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沐浴出来时,才发现他已经蜷在软榻上睡着了。好看的眉头微皱着,淡淡的烛光洒在他披散的长发上,愈发映得他的发触目惊心的黑。也许是烛光太过柔和,今夜的他,竟显得有些莫名的无助。
弯腰将他抱上床,已经把动作放得很轻了,没想到,却仍是惊醒了他。睁开眼,有些睡意惺忪的问我,“要睡了?”
“嗯。”
将他放上床后,自己也上去躺在他身边。那人自然的圈住我冰冷的身,将自身的热量传给我。倚在他胸前,舒适的享受着他的温柔。室内的空气是暖洋洋的,不一会儿,我就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他却开口了,他问我道,“蛮,你真的不再管留贞臣的事了?”
“嗯。”闭着眼,我点了下头。
“为什么?”他显然不解,“你先前才为了这事和我吵架,怎么突然间就不管了?”
“各有前因莫羡人。”睁开眼,我淡淡说道,“我已经努力过了,已经为他们尽力了,仍然保不住他,那,就是他们的命该如此,――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其实……”他欲言又止,却还是说了,“要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要他答应也不是不可以?嘿!太了解他了,听到这话,我只有无奈的叹息,“说出你的条件吧。”
他似一愣,随即低笑出声,“你知道我会开条件?”
“那是一定的。说吧。”
“我要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让你伤心、让你愤怒的事,你得原谅我。”
根本不用考虑什么,我立刻出声拒绝,“不行!这条件我不答应!绝不!!!”睡意全消,我睁大眼,戒备的瞪着他――他在算计着什么?
“为什么?”
“以你的聪明才智、老奸巨滑,若真做出了会让我伤心、愤怒的事,那多半是有计划逐步进行的预谋,而那事情一定是会让我死得很惨的那种。嘿,怎么想都是我大亏本的买卖,这种稳赔的生意,我才不做。”警觉的盯着他,我逼问,“你又准备做什么坏事了?说!!”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他连连摆手否认。
“是吗?”我非常怀疑,一定又有阴谋。“哼,一定有鬼,――陈茜,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经年相处,我是太明白他了。他的冷酷无情阴狠残忍狡诈机心全包裹在那温和无害的面具下,别人或许不了解,但我却太清楚,在他那温和的笑容下,藏着多少阴谋诡计机心算计。
他无辜的一摊手,“真的没有嘛。”
“哦,没有你会特地将之作为交换条件?”我仍是不信,警戒的盯着他,试图从他无辜的眼中找出蛛丝马迹。嘿,如果不是他又在策划着什么,他是绝对不会就如此轻易放过留贞臣!
他似不以为然,“有备无患嘛。”
我嘿笑出声,“我以为我们现在是开诚布公,坦诚相见,再无秘密可言了。”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在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要他好自为之的警告。
幽黑的眼眸深深看着我,他低低说道,“蛮,我身为帝君,很多事情势必会纵观全局以大局为重,在那之间,我怕自己会在无意间让你伤心惹你生气,所以,我要一道免死金牌,使得日后就算我做了会让你伤心愤怒的事,你也可以原谅我――蛮,你该知道,以我性情,本是绝对不会放过留贞臣跟安乐,但,为了得到这免死符,我愿意放过他们――蛮,这条件如何?”
是这样吗?
是他怕日后做了会让我伤心愤怒的事因而预先做好防范措施?身为帝君,的确有很多事情不能随心所欲,但他该知道,我是完全的以他的喜乐为已任,所以帝位与我之间应该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冲突啊……好像,有些不对劲……
仔细想了想,确信他应该没有什么瞒着我进行的坏事,心上虽仍觉得似乎有些欠妥,却点头道,“好,成交。”
他低笑出声,“真没想到,一向自私自利的你居然会为了安乐答应我。”收臂将我拥紧,轻吻着我的唇,他低低笑道,“蛮,这就是你答应了的,不得反悔。”
我没好气的说道,“是是是,小的绝不反悔。”
“反正你答应了?”
