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川的一座后山上，王叔看着眼前的闺女关心道，“……真没问题啊？”
“没问题！您瞧我的吧！”
“还是让师父爬……”
“我腿脚比你利落，再说也不是第一次爬上去采药了。”
陶小乐用手中的皮筋将浓密自然的长黑发束在脑后，皮肤因为时常接触日光的关系变得黑了一点，却显得健康亮泽。
她穿着唐装款式的上衣和长裤，脚上则是一双粉色的绣花鞋。
“小心哉～”
“必须的～”陶小乐给了王师父一个飞吻，弯腰将一个草筐结实的绑在背后。
她右脚起步，踩上山壁一处突出的岩石。
这些日子陶小乐跟着王叔在“中草堂”不但学到很多中医常识，还能识别大部分的药草，甚至是如何替人把脉望诊。
虽然学艺还浅，但王叔夸她悟性高，又用功，只要假以时日，必定是一位遗臭万年……哦不对，是流芳百世的女中医！
陶小乐像只灵敏的小松鼠几下就窜至长满药草的高处，她小心翼翼的将它们采下，放入身后的草药筐中。
正当忙得不可开交，王叔身后多出了两个人，站在前面的一见陶小乐爬在那么高的山壁上，紧张的大呼小叫。
“乐乐妹子！你咋又亲自爬上去了？！不是说了下回有药让王叔喊我来采的嘛！”
陶小乐听声音猜出是镇上的一位年轻人，她呆在息川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因为是外来的城里人，所以特别受到男青年们的爱戴。
突然起了坏心眼，陶小乐故意扯开甜甜的嗓子，朝着下面喊，“阿牛哥……你怎么来找我啦？”
那声“阿牛哥”喊得，足以媲美当初《倚天屠龙记》里殷离喊张无忌时的亲密。
果然这下子阿牛哥激动了，憋红了脸回喊道，“城里来了个人！说是急着要找你！我怕耽误事，就把他给带来了！”
陶小乐一听才觉得不好，难道是陶浅来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不对不对，好的不灵坏的灵，她不能自己吓自己。
于是赶忙三两下爬回地面，陶小乐搓了搓双手，转头去看与阿牛哥一同前来的朋友。
“还真的……差点认不出你了。”
那人说着，脸上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陶小乐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急忙解□后的箩筐交给王叔。
“……你、你怎么会突然来的？”
眼镜背后的笑容似是而非，这不是方子洛会是谁？
正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阿牛哥顿时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不简单！
“说来话长……我是来……求你原谅的。”他满脸愧疚与歉意。
陶小乐心里被人打了重重一拳，一年多前放在心底的疑惑在瞬间又被人挖了出来！
“什么意思？”
“……”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她心里一急，扯住他的衣袖。
“别急别急，有事咱们慢慢解决！”阿牛哥试图分开他们两人= =
方子洛像是在给自己打足底气，然后才抬头正视着陶小乐，看着她更加成熟婉丽的模样，心中的滋味百转千回。
“一年多前，我和占逆麟在‘凯撒军火集团’的秘密总部被炸弹炸伤，我们都受了重伤……直到前些日子我才康复出院。”
听到那个在午夜梦回还会默默的挂念的名字，陶小乐总还是忍不住的问，“那……他怎么样了？”
“……后来他被‘暗门’的人接走，我便与他失去联系。”
陶小乐不明所以的皱起眉头。
“出院后，我也尝试重新联络他或者他的朋友，比如李教授、池墨……甚至是他的师兄，但是都没有结果。”
“他真的……没有和李晴在一起？”陶小乐眼中的火光足以燎原。
方子洛摇摇头，“这件事也是我的错。”
“……你说‘没有结果’又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并没有回到X市，也没有来找你，这是为什么？”
陶小乐在心底问自己，是因为没必要再找她了？他们早就永别过了？还是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
“相信我。”方子洛却突然开口否决她的猜测，“只要他还活着，他绝对不可能不来找你，因为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想你。”
陶小乐还没做出反应，但阿牛哥已经石化了！
“所以……占逆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失踪了。”
38、十万大山
101、
阿牛心虚的采完药草，并安全将王叔送回家后，来到静安寺。
“哦……找乐乐啊？她还没回来嘛。”
“那我在这等她会。”说着就往台阶上一坐。
济泓大师看了眼年轻人，高深的笑笑，“乃啊是想起来啥子事了？”
阿牛吃惊的抬起头，良久，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而在息川后山的湖边一处，有一座长亭，周山芳草碧连天。
走至凉亭附近，方子洛看着许久没有见面的陶小乐，心中的悸动令他苦笑不已。
“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方子洛看着这青山绿水的如画风景，终于……疲惫的开口。
“当初，我被他识破掌握‘惊蛰’，也很快就暴露了正在和‘凯撒军火集团’接触的身份，我这种人其实可以称做‘双面间谍’，或者‘多面间谍’。”
所以他的脸上始终都戴着一张“假面”，他生活在虚假的戏剧人生中。
“占逆麟知道若我肯与他合作，那是对他极其有利的事，所以我们私下摊牌，我答应帮他，因为那时我心里还幻想……或许等到哪一天，还有机会把你追回来。”
