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章躺在床上整整想了一个小时,才理清头绪。首先,他需要心腹。其次,才轮得着回报给蒋德仕。对于前者,或许蒋德仕不是最佳人选,但也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更何况,他筛遍厅里所有同事,也没有发现更好的选择。想到这里,范正章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拿起电话拨向蒋德仕的手机,他要让他先帮他完成这件私人活动,视其表现然后再做考虑和最后决定。
蒋德仕在接到范正章的电话时,其实刚刚与卞成龙分完从范正纹手里敲诈得来的两万元钱。蒋德仕得了八千元,卞成龙得了一万二千元。二人当时正在歌厅各自搂着一个小姐高歌。如此顺利地搞定范正纹,是俩人意想不到的。蒋德仕虽然与卞成龙生长在同一个村落,同一种环境,但是蒋德仕却与卞成龙有着极其不同的性格。在郊区的土地一天天被城市蚕食,而周围的农民们为生计各显神通的时候,卞成龙因为懒馋贫穷而变得心理越来越不平衡,并因此走上了一条冒险的生财之道。蒋德仕却完全不同,应该说他是一个有着理想和抱负的农民。只是因为在十八岁高考那年的一场灾难,使他一下子改变了自少年以来所接受的观念。那时离高考也只有一个月了,他的成绩在班里也基本能排到十一二名,根据往年的经验,进入大学,脱离农业户口应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是一个初春的下午五点半,他正在教室里钻研一道微积分题,那时老师突然冲进屋内喊起了他的名字,并火急火燎地让他到中心医院急诊科看父亲。半小时后,他站在了正在咽气的父亲床头,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只听父亲说了一句“争口气”,便眼睁睁看着父亲带着满脸鲜血掩盖下的遗憾撒手归西了。
父亲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最初在一所中专教书,因揭发校长有贪污问题而被调入一家街道工厂。在工厂濒临倒闭的时刻,他又因揭发厂长倒卖固定资产而被视为眼中钉。尽管上边多次来人调查,最后都不了了之,厂长却稳若泰山。父亲从此开始看破红尘,喜欢上了醉酒。那个午后,父亲因为醉酒被人拉到一个小旅馆,然后身边便躺下了一个被买通的女孩。为证明自己的清白,父亲当着警察的面毫不犹豫地以跳楼终结自己的生命。那次打击太大了,两个月后,血气方刚的蒋德仕也在高考中名落孙山。从此,他便走上了寻找陷害父亲凶手及其证据的道路。毕竟,他太年轻了,一直到一年后他仍然什么证据都没有找到,他起诉的官司也以失败而告终。一怒之下,他穿上军装,远离了这块让他仇恨的土地。
退伍后,他先在南方混了几年,最后经不住母亲的哀求,又重新回到了这座记载他命运转折历史的城市。多年的浪迹江湖,顺理成章地学会了生存的各种技巧和能力。回城初期,他先在一家酒店当保安,不久利用关系纠纷进了一家农场在省会的办事处,接着跳进农业厅。在这一路的拼杀中,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并不停地为下一步道路寻找新的猎物和台阶。在这期间,他既胆大又细心,顺便也以黑道手段替父亲报了当年的不白之仇。在他进入范正章所在的农业处后,他已经将宝押在了为人处世圆滑,又有个别领导做靠山的范正章身上。在范正章成功地就任农场场长一职以来,他一直盼着实现下一步理想。他并不担心范正章的拒绝,这一点在他当初帮助范正章,而范正章已经接受帮助后,他便知道他们已经是一条道上的朋友了,就凭这一点,他不怀疑这一天的来临。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范正章需要心腹呀!
蒋德仕觉得很可笑,手里攥着从范正章姐姐处敲诈得来的钱,再到范正章的身边当心腹,这可是有点玩火的感觉。尽管恐惧却很刺激。
一刻钟后,蒋德仕得意地叫道:虫子,周末跟我一块儿去农场!
