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我又不吃了你。”女王懒懒的招了招手。羞愧难当的人才低着头走到了软榻边的铺垫边,女王示意她快点坐下,这才正襟危坐。
“今儿午时开猎,别跟他人攀比,争强好胜个一时,吃苦挨疼要一世。”范美艳说得慵慵懒懒,却字字都用了心思。只是这俊丽的俏公子,怎么斜着身子坐,脸色这样红,难道生病了?
“春儿?”她担心的唤了声,下了软榻,弯腰摸着那人的额头,然后还试着摸了摸自己的以作比较。
李辰雨脸色更红,若是让她自己瞧见了,一定恨不得当时就一头撞死。
“咦?没有高热啊,你怎么了?”半臂江山暴露,雪白肌肤果呈。冰冰,你能先穿好衣服么?
“燕……王,召见,不知何事?”羞涩过了头,也便无所谓了,只是年少难免掩藏不住心事,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和躲闪的眼神,忽然让范美艳兴趣大起,玩味的端着梅汁,长指拨弄着杯沿,也不说话,就这么眼带笑意的看着青春少年的红脸蛋。
这样不明含义的注视和沉默,总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与猜测,就像一场捕猎游戏里,明明那只猎物已经被陷阱包围,却只见猎人持箭而立,面带微笑,不知是要放她走还是准备下一刻利剑穿喉,急得人挠心抓肺,恰恰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可怜的蜀皇子如坐针毡。
“今日已经晚了,不然传过午膳,我们歇息片刻,夜间篝火美酒,好好畅谈。”
完全女王一贯的作风,不是询问而是决定。
“可是,今天不是还有开箭仪式么?”蜀皇子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眼前的燕王气势好骇人,哪里是那个巧笑嫣兮美目盼兮的柔情小冰冰啊!
“仪式?没有南国风光好听呀!我要听蜀皇子讲‘红豆长南国,春来发一枝,燕君多采些,此物兑酱吃’的故事。”
“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哦?我还喜欢听蜀皇子说‘春雨知时节,当燕乃发/春’!”
“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蜀皇子固执的纠正,却不想是范美艳故意逗她,回味过来时,脸上闪过一阵羞赧的懊恼。
范女王只管在那里嗤嗤的笑,调戏少年的感觉相当好。
燕王狩猎又会有何趣事发生呢,这假冒的蜀皇子,你若再这样羞红了脸,只怕会引来更多的调侃和故意的逗弄。
大沽山的西北,那连绵不绝的暮雪群山,常年的积雪,造就了一个冰天雪地却无比纯洁的世界,没有草木,没有人迹,只有一缕一缕的寒烟,悠缓轻散,没有人打扰的世界,没人涉足的世界,很想去看一看……
☆、第十三章 迷途之涧(上)
群猎如期举行,在范女王一支金箭穿杨而过正中五十步开外的靶心之后。骏马刨蹄,怒气蓬勃。气势迫人如千钧一发的战场,坐下之马都是上好的即将出栏的战马,上战场之前来大沽山演习一遍。
女王的纯种金黄骝色古达马,生于极寒之地,体格虽不大,但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头大额宽,胸廓深长,关节肌腱发达。训练有素的古达马在战场上不惊不咋,耐力极强,是极好的战役良驹。女王骑坐于良驹中最健美的一匹,自然是美人骏马气势万钧。
李辰雨立于营帐前方,脸色有些微微的无奈和诧异,她昨日骑坐的一匹枣红色古达马居然不知所踪,好像也没有帮她准备其他的备用,于是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范启海挑着嘴角,小胡子一翘一翘,看得出笑容里诚意欠佳,语气调侃:“哟!谁这么不长眼,质子的坐骑也敢骑!就不怕把那小瘦马压垮了?来人,把最好的备马牵来!”
