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火车有节奏的行进声,我距离过去越来赿远。等着我的,又会是怎样的生活?
第一次坐车,其实也是第一次离开家乡,两天的路程,几乎让我虚脱。南京车站又挤又小,我在爸爸的搀扶下,穿过一条又一条 “迎接**校新生入学”的条幅,找到学校接待处。
虽然阳光明媚,但学校里嘈杂的人声使我两耳轰鸣。我坐在学校的新生接待处,爸爸张罗报到、交费等手续。最后,我和爸爸在一个温和、文静的男生的带领下来到宿舍。
全部安顿好,已经是晚上了。爸爸急着回去工作,连夜赶回家,留下我一个人面对狭窄的宿舍和几个面无表情的室友。
我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第二章
关上过去的门,我寻找着上帝为我保留的那扇窗。
脱离了原来的圈子,置身于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我的大学的生活平淡又新鲜。
开始一个多月,我每天过着四点一线的生活:教室、阅览室、食堂、宿舍。小乖在省内一所学校读大专,她经常给我写信,信中说她过得很好,又交了新的朋友。我无所谓过得好坏,除了宿舍的室友之外,我几乎不和其他人讲话,就连本班的七十几名同学中有一大半我还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没课的时候,我通常一个人抱着书本在校园里逛。我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看小说,并将读后感写下来。我每周给家里写一封平安信,每两周给小乖写一封信。久而久之,实在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写给她,我也就懈怠,直至完全不写。
一天,去阅览室的路上,丁叫我:“林林,我也去阅览室,一起走吧。”我就和她一起走。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丁告诉我,同学都说我很孤僻,冷漠,很难打交道。我笑笑。
丁是南京市人,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本可以不住宿,但她说要体验集体生活,便住过来了。丁叫丁玲,是一个很活泼的人,个子不高,身材稍胖,脸上白白圆圆的,走路一跳一跳。跟丁在一起,我可以不说话,但气氛绝对热烈。丁会一个人滔滔不绝,而且不需要你的回应,她只要你做听众便可,尤其让我欣赏的是,丁只会说个人的看法,从不传别人的闲言。我和丁的搭配,默契又和谐。
丁最怕的是发胖,她从不和宿舍的其他室友一起吃零食。别人吃零食的时候她会在旁谆谆教导。丁有一个皮尺,她准备了一个记录本,每一周都在宿舍开展大规模的测量记录活动,从胸围、腰围、臀围到脖子围、手臂围、大腿围、小腿围她都让大家一一测过来,然后做好记录,看谁不注意饮食导致发福。丁的这一创意受到全宿舍的欢迎。美女们吃完零食后都要做测量,最后,吃零食的恶习被丁彻底治好了。除此之外,丁还有一份营养食谱,要求大家按照食谱进行营养搭配。当然这点不能通行全宿舍,因为最简单的一样——水果,不一定每个人都能照单去做。于是这一招在宿舍里没能推广开来。丁为了减肥,让我每天陪她去跑步,但是要在晚上跑,说是晚上减肥效果好。当然我知道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怕白天跑步会被人笑话。对于丁的要求我不忍拒绝,大一的时候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到黑洞洞的操场去跑步,并且还真都能碰到志同道合者。
除了丁,我们宿舍还有其他三位女生。老大叫王婕,是山西人,长得很结实,似乎工作后又重回学校考的大学,因为有社会经验,看上去比我们老成,她的目标是毕业后留在南方工作,是一个工作狂,系里许多活动都能看见她的影子;老二湖北人,叫刘燕,是一个小巧型的女生,说话很嗲,开学没多久就和一个体育系的男生走得很近;老五赵雅丽,贵州人,刚来时穿着洗得泛白的草绿色上衣,是个纯朴的乡下女孩,普通话说得怪腔怪调,性格比较内向,喜欢坐在床上看书,呆在宿舍的时间比我长。我是老三,室友说我这个西北女子太孤傲。当然这话是丁告诉我的。
波澜不兴的大一第一学期很快过去了。寒假时我回去过年,和小乖聚了聚。小乖没什么变化。她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但只是单相思。小乖还告诉我,江珊珊和王斌在谈恋爱,听说是江珊珊主动追他的。
小乖问我:“如果有人追求你,怎么样帮能让你感动?一箱你最喜欢的书还是你最喜欢的首饰?”
