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我以身相许?”
这人脸皮其实挺厚的,我瞪他一眼:“免了吧,我可不想走入深渊。”
徐军笑笑。
我发现,这个人没话说的时候就会笑,他其实没我想象的那么单纯,我很好奇,问:“你从没交过女朋友吗?”
徐军坐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点点头说:“我原来不懂交朋友,天天只知道学习。而且你知道,学历和人的长相是成反比的,能上大学的女孩子基本上都属‘三心’级,又都特别小心眼,少数几个赏心悦目的一进校门就被手脚快的人抢走了,我在这方面比较迟钝,动作又慢,索性就宁缺勿滥。”
我知道他说的三心是什么。大学里,男生评论女生无非就是以长相来打分,“三心”是鸡肋型女生,不具有审美价值但非常实用可靠的那种,就象家里的老式的永久自行车。
我斜眼看着徐军:“原来你也是感性动物。那我也是三心级女生,你怎么还往我家跑?”
徐军两手十指交叉,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母命难为啊,再说,无鱼,虾也行。”
我气结,就讽刺他:“还说我是虾,我看你更像是鸭。亏你妈妈还把你说得象神一样,什么学习太专心啦,什么人太老实啦,原来是失意十次郎,居然还脸皮厚得编美丽的谎言骗大家。”
徐军哈哈地笑了,他说:“你生气的样子真逗,不愧是学中文的,骂人不吐脏字。”
我不客气地对他说:“活该,是你自己找骂,谁要你说我是虾的。”
徐军似乎没听到我的话,笑笑,说:“你呢?大学里有没有谈过男朋友?”
我耸耸肩膀说:“三心级的,同学的母亲又没看到我,没有母命,哪个感性动物能看上我?”
徐军笑,两排牙齿白森森的。他推推眼镜说:“说实话,你也没那么惨不忍睹,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我觉得你好象挺排斥我的,是不是也是被伯伯和伯母逼的。”
我咬牙切齿地说:“是,我是被妈妈逼的,我巴不得你赶快滚回西安去,这样我就耳根清静了!”
徐军也不生气,认真地问:“我说真的,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看他又要推眼镜了,我不想再和他计较,说:“也不是排斥你,我只是排斥父母包办代替的这种方式。而且我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不想这么快就找一个人天天管着自己呢。”
徐军惊奇地看着我说:“你的个性这么强,我看只有你管别人吧。”
我不以为然地说:“我谁都不想管,只要能管好自己就行了。”
徐军深有同感地说:“你是应该管管自己,你的性格太直了,说话又冲,翻脸比翻书还快,得罪人不说,男孩子都要被你吓跑了。”
我两手一拍床沿,瞪着他,威胁地说:“你说什么?”
徐军立刻作投降状:“别吓我,我投降。”
没想到迂书生也有这么幽默的一面,我忍不住笑起来。
徐军扯扯衣服,咳了一声,再坐正身体,说:“林林,其实你笑起来还蛮有亲和力的,以后能不能不要总是摆出一副母夜叉的样子?”
我抓起床上的枕头丢过去:“你以为你是白王马子?对你这种表里不一的大灰狼,我们就是要提高警惕,以免一不留神被你拆了吃进肚子。”
徐军接住枕头:“我哪敢吃你啊,吃了你要消化不良的。”
我恨恨地说:“算你识相!”
徐军大约不想继续和我斗嘴,他突然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马上响应:“好啊,我们去黄河边上吧。”
徐军好笑地说:“这种季节你去黄河边干什么,吹冷风?”
我头一昂:“我高兴,你不去拉倒。”
徐军一副认命的样子,说:“好,林林要到黄河边上吹风,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我纠正他:“女子,不是君子。”
徐军边点头边嘀咕:“女子,陪女子。”
到楼下,徐伯伯和爸爸他们在嗑瓜子聊天,看到我们下来,徐伯母问:“怎么了?”
