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无语。
式云简抬手,用袖口替她拭了拭被烟熏的痕迹,楚令避了避,但又想如此会惹得她生气,于是便顺了她的意思。却不想式云简那带笑的眼兀的严肃起来,盯着自己的脸发呆。
“怎么了,可是擦不干净?”楚令摸着自己的脸问。
式云简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愫,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没,没事。”她掏出一小块银子,递给身边的人说,“请迅速将这位姑娘送到郡守府,她是郡守的小姐,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那人见捞到了这般好处,便兴冲冲的接过银子拉着板车走了。
楚令目送唐化雨离开,手里却捏着从若幽遗体上摘下的玉佩,盯着它许久,喃喃道:“若幽,我放你出来究竟是做错了吗。”
她还记得虽然只与她相交短短,但这个女子的乐观天真与豁达已然牢牢记住在了心底,她与唐化雨必定非常珍爱,否则唐化雨也不会为了她舍弃了性命,甚至做出了威胁全城百姓的事情来也要护住她……
但这般结局,不知道唐化雨醒来的时候会如何伤心难过……
一双温暖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楚令的手,一种由心底而来的温暖涌遍全身。她们俩各自虽然都看着自己的方向,但心中却有同样的想法,那便是珍惜眼前人。
酒楼的火烧了很久,将这座原先便奢华的地方烧了个粉碎,只留下一丢残渣木炭。楚令只是静静的站在那跟前看着,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而式云间也是一眼不发,牵着楚令的手陪着她一起在看。
夕阳落下余晖,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古代不像现代这般有先进的消防措施,建筑也是木质结构的多,因此一旦着火那便是万劫不复了。
楚令上前几步,却被身后的式云简拉住。
“你想要作何?”
“替她挖出她的尸骨,生前已然如此,死后希望能够真正放她自由。”
式云简抿嘴,扭头看着楚令的侧脸,在夕阳下方才被不小心拭去一层面皮的脸露出了本来的光洁,那儿没有丝毫的麻点,与她另外一边的肤色俨然不同。
“我陪你一起。”
楚令递给式云简一条浸湿了的丝巾,让她捂在鼻间,式云简疑惑的看着她,楚令答道:“即使火灭了周围还是有一定的毒气,小心为上。”
式云简点头,顺从地跟着她走了进去。
楚令又来到了那个位置,看着地上已然被烧成了灰烬的人,眼眶不禁有些湿润。那人方才还在这里谈笑,却不想此刻便化成了灰烬,这是如何的造化弄人。
对不起,若幽……
她剖开杂物,瞧见了几根骨头,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布料,将琐碎的骨头放在上面,但兀的一怔,眉头又拧了起来。
“不对,这里不对!”
“怎么了?!”式云简凑近过来,见到发黑的骨头并未觉得不妥。
“这不是女子的遗骸,这分明是个男子的!”
☆、第二十四章
式云简抿了抿干燥的唇角,盯着楚令认真的侧脸问,“你怎的得知这是男子,难道你会验骨?”
楚令拍了拍手,去掉上面的黑尘肯定道:“女子盆骨比男子矮而宽,这盆骨狭长,必定是男子。”
式云简愣了一愣,继而蹙眉望着楚令,想要从她眼中寻求答案。低头看着伏在地上的那一具黑色的有些支离破碎的骸骨,心里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上前一步,推了推楚令问:“是男是女有何关系?”
楚令说道,“这女子便是疫病的源头,若她葬身火海这一切便结束了,若她没死,那这一切或许才是开始。”
“为何她非死不可?!”
楚令不明白为何式云简忽而的如此激动,诧异的望着她,想要看出一些端倪,但式云简也知自己失态,便避开了楚令的视线。
“我,我只是……你这样平白无故伤害一个女子,去拯救一城百姓,你内心如何过意的去?”
楚令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蹲下,从那具骸骨身下找到了一些还未燃尽的碎布料,仔细看了看,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当日下楼时候的画面,这些有些烧焦的布料,显然是那日自己在楼梯口撞上的那人身上的。莫不成这一切都是早有计划?
捏紧了布料,楚令转身扶着阶梯欲要下去,却被身后的式云简喊住。
“慢着。”式云简追了上来,却顿住在了楼梯口,“假如今日你发现疫病的源头其实是我,你也会像对待那位姑娘一般对待我吗?”
楚令隐约觉得她话中有话,刚想再问清楚些,却猛然看见了式云简后边的场景,有一双手攀上了酒楼外侧未燃尽的木桩,继而探出一张脸来,那人见楚令看见了她,也稍稍一愣,继而拔剑借力跃起,跳到了式云简后头。
楚令急忙上楼,拉过式云简,这一切发生的都极为突然。
“你——”式云简以为楚令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答案,却当见到身后人之后心中一阵失落,原来楚令只是为了护住她而不是……
“陆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许久不见的陆云梵今日穿了一身素黑,整个人看起来冷冽异常,眉梢挑起,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两个人道:“师妹,是好久不见了,师父可惦记着你呢。”她将视线往楚令身上一扫,觉得这个人身形眼熟,但样貌实在太过于丑陋。
“你是何人,为何与我的小师妹在一起?”
