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学?”
“可以保留学籍休学。”得到这个讯息,潘玉龙急匆匆地赶回小院,在楼梯上就听到正房父女争吵的声音。
父亲听上去有些激动:“那个深红酒吧……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女儿的顶撞也毫不相让:“我那是去演出,是去挣钱!你是去干嘛!喝了还不给人钱。上个月我的演出费差不多都被扣光了!”
潘玉龙小心翼翼地从正房的门前走过。
“我养你这么大,喝你点酒都不行吗?”
“你老这样人家非把我们给炒了不可,炒了我我还怎么给你酒钱?再说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天天喝天天喝……”
“诗人斗酒三百篇,我不喝倒要生病了!”
……
潘玉龙沿着回廊走向自己的房间。刚刚进门,就听到正房的大门“砰”的一声,他在窗前看到了女孩的父亲下楼的背影。这是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一头凌乱的软发,步伐略显蹒跚。潘玉龙又往正房望去,正房门窗紧闭,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院子里安静下来,潘玉龙在小桌前坐下,找出一张白纸,铺开,在白纸的眉头中央,落笔写下这样几个字来:休学申请。
这时,正房那边突然传来钢琴奏出的乐曲,缓慢而又忧伤的音符仿佛从天而降,像在娓娓述说一段往日的爱情……潘玉龙意外地停笔抬头,音乐从他的心田水一样地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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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星饭店 一(4)
五星饭店 一(4)
钢琴如水流淌,潘玉龙走出房门。他轻轻走过回廊,来到正房门口,停了一下,似乎是不忍遗漏每一段音符。少顷,他缓缓走下楼梯,感觉这支乐曲恰是为他而奏。
钢琴的旋律犹如他此时的心情,伴随着他孤单的身影穿过人流车流。在街边的一个小卖部里,他买了一块面包,然后信步走到河边,坐在台阶上,慢慢悠着双脚,认真地吃下面包。河水映出城市的夜景,那迷乱的反光也象是一段无声的咏叹,关于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
里无人知晓的爱情……
潘玉龙走上楼梯的时候,听到正房有人敲门。
在梯口昏暗的灯光下,他认出敲门者还是那个姓王的中年男人,那人正扒着汤豆豆家的门缝朝里探望,听到背后有人连忙直起腰身,回头正与潘玉龙的目光相对,表情不免有几分尴尬。
“啊,你知道这家人又上哪儿去了吗?我每次都不凑巧啊。”
潘玉龙摇头说了句:“不知道。”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中年人追了几步:“麻烦你小伙子,你能帮帮忙吗……古城研究对大家都挺重要的。你看我来好几次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哪里能找到他们?”
潘玉龙停住了脚步点点头。
他带着那个中年男人,从昏暗的小巷,走向繁华的街区。那一片街区,灯火辉煌。
站在这里继续远眺,远景中的万乘大酒店气宇轩昂,不愧为这座城市的标志建筑。在它傲岸的俯瞰之下,这片街区的每一家餐厅酒吧都备觉渺小,唯有深红酒吧靠些时尚的点缀支撑着门面,略觉高档。
中年人跟在潘玉龙的身后,走进了这家酒吧。酒吧的规模远远超过了它的门面,激烈的踢踏舞曲震憾人心。喧哗的人声连同光怪陆离的气息,全都无可躲避地扑面而来。那女孩和她的舞蹈组合正在台上尽情表演,台下众人击掌助兴,场内的空气已近沸腾。
潘玉龙冲中年人指指吧台,女孩的父亲已在那里喝得半醉。他看到中年人向吧台那边走过去了,便把自己的视线转向舞台,他欣赏地看着女孩被强光照亮的俊美脸庞,他为这群少男少女完美的表演激动起来。
