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伊敏,去哪了,我正准备去找你。”
“随便转了一下。”她没介绍苏哲的打算,苏哲也只草草对狐疑地看过来的赵启智点下头,对伊敏说:“玩得开心。”径直下山而去。
“碰到熟人了吗?”
“说不上,学生的亲戚罢了。”
旁边一个女生收回痴痴注视那个背影的目光:“好帅的男人呀。”
她男朋友老实不客气地说:“留点面子,别当着我的面发花痴好不好。”
众人大笑,邵伊敏也笑,找个位置坐下,听着读哲学研究生的学长邓明光开始弹吉它唱歌
关于未来你总有周密的安排
然而剧情却总是被现实篡改
关于现在你总是彷徨又无奈
任凭岁月黯然又憔悴地离开
*出乎意料之外
一切变得苍白
*出乎意料之外
一切变得苍白
你计划的春天有童话的色彩
却一直不见到来
你撒下的鱼网在幸福中摇摆
却总也收不回来
你始终不明白
一万个美丽的未来
抵不上一个温暖的现在
你始终不明白
每一个真实的现在
都曾经是你幻想的未来*
……
彼时校园民谣不复大热了,但处身校园,喜欢吟唱风花雪月的感性青年还是喜欢借此抒怀。邵伊敏平常听英语歌较多,此时听着被学弟学妹们尊称为老邓的那个人略带沙哑唱出的歌词,不禁痴了。赵启智递个桔子给她,直触到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
“喜欢这歌吗,关于现在,关于未来?”
“歌词很有意思,关于未来你总有周密的安排,然而剧情却总是被现实篡改。”
赵启智笑了:“我们计划的是一些事,真正发生的是另一些事,生活就是这样。”他看到邵伊敏略有些诧异的神情,忙说,“我不敢掠美,这句话是从忘了哪本小说里看来的,不是我原创。”
“有意思。”邵伊敏莞尔一笑,慢慢剥桔子皮。赵启智接过老邓的吉它,开始唱《流浪歌手的情人》。他的声音比老邓悦耳,但邵伊敏对“苍凉的远方”没多少共鸣,无意中眼神一瞟,看到侧面一个小女生正全神贯注于赵启智,眼中的钦慕似乎要流淌出来,连忙收回目光,决定放弃剥桔子递给赵启智的念头。
“我后悔我学文,不然上这所大学多好。”赵启智将吉它递给旁人,对邵伊敏说。
邵伊敏会心一笑,自己刚才可不也这么想吗?
赵启智仰头看着高大的银杏树出神:“我老家的市树就是这种树,满城都是,到了这个季节,树树皆秋色,美极了。到这里读书后,什么都不习惯,只有来到这座山上才算解了乡愁。”
邵伊敏没有乡愁,事实上爷爷奶奶去加拿大后,她根本不怀念自己生长的那座中型工业城市。她对诗意抒情也实在没有相应回答,只能保持沉默。那小女生宋黎已经接口说:“日暮乡关何处是,其实心安即家。”
文学社成员的诗兴被勾动,展开了围绕诗词中固有的乡愁主题的讨论。
邵伊敏很为自己不必加入这样的对话松了口气。她早承认了自己实在和文学绝缘,平时看小说只是消磨时间,从来不曾投入过,读中学时写作文一直是大问题,老师的评论总是“语句通顺,逻辑清晰,但欠缺情感渲染和展开”, 对于诗词的记忆仅限于应试的课本,要有人说她没情趣,她觉得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可是她不反感别人投入地、神采飞扬地谈论,看着一张张和自己同样年轻的面孔开怀大笑、认真地倾听、激烈地争辩,她觉得开心。属于青春的时光原本轻快跳跃得让人来不及有什么回忆,可是幸好有这样无病呻吟的幸福片断,这种幸福感无关个人,只是一种身心全然放松没有挂碍的愉悦。以后邵伊敏回想起抱膝而坐,满目都是金黄一片,听吉它声、歌声在耳边飞扬的秋天,都会会心一笑。
本地的气候比较极端,入秋以后,一路暖和如夏日,到了差不多深秋时节,也不过略有凉意,待一场连绵秋雨落下,忽然就进入了冬天,阴冷而潮湿。
邵伊敏过着自己再正常不过的学生生活,上课自习做家教。她和赵启智之间仍然是那么若即若离的,她自己不觉得那算一种超出同学之上的关系。可是周围的人觉得他在追求,而她在享受追求。
她对这个误会无从分辩起,因为赵启智并没明确开口表白,她也无从推拒。人家不过每周有一次两次和她同一时间自习,聚会时会突然坐到她旁边,并没有其他花头。但别人的看法显然和她不一样,尤其是对赵学长仰慕得紧的中文系小师妹宋黎怨艾的目光不时射向她,让她觉得自己未免有点冤。
罗音看得好笑,她一向和赵启智熟不拘礼,依文学社的通行称呼叫他:“启智兄,你在和人家玩暧昧吗?”