《尘世浮生》20(1)
孙梅一直盼着范正章周末回家,并在星期三就计划好周末一起去附近的封子林游玩,她甚至还邀请了姐姐与姐姐的女儿。出乎意料的是,在礼拜五范正章突然打电话说这个周末要接待省科学院的一些专家和厅里领导,实地考察和论证建乳品厂之事。孙梅好不失望,一时间像一只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起来,并在夜里又失眠了。
自从范正章赴任农场场长一职以来,孙梅的虚荣心首先在交通工具方面得到了满足,其次在农场过了一把手夫人的风光瘾也让她感到高贵起来。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在这些所得利益渐渐习惯后,新鲜劲儿也开始减退。特别是失眠的夜晚,没有范正章的床显得空荡和寂寥。尽管她无悔这种奉献,但从脸上开始出现的干燥和衰老迹象,使她不免有时会产生一些惶恐。她觉得范正章越是混得有头脸,她就应该越出色。因此,每当看到或者想到范正章充满活力、青春焕发的样子时,她都会摸着自己正在衰老的脸涌出阵阵自卑感。就像连锁反应一样,一进入自卑的牛角尖,她便会在这狭小的角落里挣扎得困苦不堪。她会想起范正章周围的所有女人,如韩香香,于佳,特别是农场现在的办公室主任张晓艳。这是一个丰满的女人,在孙梅第一次到农场游玩时,张晓艳曾经陪了她一天。在这一天中,张晓艳表现出来的风度、修养和魅力,让孙梅回家后好多天都不能放心。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开始吃她的醋,反正每当想到她,孙梅都感到心里会有一个难受的结。越是想知道范正章对她的看法和态度,她越不敢在范正章跟前提这个名字,似乎一提到这个女人丈夫便会爱上似的。但越是不提,她的心里便越是猜忌得慌。她相信丈夫是一个很看重官位的人,因此不会是一只吃窝边草的兔子,可是她又不能控制自己的猜忌。毕竟范正章这小子有着像牛角一样坚挺的花心,谁敢保证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的色胆不会长大呢?有时候她会感觉自己有了心理疾病,并因此惶恐不安。
她不知道这种情况开始于哪天,也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了。在这种反复的想象和摧残自己的精神游戏中,她也不知道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她相信每一次这样的摧残都会让她的身体多多少少改变点什么。因为每次结束,她都会发觉心里多了一些沙粒般的物质,并且偶尔还伴有一些隐隐的疼痛,在心头又像在皮肤底下无声地跳动。如果那便是伤害的话,她想总有一天她会把自己给毁掉的。她不能阻止,甚至更希望范正章不停奋斗,并且走向一个又一个成功,而她又不能让范正章周围的女人消失,因此这就注定了她的痛苦。最让她难以释怀的是,她内心深处的虚荣使她希望范正章出类拔萃,出色得足以让别的女人羡慕她,嫉妒她。如果这种希望实现,那么她深知范正章将会吸引更多的女人,这又不是她想看到的。于是,她像许许多多世俗的虚荣女人一样陷进了一个为自己设置的两难境地。恰如俗语说的“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难受。老公窝囊自己痛苦,老公优秀了自己还是痛苦。就像一个桃园主人希望自己的桃树结满成熟的桃子,但桃子熟后担心小偷,又会时刻成为一种驱之不走的心病。
好在天总有亮的时候,她的心病也会随着新的阳光普照而暂时自愈。在去封子林的计划搁浅以后,她在儿子和姐姐的女儿的要求下,只好与姐姐一家一起去了市内刚刚开放的植物园。
这是一个天色阴郁的日子,一夜没有睡眠的孙梅脸色也像头上的天空一样灰暗无光。尽管园内人流如织,孙梅却始终不能融入姐姐与孩子们的欢乐气氛中。风不太凉,但秋意还是无处不在,园内的植物像一簇簇新鲜的姑娘水灵迷人,其中大多是游人叫不上名的。故而每棵植物周围都会有一张造型各异、艺术风格浓厚的标牌,用以解释植物的名字及生长地和特点。孩子们一边高声笑闹着,一边不时大惊小怪地围着某种植物或者评头论足,或感叹不绝。一旦发现某种在课文中讲过的植物,他们会大声朗诵课文中对这棵植物的描述或者赞美。姐姐一副生活极其知足和幸福无比的样子,那种表情在孙梅看来简直就是一脸愚蠢。这让孙梅想起一篇文章说的“知足和幸福是属于小母牛或者愚鲁的小妇人的”。她总觉得自己不属此列。不知足难道就聪明了吗?孙梅突然想到这样的一个问题。以孙梅眼下的体验来说,不知足,尤其是她这样的不知足显然并不是聪明之举。这种不知足除了给自己带来无尽的诱惑外,便是由这些诱惑带来的无尽烦恼。如此看来,应该说小母牛或者愚鲁的小妇人其实是聪明之人。从昨夜一宿失眠带来的精神痛苦来说,人生一世,最可贵的还是难得糊涂。古人才是真知灼见呀!
