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放开手,转身跑开。
回到房间,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竟然做了电视上言情片中女孩子才做的动作,而且还说出了那么煽情的话,我怎么会有这份勇气和魄力?!面对着镜子里我红得发亮的脸颊和鼻头,我的心咚咚跳得厉害,但不后悔。
整一天,徐军没有来过,也没打电话,阿游也没出现。也许徐军是在忙着策划什么,只是不知阿游为何也不来了,是工作忙,还是被我昨天的表白吓着了?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和幼稚。
傍晚,囡囡在宾馆呆厌了,拉着我的手向外挣,我也厌了,说:“我们去买票回家。”
抱着囡囡出门,走向宾馆附近的票务代办处,预订明天回家的车票,并约好由他们送到宾馆。
回来的路上,我看到徐军走进宾馆的大门,我对囡囡说:“妈妈带你去吃麦当劳好不好?”
囡囡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涂了我满脸的口水。
刻意在麦当劳多逗留了一段时间,估计徐军已经走了,我才领着囡囡回来。才进宾馆大门,徐军就迎上来。他这次耐心真好。我假装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徐军劈头问:“打你手机怎么不接?”
我拍拍口袋:“没带。”
徐军不说话,从我怀中抱过囡囡。囡囡早已兴奋地挣扎着要过去了。
往电梯里走,徐军问:“干什么去了?”
我轻飘飘地说:“带孩子吃麦当劳。”
徐军一边逗囡囡,一边说:“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叫我一起去?”
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徐军脸色很平常。我说:“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去吃麦当劳?”
徐军沉默。
电梯向上升着,在狭小的空间里,我们谁也不说话,只有囡囡叽叽喳喳的声音。
在房间门口,我客气地问:“进来坐吗?”逐客的味道很浓,但徐军没理会。我无奈,只好打开房门。
囡囡爬到床上去玩麦当劳附送的玩具,徐军坐在沙发上,我站着,好一会。也许徐军在犹豫怎么开口吧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不想再拖泥带水,对他伸出手:“拿来吧。”
徐军愣了一下:“什么?”
我不想罗嗦,但囡囡在,又不能明说,只伸着手:“协议书呀。”
徐军盯着我:“你就这么想要协议书?”
我皱起眉:“你该不是要通过法院吧?我可不想闹得尽人皆知,尤其是让我爸妈知道。”
徐军笑了,两只眼睛眯起来:“我也不想。”
我糊涂了:“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徐军不答反问:“是你想怎么样吧?”
我不高兴了,伸着的手缩回来,质问徐军:“你到底搞什么?”
徐军指指沙发:“你要不要坐下,我仰着头很累。”
我站着也很累,但又想坐在他的旁边,转过头坐在床边,床陷下去一截。
徐军身体后仰靠在沙发扶手上,左右看着,表情很轻松。等了好一会儿,我忍耐度已近极限,顾及囡囡在旁边,又不能发作,只能用眼睛狠狠地瞪住徐军,小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屁快放!”
徐军眼睛终于转回来,两眼聚焦在我脸上:“你的初恋情人今天找过我。”
我的心咚地狂跳,紧张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到了。阿游会把我昨天说的话告诉徐军吗?他会这么做吗?害怕徐军说出来,我想逃走,蹭地从床边站起。徐军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问:“你怎么了?”
我定定心神,反正要离婚了,再有什么伤害我也不在乎。我又坐下:“他说什么?”
徐军仔仔细细地看着我:“他告诉我你的一些大学生活。”
我凝神迎视徐军,说:“还有呢?”
徐军收回目光,扶扶眼镜说:“别的没什么,不过他说你小心眼,多疑,有事还爱吞在肚子里。”
我如雷轰顶,在阿游的心目中,我竟是这样的人?一直以来,他就是这么看我的,现在徐军也是这样看我的吧?原以为我可能承受更多的伤害,但当伤害来自自己信任又亲近的人,我才发现自己心理随能力实在是不堪一击。我的脸绷得紧紧的,嘴唇冰冷,心脏阵阵绞痛,浑身发抖。
徐军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轻声说:“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你,其实……”
其实什么?我紧紧握信拳头,冷冷地接口:“其实你根本不知道你娶的女人不是一个贤良温柔的知识分子,原来只是一个小肚计肠、面目可憎的市井俗妇是不是?”