我摇头,能打动我的,绝不是物质上的东西。
大一第二学期,我完全适应大学的生活节奏,且和同宿舍的人相处得很融洽。老大如愿进了系学生会,在她的怂恿下,我写了点东西投到校报上发表。室友们开始叫我才女。这学期丁沉静了一些。她除了和我一同去阅览室,还会窝在被子里织围巾。她偷偷告诉我,她喜欢上了大二的一个学长,那个人深沉、有才气。我仔细观察过,那是一个非常安静的男生,他是坐在阅览室里时间最长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有两次我和丁周日早早到阅览室时,他已经在那儿了。我故意拉丁坐过去,他头也不抬,专心地做笔记。最让我瞠目的是,他看的居然是原文书。就因为这,丁很迷他。老大说他叫何涛,是校报的编辑,除了在校报上发表文章外,他在国内的许多杂志上都有过文章发表。他还是我们系主任的得意门生。
天渐渐暖了,丁对何涛的痴迷越来越深。与之相映,丁开始自卑,她说她不能在才气上与何涛相配,就一定要做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丽女生。
丁给自己订立疯狂的减肥计划:早晨只吃一只苹果,中午只吃素菜,晚上则大杯大杯地喝白开水。只喝开水的丁依旧拉着我去操场跑步,我不得不执着在陪着她。丁很快消瘦了,脸上的红晕也不见了。我很心疼,但她无所谓。以后每次去阅览室时,丁都会拉着我坐在学长对面。学长似乎是个入定的和尚,压根不去理会周遭的事情。哪怕丁变得消瘦变得美丽。一天,丁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他终于注意到了,抬头看了看,丁抓紧时间对他甜甜地笑,他却又低头看书。又一次,丁将一枝铅笔扔到他面前的地上,请他拣起来,他依言俯身拣起,放到丁的书上,一句话都没说。不一会儿,他收拾书包走了。
丁非常泄气。
一天我从教室回来,听见丁一遍遍地读席慕容的一首诗: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丁的声音充满了感情,一瞬间,有一滴泪从我的脸上滑落。
丁不再去跑步,七围也早已不量,而是和老五结伴窝在被子里织东西,她的围巾已织得相当有水准。用丁自己的话说,有女人味才有吸引力,她就是要培养自己娴静的气质,做一个优雅的淑女。其他的室友们也天天忙忙碌碌,老大忙着工作,社会活动非常多,老二整天打扮得美美的出去约会,老五戏称她是每周一歌。丁不去阅览室,我去,每天我都会捧着不同的小说大读特读,或者写几篇文字玩玩。
夏季要到了,老二参加了学校一个社团举办的交谊舞培训班,又结识了许多男生。我们宿舍楼下总是有人高喊老二的名字。乘着老二出去约会的时候,老五说:“老二的外号该改改了。”
我问:“什么名字?”
