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再想想。”
他们在说什么?
侯安都为什么会说“……上次先帝驾崩,子高实在功不可没……”?莫非他知道?这种事情何等骇人听闻,陈茜怎敢轻易告诉他?除非,他也是同谋!
我全身一片冰冷,为什么侯安都会在我行刺陈霸先不久后即从庐山归来?为什么侯安都会在朝堂上如此力护陈茜?那时心中的疑惑,在这一瞬间中,我全明白了过来--原来,是真的,陈霸先并没有派人剌杀陈茜,那些刺客,果然是陈茜自己派出!就算不是他所派出,也跟他脱不了关系!──难怪那日我行剌归来,他问也不问结果。行剌成功,只怕早有人报与他知了,他哪里还会提及?自然,我回来时,只是“担心”我。那时候,我以为,在你心里,是真的把我放在了第一位,──陈茜,那时的担心,是真的?还是,只是做戏?
侯安都说,“……臣就是看准子高对皇上忠心不二……”
是啊,忠心不二。陈茜,这个世上,对你最忠心、最为你着想的,只、有、我!当日我既能想到除掉陈霸先,聪明绝顶的你难道就想不到?细细回想他当日言行,突然惊觉,那日他分明就是在步步诱导!陈茜,当日我自愿去行刺陈霸先,只怕是早在你算计之中吧?!诸般做作,只为诱我出手。我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其他任何人去行刺你绝不会放心--怕别人失手,怕别人被捕后供出是你,怕别人出卖……--只有我!!只有我这个一心一意只为你的傻子,最为安全!――只有我,行刺时绝不会被陈霸先收买,只会把他真的杀死;而换了他人,也许就会为陈霸先许以的厚利所惑,然后投入陈霸先门下。只有我不会!而且,就算我万一不幸被抓到,我那会毁容自尽以保全你的打算,仍是在你的意料中吧?!天嘉皇帝,您真的很厉害!
我如遭五雷轰顶,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你要这天下,你要这帝位,只需一句明言,我怎会不替你除去一切阻碍?!--陈茜,为什么??
我常骂陈茜是傻子,是笨蛋,哪里知道,他才不傻,他才不笨,真正愚蠢无脑的是我韩阿蛮!自以为得到他的信任,自以为得到他的真爱。对于他爱我、他相信我,我从来都是深信不疑!可是结果呢?--他欺骗我、他利用我!
——原来,最笃定之日,也就是被辜负之时!
他君臣二人继续商议着国事,眼见诸事皆已大体议定,盖好瓦,我静悄悄自原路返回。
沐浴后,躺在榻上,静静待他归来。
陈茜,韩阿蛮生平最恨出卖、欺骗、背叛自己的人。你,耍弄我的一颗真心,欺骗我、利用我,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难怪你总是在担忧我会离开,只为你知道,我生平最恨出卖、欺骗、背叛自己的人。对于这种人,我总是痛下杀手,绝不手软。可是你也知道,对你,也许我会下不了手。以我的性子,既然下不了手,就只有离开。难怪你会再三要求就算你负了我我也不得离开。
离开?
我韩阿蛮就当真只能选择离开?我当真就下不了手?
--陈茜,今夜,我,要亲手杀了你。
用你的鲜血,来祭祀这段所谓爱情!
第 28 章
子时一刻,他回来了。
看到我,他惊喜交加,飞奔过来,紧紧抱住我,一个劲的狂吻,“你终于回来啦!你终于回来啦!”和吻一起落下的,还有抱怨连连,“真是,去了那么几天,也不知道早些回来。你就不知道,我会想你啊?”
细细端详他的脸,心里是怀疑的:陈茜,你说的每一句话,表现出来的一切,是真的吗?是只为做戏骗我这痴儿?还是真的真情流露?--陈茜啊,你让我开始怀疑我们之间的所谓爱情了。
心中感慨万千,面上却是灿烂微笑,“不会啊,我觉得回来得刚刚好啊。”若非此时回来,又如何能够识穿你的深沉机心?若非此时回来,又如何能够得知你的诸般欺骗?
人哪,就是不能太过聪明。千万不要有着凭少少数言即可推断出一切的本事。聪明如我,得他那寥寥数语,就发现了一切真相。如果我再笨一点,如果我再傻一些,那,就一切安好了吧?
人哪,真的不要太聪明。
人说:傻人有傻福。那是真的。傻一些比较好。傻一些,让你看不到真相,让你可以一切不知道。多好啊,--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啊!
当日陈霸先嗤笑韩子高竟连枕边人真面目也没看清,如今看来,他没有说错,真的,一直以来,我真的没有看清过你。陈茜,若非我今日回到得凑巧,又怎会看得清你?