徐军这才察觉我的情绪不对,他睁着眼睛说:“是你自己瞎说什么?哪有人把自己贬成这样的?”
我冷哼一声:“轮到别人贬的时候,这个人就太自不量力、自以为是了。”
徐军张着嘴,接不上话,半晌嘀哝出一句:“你怎么这样?”
我霍地站起来,说:“多疑?尖酸?我还有很多你和赵游都没看到的缺点呢?趁现在我原形还没有完全暴露之前你赶快逃吧,这样我们也许还能给彼此留个好印象。”
徐军莫名其妙地问:“你说什么哪?”
我抱过囡囡,说:“爸爸要走了,亲亲爸爸,说再见。”
囡囡两眼盯着玩具,头也没抬,侧过嘴虚空呶了呶,又说了句再见,挣着坐到床上,继续玩着。
徐军迟疑地站起来,说:“你明天再来看你们,有些话一定要好好说说。”
我挥挥手:“等你想好了回西安说吧,我已经订好明天回家的车票。”
徐军眼睛又睁圆了:“明天就走?你还没到我那去看看呢。”
我的脸有些僵,说:“免了,看不看都那样了。”
徐军试探地说:“要不要再多留两天?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我强撑着摇摇头:“没必要。”
徐军似失望又似无奈,说:“走前一定告诉我,我来送你们。”
我点头。
结局
票如期送来了,我既高兴又失望,和徐军没谈出什么,离婚的事要到他回来之后再说了。徐军来送我们,我和囡囡在火车上,徐军隔着车窗微笑地望着我们,囡囡站在茶几上,脸紧贴着玻璃和爸爸说再见。在别人看来,我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可又谁知这背后的故事呢?
我没有回西安,先到公公婆婆那儿,放下行李,稍作停留,就带着囡囡回到娘家。母亲老了些,也更唠叨了。我紧靠着妈妈坐着,平静地听她叨念着姐姐和姐夫的事情,听她拖长声调训斥成成的调子,感觉真的很温馨。
爸爸整天埋头在院子里弄他的葡萄和辣椒,我猜他连葡萄树上结了几串果子他都知道,一问,果然如此。
姐姐一如从前,性格倒是开朗了很多,她说她过得很轻松。
囡囡追在成成屁股后面,成成细心地站住等她,表情很不耐烦,但牵住囡囡动作非常地小心。
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的呢?
晚上,徐军的电话追过来,碍着老人的面子,我们温柔又做作地彼此关心,相互叮嘱。第一次,我觉得我们俩都有做演员的天分。
平静的暑假过去,在与徐军殷勤的电话中,我们谁都不提离婚,有时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我和徐军依旧是恩爱无比的夫妻,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的争执与摩擦。
人真的能伪装到连自己都被骗过的地步吗?我知道我很想这样,但没有。
再回到西安,离徐军的归期渐近,我开始着手整理东西。我仔细将家里的东西分类放置,凡属徐军的,单独放在一边,我和囡囡的放在另一边。有些共同的东西,我也归入徐军那一类。其余的,则重新擦洗了一遍。
摩挲着熟悉的东西,我感觉着它们划过我手指的触感。以后,会有另一只手去整理了吧?
徐军的电话还是三天两头打来,我已习惯他的三步问话:我、囡囡和日常生活,也习惯用相同的语言去应答。许是想到将来的分手,大家似乎都格外珍惜这短暂的两分钟。徐军会告诉我他的工作进度,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他从不提小姜,我也从不问起,我们空前默契与平和。
阿游再一次从我生活中消失。其实与他的重逢只是一场命运安排的意外,他从未询问过我的电话,我也早已将他的名片扔在南京宾馆的沙发上。
相见不如怀念……
“十一”到了,徐军前一晚打电话来,问:“明天要出去吗?”
我懒懒地应:“外面人太多,家里还有些东西没收拾,收拾好了再说。”
徐军没多说话,我也没多问。
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囡囡还没醒。我抓过手表看看时间,再躺好,眼睛盯着天花板,了无睡意。
“十一”又来了,原本是我的结婚记念日。认识八年,结婚五周年,我们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结婚,日子像电影一样飞快地过去了。去年的“十一”我还是幸福快乐的女人,今年的“十一”我的婚姻濒于破裂。是造化弄人还是世事无常?
