇玑才好。私下里璇玑一向不对他们颐指气使,坚持让他们称自己的名字就好。可自打她来到皇上身边,这养心殿里皇上身边的近侍奴才们就发现了她和他们的不同。她在皇上的心里哪儿是奴才啊,简直是亲信、妃嫔、家人。她日日陪在皇上的身边,西暖阁的那张榻子是至今连皇后都不曾坐过的,她却能在上面与皇上平起平坐。那些从雍王府跟来的奴才们心里都有些纳闷儿:这个丫头,看着年纪小小,却据说曾是大行皇帝跟前的红人,现在又得到新皇的青睐,真不知她有何等的能耐。而宫里的旧人心里则多少有些明白:这个璇玑,在圣祖身边十多年,却不曾见其衰老,又能受到两朝皇上的重用,定是有些了不得的本事。所以这两拨人对璇玑是既畏其怪异,又敬其为人,还有想通过讨好她来讨好皇上的。
“拣紧要的说!”胤?看了看门口,低声训斥苏培盛道。
“?。前些日子年妃娘娘宫里来人,来回报娘娘的身孕情况。可皇上您当时正在西暖阁和怡亲王、隆科多大人商议大事,又命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所以璇玑姑娘就告诉了那嬷嬷让她换个时间再来。然后,璇玑姑娘就向奴才问起了一些关于在雍邸时年妃娘娘的事情……”
“都问了什么?”
“回皇上,问了年妃娘娘的人品、家世,年妃娘娘是如何对待皇上的,还,还有皇上又是如何对待年妃娘娘的……”
“你是怎么回的话?”
“奴才不知道璇玑姑娘问话的意图,又因和皇上您有关,所以就拣了些无关紧要的说。至于其他的,奴才回话说这是皇上的私事,当奴才的不清楚……”
胤?皱了皱眉头,板着脸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也越来越麻烦?”
苏培盛偷瞟了一眼皇上那神情,吓得大气不敢出低下了头。又听到说什么麻烦,更是一脑门子冷汗。
本来端了奶茶回西暖阁的璇玑在门外听到了胤?和苏培盛的对话,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让候在外面的一个宫女替她把奶茶端进去,自己则走出了养心殿。
怡亲王允祥刚走到养心门,就看到璇玑表情茫然地从里面出来。他听养心殿的奴才们讲过上次她出事前的大致情形,便怕她这次再弄出什么动静来,又会让皇上一通折腾,所以便伸手拦住了她。
“回魂儿了!皇上让你去别宫办差么?”
璇玑看是允祥,硬挤出了一个笑容,对他一福道:“没有,里面憋闷得很,出来透透气而已。”
“得,你就在这院子里透气吧,别到处转来转去的。你还以为这是在我皇阿玛身边啊?现在局势还未安定,皇上自身的安危都无十足的保障,难道你还要让他从繁忙的政务上分心来照顾你?再说了,你谙达不在了,没人能保护你,你最好能好自为之。”允祥皱着眉头打量着璇玑说道。他记忆中的璇玑不该是这么个不懂事的女子啊。怎么到了四哥身边,却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允祥说到璇玑的痛处,璇玑想到隋景,身上流过一阵寒意。她缓缓低下身子,靠着门框,坐在了门槛上。允祥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她又陷入到一种莫名的思绪里,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她好。
“你,你怎么坐这儿啊?快起来,别没规没矩的,大家可都知道你是皇上身边的人!”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她。
璇玑抬头看了看允祥,又费力地站了起来。她抹了一把忍在眼眶里的泪,低声问道:“怡亲王,隋景,真的是被隆科多害死的么?”
允祥四下里看了看,也低声道:“这种没有实据的话,本王从来不乱讲。你也不要胡想了。人既然已经去了,复生不了,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折腾皇上呢?”
“我,我没有再跟皇上提过隋景的事情了……”璇玑委屈地小声嘟囔,“也就跟您念叨这件事来着。”
“为何是我啊?”允祥有些哭笑不得,“你就见着皇上忙,就没见着我也是团团转么?”
“你欠我谙达的,皇上又没欠!”
允祥有些败北。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我怎么就给忘了呢?那次一回到京城,我就让四哥送了两张上好的狸猫皮给你,让你还给隋景的!”
“没,没有……”
“你抵赖?!”