陶小乐听到这皱起眉头，她知道方子洛已经在拼命掩饰，可仍旧遮不掉那些至今还保留着的心动之情。
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要劝他不值得吗……又有什么用。
“我陷害何忆锦，在背叛尤利的同时把罪证都推到她的身上，这才害你家中出事……那天去找你，本来只想告诉你我与陶叔认得……我只是一厢情愿的想告诉你，你父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敬重过的人，虽然他从来没有承认，但我一直将他当做我的师父。”
“可你却连一句话都不让我说。”方子洛低头垂下一咎发，挡住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到你与他抱在一起，那个夜晚……是我度过的屈指可数的不眠之夜。”
后来，他得知他俩来到息川，便故意辞去会长的职位，占逆麟回来后立刻就发觉方子洛的不定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我看着你们越来越好，心里就越来越不能平静……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
他也是从小就认识陶小乐，喜欢陶小乐，但为何小时候的他只能站在阴暗的背面，只能通过陶继理的只字片语来幻想她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脸。
占逆麟……都是因为占逆麟的存在。
他们自诩“正义”，可他又何尝不是在做着牺牲？
方子洛自问无愧于心，因为他在黑与白的世界里艰难的维持着那一个巧妙的平衡，可为何能给世人夸赞的……只有占逆麟这样的“忠正”？
他一直都在玩一个引火自焚的游戏……直到失去陶小乐，并且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再将她抢回来的时刻起，他决定不玩了。
所以方子洛既要除掉凯撒军火的尤利乌斯，也同样要将占逆麟置于死无葬身之地！
“占逆麟去新西兰的那次，我找上他，与他商定最后的约定。”他说到这有些忐忑的看向陶小乐，因为这是自己无法逃避的罪恶。
“我会尽全力帮助他完成任务，但他要答应我……永远离开你，要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而我会光明正大的接替他所有的一切。”
“所以结婚……”
“是假的。”他说。
陶小乐没有太过惊讶，虽然自己一直猜测占逆麟和李晴已经结婚了。
这种心情说来也很矛盾，陶小乐对自己说，他那时不过离开三个月，突然变心一定有不可抗拒的外界因素。
但她不敢去想是为了什么，也不敢确定从头到尾他都坚定不移的只要一个人……毕竟爱情随遇而安的例子太多，或许找到这么一个适合的人，即使不是最爱的，凑合着过日子也是种小幸福吧……
可占逆麟没有幸福，也没有随遇而安，他受过重伤，然后“失踪”了！
“你曾经也恨过他。”方子洛注视着她清亮的眼眸。
陶小乐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点一点头。
“正如我也曾恨过你。”他自嘲的仰头，眼中忽然多了些晶莹，或许是太阳太刺眼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我再清楚不过……我恨你，更恨他怎么能拥有你，所以我才要你和我一样去体会那种恨，所以我才要他生不如死……”
“是我太偏执了。”陶小乐想着当时的自己就觉得可笑，她怎么会相信占逆麟是轻易就会始乱终弃的男人，“你也是。”
方子洛继续回想着一年多前苦涩的记忆。
“你为他的事住院，其实我有悄悄去看过你。”
那日他从监护病房外的小玻璃窗看进去，躺在床上的陶小乐脸色难看至极，她紧闭着眼睛正在接受输液。
——他立刻就后悔了。
心中如有万箭穿心，就好像那些本想施加在别人身上的仇恨值，加了几倍之后重新回到自己的体内！
“我原以为我对你的爱早就已经变作怨恨，可其实不尽然，就像去救你的那天，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对你好。”
方子洛开始萌生想要她真正快乐的念头，他意识到逼迫占逆麟与陶小乐分离，其实谁都不会好过……他甚至觉得在任务完成之后，或许自己就能放过他们……
但谁都没有给方子洛这个机会，因为占逆麟在基地救了他之后，他就失去了全部意识。
方子洛也是在国外医院的病床上得知，原来还有后续事件的发生。
在基地的爆炸之后，占逆麟比方子洛先一步恢复知觉，他们由那一支12人的精英小队保护，并开始撤退。
然而在这过程中，尤利乌斯竟然丧心病狂的到最后的时刻实行了自爆计划！
当时有几名同僚奋不顾身的保护占逆麟，以肉身抵挡炸弹，其中共有2人丧命。
而占逆麟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方子洛很怀疑他是否受到比自己还要严重的伤势。
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攻防战，终于让他看清了他。
姓占的，屠家的屠苏，是一个让他的下属们都心甘情愿的去挺身相救的男人，而能教出、带出这样的一支精英队伍，他真的起到过很好的带头作用。
方子洛知道自己不仅输的彻底，也亏欠的太多……这世上最美最毒的，便是人心。
当陶小乐听明白来龙去脉，她方才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了解过“占大神”。
他是占海与他师父的继承人，他肩上扛着的是民族大业，他是夜游之神，在黑暗中传承着一代又一代的信仰，择善固执。