如果“十一”期间民政局办公多好,我可以同时拥有结婚与离婚纪念日。眼角似乎湿了,我伸手擦擦,却没有泪。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我不是放龚阿姨假了吗?疑惑间,电影里各种恐怖镜头纷至沓来。我忙从床上起来,轻轻走到卧室门口。
外面悉悉簌簌一阵声响,接着卫生间传来洗漱的声音。该不会是徐军回来了吧?我悄悄打开卧室的门,客厅里放着一个行李。我高声叫:“徐军,是你吗?”
徐军湿漉漉的脸从卫生间里探出来,他伸手抓过毛巾,一边擦一边说:“吵着你了?我已经尽量放轻脚步了。”
我抱着手臂走过去,徐军已经洗好脸重又戴上眼镜。一夜的旅行并没有让他憔悴,倒让人觉得他容光焕发。我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回来了?还装神弄鬼的,吓死我了!”
徐军笑笑,走到行李包前,打开行李,从里面掏出一个盒子,往我手上一放,说:“打开看看。”
我疑惑地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只铁桥的模型。一根根粗犷的弧行钢管依次叠加,堆集成宏大、复杂的半月型铁桥,一根根厚重的铰状钢管将圆弧型桥顶与平坦的桥面相连。整座桥造型繁琐复杂,做工朴素粗犷。
手捧着沉甸甸的铁桥,我看着徐军,问:“什么意思?”
徐军的手轻轻拂过铁桥,然后包住我的手:“悉尼海港桥,结婚六周年礼物。”
他的手凉凉的,我甩开,把桥放到桌子上,哽咽着问:“都要分开了,你为什么还要惹我难过?”
徐军不自在地缩回手,说了一句:“谁要和你分开了?”转身去收拾行李。
我一下冲到他旁边,伸手把他拽起来,直瞪着他的眼睛,问:“你刚才说什么?”
徐军眼神闪了几闪,低低地说了一句:“反正我没想离婚。”重又蹲下身体。
我也蹲下,逼视着他:“为什么?离婚不是你提出来的吗?”
徐军依旧在包里左摸右掏着,说:“被你气的,你整天把离婚挂在路边,我多没面子。”
我慢慢坐到椅子上,喃喃地问:“不是因为小姜?”
徐军已理好东西,他拉出椅子,坐在我旁边,伸手搂住我:“别想岔了,我和小姜啥事都没有。都是你小心眼,天天把小姜挂在嘴边,不相信自己丈夫,我才生气的。赵游后来告诉我,你是个一根筋走到底的人,越是不说,你想得越多,也就越多疑。我想想他其实说得挺对的,我们之间缺少的就是勾通,才让你对我误会越来越深。这次我回来就是陪罪的,同时也把我们之间的问题解释清楚。”
阿游是这个意思?我误会他了,也误会徐军了?
我咀嚼着徐军的话,好久才缓过神:“你真的不是因为小姜?”
徐军捏捏我的鼻子:“你对自己也太不自信了吧?我被你迷得晕头转向,怎么还会对别的女的有兴趣?而且,小姜早就有男朋友了,都快结婚了。”
我拍开徐军的手:“你说离就离,说不离就不离了?”
听我语气不善,徐军忙又把手圈上我的腰:“你说离婚我也不同意。再说,你不是也犯过一次错误,提过一次离婚的?我们一人一次,扯平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
我们的冷战、争执就是这样的结果?我去掰徐军的手指,徐军把手扣得更紧了,他的头埋在我肩窝,低低地说:“林林,你不知道每次看到你疏远的眼神我有多难过,我真的很后悔对你说的那两个字,但又没有机会求你原谅。在南京,我听到你说初恋情人向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都冷了,我怕自己再也没有找回你的机会,那段时间我恨不得能天天看着你和囡囡,又怕你对我厌烦。那段时间,我比任何时候都痛苦,我甚至觉得你为了惩罚我给我下了魔咒……”
做学问的人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么?
肩窝里湿湿的,我的心软了,覆上徐军的手。
无论经过多少日子,阿游都能把我一眼看透,是的,我心眼小、多疑、倔强、爱钻牛角尖……我的这种个性,配上徐军的温吞,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我矛盾和眼泪。未来的日子,我和徐军可能还会经历七年之痒、十年之痛什么的。不过生活应当就是在争吵和磕碰中才有滋有味,两人的相处才不会无知无觉到只是左手和右手相握的感觉吧?
有一句话说,天空中没有鸟飞的痕迹,鸟已经飞过了。
爱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