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真仙吟风或许并无做错。于道德宗诸真人来说他们另有隐情似也未做错。而纪若尘前生今世纠纠缠缠无论是忍是狂好似也未错。或许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纪若尘又向济天下道:“青墟一事烦劳先生了。”
济天下道了声“自当尽力”后看着纪若尘离去的背景再向张殷殷望了一眼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都是劳尘之侣又怎知解脱之门?罢了罢了便将我这把老骨头都搭上吧!想我本是游戏人生的一条神龙活得如何洒脱?怎地就摊上了这许多事?”
看着济天下在那里不知是自怜自伤还是自吹自擂众人中虽然不乏苏姀、云风、姬冰仙这等人物却不知怎的无人觉得好笑。
三日后潼关西门大开纪若尘亲统五万大军直取西京。
章十七 上穷碧落下黄泉 二()
三日前传至潼关以西各郡县的檄令显现出无比威力潼关至长安百余里地方百姓早已逃得一空。各县大小官员也都匆匆收拾细软携妻带子挂印悬袍弃官而去。就是有一二热血的官儿决心以一条性命报效朝庭猛然间觉手下兵丁衙役早逃了个精光于是除了喟然长叹又能奈何?
在纪若尘五万大军出关的前一夜长安城西门悄然而开一个车队在数千御林军的护送下悄悄出了长安一路向西川奔去。居中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车窗上的帘帷掀起露出一张清隽白净的面孔来。他望着在夜幕下渐渐隐去的巍巍长安不禁长叹一声怅怅然几要落下泪来。
看那面容依稀与本朝天子明皇隆基有九分相似。
纪若尘这次行军不疾不徐全无当日率妖卒一天奔袭百里之如风如火势头每日只前进四十里便扎营休息。他扎营之处皆是四面空旷、易攻难守之所不避树林不封大道白日旌旗如林晚间营火如昼。如此大张旗鼓一路西进。
纪若尘挥军直取西京的消息传出早恼了北疆正挥军直进、径奔范阳的郭子仪。郭子仪本来用兵稳妥听闻此报即刻派出五千精锐轻骑疾进杀入河北道要抄了纪若尘老巢以行围魏救赵之计。哪知这月余功夫济天下早在河北道布下数千妖卒且亲自上阵指挥。两军周旋二日方始大战五千对五千在河北道内大杀一场结果郭子仪大败五千精锐几乎全军尽墨郭子仪只率数十亲兵杀出重围好不容易才留下了一条性命。
经此一役郭子仪便不敢轻进河北道命诸军皆在原地驻停。他遍思对策后便遣使西去许下重利要向西域诸胡借兵。在郭子仪看来只有借胡骑之利配合自己的谋军布阵方可克制得住纪若尘如鬼如魅的妖卒。
纪若尘五万大军刚出潼关西玄山上紫阳真人便得了消息。他凝思片刻命那报讯的弟子退下自归书房自书架上取下三只紫檀木匣放在书案上郑而重之的一一打开。
三只木匣内各放着一卷雪白宣纸一枝狼豪小楷及一方玉印。紫阳真人取出匣中宣纸一一摊开略略沉吟后用小楷笔蘸饱了墨在其中两张宣纸上刷刷刷各书就数行字然后盖上玉印便将两张纸分别投回原本盛放的紫檀木匣内。纸柬入匣刹那木匣中便猛然窜起尺许高、明晃晃的真火真火熄灭后木匣中空空如也不见半点灰尘。
而在夜出长安的车队中有两人正取出袖中白巾拭汗。即是逃难车队便行得甚急虽然车厢装饰普通甚不起眼但是驾车的马却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没行多少时候已离开长安十里。尽管尚是冬夜寒风凛冽快步奔行的仆役、禁军士卒也都走得满头是汗。这两人虽然颇有身份各自得了一匹驽马骑乘可也是额头汗下混着满面灰尘看上去十分狼狈因此擦擦脸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白巾在面前晃过上面忽然浮起数行龙飞凤舞的小字。两人看得明白后小字便即隐去这方白巾就成了普普通通的一方布巾沾满了汗水灰尘又收于袖中。这两人其实相距不远旁的人没有觉什么异常他们互相之间却是看到了对方的动作。于是两人略有诧异而又意味深长地互望一眼即各自转过头去全当作什么都没有生过。