范美艳侧身看了看身长玉立的翩翩公子,背着手,英气蓬勃,笑容和煦,对范启海语言里的锋刺毫不避讳,或者说毫不在意。
“皇叔,你把闪电带来了?”范美艳口气淡淡,仿佛只是膳点时,顺口问的一句吃了吗。
范启海立马笑得烟花四开:“陛下请看!”手指处,一匹纯白色的高俊大马被两位驯马师拉了过来。范美艳每次看到闪电时就有一种震撼的感慨,这马……太漂亮了!可惜……
“皇叔……”她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说,闪电是伊犁纯种马,伊犁马身高健美,脖颈修长,头小腿长,颈项高举时,悍威震慑宇内,毛色光泽漂亮,外貌俊美秀丽,性情温顺,秉性灵敏,擅长跳跃,是极好的轻步役马。可惜闪电它——非常难驯服,所以至今没有人骑坐过!
“好俊的马!”李辰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白马,伊犁马多以骝色、栗色以及黑色为主,四肢和额部常有被称作“白章”的白色斑块,可是纯种的全白色伊犁马几乎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李辰雨的激动,让范美艳突然就默了声,只淡淡的看着一脸小孩子看到糖果似的蜀皇子,嘴角居然荡开了一丝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
范启海的一干幕僚党羽均仰着身子,噙着坏笑准备看蜀皇子当众出丑,摔个狗啃屎那必然的吧,最好是还没摸到闪电的屁股就让它蹬一脚,断骨伤筋什么的,他们最爱看了。
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除了范启海脸上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身后的一干人等早就换了惊诧之色。只见蜀皇子,温和的背着手,看着伊犁白马慢慢靠近,眼角眉梢的笑意不曾间断,那马儿好像被施了什么定魂术一样,突然就安静了,竟跟皇子对视起来,皇子来到马的跟前,伸手到马嘴边摸了摸,那悍马居然就乖巧的舔起皇子的手来。没一会功夫,皇子就和白马混熟了,左脚轻提,踩上马镫,右脚连身飞起,翻坐马背。白马起初还有些抗拒,李辰雨弯□来伸手抚着马头安慰,半柱香都不到的功夫,悍马已被李辰雨收拾得服服帖帖,在场所有人都是又惊又骇,这蜀皇子实在本事不小,伊犁烈马,最好的驯马师都没能训下来!
驯烈马的小风波过了去,狩猎便正式开始。蟒皮巨鼓,擂音轰轰,骏马拔蹄,离弦而去。范美艳示意李辰雨跟着她,一路追赶一头十二叉角的雄鹿。骏马如好车,行进速度上比一般的马快了不知多少许。好似一刹那间,范女王的古达马和蜀皇子的伊犁马就匿入密林,不见了踪影。
山林间,一金一白两匹骏马并骑着,弓箭和箭筒挂在马鞍一侧,山路有些狭窄,骏马挤在一起,虽然品种不同,但却异常亲密,时不时互蹭下马头,惹得李辰雨咯咯的笑。
范美艳的马稍稍矮了一些,加之李辰雨本来就比范美艳高出了半个头,看上去颇有才子带着佳人来遛弯的感觉。
“好奇特,你是怎么驯服闪电的?”再不说说话,她会觉得这样默默骑行会尴尬死。
“闪电?是说她白成一道闪电,还是快如一道闪电?”李辰雨说着,抚摸了一下马鬃,好似安慰身下有些躁动的白马。
“闪电之夜于暮雪之山跑出来的野马,没有完全驯服,所以就暂时叫了这个名字。现在,她是你的了,你可以给她重新取名。”
“暮雪之山?对面那片连绵的雪山群吗?”范美艳微笑着点头,她在耐心的等李辰雨给出她想要的答案,“这是匹小母马呢,我觉得不应该叫闪电这么俗的名字啊,我们叫她……白雪可好?”
“白雪?!”范美艳脸色不改,心里一记白眼,亏他想得出来,这么没气势的名字,还不如闪电呢!
可是蜀皇子好像很高兴,一个劲的在那里喊:“白雪,漂亮的白雪~~小白~~啊哈,小白~~”
范女王突然有一种好端端郎情妾意的氛围被留着口水要糖吃的小孩子破坏了的感觉,禁不住伸手抚着额头摇了摇:“快说,你怎么收服这小烈妇的?”