“是啊,我答应了!”翻个身,将背贴着他的胸,在他温暖的怀中,睡意不觉又涌上,手握住他的手,我咕哝道,“该睡了吧?”有一点冰凉的背,紧贴着他温暖、结实的胸,我惬意的舒出一口气:好温暖。夜很冷,可是他的身体却很暖。
他说过,没有我的夜里,他会冷。其实,应该是没有他的夜里,我会冷。我的体温总是较常人低上很多,而他的体温则比常人高上数分。寒冷的日子里,总是我依在他身上取暖。
他的手紧环住我,在熟悉的体温与味道中,我安心的闭上眼……
天嘉五年十一月,丙午日。
陈宝应、留异二族无分老弱妇孺皆伏诛,唯留异之第三子留贞臣以尚主获免。
十二月,甲子日。
天嘉帝赦免晋安、建安二郡,并诏告天下:讨陈宝应而阵亡的将士,赐棺椁,皆送返其本乡,还其家。但凡因战而伤之军士,皆由朝廷赐医赏药。
世人皆颂帝之深恩
46
天嘉六年,正月,甲午日。
太极前殿上,正为皇太子陈伯宗举行元服仪式。
当天嘉帝将那象征着成人的冠为太子加上后,群臣立即伏身齐贺(注1)。
此时,即表示皇太子正式成年了。
早在天嘉三年七月,伯宗已纳太子妃王氏。
他和王妃成亲已有二年多,一直无子。陈茜、妙容并不催着他,毕竟陈茜是在二十好几时才有了嫡子伯宗,十来岁的伯宗自然来日方长。
在皇太子元服的当日,天嘉帝诏告天下:王公以下各官员皆有赏赐,寻常百姓但凡为父者皆赐爵一级,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每人赐谷五斛。
问那人是否有必要如此大肆铺张?
那人笑答,“元服即表示伯宗已经成年,自然,我可以渐渐把政事交托到他手上,如今赏赐天下不过是为了让世人明白皇太子成年并将开始掌权。――换言之,我不过是在为伯宗树立威信罢了。”抱着我,那人悠悠说道,“以后等伯宗再大些,我让位于他,然后扔下政事,我们就逍遥于江湖之中。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抚着我的发,那人又说道,“这回平陈宝应,你可是立了大功,我啊,要借这回你立功给你升官――让你名正言顺长驻京城!”
我有些不解,“为什么?”一直以来,除了征战,我总是呆在建康,何必再给我升什么官让我长驻京城,分明是多此一举。
低头在我肩上亲了一下,那人笑意吟吟,“就让你任右卫将军,出镇领军府。就在京城里,我们天天见面。再不要你离我太远。”
心里突然变得很柔软,仰头看着他,我佯嗔道,“一直在京城呆着有什么意思?以后日子还长着,天天见面,怕你把我看腻了,还是不要的好。”
“好胆,敢拒绝!”那人裂嘴,故意笑得狰狞,嘴唇狠狠落在我的颈上,用力啮咬;只是慢慢的却越咬越轻,又咬又吻,带了种说不出的情色味道。
“别闹了。”伸手环住他的颈,我问道,“真的决定以后要让位于伯宗,然后我们再不问世事?”
“嗯,”,他点点头,含笑说道,“等伯宗再大些,我们就不理政事,纵情于山水间。可好?”
原来真的可以有这么一天呢。
一想到那梦想中的未来,我忍不住傻笑出声:携手相伴,纵横四海,悠游天下,世间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吗?
倚在他胸前,我含笑入睡……
天嘉六年,正月,庚戌日。
天嘉帝命领军将军杜棱为翊左将军、丹阳尹,原丹阳尹袁枢为吏部尚书,卫尉卿沈钦为中领军,升贞毅将军韩子高为右卫将军,镇领军府。
当夜,拥着我,那人大笑着说,“以往你在京城,总是因为顶着散骑常侍的职位,被我强留于京。如今你战功显赫,出任这个右卫将军是名正言顺,从此以后你长驻京城,看谁还敢来乱嚼舌根?”
我只是一笑,由他吧,身为散骑常侍也好,右卫将军也罢,反正不管我官衔是什么,除非征战上沙场,否则我是绝不会离开他身边的。世人要说什么,任他们说好了,只要能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余愿已足。
天嘉六年,三月,乙未日。
天嘉帝下诏:自侯景之乱以来因战乱而离开建安、晋安、义安三郡者,但凡返其乡者,官府一概还其土地。若因战乱而卖身为奴者,皆释为良民。
天下皆言:帝圣明,抚恤下情。
四月,甲寅日。
天嘉帝封侍中、中书监、中卫将军、骠骑将军、扬州剌史安成王陈顼为司空。
七月,丙戌日。
临川太守骆牙斩周迪,传其首级于京师。
原来,周迪被程灵洗打败后,即率领心腹将士十余人流蹿于深山中。随着流亡时间的推延,追随者们渐起异心。一日周迪派人到临川郡买鱼,那人不慎,被邑长捕获,临川太守骆牙得知后,即刻派人质问那人。那人耐不住刑讼,终于吐露了周迪的落脚处,并向大陈投降,愿擒拿周迪已示其诚意。骆牙派心腹将士随那名兵士进入深山,埋伏于道路旁,待周迪出猎时将周迪及其残部一并擒下后斩首,将其首级用快马传递至京。
天嘉帝大喜,将周迪的首级于朱雀航枭首示众三日。