徐军代我回答:“我和林林出去走走。”
几个大人对视了几眼,徐伯伯说:“出去走走也好。”
妈妈则拿起我的外套,说:“衣服穿好,别玩得太晚。”
我接过外套,徐军也穿好外衣,又拿了件风衣,还夸张地拿了一条围巾。想来瘦人身上脂肪少,应该是怕冷的。我对爸爸妈妈摆摆手,再和徐伯伯和伯母打声招呼,与徐军并肩走出去。
第十九章
徐军家离黄河不远,我们步行。离开温暖的屋子,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我缩了缩脖子。徐军帮我把外套的领子竖起来,他的风衣挂在手臂上,围巾搭在风衣上面,两只手操在上衣口袋里,施施然地踱着步子陪我走。我看着他,对他为竖衣领的动作有些不适应。除了阿游,还没有哪个男生和我有这样的亲密接触。而这个认识才半个月、见面只有三次的男生,就已经跨过我的心理排挤期,自然进入到社交距离以内。这是为什么?而且从和他接触一开始,我没有刻意隐藏过自己,我会耍小心眼,会和他斗嘴,甚至会激烈地批判他,这种率性我从未在阿游和何涛面前展示过。和阿游交往一年半里,我一直以一个稳重、端庄的模样出现。忧郁的林林、爱哭的林林、害羞的林林、文静内敛的林林,还有这个直率、开朗、尖酸刻薄的林林,哪一个是真的我?
我沉默着,徐军也不说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们就这样一直走到黄河边上。因为是三月,黄河的水很少,只在河道的中心有一条水线,平静得看不出流淌的迹象。离岸近一点的地方,河床裸露在空气里,可以看到河床底部被河水冲蚀的狭长的沟壑。河岸边的柳树新枝还没有发出来,浅棕色的柳枝在西风的吹拂下无精打彩地晃来晃去,几只麻雀在树枝和河岸边飞上飞下得忙碌着。远处,一架弧形铁桥横跨宽广的河床。三月的黄河柔弱得象一个逝去生命力的老妪,只有那雄伟的铁桥让人依稀看到她曾经的风华。我站在河岸边,脚下的沙子软软地裹住我的脚。一阵风吹过,我下意识地抱紧自己的手臂。徐军踩着沙子走过来,把风衣递给我,又把手里的围巾一圈圈地绕地我脖子上。我感动地看他,他说:“看看你,这么冷的天,非要看什么黄河,冷了吧?”
我拍开他的手,气恼他这么煞风景,说:“你可以不来啊,我又没求你来。”
他推着眼镜,说:“我不来能行吗,你要出来看黄河,我不陪着来,你妈不说我,我妈也会把我杀了。”
他把我刚才蕴酿的感情都赶走了。我生气地转过身,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徐军在我身后说:“生气了?”
我走得离他远远的,不高兴说话。
看着远处的铁桥,我有些难过,在心底里,我喜欢水,所以才选了多雨的南方去上学。如果是雨季,我会一个人撑着伞在雨里慢慢地走,从不感到孤独。后来和阿游在一起,他不肯陪我在雨里散步,他说我太容易伤感了,尤其在雨里。所以他经常带我去爬山,去逛街。每次在一起,他都会想出许多花样逗我开心,即使天南地北地瞎聊,他也不会碰触不开心的话题。而和徐军在一起,他跟我斗嘴、惹我生气,现在又破坏我的兴致,好象是来和我作对的。
我踢着脚的鹅卵石,恨不得就是徐军那张呆呆的脸。徐军又走上来了:“拿石头撒什么气,要生我的气对着我来好了,随你怎么样,我保证没有怨言。”
我回头看着他:“真的?不许耍赖。”
徐军很肯定地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不给他说第二句的机会,上前踩住他的一只脚掌,用力往后一推,徐军猝不及防,“哎“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他那么高的个子呲牙咧嘴地坐在那儿,我得意地拍拍手上的灰,背着手,继续向前走。
徐军在后面叫:“喂,你把我拉起来。”
我装作没听到,心情舒畅地在河边散步。走了好一会,听不到徐军的声音,不知他爬起来没有,我回头看看。徐军还在那里坐着,看到我回头,叫:“我的脚崴了,起不来,拉我一把。”
也许我真的下脚太重了?我疑惑地走回去,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他指指被我踩过的那只脚,上面还有我的皮鞋印子,苦着脸说:“你踩我也不要紧,在我倒下来的时候放脚嘛,现在我的脚扭伤了,看我们一会怎么回去。”
我将信将疑地弯下腰检查他的脚,没想到徐军伸手一拉,我跌到他身上,我跌倒的冲力太大,把他撞得仰躺在地上,我也趴在他的身上。下巴磕上他的额头,我们一起叫起来。
我的下巴虽然撞得很疼,不过比起徐军来,我要好得多了,我蹲在河床上,手捂着下巴,徐军躺在地上,一手捂额头,一手揉后脑勺。可能是我撞倒他的时候,他的后脑勺磕在硬实的河床上。
揉了一会儿,我的下巴不痛了,徐军还在那儿上下不停地摸。我没好气地说:“起来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懂了吗?”