“那你的呢,你的金马好霸道!叫什么名字?”李辰雨似乎在故意扯开话题。
“你先说,你怎么驯服……白雪的?”范美艳脸色冷冷,蜀皇子再不识相,她估计就能拿箭戳破他的喉咙。
李辰雨神秘兮兮的伸了一只手过来,在范美艳面前展开时,范美艳忍不住噗呲一声就笑了,果然是孩子一样的人儿,怎么走到哪里,糖果都随身带着。
“马儿好甜,这是我从蜀国带过来的蜂蜜精炼过的芙蓉姜糖,你尝一口?”
“给畜生吃过了再给我吃!拿开!”范美艳突然凶巴巴的一句,骇得李辰雨伸着手一直看范美艳骑出去很远一段路都没收回来。
女人的脸,简直比五月的天还厉害,前一刻笑靥如花美目流转微波荡漾,下一刻就铁面如青冷若冰霜!
李辰雨无奈的叹了口气,畜生怎么了,有时候比人好!伸手把糖喂了白雪。范美艳则手搭弓箭,追着一头麋鹿狂奔而去,李辰雨看她那不要命的狠样,突然有些担心,策马跟了过去。
小麋鹿被身后的两匹骏马追赶,惊慌失措,眼看着就逃到了断崖残壁,纵身一跳居然选择了自灭,范美艳不知是追昏了头,还是太专注手中的箭,竟然也没有悬崖勒马,直直的就跟着跳了下去。
李辰雨只来得及在身后一声惊呼:“冰冰!!!”
作者有话要说:范女王怎得会这样不小心呢?
☆、第十四章 迷途之渊(下)
据说,人的一生可以选择像鸟儿一样飞翔一次,只是代价沉重,或许要你付出生命。天空好蓝,却从来无人同看,范美艳只觉得自己如一片羽毛,悠悠的下坠,风从身下吹来,衬得身体愈发轻盈,竟不知自己处于何时何地。
李辰雨也没来得及多想,垫脚踏了马背,飞扑下去想伸手抓住那个正在急速坠落的女子,裙裾和衣袍在山涧的寒风里翻飞,一朵白罂粟追着一朵红罂粟翩然而下,深涧不知多深,好似无底无度。
直到冰冷的溪涧淹没了范美艳,才把她飞出躯壳的心魂淹了回来,刺骨的寒意和四面八方涌来的窒息,让她本能的挣扎,手刚刚伸出水面,便被一双温暖拉住,猛的一提,扑进一个温软的怀抱。
李辰雨使足了力气,脚底脚背相交,踢踏腾转,抱着浑身湿透的燕王,几个翻身,踩上比较突出的石面,但只一瞬的功夫就要换地方,这里根本没有可立足的余地,她又不是鸟儿,还能飞出这万丈深渊,光靠内力支撑的轻功,自己上去都费劲,更何况还抱了个沉甸甸的冰美人。
腾挪翻转间,瞥见上方一挂绿藤,用力翻身上攀,没想到藤蔓还没抓稳,她就和怀里的人一起摔进了一片黑暗。崖底洞渊,或许能存一时之命呢!
火石擦了一堆小火出来,洞渊内马上明亮了起来,李辰雨只来得及看一看她们的处境还算不错,足有范美艳帐篷那么大的山洞,比较干燥,周围也没有什么虫蛇蚂兽。只是被她放在火堆边不远的人,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她才意识到,需要做些什么。
湿衣服必须先脱下来,可李辰雨皇子当久了,居然忌讳起来,犹豫踟蹰着迟迟不敢下手,最后那一咬唇的豁出去了好似要对女王负责到底一般。她不断的提醒自己,我们都是女子,这样没什么,更何况事发突然,救人要紧!