老五轻轻地说:“公共汽车。”说毕,笑。
恶毒了些,我不接口,照旧看书。
老五讪讪地,不再说话。
周末,闲得无聊和丁去逛街。转了几圈,没什么可买,我们决定到菜场去找小吃。菜场入口处有几个卖衣服的店面,老二正在一家店里试衣服,对着镜子左试又照,一个男生站在旁边。我示意丁进去。刚到门口,那个男生正转过脸,满脸的不耐烦。现在进去时机不对,我推丁向回走。走到店外几米,丁说:“那个男生蛮帅的。”
老二交的朋友大都是野兽型的,有帅的倒是少见。我站住,探着头向内张望。老二衣服试得差不多,回头和那男生说着什么。那个男生立即换上笑脸,俯下头耐心地听着。
我抻抻丁的衣服:“帅不帅我不知道,变脸的工夫和四川变脸大师有得比。”
丁嘿嘿地笑。
老二看到我们,对我们遥遥这挥挥手,我一笑,也挥挥手和丁离开。
晚上在宿舍,老二主动告诉我们,那个男生不是他男朋友,是旁边学校的,她的老乡。
丁说:“老二你就别装了,男朋友就是男朋友,什么老乡不老乡的。”
老五说:“老四你错了,老乡就是老乡,男朋友就是男朋友。只有广结缘才能结良缘,老二的良缘还没到。”
丁叉着腰,对老五说:“去,照你这么说,老二不是要挑花眼啊?坐你的禅吧,世事闲尘不是你能参透的。”
老五不作声,老二笑,很嗲,有花枝乱颤的动感。
老二依旧和不同的人约会,和那个老乡的事不了了之。
转眼暑假到来,小乖到北京亲戚家,没人可找,我在家里渡过最慵懒的一个暑假,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开学后,和其他人相比,我白了,也胖了。
第三章
大二一开始,老五就神神秘秘地把自己关在蚊帐不知在鼓捣什么。我看我的书,时常和丁一起去阅览室。何涛依旧在阅览室读书,无论丁怎么表现,他雷打不动。丁怀疑地问我:“是不是我很惹人讨厌?”
我拍拍丁的脸:“不是你没魅力,是他还没开窍。”
丁大叫:“他是肉做的吗?多大了还不开窍!”
老二终于有固定下来的迹象,我们常看到她和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孩走在一起。老二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我们怎么看都是上演美女与野兽的故事。
老大依旧是忙。系里学生会干部换届改选,她选上了文艺部副部长,整天忙着搞活动,在各公众场合露面。
老五拿到学校的奖学金,让老二羡慕了一阵。拗不过大家,她请我们吃两斤花生。丁偷偷打开她的蚊帐侦察一番,告诉我们老五在织一件男式毛衣。
中秋节快到了,系学生会发起了一个全系同学联谊会。老大负责节目的安排,她极力动员我们宿舍里表演节目。在她的软硬兼施下,大家里同意表演一个女声小合唱。选定曲目后我们每天都认真的排练。就在联谊会前一周,丁突发奇想,要表演一个舞蹈,并说这是再给何涛一次机会。老大举双手赞成,老二、老五跟着起哄。丁选了《彩云追月》的曲子,一定拉我跳双人舞。经不起她的死磨硬缠,加上舞蹈的动作难度不大,我只好答应。别看丁原来胖,她的舞步还是很有基础的。排练了一个星期,联谊会开始了。
那是一个热闹的夜晚。女同学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婷婷袅袅,男生们穿西装、打领带,整整齐齐地坐到系多功能厅里。节目主持人是老大和系学生会主席。那晚的老大轻妆淡抹,光彩照人。
我们的小合唱表演得不成功,老五将歌词唱错了,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老二的嗓音又嗲又嫩,好好的《明天会更好》被她唱成儿歌。丁更精彩,从头到尾我都只听到她哼哼唧唧地哼曲子。只有老大,中气十足又略带沙哑的嗓音有一种穿透人心的磁力,赢得满场掌声。
从台上下来,我们把难堪又兴奋。老二一直总结表演的失败,老五拍拍我和丁:“靖康之耻,靠你们来雪了!”
