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军在电话里连声答应。
许下电话,我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那个女人的声音。自从我到西安,家里没有招待过同事和朋友。一是因为徐军比较忙,另一个原因大约就是我有些自闭,不喜欢家里有外人。而现在,我才离开短短的二十来天。徐军就把别人领进我们家里,而且还是个女的,我有一种被侵犯的感觉。
囡囡在我旁边闹着。婆婆过来,问:“刚才是给军军打电话吧?他怎么样?你有没有告诉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笑着:“他还好。我想明天回去,已经告诉他了。”
婆婆点点头,说:“那我去准备一些东西给你带回去。还有,家里的葡萄也能吃了,带几串给军军吃。”
妈妈得知我要回去,也点头说:“早点回去,你家在西安,整天跑回来不管自己的丈夫也不好,回吧。”
下部 第三十一章
带了一大包东西回到西安,我先给徐军打了个电话。这次电话通了,徐军很快接起,听到我的声音异常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不是我把他的话理解成不欢迎我回来?我心里一冷,不说话。
徐军也许反应出自己说错话了,忙又说:“你在哪?我去接你。”
徐军来的时候我正和囡囡坐在站前的护城墙前吃冰淇淋。囡囡一看到爸爸,兴奋地跳到爸爸身上,把冰淇淋糊了徐军一身。二十多天未见,徐军气色好多了,离开了我们娘俩,他过得好象还挺惬意。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徐军抱着囡囡,笑呵呵地看着我,问:“不是说要过一个假期吗?怎么这么早?”
我白他一眼:“怎么,不想让我回来?”
徐军赔着笑脸说:“哪能呢,我可是天天盼你们回来啊。你们不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的,都是像个家了。现在好了,你们一回来,家才是家。”
花言巧语的工夫倒见长了。我拖起行李,徐军抱着孩子,我们打车回家。
原以为家里又像上一次一样遍布灰尘,这一次我猜错了,家里窗明几净,东西归放得整整齐齐,就连徐军的衣服也都在阳台上晾着。
这是我的家吗?我离开的这几天,我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拎着东西站在门口,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徐军等了一会,见我还站在门口,奇怪地问:“怎么不进来?”
我再扫了一眼,说:“好象不是我家,我都不敢进了。”
徐军得意地笑着说:“就知道你会这种反应,看看怎么样?昨天我的助手来拿资料,顺便帮我打扫一下。当时我就想,如果你看到家里这么干净,一定会把眼珠子瞪出来。我猜对了吧?”
我仔细地观察徐军,他的神色很正常。我走进屋里,佯作不在意地说:“你助手还真有心,帮一个男人打扫卫生、洗衣服,也不怕引起误会。”
徐军不在意地挥挥手:“她那个人大大咧咧的,没关系的。”
大大咧咧?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我有一种感觉:这个女人绝不是徐军说得这么简单。
我和囡囡回来后,徐军依然忙。我记着婆婆的话,承担了全部家务,好让徐军减轻压力。但对于上医院检查身体一事,他不是说没空,就是摆摆手,说自己身体很好,用不着看医生。我见他脸色比以前好多了,也就作罢。
有件事我一直未能放下,就是徐军的助手的事。什么样的女人能在男人单身在家时进入他家,帮他打理家政,甚至帮他接电话呢?
我相信徐军,但我不能相信她。虽然人们都说女人的心思太敏感,但我相信我绝不是单纯的敏感和多疑。自己的丈夫被别的女人觊觎,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安心。
也许这就是心理学家们所说的占有欲吧。即使我的爱情不是十全十美,即使我的婚姻不像童话世界里的那么美满,但我得捍卫我的家庭、我的婚姻。
我心底弥漫着战士的战斗豪情。
我重又把电话移进卧室,徐军只是奇怪地看看我,我说:“我想用电话。”徐军没有作声。
移机后,电话铃声第一次响起的时候,我惊得跳起来。盯着铃铃作响的电话,我发觉铃声刺耳难听。犹豫了好久,直到徐军在书房问:“林林,谁的电话,怎么不接?”
我稳了稳神,慢慢把手伸向话筒。手刚碰到话筒,铃声突然停了。我长吁一口气,心底一松,不禁暗笑,先前决心下得还像豪气万丈的大丈夫,铃声一响就露怯了。
这样想着,铃声忽然重又响起,我真的被吓得跳了起来,带动桌子上的东西霹雳啪啦掉下来。徐军听到声音,走进卧室,奇怪地看我一眼,接起电话。
电话是他的助手打来的。我坐在一旁,听着电话里隐约传来的女声,心里十分懊丧。徐军放下电话后,蹲在我面前,问:“你怎么了?”
我看着徐军,有些好笑,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男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值得我耗费这么大的精力来捍卫。从前我不是遇事躲着走的吗,现在怎么也有这种保卫领土的愚蠢行为了?
我笑了。徐军担心地摸摸我的额头,说:“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想着自己可笑的行为,自嘲地摇摇头,说:“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好笑的事情罢了。电话你拿走吧,你比我需要它。”
徐军问:“你不是要打电话吗?”