“我知道说对不起没有用，也没有意义。”方子洛线条优美的侧脸上满是遗憾，“乐乐，我对你承认过，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任性自我……我以为至少爱你这件事我没有做错，现在看来……原来连这都是错的。”
“就算你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我，那也是我自找的。”
陶小乐从开始就很平静，虽然在她心里，内疚、愤怒、心疼、怨恨……都已经一一出现过，但最后她还是很理智的面对方子洛。
一年多的光阴，教会她许多最平淡也最有用的事，她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了，不会再花无端的精力在他人身上。
“谢谢你能把这些都告诉我。”
即使恨他，咬他，杀了他又能怎么样？占逆麟还是不在这里，更何况方子洛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现在，要怎样做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占逆麟！
“只是我不能对你说‘原谅’。”陶小乐直视着他，“我会去找逆麟，他不来……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方子洛看了看她，垂下眼帘，嘴角挂起一个笑，嘴唇却在发着抖。
“我知道……我会继续想办法替你联络上他。”
“……”
她看他的神情中多少还是流露出一丝怜惜，予他已经满足。
天色不早，陶小乐将方子洛送至山脚。
淡金色的光铺降下来，他被这金鳞闪烁出一种深深的柔情。
“有一件事，即使是错的，我也不会后悔，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笑的依然像她初次见到他时那样夺目，只是多了一种乐观与信念。
“我会用我的方式爱你，所以……你只要幸福就好。”
方子洛姣好的面容已经添上一份成熟的魅力。
他站在陶小乐的不远前方，像在说着祝福的临别话语。
“我爱你。”
温柔而果敢的，三个字。
102、
陶小乐踏入静安寺时，天空都已完全黑了下来，看着阿牛哥还在那边等她，不由心生困惑。
“阿牛哥，你坐在这干嘛？”
对方赶紧拍拍屁股站起来，“乐乐乐……乐乐妹子，我我我我有事和你说！”
“怎么啦？”她走进前院几步，“要不进来再说吧？”
阿牛哥直摇头，“不了，我说完就走。”
见他执意不肯，陶小乐只好站在原地奉陪到底。
“我今天听你那位朋友提到占……占逆麟。”
阿牛哥紧张的握紧拳头，肩膀哆嗦。
陶小乐先是吃惊，随后她前后联想一下，马上明白过来。
“你认识他？你以前……”
以前占大神一直被这里的孩子欺负啊！所以说……阿牛哥难道也是其中之一？！
果不自然，这人立刻就自首了！
阿牛哥撩起衣袖，想到如今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免也为当初的事蒙羞。
“你还记得这个牙印不？”
陶小乐凑上去一看，不看还好，一看立刻乐得笑开了花……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啊！！！
“哎呦喂，原来当初我咬的人就是你啊！”
敢情他们还是前世的冤家吧！
阿牛哥被她笑得也脸上泛红，“是哉，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想想……真是太丢人了！”
“乐乐妹子，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阿牛哥表情认真的对她说，“你告诉他，我还欠他一顿好酒好菜！”
想到如今占逆麟不知去向，陶小乐的笑容也慢慢收敛。
多少年的往事，曾经是他心中最痛的回忆之一，而今那些不长心的小屁孩也都是有担当的成年人了……他也应该回来看看了吧！
陶小乐含着眼泪“嗯”了一声，低头擦着眼睛。
阿牛哥好心的拍拍她的肩膀，随后又神神叨叨的说，“哦，对了……大殿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很诡异，他好像是跟着之前那个人后头来找你的。”
陶小乐隐隐觉得不对劲，赶忙转身就往静安寺里头跑。
只见济泓大师正和一位穿着粉衬衫的年轻人聊得很投机。
“十八亿的房子用来住人也不怕肾亏？我跟他说了，谁敢买，直接放倒算我的。”
“……霍师兄？”陶小乐僵硬了。
这言笑洒脱的男子正是在拍卖会上见过的霍时优霍公子！
“乐乐，这不正等你了嘛。”济泓大师对着霍时优指指陶小乐，径自回厨房烧晚饭去也。
“有些日子不见，七弟妹更漂亮了。”
七弟妹？陶小乐呵呵笑。
“方子洛已经走了？”霍时优收起手机，“事情大概你都已经清楚了吧？”
他还真的是专程跟着方会长后头来找她的？难道……和占逆麟有关？！
“你知道占逆麟在哪里？他怎么样？”
霍时优示意她稍安勿躁，“弟妹你放心，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帮助你施行‘逮捕’计划的。”
“……”
陶小乐肿么觉得占大神变成了一只稀有动物？一定是因为霍公子的语气与动作还有比喻都有问题！！！
“至于他为什么不来找你，你见到他就能明白。”他说着看向大殿内供奉的佛像，梵音与香烛环绕在他们的四周。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歌，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如果有一天，与他相守需要你翻遍十万大山，你愿意么？”
霍公子笑，问花花不语。
其实陶小乐对占逆麟的思念早已经抵达前所未有的程度。
她思念他深黑的双眼，他浅浅的笑，他宽阔的肩膀与胸膛，甚至是他灼热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