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她失了谈话的兴趣,笑一笑,轻轻说道,“夜了,我也该回宫了。”
那日她匆匆离开,隔日来时,却又若无其事,继续和我闲聊。说着说着,不知不觉说到世人尚佛,自然我们提及当年陈霸先出家一事,妙容突然问我,“子高知道那年京都为何会地震吗?”
“想来是天灾吧。”
“不,不是天灾。”她摇头,语出惊人,“只为护国天女已死。”
!
我一下子领悟了她的意思,“莫非是因为见琛?”
“不错,”她点头,“见琛身负天命,命系国运。”
“真、真有护国天女这回事?”我结结巴巴的问。
她的嘴角有着淡淡苦涩,“我原也不信,但地震就发生在她死去那一刻。”
“难道她临死时,是你伴在她身边?”在听到她的话时,那一刹那,我竟有些妒忌沈妙容,--她竟然可以伴着她直到最后?!
“不,”她摇头叹息,“她不允。任我软硬兼施,她就是不许。她去的时候,身边怕是只有她师父玄天真人伴着她,看她回归天命。”
我仍是不信,“那你如何得知?”
“只因我一直呆在青玉小筑附近--王妃离开封地,是何等大事?非奉诏或请旨绝不得离开。擅离者,只有杀无赦!没有任何正当的借口,我哪敢请旨?只好找人借扮我呆在临川,而我自己偷偷溜到建康,守着她。”
“在她临终的前二个月,我就已见不到她了。她将我逐出青玉小筑,要我速返临川。--只是我哪里舍得?于是在青玉小筑附近寻了房子,悄悄住下,只盼能随时知道她的消息。那些日子,真人一直守在她身边,怜我一片痴心,不时将她的消息送与我知。”
“直到地震后,真人因担心过来看我,我才知道她去了。真人说,那地震,只为护国天女辞世,国基动摇。”
见琛,见琛,你和这沈妙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居然可以伴你那么久?而你,却忍心不再见我。她在你心里,也许真的非常非常重要吧?!
见琛,若真有来世,我但愿你不是什么天女,不需去护什么国家,只是一个凡子,过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我轻轻问沈妙容,“遇到见琛,如此深爱,可曾后悔过?”
“悔?我为什么要后悔?”她昂起头,微笑,那一瞬间她竟艳丽得一如下凡天女,“遇到她,是我此生最最快乐的事,何来悔意?”
“即使,你最终没有得到她?”
“只要曾经一起快乐过,足矣。”
望着一脸满足的妙容,我深深叹息:世间儿女,谁不是在情海中载沉载浮,不得自拔?我怜她太痴,自己又何尝不是太傻?--都是为了那个情字啊!
妙容常常来访,有时也会遇上陈茜,三人一起剪烛笑谈,倒也其乐融融。只要天色稍一见晚,妙容自会知趣离开。
一日我问陈茜,“为什么妙容与我常常见面,你从不说什么?”真是奇哉怪也,平日里我和谁多说了几句话,这人也要吃味半天,怎的这次就这般大方?
他说,“我终究还是欠了她。我为帝后,一心只想到要你伴在我左右,只想到立你为后,虽说最终仍是立了她为后,但我终究还是欠了她。如今她虽为皇后,却只能是独守空房。”
“你就不怕我和她乱来?”这人的警戒心向来是一流的,连话也不肯让我与人多说,如今一活色生香的妙丽女子和我经常往来,他就真放得下心?
“你会吗?”宠溺的看着我,“我相信我的阿蛮啊。而且,”突然一笑,笑得坏坏的,奸奸的,就像只狐狸似的,“就算你有那颗色心,妙容也绝不会肯。她的心里,除了陈见琛,还会有谁?”
“还有后位。”
他却说,“其实后位对她而言,也并非是那么重要。”
“哦?”我才不信。曾挟见琛以胁我从之的女人,会不看重后位?
“阿蛮,”他缓缓说道,“当日她父亲临终前,曾叫她立下血誓,声言,若有朝一日我为帝,她不能为后,定叫她永生永世也见不上陈见琛,让她与陈见琛永远如同日月,绝对无法同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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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痴缠陈见琛的事,谁不知道?”见我一副目瞪口呆的蠢样子,陈茜笑了,“当年她曾随陈见琛行走江湖数年,虽说最后还是回来安心做我正妻,但她对陈见琛的心,谁不知道?”
我深觉奇怪,“她的家人不反对?”通常家人遇到恋上同性的事,谁不反对?谁不是想把自家儿女拉回“正途”上来?像我家老父,若非因为我选的人是身拥重权者,又怎会妥协?