“和谁?”赵启智瞪她一眼,“不要坏我清誉。”
罗音才不怕他:“拉倒吧,我看你再这么下去,宋黎大概会‘才会相思,便惹相思’了。”
赵启智倒松了口气:“宋黎?怎么会?我和她有代沟。”
“小师妹看你的眼神可谓目光灼灼呀。”
赵启智摸下巴,不管怎么样,有人倾慕都是很能满足虚荣心的:“我可没乱放电哄人家小女生。”
罗音暗笑:“那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嘛,启智兄你的色相明摆在这里了。”
赵启智哭笑不得:“罗音,你现在损起人来是越来越狠了,一点也不把师兄放眼里了哈。”
“哪呀师兄,我是佩服加羡慕你呀,要有一个清纯的师弟用这么崇拜的眼光时时看着我该有多好。”
“去,人家韩伟国看你的眼神还不够火热虔诚吗?”
罗音顿时哑然,她最近躲韩伟国躲得有点辛苦。
“你要不喜欢他,给他一个痛快的,别吊着人家。”
“我哪有吊着,”罗音叫屈,“我都说了我还小,目前不考虑这事,可他说愿意等我长大。”这句话让罗音觉得简直说不出口。“我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我长大了也不会考虑你。”
“女人,残忍起来真可怕。”
“哎,你不要双重标准好不好?我要委婉了,你说我吊着人家;我要直接了,你就说我残忍,合着我怎么都是有罪呀。”
轮到赵启智哑然了,罗音并不打算放过他,笑嘻嘻接着说:“而且启智兄,要不要教教我邵伊敏是怎么对付你的追求的。”
“说你残忍了你还不服,你这可不就是哪疼往哪打吗?”赵启智拿她没办法了。“说出来你不许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邵伊敏表白才好。”
罗音倒真是没笑,她从来在该认真的时候是认真的:“我觉得邵伊敏已经太含蓄了,你现在和她比赛看谁更含蓄,好象不是个好的追求方法。”
“我想坦白呀,可是她看人的眼神,很有距离感,我觉得至少应该先跟她接近才好开口吧。”
“那个……她其实看谁都有点距离感。”
“你这好算是安慰我吗?”赵启智笑了,“如果对她来说,我和其他谁谁都一样了,那还有什么表白头。”
罗音有不少拒绝“戴眼镜的小胖子”的经验,她回想一下那些“小胖子”的表白,好象也都是差不多的:“罗音,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一般来说,她只要诧异地扬起眉毛:“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就能直接把人家吓退了。
那么什么样的表白能打动自己呢?她想来想去,得出结论:还是得看表白的那个人是谁吧。可是这个结论不能对赵启智说。
“你好自为之吧启智兄。”她拍拍赵启智的肩。
第 9 章
转眼快到新年了,邵伊敏照常在周六下午准时去给乐清乐平补习。她按门铃,没人开门,再按一下,总算乐平来开了门,可她开了门马上奔回楼梯那里。邵伊敏走过去一看,两兄妹很端正地坐在楼梯最上面一级听着楼上的动静,而楼上正传来不大清晰的一男一女争吵声。
邵伊敏想:平常都很难指望他们俩专心致志,今天的课算是泡了汤。她小时候父母只是相敬如冰地冷战,倒没在她面前争执过,为这一点她也是感激他们的。现在仰头看两个孩子全神贯注,脸色发白的样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是这样总不是个办法。她走上楼,绕过两个孩子,直接敲传来争吵的主卧室门,开门的是很少露面的男主人林跃庆。他脸色铁青,但还是很彬彬有礼地说:“邵老师,下午好。”
自从两兄妹的生日会后,邵伊敏就再没在这里遇到过他,这会看到他倒不免一怔:“你好,林先生,孙姐呢?”