“在下姓彦,名叫念青,是——”楚令瞥了一眼身边的式云简继续道,“是式姑娘的结拜大哥,偶然相识。”
陆云梵鄙夷的哼了一声,算是答应。继而上前牵住了式云简的手道:“师妹跟我走,师兄就在城外你与我们一同回去。”
“师兄怎么来了?”式云简的眼里稍稍闪现出一丝的喜悦,这被楚令看在了眼里。
“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的很,”陆云梵瞄了一眼楚令,继而又道,“你先跟我走,接下来的事情由师兄再与你慢慢说。”
“我——”式云简不舍的看了一眼楚令,希冀她能开口留住自己,但楚令依旧一副淡然模样,不但不留她反而高兴道,“既然师姐来寻了你回去,你便跟他们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我自会处置,不用担心。”
陆云梵显然也没想到此人会这么索性的让云简与自己走,两眼紧紧盯着楚令。而式云简眼神一黯,像是失落极了,接着便要跟着陆云梵转身离开。
“等等——”
“怎么?”陆云梵一副警戒状态,拉开长剑护在胸前,她自认为看人不会偏差,这小子分明眼里有怒火,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他想要杀了自己。
楚令从腰间掏出那块玉璧,此时已然用丝巾包裹好,递给式云简道:“这个给你留作纪念,以后我们恐怕再没机会相见。”
式云简捏紧玉璧,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强笑道:“我知道了,谢谢。”
她们两个无论如何都是女子,即使她心中有自己,也不会冒然行动,况且她心中俨然已经有了一个人……那个人就像是一粒种子在她心里萌芽生根,到现在已然长成了苍天大树,牢牢的落在她的心中,占据了满满。
楚令听见她们已然走远,转身倒回窗台前,从二楼望着楼下两个女子的背影,视线落在左边女子身上,手渐渐捏成了拳头,重重砸在了身边已经倾塌的土墙上,不顾上边的疼痛,只是愣愣呆着。
又见一队人马经过,心神又重新回到正途。
郡守府前聚拢了一群人,他们指着郡守府门匾上挂着的白布交头接耳。这时候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留着小须的将军,那将军气势凛凛的下了马,摆正身上的铠甲,带了两个将士便入了郡守府。
楚令扮作了其中一个小将,幸而那将军没注意到自己,便战战兢兢的也跟了进去。此时若以彦念青的身份回去,依照唐尊的性子必然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也将身上那枚玉佩交给了式云简收藏,暂时应当没什么问题。如今若要寻得若幽的下落,恐怕还要问唐化雨。
待见到唐尊的时候,楚令不由得觉得一愣,唐尊人在中年,却因保养得当而显得容光焕发,但此时的他却像是一夜老去一般,垂着头,眼眶发黑,连额上的皱纹也多了许多。
又一联想到门前的白布,楚令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将军,恕老夫照顾不周。”唐尊首先开口,有气无力。
“郡守大人痛失爱女,本将也是闻讯赶来,还望大人节哀,处理好眼下要务才是。”那将军意有所指。
楚令一听,为之一怔,那一句“痛失爱女”重重的砸在了自己心上,唐尊的爱女只有一个,莫非唐化雨她……
不,不可能,明明那日却还好的,不至于伤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唐化雨你……不,不可能……
若是唐化雨已然死去,那么这一切又能是谁布的局?若幽呢,若幽到底在何处?
“郡守大人一定不要难过,本将会竭尽全力找到凶手,以慰藉大人亡女英灵。不知现在小姐何处,本将前去为小姐上香。”那将军说罢就起身,让楚令和另外一个将士留在原处,唐尊会意,也起身迎了他进去。
“你在此处守着,我去去方便便来。”楚令对着另外一个将士道。
那小将士点点头低声回:“莫要乱跑,据说这里曾经瘟疫横行。”
“知道。”楚令说完,便匆匆跑到了后院,不紧不慢的跟在唐尊和那位将军身后,果见他俩进了一处大屋,那屋子周遭挂满了白色布帐。等那俩人进去之后,楚令便躲在外门边偷听。
“对令爱的事情本将表示惋惜,但眼前的大事还请郡守大人注意一些。之前柳州城内疫病横行,大人无法出手这本将可以理解,但此时疫病已经除去,若大人还游移不定,到时候自己人伤了自己人那就大大不妥了。”这是那位将军的声音。
“本官自然知道在做什么,”唐尊的声音微带怒气,“可是眼下她尸骨未寒,你让我怎么还有心情去做其他?!将军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郡守大人,带兵打仗的事情自有本将,但论寻宝寻人,那还要依靠大人。”那将军又压低了一些声音,楚令听的不甚分明,只依稀听见了“哀牢,玉佩,宝藏”等字眼。
楚令捏紧拳头,她很想冲进去重重甩这两个人耳光,唐化雨人已然躺在了这里,她的父亲竟然还记挂着那虚无的哀牢宝藏!