已过中夜紫阳真人对着那第三张宣纸狼豪小楷几次提起又再放下。沉吟之间足是两个时辰过去才缓缓落笔。这张宣纸上才书了寥寥十余字字字都仿佛重于千钧。紫阳真人似仍不放心又反复颂读细细思索如是再过半个时辰方才收笔落印玉印在宣纸上留下一个鲜红印鉴后便化青烟而去。直至明月西下紫阳真人才下定了决心将纸笔一并投入最后一个紫檀木匣中。看着木匣中升腾而起的真火紫阳真人双眉紧锁只觉双肩之上又压了一块千斤巨石。
长安外的车队中一个人忽然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这辆马车样式和内饰更为简朴无华空间也十分局促不过车内仅有他一人显然身份地位非同寻常。他自袖中取出一块白绢汗巾抖了开来借着车窗缝隙中透进的暗淡月光仔仔细细地读完汗巾上那十余个字便将汗巾收起。他思索片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车厢座椅下散乱堆着的衣服包裹中取出一个不大的紫檀木匣抚摸片刻缓缓打开。
这个木匣除了用料颇见珍贵外雕功手艺平平无奇寻常富裕人家中也是多见的。木匣表面油光水滑显然经常被摸索开关。若有人生得千里眼会讶异地现这个木匣与紫阳真人书架上放着的三个木匣实是一模一样。
那双白净、略显浮肿的手在匣中摸索着慢慢取出一件物事。在窗隙透进的月光下这双手上数点褐斑格外显眼。
紫檀木匣合拢后又被置于座椅下方的衣服用具当中。那人重新卧下车厢寒冷用锦被裹紧了身子在车轮声中沉沉睡去。
西玄山巅莫干峰顶夜色下的太上道德宫巍巍峨峨珍花异葩争奇斗艳荒异兽灵禽躇躇而行一派太平景象。群修围山真人陨落的种种往事仿佛已深埋进时光长河之底。
太上道德宫侧门打开十余人鱼贯而出。门外空地上早落了三只青鸾。十余名道士各出一根丝绦系在青鸾足上为一人拍拍青鸾的背三只青鸾展翼飞起各牵引数名驭气飞行的道士向长安飞去。
以青鸾拖曳飞行一是比修士自己驭气飞行要快上数倍二来青鸾这等神鸟气息与天地相融飞行之际也不会惊动沿途的修士精怪可保隐密。只是青鸾深具灵性并不比人差了。若得它们长久聚居而栖需有德有大能之士镇压才可而若要差遣它们则须付出价值不菲的灵药宝物供它们提升修为凝练内丹才行。
即使以道德宗所藏之丰甲天下如非十万火急也不愿轻易运用宫中所养的数头青鸾。不过普天之下也只有道德宗方能慑服、豢养得青鸾这等神鸟。细说起来这几只青鸾还是前代洞玄真人所伏洞玄仙去后紫微功行神年纪轻轻便显飞升之相也就镇住了这些青鸾。待紫微飞升后道德宗内或许再无人能够镇伏得了这些青鸾它们多半会离西玄而去从此海阔天空任意逍遥。
夜深人静。长安城外五十里立着一座规模恢宏、***通明的大营。
若看营盘规模这座大营足可容纳二十万大军不过此刻营中只有五万妖卒而已。反正妖军行动迅每天四十里路用不了半日就能走完余下安寨扎营修筑简单防御工事的时间多得是纪若尘便下令将营盘扎得大些一来让众妖卒阴将得以好好歇息二来则是在营中留出足够多的空地以供道德宗弟子设立旗阵法坛之用。三来此刻纪若尘道行道心均再进一层山河鼎内玲珑心已幻化出千瓣冥莲此时此刻神威大进。神游之际中军大帐百丈之内若无上清修为人妖均无法立足。如此一来这般大小的营盘便是刚敷使用而已。
纪若尘端坐帐中凝视着面前地图正在筹思行军事宜然而思绪却怎都无法集中早飘到了青城山上。
