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凤还待挣扎,车上,有个声音温柔的响了起来:“雨凤!上车吧!”
雨凤大惊,往车里一看,车上赫然躺着云飞。雨凤不能呼吸了,眼睛瞪得好大。
“你……你怎么来了?”
“你不肯来见我,只好我来见你了!”云飞软弱的一笑。
阿超在一边插嘴:“他发疯了,说是非见你不可,我没办法,只好顺着他,你要是再不上车,他八成会跳 下车来,大夫已经再三叮嘱,这伤口就怕动……”
阿超的话还没说完,雨凤已经钻进车子里去了。阿超一面关上车门,一面说:“我慢慢驾车,你们快快谈!”阿超跳上驾驶座,车子踢烫踏踏向前而去。
雨凤身不由己的上了车。看到椅垫上铺着厚厚的毛毯,云飞形容憔悴的躺在椅垫上,两 眼都凹陷下去了,显得眼珠特别的黑。唇边虽然带着笑,脸色却难看极了。雨凤看到他这么 憔悴,已经整颗心都像扭麻花一样,绞成一团。他看到雨凤上了车,还想支撑着坐起身,一 动,牵动伤口,痛得咬牙吸气。
她立即扑跪过去,按住他的身子,泪水一下子就冲进了眼眶。
“你不要动!你躺着就好!”
云飞依言躺下,凝视着她:“好像已经三百年没有看到你了……”他伸手去握她的手:“你好不好?”
雨凤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他紧握着不放。她闭了闭眼睛,泪珠滚落:“我怎么会好呢?”
他抬起一只手来,拭去她的泪,歉声的说:“对不起。”
她立即崩溃了,一面哭着,一面喊:“你还要这样说!我已经捅了你一刀,把你弄成这样,我心里难过得快要死掉,你还在 跟我说”对不起“,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我承受不起你的”对不起“!”
“好好!我不说对不起,你不要激动,我说”如果“,好不好?”
雨凤掏出手帕,狼狈的拭去泪痕。
“”如果“我不是展云飞,”如果“我和你一样恨展云翔,”如果“我是展家的逃兵, ”如果“我确实是苏慕白……你是不是还会爱我?”他深深切切的啾着她。
雨凤柔肠寸断了。
※ ※ ※
“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的”如果论“全是虚幻的,全是不可能的,事实就是你骗了 我,事实你就是展云飞……我……”她忽然惊觉,怎么?她竟然还和他见面!他是展云飞 啊!她看看四周,顿时慌乱起来:“怎么糊里糊涂又上了你的车,雨鹃会把我骂死!不行, 不行……”她用力抽出手,跳起来,喊:“阿超,停车!我要下车!”又看了云飞一眼: “我不能跟你再见面了!”
云飞着急,伸手去拉她:“坐下来,请你坐下来!”
“我不要坐下来!”她激动的喊。
云飞一急,从椅垫上跳起来,伸手用力拉住她。这样跳动,伤口就一阵剧痛,他咬紧牙 关,站立不住,踉跄的跌坐在椅子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上滚下。他挣扎忍痛,弯腰按 住伤口,痛苦的说:“雨凤,我真的会被你害死!”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跟着他吸气,跟着他冒出冷汗,好像痛的是她自己。
“你……你……好痛,是不是?”她颤声问。
“”如果“你肯好好的坐下,我就比较不痛了!”
她扶着椅垫,呆呆的坐下,双眼紧紧的看着他,害怕的说:“让马车停下来,好不好?这样一直颠来颠去,不是会震动伤口吗?”
“”如果“你不逃走,”如果“你肯跟我好好谈,我就叫阿超停车。”
她投降了,眼泪一掉。
“我不逃走,我听你说!”
