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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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浮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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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踉踉跄跄地向后不自主退着,似乎那一沓薄薄的白纸正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向她飞来。在感到窒息般的痛苦时,她的嘴里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欧阳乞求,不,不,不能,这不但会毁了我,还会毁了严严,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能发生……
看见范正纹将女儿严严搬了出来,欧阳终于从范正纹的恐惧中体验到了胜利的快感。多少年的争斗,他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个女人的弱点,并且一直在利用她的弱点,来掌握她,控制她,折磨她,打击她,以此来缓解自己一事无成的痛苦和失望。其实,他知道打击这个女人将给女儿带来的影响,但是每到这样的时刻,他往往欲罢不能。有时他能觉出自己的失控,就像今天这样,在范正纹提到女儿的时候,他仍然不能软弱下来,并且不停地喊着:
不用小题大做,你的前途可能短时影响女儿,但是,你放心,我的女儿不会从此毁掉,我甚至可以保证,没有你这样的妈妈在生活中的影响,她会活得更好。
你是个疯子,范正纹突然大喊起来,几乎同时,她流着泪水,像一只敏捷的兔子两三步冲向茶几桌上,拿起那沓材料,疯狂地撕扯起来。尖锐的刺啦声,伴着范正纹尖细的哭泣声和咒骂声在屋内飘荡着,你是个疯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你要遭报应的,我咒你,我咒你不得好死……
欧阳没有阻止范正纹,而是看着范正纹失控的情绪笑着,撕吧,没用,我的电脑里存着底呢?
范正纹像被惊醒一样,突然停下撕扯的动作,一把扔掉乱七八糟的纸团,转身蹿至电脑桌前,然后不假犹豫地一下子搬起主机向脚下扔去。由于主机后边的连线,主机在掉到桌前离地七八公分左右时,突然停在空中,而范正纹几乎同时也正从嘴里传出惊惧的叫声。欧阳没有想到范正纹会如此激动,竟然会疯狂到砸电脑。因此,当他看清范正纹的企图时,他也惊呼一声冲了过来。而当主机稳稳当当停在半空后,他从突如其来的恐惧一下子转成不可遏制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包含了对范正纹的嘲弄,对自己胜利的得意,还包含了电脑给他们所开玩笑引起的双方慌乱。他从来没有看见范正纹如此狼狈,你不是淑女吗,你不是有风度吗,你——,哈——哈——哈,他用手指着范正纹,然后再指指与范正纹一样狼狈的电脑主机,哈——哈——……
范正纹已经欲哭无泪了,她恨这个恶毒的男人,她实在想不透一个不成功的男人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如果老天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她想,她绝对不会……
她已经没有机会再悲痛下去了,更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下去了。因为,当她盯着这个笑得浑身颤抖的男人时,她嗅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怖气息:首先欧阳旭大张着的嘴里已经笑不出声音,紫红的瘦脸正拉得更长更长,像一幅夸张了的漫画长脸。而他的身子正像一具僵尸般向后仰去。
她冲了过去,在他倒下之前,下意识接住了他,同时也听见他嘴里喊出的最后一个字“药”。