我摇头说:“不打了,本来也不重要,要打的话到你那儿打也行。”
徐军好笑地看看我说:“什么打来打去的,你在绕口令啊。”一边说一边拔下电话线,把电话拿走了。
望着徐徐关上的房门,我倒在床上,第一回合还没打,我就已经缴械投降了,到底我不是一个战士。
睡觉前,我问徐军:“下面有一道题要让你选,只能二选一。这道题目是:心理背叛和生理背叛你选择原谅哪一个?”
徐军闭着眼睛,说:“我一个都不选。”
我不依:“一定要选一个!”
徐军想了想:“还是一个都不选。生理背叛男人接受不了,心理背叛就是说她已经不爱你了,还需要原谅吗?”
说完,想起什么,眼睛一下睁开,拿起放在床头的眼镜戴上,问:“你什么意思?想说什么?”
我捶他一拳:“你想到哪去了?”
徐军怀疑地看着我,问:“真的没事?”
我眼睛一翻:“会有什么事?我在西安被你监视着,回到家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倒是想有事,可没机会呀。反倒是你,我回家的那几天,你天天有美女相伴,谁知道你有没有事。”
徐军重又摘下眼镜,说了声“瞎想什么“,躺到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是你,你选择什么?”
我翻身背向他,说:“我一个都不选。”
徐军又问:“为什么?”
我说:“生理的背叛太恶心,心理背叛是彻底的背叛,留着也是伤害。”
徐军模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什么背叛不背叛的,别想了,睡觉吧。”
我翻身面对徐军,一字一顿地说:“徐军,谁都不能为将来打包票,你无意背叛我们的感情,但别人有可能要插足进来。不过你要记着,你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我们对家庭都有责任。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的确对我厌了烦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死缠着你。我可以接受你不爱我,不能接受你背叛我之后还瞒着我。”
徐军慢慢把身体从枕头上抬起,眯着眼睛凑到我面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替他把眼镜拿过来,让他戴上:“现在社会这么开放,什么婚外恋、包二奶、养小秘到处都有,也许有一天你就赶了这个时髦,我不先把预防针给你打好,有一天真的恶梦成真的话,我难道还真的变成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
徐军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想像力是不是太丰富了?说什么我会背叛你,你该不是先给我打好预防针,为你自己以后的行为做辩解吧?”
我知道徐军会这样反应,依旧说:“我还是提醒你,离你的助手远一点。”
徐军狐疑地年头我:“你今天怎么了?什么一会儿婚外情、包二奶,一会儿又是我的助手,好好的怎么把她扯进来了?”
我不想多解释,只说:“你只要记着我今天说过的话,别的不要多想。”
徐军扶扶眼镜,深思地看着我说:“你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可以保证,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肯定不会是因为我有什么第三者。林林,我倒是想知道,假如有一天我们婚姻真的亮起红灯,你会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我当然要离开你。”我不假思索地说。
徐军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他问:“难道你就不想做点努力吗?”
我说:“如果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裂痕,还有必要去粉饰太平吗?你认为,破裂的花瓶修好后裂痕会消失吗?它的牢度还能和从前一样吗?”
徐军往枕头上一躺,说:“你的性格还和从前一样,宁折不屈。万一有一天我们之中有一个人不小心迷路了,明明可以引他走回正道,另一个偏偏连指路动作都不肯做,你说迷路的人会怎么想怎么做?林林,许多时候,事在人为,你这种消极避世的态度只适合活在真空里。”
我有点被徐军说动了,但又不想承认,就说:“感情的事跟迷路是两码事,只要有过背叛,这份感情就不再纯洁了,那还死守着这份不纯洁的感情干什么?你难道忘了中国有句俗语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徐军摇摇头,说:“这只是莽夫的行为,真正聪明的人是能屈能伸的人,比如韩信。”
我立刻不齿地说:“连别人的裤裆都能钻,这种没气节的人也能搬上台面?你的操守有问题?”
徐军显然不同意,他的语气很坚决:“你别小看他,就是这个钻人裤裆的人最后让那么多顶天立地的男人当了他的下属,按照你的逻辑,真正没气节的人其实是他的那些手下将士。”
我不想和他辩解,顶顶他:“别扯远了,我刚才可是在说感情的问题,你怎么扯到韩信身上了?这个死了两千多年的人和咱们的婚姻有关系吗?”
徐军打了个哈欠,说:“睡吧,再争天就亮了。”
我也困了,靠着他闭上眼睛,不多时睡着。
下部 第三十二章
不知是不是徐军把我的话听进去的缘故,家里电话明显得安静许多。
很快,我注意到徐军手机铃声改成震动了,而且平时凡事嫌麻烦的他居然开始发短信。一次我问:“给谁发短信?”