如果不是丁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早就拉她逃之夭夭了。
上场时间到,老大遥遥地送来鼓励的目光。丁说:“伸头一刀,缩脖子还是一刀,拼了!”如壮士一般站到台上。
音乐声响起,我们按照预先排练的动作跳起来。渐渐地,我眼前只有舞台,心中也只有音乐。
一曲结束,我们的舞蹈博得了热烈的掌声。
下来后,丁很兴奋,一直问室友她跳得怎么样,何涛有没有什么反应,老二耸耸肩,老五也爱莫能助地摇头,丁很沮丧,随即她又兴致勃勃地看起节目。
我退缩到后面一排最暗的地方,不知怎的想起朱自清的话:“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晚会结束前,系里的男歌星唱了费翔的那首《爱情已到了尽头》,听着这首我百听不厌的歌曲,我黯然神伤,眼泪慢慢涌上眼眶。有人在我旁边说:“刚才表演得挺好。”
我迅速用手指抹下眼睛,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先看到一双亮亮的眼睛,接着是掩在黑暗处的模糊的五官。是何涛。
我愣了一下,想到一句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随口吟出来。
他问“什么意思?”
我说:“有人一直在找你。”
“是和你一起跳舞的女孩?”他的口气很淡。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看来丁真是自作多情了。我有些生气,脱口而出:“你怎么能这样!”
他莫名其妙:“我怎么样了?”
我语塞,能说什么?他其实什么都没做,而且还刻意保持和丁的距离,一切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我起身离开,去找丁。
看到我走过来,丁的眼睛充满了希望。我知道丁已经看到我与他的谈话了。我不忍心让单纯的小丁受打击。我坐到老五的旁边。丁不说话,安静地坐着看节目。
晚会的最后是交谊舞,老大和学生会主席率先跳起来,老二也和她的野兽滑入舞池。我不会跳,也不喜欢被男孩握着手、搂住腰扭动,就和老五坐着聊天。有人请丁跳舞,丁去了,又有人来请老五,老五看看我,我推了她一把,她扭扭怩怩地也去了。我挑个角落坐下,拿起桌上的零食往嘴里塞。一曲下来,看不出丁的情绪,只沉默地坐着。舞曲又响起,那个男生又牵走丁,老五也没坐多久的板凳。我暂停吃零食,静静地看室友们在舞厅里旋转。舞曲结束后,丁和室友们与各自的男伴在一旁聊天等待下一曲的开始。一个阴影挡住了我的视线,是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穿着件牛仔衬衫,他对我点点头,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没有理会。
舞曲开始了,丁和老五又舞起来。最爱抛头露面的老二不知哪去了,我的眼睛在舞池里搜索。一个影子挡住我的目光,我恼怒地瞪过去。牛仔男生站在我身前,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愣了一下,才知道他的意图,有点慌,情急之下抓起桌子上的零食一股脑往嘴里送,然后示意他去找别人。男生笑一笑,并不走,面向我坐下来。
对着一个男生,我无法镇定自若地大吃特吃,只好瞪着他,祈祷他识趣些去找别人。似乎是考验我的耐心,牛仔男生稳稳地坐在我面前,两手随意放在桌子上,压住我的零食,也不说话。我无奈,只好慢条斯理地一边咀嚼,一边假作非常投入地看丁和老五跳舞。
一个人从我眼前闪过,何涛走了。
一曲结束,我松一口气,将口中最后一点渣滓吞下肚。丁走过来,眼睛不住地到处搜寻,我对她摇摇头。
舞曲又开始了,那个男生抬眼看着我。我示意丁去和他跳舞,丁不动,他也不动,只是把手从桌子上拿开,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我索性不再假装,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抽出袋里的爪子一颗颗地嗑。
我们三人就这么诡异地坐着。曲半,他终于将椅子转个身,我留意到他在笑。
第五曲开始前,那个可恶的男生慢慢地转动他的椅子,就在他将要完全面对我的时候,我推开椅子站起来,拔腿就走。牛仔男生看着我,我对他扮个鬼脸,他笑了,然后我看到他不慌不忙伸出手,悠闲地抓起桌子上的瓜子吃起来。
他居然耍我?我又坐下,也抓起一把瓜子慢慢地吃。
如果他请我跳舞的话,我一定用最优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