张殷殷相劝于他的拳拳赤子之心、切切深盼之意他怎会不知?虽然前生记忆只余下为数不多的零落碎片然而与姬冰仙、云风相谈下来对于道德往事已知道了许多。那温柔如水的青衣也便浮出识海。其实他是记得与青衣的一夕交欢也记得许许多多同她相处往事。这个柔若春水的青衣小妖还与苍野中最后一点青莹所幻化成的婷婷身影有七分相似。但在他眼里这相似只是形似而非神似。对于日日神游八荒的纪若尘来说不论看人看妖都是望其神而不是观其形。哪怕青衣与青莹的外貌一模一样只消神不似对他来说即是完完全全的不同。
他甘冒大险重归人间一是为了寻找青莹源头二是不忿前生种种往事要来了却未尽的恩仇。青莹不知从何而来未必便能在人间寻到源头这点他早已心知因此也不甚着急。人间若遍寻不获便辗转黄泉、或下落九幽即使搜尽酆都又或直上仙界亦复登临星宫便又如何呢?总而言之他自会一界一界地找来。
虽也渴望与青衣一见但与张殷殷一样这些都不足以令他放下前世恩怨。纪若尘不是不知苏姀这些日子来正逼着济天下筹划攻打青墟之事不过直到今日他才真正下定决心不再回避定要上一次青墟。至于明皇与杨妃也是不可放过的两个人。纪若尘重归人间后已抓过不少各门各派的修士逼问之下已知晓当年明皇诏令天下群修围攻道德宗九成原因是由于杨玉环的陷害。前生他也曾见过杨玉环当时实在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设下如此毒计挑动天下修士与道德宗的恩怨。便是直到今日长安城已遥遥再望纪若尘也仍是没有想明白杨妃为何要做出这种徒惹腥风血雨却没有明显好处的事情来。
不过如今的纪若尘早无兴趣知道她的动机对他来说明皇杨妃此刻皆可视作是掌中之物既然他们当初做了围攻道德宗的决定便须为此负责。
纪若尘还有一件事情始终未能明白那即是道德宗何以要破了天下灵气之源篁蛇又为何要将神州气运图送上人间。他自苍野中成长见识远非前生可比知道苍野东方之主篁蛇冲上人间的虽只是个分身但是本体道行必然大受影响少说也得折损三成。如篁蛇这等黄泉之魔三成道行恐怕修行个几万年都补不回来。据神州气运图所载天下灵气之源共计有二十四处以应二十四节气。每三处灵气又对应一个先天卦象以应八卦之数。八卦缺一必天地失衡人间大乱。道德宗已取了三处灵气之源再取一处则灵力之源所对象的先天八卦必破。生灵涂炭再无可更改。道德宗过往行事虽然也有跋扈之处但观其延绵千年的道统毕竟仍是正道领袖怎会突然做出这等祸乱天下的举动来?
或许若能从青墟宫活着回来该去找紫阳真人问个明白了。纪若尘如是想着。
吟风乃是真仙虽视天下凡人如蝼蚁但也不肯任蝼蚁被欺凌屠杀是故出手阻止道德宗。纪若尘化身魔神麾下的阴兵鬼卒虽然无知无识在他眼中也与蝼蚁无异可是麾下阴卒毁于鬼车、梼杌之手他同样勃然大怒不惜重回阴司直斩了鬼车方才罢休。若非一时找不到梼杌下落他又心切回人间荡平西京哪怕杀遍苍野他也会将梼杌寻出来杀掉。
吟风所作所为不能说错或者对真仙而言他做的正是最该做之事。而对纪若尘来说也有无数扫灭吟风的理由。因缘对错如果仅是今生今世那还说得明白理得清楚。可若是牵扯到前生后世是非曲直犹若团丝剪不断、理还乱。
吟风与纪若尘一自天上来一由地府升都不能说是错了只是他们所行之路背道而驰便注定要在青城山上决一场生死。
纪若尘叹息一声将纷乱思绪暂时放下。帐外隐约透进淡淡天光已是天将破晓大营中开始传来人声马嘶。再过一个时辰妖卒们用过早饭便该拔营起行至长安外十里再次下营。后日一早便是进攻西京的时辰。
一个时辰对纪若尘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再次闭目凝神沉入无知无觉的至静之地文王山河鼎上四星君再次忙碌起来不住抽取九天星河之力再化做无数星辉洒落在鼎心中绽放的冥莲上。