徐军躺在那儿,说:“懂了,而且我还发现施力者和受力都虽然受的都是同一个力,但受力者明显比施力者吃亏。”
还在那儿瞎贫,我横他一眼,说:“才明白,你不是搞物理的吗?小时候让你爸多打你几顿,你就知道施力和受力的关系了。快起来,,别挡路,再不起来我就从你身上踩过去了。”
他长叹一声,说:“天下最毒妇人心呐!”坐起来,揉揉头,再站起身,说“我不是‘搞’物理的,我是‘搞’光学的。”
我看着他说:“怎么不把你摔傻点。”
徐军靠近我,指着额头说:“都起包了,你还不满意?再撞重一点,我硕士论文你帮我写?”
说到硕士论文,我说他:“你好象并不在意自己的论文,如果我还有功课没完成,我会睡不着觉,你倒清闲得很。你们硕士博士什么的不都应该天天埋在书本里,鼻梁上挂着酒瓶底,走路也会撞电线杆的吗?通俗点的说法就是智商越高,情商越低。”
徐军怪怪地看着我:“你小说看得太多了,你说的那种类型的人是恐龙。”
我拍徐军的肩膀,说:“哎,你知不知道我对你的第一眼印象是什么?”
徐军大感兴趣,说:“是什么?”
“恐龙。”
徐军推推眼镜,说:“你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我知道他嘴里大约不会有好话,又忍不住想听,就竖起耳朵不说话。
徐军见我不讲话,自言自语地说:“不说了,说了有人要生气。”
我等不到答案,瞪他说:“不要吊我胃口,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徐军刚想张嘴,又停下,顿了一下,说:“李莫愁。”
我没听懂,拎住他的袖子问:“什么意思?”
“冷淡无情,睚龇必报。”
我咬着牙说:“你猜我最想当什么?灭绝师太!”
徐军摊手说:“我就说有人要生气的嘛。还说自己不是李莫愁,只吃了她家一点菜,就逼我吃凉皮,还害我差点被辣死。”
我斜着眼,上上下下看他一遍,说:“你不傻嘛。”
徐军嘿嘿笑起来,两个酒窝时隐时现。
我说:“我饿了,要去凉皮。”
徐军的脸立刻垮下来。我得意地笑了。
徐军扶扶眼镜,问:“你真的饿了?我们回去,我给你热点饭,凉皮就不要吃了,不卫生。”
我垂下眼睛说:“回你家去吃,我还不如饿着。”
徐军说:“你也知道痛苦啊?我在你们家的时候你妈给我夹了多少菜,我吃得都快吐了。某人还要落井下石,非逼我吃凉皮,吃得我到现在一听到凉皮俩字就恶心。”
我把手拢在嘴唇两边,坏心地对他叫:“凉皮!凉皮!凉皮!”
徐军一手捧着胸口,做呕吐状。我哈哈大笑,他也笑。
笑了一会儿,我走到干涸的河床边拣鹅卵石,徐军也跟过来,拣了鹅卵石往河中央丢。我说:“你知道吗,我其实蛮喜欢水和桥的,尤其是这种会流动的水。上大学的时候我选择南方,一大半原因是想去看水。现在我每次上班路过这里的时候,我都会停下车子,在河边站一站,再上桥。”
徐军哦了一声,问:“那一小半原因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离开这儿。”
过了很长时间,徐军问:“怎么又回来了?”