阿超把马车一直驶到桐城的西郊,“玉带溪”从原野上缓缓流过。四周一个人影都没 有,安静极了。阿超看到前面有绿树浓荫,周围风景如画,就把车子停下。把云飞扶下车 子,扶到一棵大树下面去坐着,再把车上的毛毯抱过来,给他垫在身后。雨凤也忙着为他铺 毛毯,盖衣服,塞靠垫。阿超看到雨凤这样,稍稍放心,他就远远的避到一边,带着马儿去 吃草。但是,他的眼神却不时飘了过来,密切注意着两人的行动,生怕雨凤再出花样。
云飞背靠着大树,膝上,放着一本书。他把书递到雨凤手中,诚挚的说:“一直不敢把这本书拿给你看,因为觉得写得不好,如果是外行的人看了,我不会脸 红。但是,你不同,你有很好的文学修养,你又是我最重视的人,我生怕在你面前,暴露我 的弱点……这本书,也就一直不敢拿出来,现在,是没办法了!”
雨凤狐疑的低头,看到书的封面印着:“生命之歌苏慕白着”。
“苏慕白?”她一震,惊讶的抬起头来。
“是的,苏慕白。这是我的笔名。苏轼的苏,李白的白,我羡慕这两个人,取了这个名 字。所以,你看,我并不是完全骗你,苏慕白确实是我的名字。”
“这本书是你写的?”她困惑的凝视他。
※ ※ ※
“是的,你拿回去慢慢看。看了,可能对我这个人,更加深一些了解,你会发现,和你 想像的展云飞,是有距离的!”
她看看书,又看看他,越来越迷惘。
“原来,你是一个作家?”
“千万别这么说,我会被吓死。那有那么容易就成”家“呢!我只是很爱写作而已,我 爱所有的艺术,所有美丽的东西,包括:音乐,绘画,写作,你!”
她一怔。
“你又来了,你就是这样,花言巧语的,把我骗得糊里糊涂!那么……”她忽然眼中闪 着光彩,热盼的说:“你不是展云飞,对不对?你是他们家收养的……你是他们家的亲 戚……”
“不对!我是展云飞!人,不能忘本,不能否决你的生命,我确实是展祖望的儿子,云 翔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沈痛的摇头,坦白的说,不能再骗她了。
雨凤听到云翔的名字,就像有根鞭子,从她心口猛抽过去,她跳了起来:“我就是不能接受这个!随你怎么说,我就是不能接受这个!”
他伸手抓住她,哀恳的看着她:“我今天没办法跟你长篇大论来谈我的思想,我的观念,我的痛苦,我的成长,我的挣 扎……这一大堆的东西,因为我真的太衰弱了!请你可怜我抱病来见你这一面,不要和我比 体力,好不好?”
她重新坐下,泪眼凝注:“我真的不知通要怎么办才好?你把我弄得一团乱,我一会儿想到你的好,就难过得想 死掉,一会儿想到你的坏,就恨得想死掉……哦,你不会被我害死,我才会被你害死!”
他直视着她,眼光灼灼然的看进她的内心深处去。
“听你这篇话,我好心痛,可是,我也好高兴!因为,你每个字都证明,你是喜欢我 的!你不喜欢的,只是我的名字而已!如果你愿意,这一生,你就叫我慕白,没有关系!”
“那里有一生,我们只有这一刻,因为,见过你这一面以后,我再也不会见你了!”雨 凤眼泪又掉下来了。
他瞪着她:“这不是你的真意!你心里,是想和我在一起的!水远在一起的!”
“我不想!我不想!”她疯狂的摇头。
他伸手捧住她的头,不许她摇头,热切的说:“不要摇头,你听我说… ”
“我不能再听你,我一听你,就会中毒!雨鹃说,你是披着人皮的狼,你是迷惑唐僧的 妖怪… 你是变化成苏慕白的展云飞… 我不能再听你!”
“你这么说,我今天不会放你回去了!”
“你要怎样?把我绑票吗?”
※ ※ ※
“如果必要,我是会这样做的!”
她一急,用力把他推开,站了起来。他跳起身子,不顾伤口,把她用力捉住。此时此 刻,他顾不得痛,见这一面,好难!连阿超那儿,都说了一车子好话。他不能再放过机会! 他搂紧了她,就俯头热烈的吻住了她。
他的唇发着热,带着那么炙烈的爱,那么深刻的歉意,那么缠绵的情意,那么痛楚的渴 盼… 雨凤瓦解了,觉得自己像一座在火山口的冰山,正被熊熊的火,烧烤得整个崩塌。她 什么力气都没有了,什么思想都没有了。只想,就这样化为一股烟,缠绕他到天长地久。
水边,阿超回头,看到这一幕,好生安慰,微笑的转头去继续漫步。
一阵意乱情迷之后,雨凤忽然醒觉,惊慌失措的挣脱他。
“给人看见,我会羞死… ”
他热烈的盯着她:“男女相爱,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什么需要害羞的!何况,这儿除了阿超之外,什么 人都没有!阿超最大的优点就是,该看见的他会看见,该看不见的,他就看不见!”