身体与他纠缠着,神思却在飘荡:陈茜啊,为什么要负我?韩阿蛮对你全心全意,一颗心是绝无保留,而你,却诸多隐瞒、诸多欺骗、诸多做作,你叫我,情、何、以、堪?
云雨过后,他搂着我,将我圈在他的胸臂之间,仰起头,痴痴凝望他俊美的面容,伸出手,抚过他的薄唇。
古语云:唇薄者无情。原来是真的。这般好看的薄唇,却能轻而易举说出那么多的谎言,欺骗我、愚弄我。
怒上心头,猛地将他推倒,急切的需索着他,看他在我身下激动、喘息、颠狂,心里在流着泪:陈茜,过了今夜,这个世上,不再有你!
一次又一次的要着他,直到他累得不能动弹。
看他沉静的睡脸,我将手抵在他的胸口。我知道,只要我掌力一吐,他就永远沉睡了。
陈茜,那一日,你曾说过,“阿蛮,若我负了你,死在你手中,绝无怨言,绝不后悔。”
如今,你真负了我,死在我手里,也算是应誓吧。
运起气,就要拍下去,可是,那一年,他曾说过的话,又飘过我的脑海,“……多年受磨,我早已不相信任何人。再亲的人,我心里仍是暗存戒备,所以我从不和任何人同床共枕,只因我知道,要想杀一个人,枕边人得手的可能性远大于任何人。只有你,能和我夜夜共枕到天明……”
他从不与人共枕,只除了我。我下手杀他得逞的机会,自然比任何人都多,而且,是定能成功。--只因他从不对我设防。就像现在,他毫无戒备的就在我身边沉沉睡去……
陈茜,如今,你真负了我,死在我手里,你,当真绝无怨言、绝不后悔?
那时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立我为后,这,可是你真心的表现?立后不成,你在改元之际封我为子爵,可又是你真心的显现?
他说,“阿蛮,我爱你。”
他说,“阿蛮,我绝不放你离开。--如果只有用死才能留住你,那你就必须死!”
他说,“我还是你的茜啊!并不因为我当了皇帝就有所改变!在你面前,没有什么寡人孤家!我只是你的茜而已!”
他说,“谁愁两雄并,金貂应让侬。”
他说,“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他说,“我不想对任何人隐瞒我们的关系,我们相爱,并非错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只是想跟你光明正大成双入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他说,“我做了皇帝,你,就是我的皇后。你我百年过后,同葬一陵,共享子孙祭祀。”
他说,“担当身前事,何计身后名。我只要有你相伴就好,谁管他人怎么说?”
他说,“世间繁花万种,我只认定我要的那株莲花。除了他,再没有一朵能入我心。”
……浓烈的情,背叛的脸……
……深情的眼眸,低诉的爱语,交缠的身体,刻骨的呵怜……
……
全在我眼前一幕幕浮现,走马灯似变换着。
我泪流满面,陈茜,你令我好生为难啊!
他的呼吸平衡,嘟喃一声,翻个身,在我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酣眠。
平时最是惊醒的人,现在变成只要有我在枕畔,便放胆沉睡,直至我将他唤醒。
突然间,我全明白了:他机心深沉,狠毒奸诈固然是真的,而对我的情也的确不假。他只是放不下他的江山、他的野心。
果然啊,对你,我终究是狠不下心肠,也下不了手!
你啊,又一次赢了!
收回掌,紧紧搂住他,我告诉自己:只要明日他醒来,不把那封信拿给我,不要我去行刺陈昌,我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和他在一起。只要他不把信给我,就让侯安都去行刺好了,他依旧是我的陈茜,阿蛮依旧守在他身边。如果,他把信给了我,只说明江山才是他真正最爱,为了江山,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人都可以利用,那么,我……
天明,他自我怀里醒来,不满的嗔怪道,“为什么每次你睡得比我迟,却永远起得比我早?”
我笑答,“我舍不得闭上眼,想多看看你。”
“哦,原来如此,”那人满意了,“好吧,就批准你以后每天可以多想想我、多看看我。”
“是。”拉他起身,“起来了,穿衣吧,一会儿还要上朝呢。”
他点头,取过衣物自己穿上。
我叹息,看来,你的决定是已经下定。向来是由侍儿服侍穿衣、梳洗的人,今日却是自己动手,你啊,是铁了心要捍护你的如画江山了……
“不经意”的,一封信滑落在地上。看着那封意料中出现的信,我苦涩的笑起来:终究,你还是允了侯安都的提议。终究,天下才是你的至爱……
要我去行刺陈昌,我武艺高强,胆大心细固然是原因,更重要的,却是我对你的忠心不二吧?!你知道,因为爱你,所以甘愿为你做尽一切事。因为爱你,所以愿为你扫清一切阻碍,排除所有伤害!――利用着我的爱,让我为你做尽一切!――你一定想到了,若我行刺不成,只会把同行之人统统杀光后再自毁以保全你吧!--你啊,真是把我利用得淋漓尽致呢!