徐军收起手机说:“一个同事。”
我说:“什么事不能在单位说,非得下班后短信发来发去的。”
徐军表情没变,语气平淡地说:“他刚买了手机,好奇,学着发短信。”
真的吗?我从未听徐军说过他有哪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我心里不住犯嘀咕。
原以为自己是个超脱的人,在这件事情上,我才发现我到底是个普通的女人。电话响,我觉得徐军的助手故意向我示威;电话不响,我又怀疑徐军和他的助手达成什么协议。我第一次感觉,我其实一直没有进入到徐军的圈子,例如,他的助手叫什么名字、他在什么部门工作、他正在做哪方面的研究、他的同事都是谁,等等等等,我几乎一无所知。
意识到这些,我内疚之余问自己:我为什么对他的工作一无所知?是信任还是漠视?我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吗?
徐军吃晚饭时,我问徐军:“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话越来越少了?”
徐军吞下一口饭,不甚在意地说:“老夫老妻了,天天哪有那么多话。”
我问:“你和我说说你的工作,话不就多了吗?”
徐军奇怪地看着我:“你怎么对我的工作有兴趣了?”
我假作不在意地说:“你从来没和我讲过你工作上的事,别人问起来,我说不上,不是很尴尬吗?”
徐军索性把碗放下,说:“这可是结婚以来你第一次关心我的工作,我还你为你没兴趣。”
我白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你又没说,怎么知道我没兴趣?”
徐军三下两下把饭吃完,说:“那我说了,你别打呵欠。”
我点点头。徐军真就开始向我介绍他所里的情况中,从他们所的基本情况到什么瞬间光学与光子技术实验等,听得我云里雾绕。他所提到的术语我听都没听过,我真正关心的是他的助手的情况他却只字未提。
徐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他接过我手中的小碗,拍着我的头,问:“听不进去了吧?就知道你不会感兴趣。”说毕,喂女儿吃饭。
我问:“你的助手跟你学的专业一样吗?”
徐军点点头,说:“你问的可真奇怪,不一样怎么给我当助手?”
我笑笑:“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受得了这么艰深的东西?”
徐军手一摊,说:“用你的话说,是恐龙喽?”
我说:“她不是?”
徐军专心喂女儿,头也不抬,说:“你们学文科的人就是想像力丰富。”
没得到徐军的下面回答,我不死心,追问道:“说说嘛,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女儿已吃完了,徐军把碗放在桌上,抱女儿下来玩,再收拾桌上的碗筷,送到厨房间。我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盼着从他嘴里听到点什么。好半晌,徐军才说了一句:“她是个女人!”说罢,得意地笑。
我气得不想理他。女儿过来抱着我的腿,指着故事书,让我讲故事。我牵着女儿的小手到卧室。给女儿讲故事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徐军的话。徐军为什么避开我的问题不谈?他是心虚还是没放在心上?
女儿睡觉了,徐军在书房看书。我捧着课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知道是自己心理作怪,但就是无法克制自己。对徐军助手的好奇、对徐军与助手相处的方式让我深深忧虑。
我该怎么做?
后面的假期,我生活在患得患失的焦虑中。徐军问我怎么不开心,我摇头说没事。
开学后,同事见到我很吃惊,询问我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我怀疑地摸摸脸,的确,手上不再有滑腻的感觉。回到家,站在卫生间的镜前仔细打量自己,自己也吓了一跳:眼角皱纹增加了,脸上皮肤变暗了,眼睛里有些混沌,头发干枯分叉,整个人就像电视广告里被挤干水分的桔子皮一样。我已经是黄脸婆了。
我趴在洗脸台上,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不知道徐军是不是也意识到我的变化。天天对着这一张脸,徐军会想些什么呢?
走出卫生间,徐军正好接了囡囡回来。囡囡叫着妈妈扑到我怀里,我拍拍囡囡水嫩的小脸,再摸摸自己的脸颊,对徐军说:“我老了,成黄脸婆了。”
徐军头也没抬,一边换鞋一边说:“孩子都快三岁了,能不老吗?”
我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说:“女人年纪一大就没有魅力了。”
徐军换好拖鞋走到我面前说:“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抱着囡囡站起来,把自己脸和囡囡挨在一起,给他看。
徐军笑了:“囡囡真漂亮,像你。”
这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情话,当下心里阴霾一扫而光。
日子象流水一样缓缓流淌着。徐军每天都会准时回家,我们周末也还会一起带囡囡去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们都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人。偶尔,我还会想起徐军的助手,想着他手机上的短信。
“十一”节时,我终于见到徐军的助手。
我们原计划“十一”回家一趟,徐军突然又说要加班,回家的打算只得作罢。傍晚,徐军打电话过来,说小姜要到咱家吃饭。我起先不知道小姜是谁,徐军说就是他的那个助手,我才明白。
我抓紧时间把家里打扫一遍,又出去买了些现成的熟食,最后花了点时间给自己收拾收拾。徐军带着小姜到家的时候,我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脸上淡淡化了个妆,腰里系了个围裙,站在厨房门口迎接他们。徐军先进门,他见到我的样子呆了一下,很快赞赏地笑笑,转身让进客人,对她说:“小姜,这是我爱人,你就叫她林老师好了。”
小姜手里拎了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