我假装不在意地说说:“被逼的呗。”
徐军又说:“挣扎了很久?是不是还牺牲了一些东西?”
我说:“是。”
徐军很久不说话。我说:“怎么不问我牺牲了什么?”
徐军还是丢石头。丢了两颗之后,他说:“你的男朋友是不是很出色?”
我说:“他对我很好,我辜负了他。”
徐军“哦”了一声,等一会又问:“你们还有联系吗?”
我摇摇头,说:“他比我早一年毕业,我们分手一年了。”
徐军不再说话。
风大了,我把手插入风衣口袋,用力裹紧风衣。徐军说:“回去吧。”我们往回走。
在徐军家大门外,我没看见爸爸的摩托车,我着急了:“我爸妈是不是回去了?他们怎么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徐军说:“我们玩得太久了,他们就先走了吧。”
我说:“我也要回家。”
徐军好笑地看着我,说:“你好象突然变小了,你爸妈在你也不可能和他们一起走的。”
我迷茫地问:“为什么?”
徐军手在我眼前招招,说:“你忘了,你是骑自行车来的。”
我打开他家的门:“我的自行车呢?”
徐军呆了一下,笑了:“我也忘了,是我骑车带你来的。”
徐伯母站在房屋门口,叫我们:“林林,你们怎么不进来?外面那么冷,别冻生病了。”
我连忙问:“徐伯母,我爸是不是回去了?”
徐伯母说:“他们走了快半小时了。林林别急,吃好晚饭,让军军送你回去。”
我看看徐军,小声说:“我想回家。”
徐军对徐伯母说:“妈,我现在送林林回去,天黑了路不好走。”
徐伯伯也出来了,说:“也好,夜里冷,别把林林冻坏了。”
徐军去推自行车,我跟在他后面出来,徐伯伯和徐伯母也跟出来,我对他们招招手,说:“徐伯伯、徐伯母再见。”
徐伯母说:“林林,明天是星期天,我让军军去接你,再来玩。”
我连忙推辞:“不用了,徐伯母,我明天还要备课,下午就回学校了,徐军还有论文要写,不要让他跑来跑去的。”
徐伯母开心地笑着说:“林林真懂事,休息时间还想着工作。明天我让军军去接你,中午吃完饭就走,早点到学校,备课什么的都来得及。”
我把手摇了又摇,看徐伯母还要坚持,我赶快说:“明天让徐军在我家吃饭吧,我就不过来了。”
徐军手扶着自行车看着我,我对他眨眼睛,他说:“爸妈,我先送林林回去,明天的事再说吧。”
我赶快跳上徐军的自行车,挥手说:“徐伯伯再见,徐伯母再见”
我听到徐伯母对徐伯伯说说:“军军这孩子……”
第二十章
回家时是顺风,徐军骑得很轻松。我说:“唱首歌吧。”
徐军边骑边回头问“明天你真的有事?”
我说:“不是,我怕在你家吃饭。”
徐军又回头说:“那我明天到你家来。”
我说:“是啊,还要在我家吃饭,我刚才不是跟你妈说了嘛。”
徐军大声在前面说:“不要让你妈给我夹菜了。”
我也大声说:“我妈是要让你长胖点,别不领情!还有,明天不要来得那么早,我要睡懒觉!”
徐军叫:“知道了!”大声地唱:“雄赳赳、气昂昂……”嗓子象极了鸭子。
我也做出雄壮的声音唱“前进前进前进,革命的队伍……”
嘻嘻哈哈地回到家,姐姐和姐夫都在。妈妈看到我们回来,非常开心,一定要让徐军留下吃饭。爸爸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笑嘻嘻地看着我们。徐军推辞不掉,就自告奋勇去烧饭。在妈妈的瞪视下,我也只好陪在厨房里。
徐军的手艺不错,他洗、切、烧一条龙,一个多小时就弄出六菜一汤。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