她拿来了药,并像往常一样准备倒给他。但是当她看见那张布满痛苦的瘦长脸颊上隐约透露出的熟悉的傲慢时,范正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犹豫了。她不自觉地扭转回头,看了看那团已经揉皱的纸团,看了看那挂在桌边的主机,还有像小白兔般滚落在电脑桌后的食品盒。然后,她从欧阳的身边站了起来。不知是用眼角的余光,还是她最后看了欧阳一眼,她只记得欧阳那痛苦的眼睛里正闪着的微弱怒火突然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还有一张更加扭曲的表情。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启动体内的母性,而是坚定地走向宽大的落地窗前,拉开一扇天蓝色纱窗,将那个白色小药瓶投掷了出去。接下来,她好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静静地站在窗前,紧紧盯着那只无声无息的瓶子的身影。当白色小瓶子慢慢从一只类似离开笼子的小鸟,而变成一只难以辨清的飞虫般的亮点,然后连这个亮点也在阳光中慢慢融化得无影无踪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剧烈抖动着,脸上却流满了冰凉的泪水。她仍然没有转身,只是透过模糊的泪眼,看了一会儿天,看了一会儿云,还看了一会儿远处的绿树和青草,最后才慢慢踱了回去。

《尘世浮生》8(1)

在范正章、蒋德仕、卞成龙和广告公司经理玩到黎明六点钟的时候,牌局终于因为身体的抗议散了,当然卞成龙需要交车也是主要原因。范正章、蒋德仕和广告公司经理在旅店睡了,只有疲惫不堪的卞成龙急着换班交车去了。卞成龙本来是跑白天出租的,当他偶尔一次开夜间出租遇见一笔大生意后,他发现了夜间出租的好处。那是一个深冬的夜里,大约两点钟左右,一个近五十岁的男人带着一个年轻女人上了他的车,然后告诉了他一个地址,那个地址竟是蒋德仕老丈人家所住的宿舍楼。于是,他与蒋德仕经过细心密谋,将那个男人,据说是蒋德仕岳母已经退休单位里的一个处级干部,神不知鬼不觉地狠狠敲了一笔。初尝甜头的卞成龙从此便白班改成夜班,并与蒋德仕合伙开始了新生意。再加上蒋德仕在单位保卫科有一套监视设备,也成了他们赚黑钱的重要工具。在一次次生意成功后,他们还购买了更先进的摄像和摄影设备。卞成龙踩点,蒋德仕出谋划策,共同实施,共同分成,他们成了一对密不可分的事业搭档。
大约几个月前,卞成龙又发现一个秘密。在他家对面的一座楼里,一个漂亮的单身女人傍着一个开奥迪轿车的政府官员。从派头、打扮,以及汽车来看,这应该是一个有相当级别的高官。这个官员来得很少,出入也很隐秘。当一个深夜这个女人和一个苍白中带有艺术气质的男人相拥着从他的车里走出后,他知道更大的一笔生意马上就要到手了。但是,不走运的是,经过一个月的跟踪和监视,他几乎再也没有看见女人与这个男人来往,也没有与别的男人来往。他搞不清楚是自己上一次判断错误,还是这个女人太谨慎。不管怎么说,他都无法放弃这笔生意。毕竟,只要成功,这块肥肉便可以够吃好长时间。因此,只要有时间他仍然不厌其烦地将高倍数望远镜对准那个窗户。好在女人那么漂亮,他监视起来还挺过瘾。假如有那么一段时间不观望这个窗户,他有时还真有些挂念。这个早上,当交了车后,他本想回家好好补一补觉的,但当他躺在床上时,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在大约躺了半个多小时后,他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想,还不如看一会儿漂亮女人晨起梳妆呢。
摆上一个舒服的椅子,架起望远镜,卞成龙向那个熟悉的窗口望去。女人显然刚刚起床,正在客厅里做着简单的健身活动。这确是个值得花时间的女人,卞成龙看着女人柔软的腰身,美丽的身姿,禁不住想,这一辈子看来他是没有福气拥有这样的女人了。
一刻钟后,女人进了厨房。他看着空荡荡的镜头,只好四处浏览起来。他向楼下望去,看见一对老人正无聊地坐在沙发上;转向楼上,一幅宽大的白色窗帘低垂着,遮盖住了一切;再往楼上看,几个男女正围在一起,显然是在玩麻将;再往上看,这家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盆绿意盎然的植物在客厅阳台上沐浴着阳光;再往上,他把镜头停了下来,因为他正好看见一男一女正情绪激动地比划和争吵,虽然他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从表情和身体姿势看来,他们好像正在吵架。卞成龙最喜欢热闹,尤其喜欢打架。一见这个场面,他立刻感到兴趣大增,随手从兜里掏出一块口香糖,兴奋地大嚼起来。接着将镜头重新调了调,以便看得更清晰。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和一个衣着整齐的女人正在吵架,不错,就是在吵架。他甚至看见那个女的冲过去抢了一沓纸在撕,还看见那个女人冲向电脑要砸,“职业”的敏感使他立刻感到这有可能是一桩生意,而且是一桩大生意。在镜头里的男人大笑时,他迅速将长焦照相机对准那间客厅,将接下来看到的一切全部拍了下来。