至此,大陈内乱完全平定。
自东晋以来,各地豪杰都拥有大量私兵,尤其是在侯景之乱萧梁瓦解之际,各地以讨侯景之名形成割据局面,如豫章熊昙朗,东阳留异,晋安陈宝应,临川周迪等地方豪强都有着较强的军事实力。对于这些野心勃勃雄据一方者,陈茜为帝后,先是加以笼拢,随后次第诛灭。而一些兵力较弱的地方豪强,如新安程灵洗,新袭鲁悉达,始兴侯安都等,陈茜则将其任命为各地剌史,藉他们的力量以稳定五岭以北。
如今内乱既除,加上天嘉帝一贯重视奖励流民垦荒,注意减轻百姓租役负担,发展农业生产,所以南方受到战乱破坏的经济开始得到恢复和发展。
此时,百废俱兴,百姓乐业,举目一片生机勃勃。
而后的日子平淡又甜蜜,白天里我和那人各自处理份内事务,夜里总在一起。像世间一切平凡夫妻一般,我们有时也争吵,但却不会太久,总是一会儿功夫就过去了。
对于这样的平淡日子,我很满足。多年征战,喋血沙场,而今终于可以不再离开那人身边,虽有政事烦人,但比起离别之苦来,这些自然都是微不足道。
一日那人留宿将军府中,次晨起来梳洗妥当后,我和他自小径返回皇宫。
刚入台城,远远的,传来马蹄声,随后一个男人竟策马而入。那男人无礼胆大之至,台城内,他居然呼喝勒马,呼啸而行。那马奔得极快,就在我们眼前飞驰而过。
在台城内策马狂奔?!
我心里一惊:什么人竟如此大胆?
那人并不说什么,和我一道静静观察那骑士的举动。此时宫监上前对那骑士屈膝行礼,随后牵着马匹恭敬退下。即使距离很远,仍可看到宫监一脸谄媚奉迎之色。
下马后,那骑士并不除下身上佩剑,直接就往大内走去,沿途遇见的官员侍卫莫不纷纷向他请安问好,没有一人指责其僭越,那骑士就这么剑覆入内,旁若无人。
――那骑士赫然竟是身任侍中、中书临、骠骑将军、扬州剌史等数职的安成王陈顼。
我心下暗惊,早就听说安成王陈顼以帝弟之重,势倾朝野,百官皆畏其盛势,只是若非亲眼看到,确实难以相信其势焰竟如此熏灼。
陈顼如此僭越,犯了君王的大忌,即使是亲兄弟,只怕也难逃责罚。转头看向那人,那人的神色平静得像是什么也不知道,没等我说什么,那人已挽起我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
经年相处,我还不明白这人的性子?此时他越是平静,发作起来就越是可怕。摇摇头,为陈顼的不知收敛而惋惜――看来陈顼很快就要倒霉了――世上有哪个皇帝能容忍属下跋扈至此?即便是亲兄弟,但若威胁到皇权,一样会被毫不犹豫的铲除!
十日后。
处理完军中杂处,我回到家中。那人焚了一炉香,正斜倚在软榻上看书。欢呼一声,我就奔了上去,抱住他,毫不客气的将一双冰冷的手伸入他怀中。我的体温向来比常人低上数分,夏日里还好,一入秋,手足总是冷冰冰的,由室外进入室内,常常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转暖。而陈茜的体温就很高,寒冷的日子里,我总是将手足放在他身上取暖,把那人当暖炉。
那人放下手中书卷,回抱住我,头搁在我肩上,不是很真心的埋怨着,“真是,穿再多的衣服也不见你的手暖和过。”
我嘿笑辩道,“我才从外面回来嘛。”
“还武艺高强呢。武林高手不该都有着冬暖夏凉的特异功能吗?谁像你,天一冷了就赖在我身上来取暖?”虽是在叨念,语气,却是一贯的纵容与宠溺。
我理直气壮的回答,“嘿,喜欢你才在你身上来取暖!别人求还求不到!”我索性趴在他肩上,双手紧紧勾住他的颈,非常愉快的把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
“你呀,”那人摇摇头,无奈的笑叹,“脸皮真是一天更比一天厚。”
在他脸上偷亲一记,我笑道,“好说,好说。”随后转头搜索平时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两个小跟班,却没看到,不禁奇道,“宝宝他们呢?”
那人酸溜溜的回道,“他现在眼里只有宇文墨星那死小孩,哪里还记得他有个茜爹?”
我呵呵笑道,“你在吃醋。”
“是啊。”他很干脆的承认,“我的掌上明珠居然跟宇文家那死小孩玩得这么开心,都不大理我,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安慰他道,“是宝宝在欺负人家星星,哪里是玩得开心了?”
“不管!宝宝这次来了后,注意力全在那死小孩身上,都不大理我,我讨厌那只死小孩!”
“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那人不满道,“死小孩又在生宝宝的气了,关在房里不出来,宝宝又去哄他了……”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