“我是说我没给他……”璇玑小声嗫嚅,抬头飞快地扫了允祥一眼,又低下了头,“那么好的皮子,我还没来得及给他,让李谙达看到了,我就孝敬李谙达了……”
“啊?你倒是大方!你……你……”允祥正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忽然看到皇上出了养心殿往这边走,连忙低声快速嘱咐璇玑:“皇上出来了,你一会儿可先高兴着点儿,别让皇上为你的事儿愁心了,我这会儿带来的信儿可不怎么省心……”说完,他偷偷用脚轻轻踢了踢璇玑的鞋边儿。
璇玑微微侧了侧下巴,轻声答道:“知道了,怡亲王。”
允祥走过去给胤?请安,胤?让他起来,问道:“户部那边查得如何了?”
“回皇上,户部的那堆烂帐,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完。但这些天来臣弟带领户部尚书孙渣齐、徐元梦、张廷玉和田从典一直在归总整理,试着把那些经年的、无头的官债给理清头绪,追究到人,谁借出的,谁支用的,一一条陈,为一桩桩亏空做个大体的明白帐,又汇总成和,累其总数。这样皇上过目后心中可以有个明细,再派人去追查的时候,也好有个依据和参照。”允祥有条有理地答道。
胤?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各道府州县上的呢?”
允祥面露难色,道:“户部的亏空,目前看来多亏在库银上,形式单一,还算好查。可各地方上藩库的亏空,既牵扯到银,又牵扯到粮。特别是粮,朝廷拨下去多少,各地方实际使用多少,入仓多少,有多少被私挪,被谁私挪,各人侵占多少。其中被侵占挪用的部分又涉及到要按当年的粮价折合成银,这样下来着实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清查。”
“允祥啊,这一段时间里要辛苦你了。朕初登基,若不立即着手清理亏空,怕是大清江山不能这样安稳地坐下去。不光是各地的钱粮要查,各关的关税定也不会那么干净。一直以来,各关税务监督都是由内务府派官担任,那班人贪得无厌,是一贯的了。年复一年,亏了朝廷的国库,填塞满了多少私人的小金库!现在该是向他们清算追缴的时候了!所以,允祥啊,这是一项艰巨持久的重任,朕是信任你,才交与你去办。若你觉得查不清,怕得罪人落下骂名,那朕就派别的大臣去查。若派出的大臣再不能清查,朕就亲自去查!清查钱粮税务,朕是一定要做到底的!”胤?伸手拍了拍允祥的胳膊。
“请皇上放心,其实臣弟倒是不怕劳力去查,也不怕落个什么不近人情的骂名。皇阿玛在世的时候,臣弟就认为钱粮亏空这个问题若再不查,国库和各地方藩库的空虚怕是很难再补全了,那时便立了清查的决心。六十一年皇上您被先皇派出彻查京、通二仓,臣弟虽然没有能跟您一起办差,但从皇上当时对臣弟的讲述中,臣弟也受益匪浅,学到了不少关于实务方面的学问,为这次皇上所委的重任做好了准备。可是,臣弟有一点非常担心……”
“哦?你讲。”
“从现已清查出的部分亏空中,臣弟发现很多亏空之所以无头,或不好查,是因为朝中没有一个严格的稽核府院。单单一个户部,很难做到从一而终的严格。各部院动用钱粮,都是自行奏销,由于帐目烦杂琐碎,户部没有能力一一核对,只得草率俱批。其中又涉及到户部从中收取‘部费’①的原由,还因着各种私利,其间谎报、虚报者甚多,从帐面上看是有条有理,却实际亏在库中。如今各部院运转正常,各项开支仍不断报与户部奏销,若继续依照旧制,臣弟怕咱们对旧虚帐的弥补永远赶不上新亏空的产生。这样的话,臣弟就是查一辈子,也无法完成皇上的这个重托了。”允祥皱着整张脸,闷闷不乐地说。
“这个朕考虑过了,专门的稽核府院是一定要成立的。一边追查旧帐,一边用新的奏销稽核府院控制新烂帐的产生,扭转现状,先刹住那些不良风气。”
璇玑从养心殿里拿了一件披风出来,看两人说得差不多了,才过去给胤?披上。
“外面起风了,若皇上和怡亲王还有事要商议,就一起到屋子里吧,今年倒春寒,大意不得,别着了凉。”
胤?对她笑了笑,招呼允祥和他一同进殿。可三人刚转身,从外间忽然跑来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没料到会在院子里见到皇上,吓得愣了神,来不及收住脚,便“扑通”一声跌跪在了地上。
“什么事这么急急慌慌的?!”胤?认得那个小太监是年妃宫里的,一边黑着脸问道,一边飞速瞟了璇玑一眼。
“回,回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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