半小时后,一辆“呜”——“呜”叫着的急救车从那幢楼开出。接下来,一个有着尖细脑袋、细长胳膊和走起路来有点罗圈腿的男人来到这座楼下的草丛处。从他低头蹒跚的姿势看来,分明是在寻找什么。几分钟后,他欢呼一声,捡起一只白色小瓶子,然后,带着满脸的兴奋,飞奔而去。
这是卞成龙。

《尘世浮生》9(1)

卞成龙刚刚离开屋门,范正章、蒋德仕和广告公司经理便像死猪一样倒在了牌桌旁的床上。此时,范正章既不知道孙梅已经回家正在到处寻找他,也不知道姐姐范正纹正遭遇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他已经沉入遥远的梦乡,正在无忧无虑地飘荡。等他一觉醒来,他脑子里想的除了牌桌上赢来的五百元钱外,便是如何消费这笔钱。在洗了把脸,与蒋德仕和广告公司经理坐车离开旅馆的路上,他还在盘算做什么是最佳的选择:写论文?带儿子出去玩?请朋友吃饭?还是……就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车外一片熟悉的风景——红砖绿瓦、清新幽静的林子花园小区突然映入眼帘。一分钟后,他不假思索地撇下蒋德仕他们下了车。
已经快十一点了,他看了看表,希望今天能够有好运气碰上阮蓉。毕竟赢来五百元是一个好兆头。不过有句话叫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反过来,也许他赌场得意,情场会不顺呢。不管这些,他想,毕竟他路过这里,顺便碰碰运气,即便碰不上也不损失什么。同时,他也打定主意,若今天仍然无缘相遇,他决定从此忘掉这个女人。
在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正心灰意懒,开始琢磨要不要回去时,他却等来一个女人尖着嗓子呼唤他的声音。在他突然听到这个声音时,他几乎吓得一哆嗦,因为他第一意识是阮蓉来了。但当他辨清声音后,他沮丧地感到阮蓉已经远去了。
声音是姐姐范正纹发出的。范正章循着声音看去,范正纹正关上一辆白色小轿车的车门,一路小跑着过来。风吹起范正纹的短发,在头上一跳一跳晃动着,她整齐的套装衬托着良好的修养,使她看起来更像大家闺秀。范正章一向为姐姐骄傲,他认为他们姐弟俩经过自己的努力,已经从社会的底层爬了出来,他们不仅走入了社会的主流阶层,而且脱尽了身上小市民的习气。
等姐姐站在范正章跟前时,他才从姐姐的表情中看到了一种罕见的恐惧。那种表情是范正章所不熟悉的。他所熟悉的是姐姐在官场中多年来养成的镇定、理智以及知识女性的宁静和涵养,另外还有女性天然的和善和宽容。至于这种恐惧,范正章的脑子里猛然跳出童年的一件往事,那时姐姐似乎曾经有过这样的表情。不过那太久远了,久远得好像一种幻觉。当时他好像上三年级,姐姐上五年级。有一天他正上自习课,姐姐突然跑来,神秘地把他叫了出来。他记得当时她脸上就是这样一种恐怖的表情。
她说,我要出事了。
范正章一听这话,再看看姐姐的惶恐神态,顿时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一时间就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他说,怎——怎么啦?那种虚弱的语气,似乎他已经没有勇气听姐姐说发生的事情。
姐姐说,我把杨玉莲的连衣裙染上了一大片黑墨水。
杨玉莲是姐姐的同班同学,多次拿他们的父亲扫厕所的工作来嘲笑他们,甚至说他们身上有臭味,教室里有臭味。这一天,班里组织看电影,看见杨玉莲新穿的漂亮连衣裙,姐姐终于混在黑暗的人群中将半瓶墨水倒在了她身上。
那件事,着实让姐弟俩恐惧了多天,但最终也没有出什么事。除了老师在班上长篇大论地动员大家揭发外,便是杨玉莲的母亲来学校叫嚷了一顿,杨玉莲大哭了几场。事情过了好多天后,记得姐姐还心有余悸地说,以后再也不这样报复同学了。范正章当时听了姐姐的话后,反倒不以为然。从这件事的结果看来,似乎姐弟俩从中得到了不同的人生启示:姐姐从惴惴不安的日子中走过后,庆幸地发誓不再这样做。弟弟却从这个结局中获得了鼓舞,他认为,人受欺负时的反抗,是合乎天意的。反过来说,欺负人,天理难容。如此看来,该出手时,就得出手。
范正纹站在范正章跟前,嘴唇发紫,张了几次嘴没有说出话,范正章已经从刚才的联想中迅速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发问,出什么事了?