在音乐和踢踏的节奏中他忽然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他循声转头不由目瞪口呆——女孩的父亲和中年人不知何故起了冲突,他醉醺醺地推开中年人离开吧台。中年人似乎还想缠着他谈些什么,女孩的父亲则拒绝再谈,他甩开中年人时与一个醉酒的壮汉撞在了一起,被那壮汉一把推开,推得他踉跄几步撞翻了身后的酒桌。好几个女人发出尖声惊叫,场面刹时混乱起来。音乐还在进行,女孩却已中断了表演从台上跳了下来,她冲进人群扶起父亲,年轻的醉汉还在骂骂咧咧,台上的四个男孩也都跟着冲下来了,拉扯醉汉高声理论,言语不合拳脚相向,整个酒吧乱作一团……
这时,潘玉龙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他转头移目,竟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情形——中年人趁着混乱在人群中朝女孩和她的父亲连续拍照,然后侧身退至酒吧的门口,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酒吧里,桌椅狼藉,人头涌杂,人们还在打来打去……
潘玉龙回到小院已是夜深人静,他趴在台灯下继续写他的“休学申请”。楼梯响动,有人上楼。潘玉龙侧耳倾听,能听出是女孩扶着她父亲回来了。他听到父女两人进了正房,院子随后恢复了安静。
潘玉龙站起身来,想要拉上窗帘。他的视线被正房窗内女孩走来走去的人影摄住,他听着她拿盆倒水的声音,听着她对父亲低声的埋怨……但很快,她的身影淡出了窗框,再也没有重新露出。
潘玉龙夜不能寐。
小院静静的,小楼的灯光都已熄灭。小巷也是静静的,石板路反射着路灯幽幽的光。似乎有些零星的雨点漂落,打在窗户的玻璃上,顺着玻璃快速流淌。雨越下越大,雨点打进了回廊的木板,地板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轰隆一声,天空响起一声闷雷。潘玉龙被雷声惊醒,原来是有人用力砸门。他赶紧套上裤子下床开门,他吃惊地看到,正房的女孩半湿着身子站在门前,脸上说不清是雨是泪,声音已经暗哑变声:
“对不起,求你帮帮忙吧!我爸……我爸他生病了!”
正房那边咣当一声,风吹门动,女孩诉求了一声又慌张地跑了回去。潘玉龙扯了一件上衣,跟着跑出了房门。在正房的门口,女孩正在使劲推门,是风刚刚把门给吹上了。潘玉龙把女孩拉开,一拳打碎门上的玻璃,伸进手去,把锁从里面打开,不顾碎玻璃的利刃在他的手腕划出了一道血痕。他们冲进房子,发现女孩的父亲歪坐在卧室的地上,已经昏迷。潘玉龙冲上去把他背了起来,女孩打开一把雨伞,两人一起冲出屋去。
暴雨如注。潘玉龙背着女孩的父亲,踩着积水冲出巷口,来到街上。女孩伸手拦车,几乎站在了马路的当中。
第一辆车是个小轿车,绕开他们冲了过去。
很快,第二辆车出现在街口,是辆出租车!女孩迎着车头拼命挥手,出租车减速停了下来。
急救室门上的警示灯砰的亮起,显示出“正在手术”四个红字。也许女孩刚刚看到潘玉龙的手腕流血不止,她把自己的护腕摘下递了过去,潘玉龙摆摆手说了句:“不用了,没事。”女孩一把拉过他的手,硬把护腕给他戴上,护住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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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星饭店 一(5)
五星饭店 一(5)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护士走了出来,汤豆豆连忙迎上前去。护士没理她,急匆匆地走了,女孩拦住了紧跟在后面的一位医生。
医生语速很急:“你父亲以前脾肿大,你们家里人知道吗?”
女孩惊慌地摇头。
医生边走边说:“今天他可能遭受了外力的撞击,导致脾脏破裂,我们正在尽力抢救。”
医生快步走到另一个房间去拿东西,护士们也抱着医疗器具和瓶瓶罐罐的药品,在他们前面行走匆匆。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急救室的门才重新打开,医生和护士们鱼贯走了出来。医生边走边摘下口罩,走到了汤豆豆和潘玉龙的面前。
“对不起,我们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你们的父亲脾脏破裂,失血过多,抢救无效……病人已经死亡!”