好像从姐姐那脸愚蠢而幸福的表情上悟到了什么道理,孙梅慢慢精神振奋起来。眼前有一个冷饮摊位,一群叽叽喳喳的人正围在那里购买,摊主与姐姐一样也一脸愚蠢和幸福的表情,正忙碌着收钱卖货。不等两个孩子叫嚷,孙梅便从包里掏出十元钱,随着跑跳的孩子奔向冷饮摊。她不知道现在她脸上是否也像周围所有的俗人一样,展现着世俗幸福的表情,就像春节时农户贴在墙上大红大绿的年画儿。尽管心里有点别扭,她发现自己确实幸福起来。是啊,老公不错,孩子聪明,既有房,又有车,家庭和睦,还有什么不幸福和不知足的事情呢?
两只特大的冰激凌还没递到孙梅手里,便被两个孩子抢去,剩下两只较小的冰糕她一只递给姐姐,一只握在自己手里。在她扭身往外挤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眼前一晃。
刘畅副厅长!没错,刘畅正低着头发已经斑白的脑袋,与一个声音洪亮的小女孩在冰柜里搜寻冰糕。
孙梅一辨认出是谁,下意识里便想到了巴结一下。她迅速展开一个媚笑,挤到刘畅身边,大声招呼着,孙厅长,你也来逛园呀!
刘畅抬头,看见孙梅也展开一副笑容。孙梅不等刘畅说什么,再低头向着小姑娘说,这是你小孙女吧,真漂亮呀!你想吃什么呢?孙梅觉得自己这样巴结挺恶心的,刚才还嘲笑姐姐愚蠢,现在自己就这样下作。唉,还不是为了丈夫呀。小姑娘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标价五块的冰激凌,带着一丝畏惧,把手缩回,伸进了嘴巴里。刘畅急着从袋里掏钱,但怎能超过孙梅手快。几秒钟后,小姑娘手里的冰糕已经被咬掉一大口。
刘畅用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摇着头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等小姑娘跑开,刘畅才想起什么似的,四下扭头望了一望说,正章呢?他怎么没陪你们?
孙梅不假思索地说,加班呢。说完这句话,孙梅的脑子里突然生起一个问号:既然农场请专家和厅领导实地考察,为什么主管副厅长刘畅不去?甚至不知道呢?
刘畅丝毫没有察觉孙梅心里的活动,仍然轻松地夸赞道,看来正章真是个干事的人,礼拜天也舍不得休息。不错,是个好场长。
刘畅走了,被小孙女牵着踉踉跄跄地奔向另一个岔道了。虽然刘畅两次扭头向孙梅喊着再见,孙梅却已经心情太坏了。姐姐还在旁边唠叨着问,这个人是谁?他怎么认识正章?孙梅却已经无心搭理了。她掏出手机迅速拨通了范正章的电话,以便用事实来反驳脑中刚刚生起的问号。
电话里传来一声接一声的铃声,直到十几次过后,范正章的声音才传来,喂,孙梅呀,我正开会呢?范正章压低声音,闷声闷气地说,你有什么事吗?
孙梅不知道说有什么事,只好说,你不回来,周末过得都没意思啦!为了把话迅速转到自己要说的事情上,她只好以随随便便的口气说,正章呀,专家和领导都在场呀?