你曾说过,“阿蛮,别的人背叛我,我可以冷静算计,在他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再随手除掉,而对你,却完全做不到。一遇到你的事,我就乱了,狂了”。
可如今的事实充分证明,连对我,你也可以冷静理智的利用得彻彻底底!
那一年,得你真心告白后,我就曾告诉过我自己:我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毫无保留的陷进去了。--茜,从此以后,韩阿蛮对你,再无怀疑,再无试探,全心全意,只信你,只爱你!--如果我们的结局终究是曲终人散,你终究还是负了我的话,那也只是我韩阿蛮咎、由、自、取!
是的,咎由自取。一切只是我咎由自取罢了。怨不得天,怪不得人。
不能怪你设下了天罗地网来对付我,是我自己学艺不精,仍是动心生情,才会一头栽下,深深陷入。
所以,即使是我们走到了今天,在饱受你的欺骗隐瞒后的现在,仍然如此。
对你,既下不了手,又狠不下心,那么,阿蛮真的只有离开。
静静看着眼前我所深爱的男人,默默的,我下了决定:--陈茜,你既已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让韩阿蛮陪着你把它演完吧!
落幕那一刻,便是你我曲终人散之际。
弯腰拾起信,我奇道,“这是什么?难不成还有人送情信给你?”
那人没好气的说,“什么情信,是要我老命的催命函!你自己拆开看看!”
拆开信细细阅读,那信的言辞极为不恭,指责陈茜处心积虑谋朝篡位,要求陈茜还皇位于已。阅毕此信,我心里暗暗佩服侯安都,好个侯安都,不知是如何写出这等绝妙文章。面上却是一片勃然之色,“这陈昌,都写了些什么?好大胆子!茜,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淡淡一笑,“等会儿上朝时,我便把这信念给百官听听,让他们来决定。”
“什么话?”我说,“朝中只怕会有人拥立这陈昌。他毕竟是你叔父的亲子。照理,这皇位原是他的。我就怕朝中那些老古板会要求你还位于他。”
“还位于他?阿蛮,说真的,我倒真的愿意还位于他,然后和你一起归隐。只是,人无伤虎意,虎却欲啮人。怕就怕我将大权交还后,他却要赶尽杀绝,绝不放过。那时,手中无权又无兵的我们,如何斗他得过?”
为什么,还在说谎?弑了叔父,夺了帝位的你,在北人以亲弟之命要胁你时,仍能当亲弟已死,只顾着你的大位,如此一个你,又怎会甘心还位于陈昌?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骗我!
看着手中的信,我微微笑了:我的万岁,我的皇上,你既要这天下,就让韩阿蛮再为你扫清一次阻碍吧!就让韩阿蛮再为你尽最后一次力吧!
还说什么要携我归隐呢!皇上,出巧计让阿蛮这笨人为你弑叔父的你,又在设奇谋要阿蛮为你屠宰兄弟了。--一门心思只装着天下,这样的你,哪来什么归隐之心?!
--只是当时,许诺归隐的那一刻,可曾有过真心真意?
你啊,一直都是在骗我!
我恍然大悟:原来,最终欺骗一个人的,是那人自己。
我骗我自己,以为这男人心里只有浓情厚爱,故意忽略了他的野心、他的狠辣。
阿蛮,你真的很笨,一直一直都在骗着你自己。
叹息着自己的愚笨,我微笑开口,“既然如此,就让阿蛮为吾皇效力,诛了这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吧。”
他眼中波光一闪,不动声色的,他开口问道,“阿蛮,你愿意去为我杀了他?”
我点头。
“好,”他击掌大喜道,“就由你去迎昌归来!”
朝堂上,天嘉帝面带忧虑,将那封信函交由中书舍人念给诸臣工听。众人听后,面面相觑,不敢开口。
还是丞相率先打破僵局,“衡阳王乃先帝嗣子,臣以为,迎王归来后,皇上不如禅位于我王,如此,即可归还先帝大权,又为皇上赢得周公美名……”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侯安都出列,嗔目大喝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今上尚在,怎敢轻言废立?”
“安都不得无礼。”喝住侯安都后,陈茜深深叹息,“丞相说得不无道理。太子将要归来了,待太子归来之时,茜,定学周公,还政于昌……茜已经老了,须另求一藩国以终老啊。”
侯安都挺着颈子答道,“自古以来,难道有被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