潘玉龙和女孩并排站在医生的面前,同样苍白的脸庞,同样湿漉漉的头发,同样孩子般的惊呆无助!
清晨,小院静悄悄的。
潘玉龙从床上爬起,站在窗前朝正房的方向望去。女孩家门窗紧闭,没有声响。门上的一块玻璃依然是破的,几片零星的玻璃碎片,还勉强敷衍着漏风的门框。
一阵“咚咚咚”的楼梯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舞蹈组合的四个男孩来敲女孩的家门。但正房的房门紧紧关着,没有回音。男孩们互相低语几句,怏怏离去。
小院重新安静下来。
潘玉龙走出自已的小屋,走近正房时脚步放慢,细细倾听屋里的动静。屋里,没有动静。
在潘玉龙的记忆中,他这是第一次走进学院教务处的屋门。
教务处的几个老师忙闲不均,潘玉龙趴在一张办公桌前填写着休学登记表,一个老师一边做着其他事情,一边漫不经心地过来指点。“简单点就行,你不就是个休学申请吗?就说家庭困难,不用填那么啰嗦……学号,学号写清楚啊……”
潘玉龙填写了登记表,恭敬地交给老师。“谢谢老师。”
“好……别忘记了自己看书,别一年以后回来什么都忘了。”
潘玉龙点点头:“知道了。”
潘玉龙回到小院,他在院子门口又看到了骑摩托车的男孩。
男孩靠在那辆老式的摩托车上,与他迎面相视,互不搭腔。
潘玉龙进了小院,走上楼梯时看见舞蹈组合的另外三个男孩又在正房敲门。男孩们与潘玉龙互相打量,全都默默无言。潘玉龙顺着走廊走回自己屋里,听着屋外男孩们七嘴八舌的呼喊。
“豆豆,汤豆豆,你吃饭了没有?豆豆,你没事吧?”
在紧闭的房门里,终于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回应:“让我安静点!” 这回声应吼立刻让三个男孩哑了声音。
透过桌前的窗子,潘玉龙看到三个男孩嘀嘀咕咕地下楼去了。他转身走到水龙头前,拿出泡在盆里的衣裤,从衣兜里翻出女孩给他的那个白色护腕,打了肥皂使劲揉搓,但护腕上的血迹残红依然。
当夕阳的余晖把窗前的小桌铺上一层黄金的时刻,潘玉龙听到小巷里再次传来摩托车的马达声响,马达声在小院门口嘎然而止,随后便有脚步声进了院子。潘玉龙放下手中的书本,抬起目光,听着有人快步上楼的声音。透过窗户他看到骑摩托车的男孩单独一人,敲响了汤豆豆的家门。
和白天一样,只敲了两下门里就传出一声嘶喊“让我安静一会儿!”这一声叫喊也将潘玉龙喊回了座位。他重新拿起书来,却又心不在焉,听到男孩落落寡欢地下楼,脚步沉重而又迟缓。稍后,马达呜咽,渐行渐远。
夜深时分,潘玉龙燃起书桌上幽黄的小灯,透过窗户再次前向正房方向探看,汤豆豆家和整个小院一样,没有一点亮光,似乎都已沉入睡梦。
天亮了,潘玉龙打开房门,他穿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斜背挎包。路过正房时驻足了片刻,门里依然鸦雀无声。
金苑酒店的人事部里,挤满了前来应聘的男男女女。一个人事干部“啪”的一声,将一只印章压住了潘玉龙的照片,那副表情呆板的照片,已经贴在了《金苑酒店入职登记表》中。
一张巨大的床单在空中哗地抖开,像降落伞一样慢慢瘪伏,潘玉龙站在酒店客房的床前,动作迅速地把床单拉平。然后,铺上毛毯,更换枕套,一张睡床很快收拾妥当。擦镜子,派水杯,换牙具,叠毛巾,刷恭桶,盖上恭桶盖子,最后勒上印有“已消毒”字样的一张纸条。潘玉龙动作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房间, “718房打扫完毕。”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按下一个号码说道。
挂上电话,看到电话旁边散放着两张五元的钞票,他用电话机把钞票的一角压好,起身走出了这间客房。
下班之前,领班查房,领班拿着评分表边查边划,简单得近迹潦草。但他还是看到了电话下面压着的那十块散钱。他向潘玉龙问道:“怎么不收起来啊?”