星辉如雨而下绚烂万方。一触到冥莲花瓣星辉即会被冥莲吸得干干净净。又有无穷阴气地火顺着纪若尘神识汇聚至鼎底化成熊熊阴火灼炼冥莲。在星辉滋养、地火淬炼下冥莲中数瓣莲瓣颜色渐转渐淡终于有一片化成虚无。
一个时辰刚好过去即听大营中军号响起妖卒们已用罢早饭收拾好了营帐准备整装出。纪若尘张开双眼对于今日进境颇为满意。
当冥莲千片莲瓣尽数转成虚无之际便是他功行大成之日。
翌日清晨五万妖卒刚刚抵达长安东门外尚未来得及布阵或是安营。留守长安的守备校尉一箭未便开城请降。此刻偌大的长安城中只剩下不到二千的老弱残军稍精壮些的兵丁都被明皇带在了身边护驾留给他的皇命却是率军死守西京不得使贼军踏入西京一步违旨即斩。这让守备校尉如何选择?是以纪若尘大军一至他即刻投降。
墨色软轿行入城门的一刻纪若尘掀开轿帘向这座数朝古都望了一眼体会着那扑面而来的、千百年来沉淀而成的沉郁气息旋即又放下了轿帘。
五万妖卒分成十列簇拥着纪若尘的软轿鱼贯入城。妖卒虽众却无一人说话只闻靴声蹄音。北军迤逦前行直向宫城而去。长安城中一片寂静家家户户紧闭门户连从窗缝中偷看一下也不敢惟恐招惹到了这支传说中会生食人脑的妖军。
大军肃穆行进间猛听道旁民居间一声呐喊:“叛国妖孽!拿命来!”一个身影自民房中跃起半空喝一声“叱!”掌心中炸起阵阵响雷一团暗红真火隔空射来直扑墨色软轿。此人听声音年纪不大掌心雷、三昧火却是使得有模有样、颇具火候也算得上个人才。
方圆千丈之内一切动静均瞒不过纪若尘神识灵觉这人修为也就平平一身杀气哪里瞒得过去?不过今时今日纪若尘早已无须亲自出手此人刚刚跃起北军中便有十余名将军妖卒同时冲起一拥而上于半空中便将刺客打落牢牢缚住。至于那团真火早有个道德宗的道士云淡风轻地挥出片真水将火灭了个干净。
那刺客被擒后犹自拼命挣扎骂不绝口可是他道行或许比寻常妖卒高了十余倍但此刻被掀在地上比拼的纯是力气。若说力大大概哪一个妖卒都能收拾得了他。他蒙面黑巾早被扯落露出张年轻英俊的面容。众妖卒十来只大手又早将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将上上下下的零碎都搜了出来摊开一地。饶是他早有慷慨赴死之心但被妖卒们的粗糙大手搜到惊心动魄处也不禁失声尖叫。
妖卒大军依旧前行就如没生过行刺一般。一名将军在软轿旁问道:“大将军此人如何落?”
“斩了吧。”纪若尘淡淡地道。
那人也有些道行自然听见了纪若尘的话于是便骂得格外大声又要长安百姓奋起反抗将这祸国殃民的奸贼分尸食肉。可惜的是直到他大好头颅落地也未见一家百姓呼应反而家家户户都将门户闭得更加紧密了些。
这一个刺客便如蜻蜓点水般的过去纪若尘根本连他师出何派都懒得理会。只因为巍巍宫城已在眼前。
数日前的繁华宫城中此刻竟已有了些破败之象。宫中珍贵物事早被明皇搬了个七七八八明皇走后宫人太监们便将能拿能搬的都席卷一空四散逃了。此刻屋宇连绵殿堂逾百的宫城里留下的只有些老得走不到、逃不掉的宫人太监痴痴呆呆地等死。
墨色软轿停在宫城大门外纪若尘掀帘出轿徐徐步入宫城。他自午门入过太乾殿越金水桥穿停云阁直至长生殿方始驻足。
长生殿黑玉铺地玉砖下隐着的暗渠中依旧徐徐流淌着温泉水虽是寒冬这长生殿中仍是温暖如春。光洁如镜的黑玉砖上可依稀想见杨妃玉环霓裳赤足翩翩起舞的绝妙美景。殿中那张紫檀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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