范正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话没说出来,眼眶却红了。范正章本能地想到,姐姐情绪的变化肯定与姐夫有关,他想姐夫准是又与姐姐吵架了,甚至又提出离婚了。于是他采用过去一贯玩笑的口吻说,“什么事啊?总不至于是那家伙死了吧?”出乎范正章意料的是,姐姐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他的轻松和玩笑所感染,反而在他的问话后流出两串醒目的泪水。
范正章大吃一惊,几乎同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因为姐姐的恐惧与泪水一样都不轻易流露。他不再说话,只是迅速拉起姐姐的手向姐姐的车走过去。
太阳不知何时变得不再扎眼,坐在姐姐的车里后,范正章感觉阳光更加暗淡起来。他早已忘了当初在这里下车的目的,尽管车外三三两两的行人川流不息地从眼前走过,他也无暇顾及他们的面貌了,即使阮蓉正从面前走过,他似乎也不会被吸引注意力了。因为面前的姐姐已经从刚才的默默流泪,变成手捂脸颊呜呜大哭了。
出什么事了?范正章打断姐姐的哭声,抓着姐姐的肩膀,低着嗓音焦急地问道。
范正纹的哭声慢慢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红着眼睛终于说出了那个令范正章大吃一惊的消息:欧阳旭死了。
这太出人意料了,尽管范正章心里有这种猜测,一旦证实,他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毕竟那个人是姐姐的丈夫,他无法无动于衷。即使他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因为生命的逝去毕竟对人触动太大了,何况又是这样一个与自己的家庭有着难以断开联系的男人。他在发呆了十几秒钟后,本想安慰姐姐几句,却发现姐姐又开始悲痛欲绝地哭泣。在他看来,姐姐与姐夫其实已经走入死胡同,从某种意义上说,姐夫的死亡对姐夫和姐姐未必就是坏事。可是,姐姐却如此悲痛,几乎要崩溃的样子,这让范正章不能理解。在他眼里,范正纹不仅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而且是一个不易流露悲伤情绪的女人。而现在,面对解脱的婚姻,他觉得姐姐即使不庆幸,起码不应该如此悲伤,更不应该像影视里所演绎的某类软弱小女人一样,痛苦得不能自拔。在范正章看来,那种小女人态几乎与姐姐的个性格格不入。那是一种依靠男人生活的女人,一种天天用咖啡鲜花制造情调,并在这种情调里不停谈情说爱的女人,她们不需要为事业去拼搏,只需要通过包装自己来迷惑男人,便可有滋有味地生活。她们会恰到好处地利用女人的各种武器,诸如美貌、眼泪等,并且艺术地使用各种女性技巧,比如娇媚、柔情等,来享受男人们用血汗挣来的荣华富贵。范正章像许多聪明的男人一样,虽然一向瞧不起这样的女人,但又不由自主地觉得这样的女人更称男人的心,更符合男人主宰世界的生存方式。但是姐姐不同,他一向觉得姐姐是那种完美的女人。这种完美,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女人,而是作为一个女人之后的一个人。她不仅在男人的世界里为自己争得一份立足之地,而且像许多有作为的男人一样受人尊敬,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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