“这是客人的,可能落在这儿的。”
领班笑笑:“这是小费。”
领班把钱一分为二,塞了五块钱在潘玉龙怀里,另外五块自己揣了起来。
潘玉龙怔着:“这,可以收吗?”
领班已经走到门口,回头说道:“只要是客人放在床头或者枕头边上的,就肯定是小费,你收着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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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星饭店 一(6)
潘玉龙拿着那五块钱,犹豫了一会儿,有点不太习惯地揣进了怀里。
也许是第一天上班的缘故,潘玉龙显然没有适应劳动强度,他走出酒店的一刻,神形疲惫。他蹒跚地走过马路,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万乘大酒店伟岸的身躯,金苑酒店在那座摩天大厦的傲视之下,备显寒酸委琐。
回到小院,潘玉龙上楼梯时有几分气喘,但在路过正房门口时却极力屏住呼吸,门内依然毫无动静,他想举手敲门,犹豫片刻,终又放弃,继续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在自己的门前他看见了凉在走廊上的衣服,犹豫了一下,取下和衣服一起晾着的那只护腕,返身又回到汤家的门口。
他敲门,门内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几下,在失望转身之际,门竟然哐地一声打开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孩嘶哑的怒喊:“你们让我安静会儿行吗!”
女孩显然没有料到此番敲门的会是这位曾经帮过她的邻居,喊声不由嘎然而止。潘玉龙把护腕递了过去,女孩目光虚弱,低头看着这只护腕,像在辨认一件陌生之物,少倾,她伸手接过护腕,随后“吱嘎”一声,两扇房门重新关闭。
又是一夜,整座小楼3天无声无息。
第二天潘玉龙下班,汤豆豆的家门依然紧闭。他拿出一根鞋带,丈量了门上窗格的尺寸,到附近的一家玻璃店里,买回了一块玻璃。他小心地夹着用报纸包好的玻璃,快走回小院时看到一个低眉藏首的男人从院内走出。从背影上他恍然认出那人便是研究旧城历史的那位“老王”,“老王”头也不回地朝小巷的另一端走去。
他望着老王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疑惑地进院上楼,小心翼翼地把买来的玻璃斜靠在正房的门边,戴上一只旧手套开始清理门上残留的碎片。他尽量不让手中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动了屋里的女孩。但屋里还是传来异常的响动,象是有人摔倒在地,随之而来是什么东西被连串打翻,夹杂着水杯破碎的刺耳声音。
潘玉龙吓了一跳,弯腰试图从门上的漏洞向屋里探看,同时喊了一声:“哎!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声音。
潘玉龙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进破碎的窗洞,把门打开。他在门边探着身子往里巡看,又叫了一声:“你没事吧?”里面仍然没有声音。
潘玉龙迟疑着走进屋子,外屋没人。他试探着往里屋走去,刚走了两步就看到地上横着的一只赤脚!他发现女孩已经昏倒在床边,一只水杯碎在一侧,整个屋子狼藉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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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星饭店 二(1)
五星饭店 二(1)
潘玉龙背着女孩,快步跑进了医院,冲进急诊室大门。医生们见状马上开始救治。一位护士把一个处方单递到潘玉龙的眼前,说:“先交费去吧。”潘玉龙点头接过单子,朝收费处跑去。他倾其所有,把身上的全部散钱,统统递进了收费处的窗口。收款员在处方单上砰一声盖了个戳子。
他回到急诊室,见女孩手上已经挂上了点滴的药瓶,护士正把血压器从她身边挪开,医
生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睑,又用听诊器检查心肺……
潘玉龙焦急地等待着。医生走过来,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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