脱完了范美艳的衣服,她回手脱起自己的来,一件件再往范美艳身上裹。可怀里的人好似冻僵了一般,唇色暗淡到有些青紫,手脚冰凉不说,李辰雨怎么喊叫她,都听不见回应。得想办法捂暖,不然会冻死,这个弱女子,她不会武功,身体柔弱,还被冰冷刺骨的溪水泡过。
起初,李辰雨极力的用双手帮她揉搓,冰肌玉骨叫她搓了个遍,范女王要是清醒着不知是会羞愧难当还是恼羞成怒一个耳光。可是,没有用!冰冷的身体还在冰冷!李辰雨急得自己热出一身香汗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将裹着范美艳躯干的衣服扒拉了下来,自己除去了自己最后的里衣,只剩胸前那一堆缠布裹衣,玉肌凝脂相依相偎,除了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这个人,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御卫军能不能发现她们坠入了崖底,发现了会不会以为她们已死?燕王的坐骑还不知道名字,她的白雪不过相识个把时辰,暮雪之山的美好想去看,她们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李辰雨带着许多乱入的思绪,紧紧拥着范美艳睡了过去。
惊醒过来,是怀里的人开始挣扎,过烫的体温也昭示着一些不妙的情况。
“冰冰乖,不要乱动,出一身汗就好了,乖,别怕,有我在……”她轻轻的安慰着,双臂却用力抱住怀中比撒娇的小猫还娇蛮的女子。
大半夜的劳心费力,李辰雨有些虚乏,但幸好,范美艳的高热好像退了不少,睁开眼睛时不再像昨夜那么迷茫,还能微微的说些话,干燥的嘴唇,苍白的脸颊,她一定从来没这样狼狈过。
李辰雨环顾了这个山洞,没有发现其他的通道,或许,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洞,一个让她们不至于淹死山涧的墓穴。
伸着手接了洞口滴落下来的雪水,然后再小心翼翼的送到范美艳的唇边,渴昏了的人,哪里还顾及什么形象,小猫一样舔舐起来,把李辰雨的手心舔得痒痒的,惹得李辰雨忍不住就扬起了嘴角。
“你好像白雪,我手上的糖还有吗?”或许还带着点甜味吧,“喂!你差不多啦!”
李辰雨一惊,慌忙抽回了自己的手,范女王脑子昏沉,直接把这一双修长的玉手作了美味佳肴,含着指沿就往自己嘴里送。
没有食物,连一只路过的老鼠都没有,只有山崖上淌下来的雪水,和崖下几丈深处的黑蓝色冰渊,她们被困在这里多久了?或许是一天,或许是好几天了,李辰雨尽量减少运动,拥着还有些高热没完全退掉的范美艳,瞪着对面的石壁,山洞里可以烧的残枝快没有了,微弱的火苗,就好像这两个气息微弱的生命。
她们要死在这里了吗?外面的世界多美,她们都还未经人事,未识情滋味呢,就这样死去,会不会很不甘心?
“冰冰?你不要睡着啊!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她的担心,或许不能单纯的称之为担心,也有一丝恐惧,像蛇一样从脚底蜿蜒而上,渐渐的有一种会绞缠在脖颈的错觉。
“怎么会这么严重,我记得,我以前,以前发热,母后帮我裹着被子,捂出一身汗,就好了,她说,总是用药不好,会伤元气……”
“冰冰,你说要是出去了,你会选择,还会选择现在的人生吗?”
“冰冰?你回答我好吗?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范美艳迷迷糊糊间,听见谁那不算清脆,却异常温暖舒适的声音,在她耳边叨叨絮絮,不知说些什么,竟然有一种年幼时,窝在父亲怀中睡着了,听他和大臣们议事的恍惚。范启云之宠,宠溺无边,对他来说,或许女儿比这天下更重要,可这个男人,不是已经盖棺定论了吗,怎么会回来?
低沉温软的歌声,流水缓缓的飘进范美艳的耳朵:我知道逆水行舟难,别挑忧愁上眉尖,淡泊一笑轻吹散,就像有朵蒲公英在唇边……
日落黄昏又一天,范美艳在虚无和人世间徘徊,仿佛看见了她思念已久的父亲,却意外的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
“冰冰!快醒醒!这里可以出去!!”
或许范门一族,血脉相承的是一种天然的自负:这个世界,有她范美艳,才会有其他发生,不然,她死,世界就灭,所以,她死不得!
扎扎实实的情又欠下了,内心的矛盾又多了一分,沉重的一分!乃至以后的痛苦,乃至将来的心碎,她也终于尝到,这人世间该她尝尽的万千滋味。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