当然啦,正章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孙梅想也许太过分了,丈夫开会她还打搅,因此准备收线。但就在收线的一刹那,她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厅长们都在吗?
当然在啦!范正章已经烦了,他压低声音说,你不要在开会时候骚扰我啦。现在这里不但有专家,主要厅长们都在。
一看范正章已经上套,孙梅也不顾范正章的厌倦了,她想既来之,则安之。她要让自己过一个安静的周末。于是,再次问道,刘畅也在吗?
你说呢?这么大的事,当然在啦!
《尘世浮生》21(1)
秋日的农场,在范正章的眼里有一种成熟和风骚的丰韵,就像前边跑着的阮蓉,优雅、高贵,又不失风流和浪漫的气质。风很轻,在空中的风筝却越飞越高,阮蓉在仰起脸的时候,头发像一片闪光的黑色丝缎在脑后飘舞。范正章几乎看呆了,他发现自己对阮蓉的迷恋已经超出了想象。为了阮蓉,他可以舍弃一切,这是他那一刻的真实想法。好在这种想法只是在那一刻,或者在以后偶尔出现的念头,否则范正章不知道会把自己如何毁掉的。
世界上竟有如此美丽的尤物,造物主几乎把世间所有的美都聚集在了这里。这不仅是范正章脑子里的想法,也是旁边卞成龙与蒋德仕脑中的念头。卞成龙尤其感到吃惊。这个周末,在他刚刚得到一笔横财时,他已经打定主意好好玩一玩了,因此蒋德仕一提议让他跟着到农场,他便欣然同意。意想不到的是,在这里,他竟然看见了他长期窥视的美丽女人,并且与她一起游玩,吃饭,夜里甚至睡觉的床只隔着一道墙。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尽管他多次幻想接近这个女人,但每次幻想的内容里他都是作为一个敲诈者出现的,而现在的情形,他与她成了朋友。
卞成龙不知道这个女人与范正章是什么关系,凭他的猜测,他能觉出范正章对她的爱慕。但从范正章请她过来玩,又找他与蒋德仕作陪,说明范正章还没有得手,或者刚刚开始出击。他感觉很悲哀,是啊,这世上好的东西为什么总轮不着自己?同为男人,为什么范正章就得当官,能够有漂亮女人,还有风光和气派?凭什么呢?就因为我的父母是农民,因为我没有靠山,没有背景?老天让人投胎的时候怎么那样不公平呢?卞成龙在心里好一阵难过,仿佛自己长期以来瞄准和觊觎的猎物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一样。让他感到安慰的是,这个漂亮女人似乎没有一点瞧不起他的意思。相反,他倒觉得这个女人对他有着特殊关照。比如早上吃饭的时候,她特意将两只鸡蛋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而其他人只有一只。她一脸善良地告诉他,他应该多吃一些,太瘦的男人不好。当时蒋德仕一看还假装酸溜溜地说,别太偏向,好不好,我也不胖呀!还有,前一天晚上打牌的时候,卞成龙想起自己输得特惨时,阮蓉故意给他放过一两个炮。这样想来,走在范正章旁边的卞成龙便感到心情好了起来。也许阮蓉喜欢自己呢?越漂亮的女人往往越与众不同,也许她单单看上了他呢?他可不像蒋德仕一样糊涂,幻想着长期依托范正章往前爬。在卞成龙的心里,他总觉得他们敲诈范正纹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败露。因此,按他的生活原则,如果能沾上这个漂亮女人,他绝不会放过。因为,自从他干上了这个冒险的生意,他时刻准备着一走了之。
蒋德仕是一个比较理智,而且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从见到阮蓉的第一刻起,他的心里就乐开了花。他知道范正章已经把他当成了心腹,因此也百分百确定自己来农场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面对眼前这个尤物,他并不是无动于衷,也不是没有奢望。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处境。因此,他本着江湖游戏规则做得最努力的一件事,就是极力迎合范正章的心理,将阮蓉往范正章的怀里推。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