“她为何自杀?”将军突然的问了一句。
“你竟然在我府中安插了人手?”唐尊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听说她找的那个夫婿,叫什么彦念青的,身上有一块玉佩刻着哀牢王室图案,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他人现在何处?”
“不知所踪。”
“哼,莫不成你藏了他?”将军步步紧逼。
“放肆!”唐尊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贡品散落一地。“我们是同一艘船上的人,你怎会如此污蔑我?!”
“既然如此,大人节哀,本将就此告退。”
听到此处,楚令知道那位将军就要出来,便匆忙躲到一处拐角,待那位将军走后,又靠在门后,探头去看,却愕然的看见了唐尊竟然跪在了唐化雨安寝前,一个年近花甲的地方长官,竟然就这样跪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只是一个父亲在怜惜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女儿而已。
“对不起雨儿,若你能回来,为父愿一切随你,随你……”
“是你害了她,你此刻才醒悟,是否有些太迟了呢?”
唐尊身体一抖,即使没看清来人也能知道他是谁。恢复了平时的严肃,似乎之前的懊悔全都是海市蜃楼,不曾存在过。
“她所做的选择,都是她自找的,此刻她躺在这里,也是她的选择。”
“唐尊,你果真如此无情?”楚令走了进去,站在唐尊身后,她深知做这一切都冒着危险,但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选择再见唐化雨最后一面。
“哈哈哈……”唐尊忽而大笑,“你说的对,我自然无情。”
还没等楚令反应过来,唐尊便迅速站起,拍了拍手,外边便冲进来一队将士,为首的正是之前的那一位将军。
楚令蹙眉,正思索怎么才能逃亡之际,愕然的看见了一个人正从偌大的写着“奠”字的白布后款款而来,她微微垂着头,睫毛眨动,却故意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带着些愧疚的表情望了唐尊一眼,继而又下了绝大的勇气将目光牢牢定格在了楚令的脸上。
“你——”楚令见了她,就猛然间醒悟了一切,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自嘲的笑了笑,“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
☆、第二十五章
周围的空气随着房中的人的呼吸一同凝滞,楚令看见从白布后走出的人,从容的脸上现出一丝讶异,继而又消失在平静的笑容中。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楚令道,似笑非笑。“唐化雨,明明之前有许多机会抓住我,你又为何这么麻烦假装死去骗我出现?”
即使到了现在,楚令也宁愿相信唐化雨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她宁愿选择相信唐化雨是一个好人,无论她做过些什么,就凭她对若幽的一往情深,楚令便对她颇有好感。她扭头看了一眼冷眼旁观的唐尊,顿时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恐怕是若幽未死,唐尊把若幽抓作了人质威胁她。
“对不起。”唐化雨咬了咬下唇,低着头,不敢再去看楚令双眸。“我不得不这么做……”
楚令不曾开口,但在心里对着对方说,若你是为了若幽这样做,我可以理解,但若不是……她想起了方才唐尊说的话,他说:“这一切都是她做的选择,此刻她躺在这里,也是她的选择……”
“你抓我来是为了那块玉佩?我可以告诉你,玉佩我已然丢了,至于什么哀牢王室宝藏我也不曾识得,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一道寒光闪过,一柄宝剑架在了楚令脖子上,锋利到剑气也可伤人。剑的主人冷眼从后看着楚令,中气十足,一看便是军队里千锤百炼过的人。
“还不老实招来,否则——”
“否则?”楚令扭头,挑眉,一脸的不屑。这世界上除了在哀牢地下长眠的那个女子以外,还没有人能够让楚令那么在意,除了她的青戒,她不会为任何人再动一分心思。
况且,云简已经随着她的师姐走了,此刻真希望她能够远离这是非,越远越好。
“哼——”将军或许是瞧见了楚令眼里的大无畏,抽回了剑,绕到楚令面前,阴沉道,“带走再审。”
唐雨柔静静的看着楚令的背影,双手交叉不安的绕来绕去,原本并不红润的脸又多了一些苍白,使得气色越加的不好看了。她穿着一身素纱,腰间围着白布,倒像是守灵的人一般。
“父亲,若幽的遗体呢?”
“她都已经死了,你要她遗体何用?”
“我们不都已经说好了吗,你替你引出彦念青,您就将若幽的遗体还给我。”唐化雨咬着下唇,隐忍着怒火。
当时还喝着茶,就有一个男人冲了进来,举剑就朝着若幽去了,若幽一时避闪不及,便让那剑贯穿了胸口并且牢牢钉在了后边的木板上,虽并不能死,但也动弹不得。
男人得手之后,拉着自己便要离开,却不想外边竟然射入了一支火箭,兀然间,酒家便着了火,四处都是火苗。男人松了手,自己要下去,却被上面横梁砸中,晕死了过去接着便活活被烧死。
唐化雨心念一动,便摘下了若幽腰间玉佩,心想若彦念青回来了,必然会误解这便是若幽,那么若幽便可以不用为疫病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