“可是,当我捅你一刀的时候,他就没看见啊!”
“这一刀吗?他是应该看不见的,这是我欠你的!为了… 我骗了你,我伤了你的心, 我姓展,我的弟弟毁了你的家… 让这一刀,杀死你不喜欢的展云飞,留下你喜欢的那个苏 慕白,好不好?”
他说得那么温柔,她的心,再度被矛盾挤压成了碎片。
“你太会说话,你把我搞得头昏脑胀,我… 我就知道不能听你,一听你就会犯糊 涂… 我 ”
她六神无主,茫然失措的抬头看他,这种眼神,使他心都碎了。他激动的再把她一抱:“嫁我吧!”
“不膊膊!不行!绝对不行… ”
她突然醒觉,觉得脑子轰的一响,思想回来了,意识清醒了,顿时间,觉得无地自容。 这个人,是展家的大少爷呀!父亲昵骨未寒,自己竟然投身在他的的怀里!她要天上的爹, 死不瞑目吗?她心慌意乱,被自责鞭打得遍体鳞伤,想也不想,就用力一推。云飞本来就忍 着痛,在勉力支持,被她这样大力一堆,再也站不稳,跌倒在地。痛得抱住肚子,呻吟不止。
雨凤转头要跑,看到他跌倒呻吟,又惊痛不已,扑过来要扶他。
阿超远远一看,不得了!好好抱在一起,怎么转眼间又推撞在地?他几个飞窜,奔了过 来,急忙扶起云飞。
“你们怎么回事?雨凤姑娘,你一定要害死他吗?”
雨凤见阿超已经扶起云飞,就用手捂住嘴,哭着转身飞奔而去。她狂奔了一阵,听到身 后马蹄答答,回头一看,阿超驾着马车追了土来。
云飞开着车门,对她喊:“你上车,我送你回去!”
雨凤一面哭,一面跑:“膊膊!我不上你的车,我再也不上你的车!”
“我给你的书,你也不要了吗?”他问。
她一怔,站住了:“你丢下车来给我!”
马车停住,阿超在驾驶座上忍无可忍的大喊:“雨凤姑娘,你别再折腾他了,他的伤口又在流血了!”
雨凤一听,惊惶、心痛、着急、害怕… 各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理智再度飞走,她 情不自禁又跳上了车。
云飞躺着,筋疲力尽,脸色好白好白,眼睛好黑好黑。她跪在他面前,满脸惊痛,哑声 喊:“给我看!伤口怎样了?”
她低下头,去解他的衣钮,想察看伤口。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她发痛,然后把她的 手紧压在自己的心脏上。
“别看了!那个伤口没流血,这儿在流血!”
雨凤眼睛一闭,泪落如雨。那晶莹的点档滴滴,不是水。这样的热泪不是水,是火山喷 出的岩浆,有燃烧般的力量。每一滴都直接穿透他的衣服皮肉,烫痛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盯 着她,恨不得和她一起烧成灰烬。他们就这样相对凝视,一任彼此的眼光,纠纠缠缠,痴痴 迷迷。
车子走得好快,转眼间,已经停在萧家小院的门口。
雨凤拿着书,胡乱的擦擦泪,想要下车。他紧紧的拉住她的手,不舍得放开:“记住,明天早上,我还在巷子里等你!”
“你疯了?”她着急的喊:“你不想好起来是不是?你存心让我活不下去是不是?如果 你每天这样动来动去,伤口怎么会好呢?而且,我明天根本不会来,我说了,我们不能再见 面了!”
“不管你来不来,我反正会来!”