“她的父亲一向对陈见琛恭敬有加,我就纳闷,为什么在知道自己女儿对陈见琛的感情后,仍能从无一句恶言?现在想来,一定是早看出了些什么。妙容的父亲精于相术,只怕是早看出陈见琛并非凡品,所以,巴不得自家孩子能和她多多接触。”
想到她们,我有些神往,那时她们仗剑于江湖,何等快意!不管她们后来怎么样,正如妙容所言,至少她们曾经快乐过,曾经一起笑过……
“阿蛮,又在想些什么?”
老实的把自己想到的说给了他听后,他不语。很久以后,他问我,“你是不是想到处闯荡?”
“嗯。是想。只是一想到要离开你,就舍不得。”一想到去流浪江湖行走四方就得离开你,放你孤伶伶一个人,心里就有着牵绊,哪里能够狠心走开?
“阿蛮,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他叹息,“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一把锁,残忍的锁住了鹰的步伐。――阿蛮,你本该是一只雄鹰,!翔于九天之上。可是因为我,你收住了羽翼,停了下来……”
凝着那双星子般流光四溢的眼眸,我由衷说道,“为你,阿蛮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阿蛮,不要离开我。”
这人哪,心里总是不安,总在怕我离开。握住他的手,我真心说道,“阿蛮不离开,就一直陪在你身边。”
……
第 27 章
十月,王琳得知陈霸先的死讯后,率军东进,拥立永嘉王萧庄出屯濡须口,北齐派慕容俨率军直逼长江为之声援。大军进逼,陈朝官民皆惧怕不已。陈主天嘉帝却不慌不忙,只派右卫将军吴明彻抗敌。
十一月,吴明彻夜袭湓城。吴明彻被王琳部将任忠击败,陈军大败,吴明彻仅以身免,王琳乘势率军东下。天嘉帝遂命侯真(注1)、侯安都、徐度合兵抵御。
新年,陈国正式改元天嘉,改元同时,天嘉帝封韩子高为文招县子爵。
天下皆为韩子高获此殊荣震惊!
问他何必在这时节大张旗鼓来封我,岂不是在故意惹人闲言?
他却满不在乎的回答,“你都没做上我的皇后了,我封你一个子爵有何不可?”
“那也用不着在这时节啊?”
“不,我就要。”他固执的说道,“我要让天下知道,虽然韩子高没有为后,但是,皇帝在改元时大封他,连改元时也忘不了他的存在,他对皇帝的重要不言可知!--我就是要让天下知道,韩子高是天嘉帝的不可缺少的存在!--先警告你,你别又来反对!你没做成我的皇后,我已经很不高兴了,你若再拒绝,看我怎么收拾你!”
“只是也用不着封为子爵啊。天下会怎么想?”
“阿蛮,”凝望着我,他认真说道,“一直我都知道,我太委屈你。同样是军功,封你时就得把你压着,而别人若得了同等地位,那叫凭实力获得,而你得到了,就叫做以色侍君。他们,并不清楚你的能力。这个子爵,你当得起的。从军数年,你早已立下战功无数,可是他们统统像看不到似的,只知道在你我的关系上大做文章。你的能力、你的战功,只有我这一直在你身边的人看到。所以,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你当得起就是当得起。--这个子爵,我是要你做定了!”
“你啊,”我笑叹,“真是拿你没办法。”心里是甜蜜与满足的。他是那么的重视我,那么的爱我啊!于是由得他去了。
天嘉元年,二月,经过连番血战后,王琳兵败,王琳携家眷投奔北齐。侯安都进军湓城,讨王氏余孽,所向披糜。
二月,戊戌日。
天嘉帝下诏曰:衣冠士族、将帅战兵陷在王琳党中者,皆赦之,随材铨叙(注2)。
自从王琳作乱以来,朝中百官因惧王琳威势,与之暗中勾结以寻退路的大有人在。在与王琳交战时,被俘的将帅士兵也是不少。平王琳后,人人都在担心着皇帝会如何处置这些人。如今在得此诏令后,天下人心大稳。皆言天子圣明。
至此,陈国内政已稳如盘石。
同月,长城国世子陈昌归来。
陈昌,字敬业,侯景之乱平后,被梁帝拜为吴兴太守、长城国世子,魏攻克荆州时,他被掳去长安。陈霸先称帝后,频派使者索其归来,周人许而未遂。直到陈霸先死讯传遍天下后,周人才遣其归陈。因王琳作敌,陈昌被困于安陆,平王琳后,陈昌方得以还陈。
他自安陆出发,由鲁山还,巴陵王萧允(注3)率官上表,请求封陈昌为湘州牧,衡阳王,天嘉帝许之,封陈昌为骠骑将军、湘州牧、衡阳王。同时,封吴明彻为武沅二州诸军事、安西将军、武州剌史。
在知陈昌将返陈的当夜,我问他,“茜,陈昌要返陈了,你会怎么做?”
他笑了,“说真的,我倒有些想还位于他。”
“什么?”我不敢相信--这人,会把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还于一从没带过兵的人?
“我说过,但愿有天我们能扔下国家,扔下朝廷,退隐江湖。就我们俩,从此以后再不问世事。”亲亲我的脸,他笑,“忘啦?”
“你真的会想到和我一起归隐?”这男人,心怀着天下,会这么简单的就放下江山,和我一起远走?
“嗯,”他轻笑点头,“半生戎马,也该放下来,和我的阿蛮一起到处走走了。你不是一直想到处看看?到时候,我陪着你,一起去看遍世间风景。”
“茜!”激动的抱紧他,不敢相信,这个梦想居然会真的有实现那一天。
他要陪我去行走江湖呢!
身边有心爱之人的陪伴,一起看遍世间万相,真好。
那一夜,我含笑入梦。梦里,有他,有我,相依相伴,悠游四方……
王琳之乱既平,局势已稳,我便告假还乡,准备护送老父和小弟回山阴。
那人虽不舍,但一想到留老父和小弟在京中,我的注意力是被大大分散,要为他们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生怕他们有了什么事。所以,为了长远着想,那人最终还是放了人。不过临行前三令五申,要我早些归来。我笑着答应了他。
老父和小弟却是满肚子的不快,说以前尚有“母凭子贵”,而如今他们“父以子贵”、“弟以兄贵”又有何不可?只有我这么死板,弄得他们财也发不了。对于这些,我只能报以苦笑,他二人哪里知道,我这是在为他们着想啊。眼下他们已把京城地皮踩熟,再呆下去,只怕就会开始胡作非为起来。为免他们惹下连我也护不了的大祸,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他们弄回了家。
在山阴逗留数日后,因挂着陈茜,我便急急赶回建康。
太想见他,连将军府也顾不上回,我便迫不及待的赶至皇宫。向守卫兵士出示那块陈茜给我的“如朕亲临”的金牌后,我一路通行无阻的入了宫。
他却不在寝宫中,侍女说他到了御书房。
这人哪,都这么夜了,仍在操心国事,也不知道注意自己身体,一会儿非好好责骂他一顿不可。
太急着见他,等不及经由侍卫层层通报,省去那些虚文缚节,跳上屋脊,我便兴匆匆的前往书房。
远远的,便看见几个贴身侍卫守在院外。我心上不由泛疑,向来除了在就寝时,他何曾让侍卫离了身,而今天却……
不知怎的,我突然动了好奇心,想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看到后院无人守卫,于是折回身,自原路返回,从后边绕到御书房外,轻巧的翻身跃上屋脊,悄无声息的抽出两片瓦,我俯身向下望去,却看到陈茜端坐于中,侯安都盘膝坐在他的下位,两人均是面色凝重,似在商议着什么。
“皇上,再过几日,陈昌便入了我国境,依皇上的意思……”
陈茜沉吟道,“在他国境内动手,毕竟是不便。就在汉水吧,过汉水时,船沉人亡,是很正常的。”
--他们说的是衡阳王陈昌!难道,陈茜要对陈昌下手了?难道,其实他并不想还位于陈昌,那日所说,只是骗我?
“臣以为,在陈昌过汉水时,伪装成路遇盗贼,昌被盗贼剌死。这样,就算天下要追究,也怪不到我大陈头上。”
陈茜面露微笑,“很好,就这么办吧。”
果然啊,茜,你还是要下手的。想想也是,北人这次放陈昌归来,是摆明了让他来与你争位,等陈国内乱后以坐收渔翁之利。而你虽封了陈昌为王,满口兄弟情深,但那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表面上兄弟情深愠情脉脉,其实对他们,你早就是水火难容吧?!这也难怪,一君一臣,一主一从之差犹如天壤之别,成者为王败者寇,逐鹿场上无兄弟。当年你暗杀陈霸先,立陈伯茂为始兴王,都是历历在目的事,你,又怎会放过一个会威胁到你帝位的陈昌?--只是那日,为何要告诉我,欲偕我归隐?
侯安都从衣袖中摸出一封信,双手呈上,“皇上,臣代衡阳王昌拟了一封信,准备今后就以此信告天下知,从而显露昌之不轨之心。请皇上一览。”
折信,阅览后,陈茜沉吟片刻,方道,“这信先放朕这儿。明日在朝堂上再宣告群臣不迟。然后,安都即可依计行事。”
“臣还想向皇上借一个人以方便行事。”
“谁?”
“韩子高。”
“哦?”
侯安都道,“子高武艺高强,胆大心细,有子高与臣同行,何愁事之不成?”
“有你去,朕已经很放心了,用不着他。”
“皇上,上次先帝驾崩,子高实在功不可没,臣就是看准子高对皇上忠心不二,所以才肯请皇上允许此次子高与臣同行。”
“朕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