她凝视他,声音软化了,几乎是哀求的:“你让我安心,明天好好在家里养病,不要这样折磨我了,好不好?”
他立刻被这样的语气撼动了:“那么,你也要让我安心,不要再说以后不见面的话,答应我回去好好的想一想,明 天,我不来,阿超也会来,你好歹让他带个信给我!”
她哀恻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挣脱了他的手,跳下车。
她还没有敲门,四合院的大门,就“豁啦”一声开了,雨鹃一脸怒气,挺立在门口。阿 超一看雨鹃神色不善,马马虎虎的打了一个招呼,就急技驾车而去。
雨鹃对雨凤生气的大叫:“你又是一大清早就不告而别,一去就整个上午,你要把我们大家吓死吗?”
两凤拿着书冲进门,雨鹃重重的把门碰上。追着她往屋内走,喊着:“阿超把你带到那里去了?你老实告诉我!”
雨凤低头不语。雨鹃越想越疑惑,越想越气,大声说:“你去跟他见面了?是不是?难道你去了展家?”
“没有!我怎么可能去展家呢?是……他根本就在车上!”
“车上?你不是说他受伤了?”
“他是受伤了,可是,他就带着伤这样来找我,所以我……”
“所以你就跟他又见面了!”雨鹃气坏了:“你这样没出息!我看,什么受伤,八成就 是苦肉计,大概是个小针尖一样的伤口,他就给你夸张一下,让你心痛,骗你上当,如果真 受伤,怎么可能驾着马车到处跑!你用用大脑吧!”
“你这样说太不公平了!那天,你亲眼看到我衣服上的血迹,你帮我清洗的,那会有假 吗?”雨凤忍不住代云飞辩护。
小三、小四、小五听到姐姐的声音,都跑了出来。
“大姐!我们差一点又要全体出动,去找你了!”
小五扑过来,拉住雨凤的手。
“你买了一本书吗?”
雨凤把书放在桌上,小三拿起书来,念着封面:“生命之歌,苏慕自着。咦,苏慕白!这不就是慕白大哥的名字吗?”
小三这一喊,小四、小五、雨鹃全都伸头去看。
“苏慕白?大姐,真有苏慕白这个人吗?”小四问。
雨鹃伸手抢过那本书,看看封面,翻翻里面。满脸惊愕:“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雨凤把书拿回来,很珍惜的抚平封面,低声说:“这是他写的书,他真的还有一个名字,叫作苏慕白。”
雨鹃瞪着雨凤,忽然之间爆发了:“赫!他的花样经还真不少!这会儿又变出一本书来了!明天说不定还有身份证明文件 拿给你看,证明他是苏慕白,不是展云飞!摘不好他会分身术,在你面前是苏慕白,回家就 是展云飞!”她忍无可忍,对着雨凤大喊:“你怎么还不醒过来?你要糊涂到什么时候?除 非他跟展家毫无关系,要不然,他就是我们的仇人,就是烧我们房子的魔鬼,就是杀死爹的 凶手……”
“不不!你不能说他是凶手,那天晚上他并不在场,凶手是展云翔……”
雨鹃更气,对雨凤跳脚吼着:“你看你!你口口声声护着他!你忘了那天晚上,展家来了多少人?一个队伍耶!你忘 了他们怎样用马鞭抽我们?对爹拳打脚踢?你忘了展夜枭用马鞭勾着我们的脖子,在那杀人 放火的时刻,还要占我们的便宜?你忘了爹抱着小五从火里跑出来,浑身烧得皮开肉绽,面 目全非……”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雨凤用手抱住头,痛苦的叫。
“我怎么能不说,我不说你就全忘了!”雨鹃激烈的喊:“如果有一天,你会叫展祖望 做爹,你会做展家的儿媳妇,做展夜枭的嫂嫂,将来还要给展家生儿育女……我们不如今天 立刻斩断姐妹关系,我不要认你这个姐姐!你离开我们这个家,我一个人来养弟弟妹妹!”
雨凤听到雨鹃这样说,急痛钻心,哭着喊:“我说过我要嫁他吗?我说过要进他家的门吗?我不过和他见了一面,你就这样编派 我……”
“见一面就有第二面,见第二面就有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