孙咏芝走了出来,看得出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你来了,邵老师,给他们上课吧,”她看到楼梯上站的乐清乐平,“你们怎么在这里站着。”
“这个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孙姐,我猜他们俩今天可能都不会有上课的心情。你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不要吓到他们。”
孙咏芝的眼圈一下红了,她轻声说:“对不起。”她转头看林跃庆,“跃庆,我们没什么好谈了,你还是走吧,算是体谅乐清乐平。”
林跃庆沉着脸看向乐清乐平:“我想带他们出去走走,可以吗?”
“只要他们愿意,当然可以,他们的父亲也该抽时间关心一下他们的心情了。”孙咏芝冷笑。
“我不想和你出去。”乐清明明白白地说,“我也不需要你的关心。”他谁也不看,下楼走进自己的房间,重重甩上了门。
乐平仍然站在楼梯边,仰头看着她父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跃庆刚要走近她,她就爆发了:“你别过来,别过来。”
邵伊敏离她较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算是阻止了她向后退踏空的势头,吓得自己倒出了一身冷汗。
“乐平。”孙咏芝也吓呆了,扑过来紧紧抱住乐平,“你别吓妈妈,妈妈以后再也不会在你们面前和他吵架了。”
乐平伏在她妈妈怀里号啕大哭起来,伊敏怜悯地看着她:脆弱的孩子,恐怕有得一阵子难过了。
这样的混乱,邵伊敏觉得自己待下去也没帮助,悄悄走下楼,正要开门走掉,迎面正看到苏哲从电梯里出来。
“今天不用上课吗,邵老师?”他一边走进来,一边关上门。
邵伊敏无奈,抬下巴指下楼上,苏哲皱眉看着他们:“这是怎么了?”
邵伊敏懒得解释:“你去看看乐清吧,把自己一个人关房里了,今天的课我看算了,我先走了。”
“你等等,我带他们两个出去,你一块去,正好现身说法,劝劝他们,告诉他们父母离婚没那么可怕。”
邵伊敏大怒,知道那天在酒店包房和孙咏芝说的话大概都被他听去了。她直视着他,低声但清晰地说:“我只管上课,这个属于心理治疗范围了,我干不了。而且我也没有嗜痂癖,非要把伤口展示给别人看。”她绕过他,拉开门走出去,随手带上门。
苏哲没料到她说翻脸就翻脸,倒也无可奈何。仰头看下楼上的三个人,乐平仍然伏在她妈妈怀里哭,林跃庆站在旁边,神情木然。他只能先去敲乐清的门,乐清不理,他试着扭一下把手,门并没锁,他走了进去,乐清正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他拖张椅子坐到床边,看着这躺下来比床短不了多少的半大男孩子,试着回想自己这么大时想的是什么。
乐清无精打采回头看他:“小叔叔,不用劝我了,我都知道。他们争吵,不是我的错;我应该容许他们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他们是我的父母没错,但他们不光是为我和平平活着的;他们如果要离婚,我该接受现实。”
苏哲苦笑:“乐清,我承认我没话可说了,不如我带你出去打游戏吧,省得在家闷着。”
这个倒是乐清愿意的,他慢吞吞爬起来,拿了厚外套,跟苏哲走出房间。林跃庆已经下楼坐到客厅沙发上抽烟,楼上孙咏芝也带了女儿进卧室安慰。
“庆哥,我带乐清出去转转。”
林跃庆点头:“去吧,等会我带平平也出来,跟你打电话看在哪里吃饭。”
林乐清拉着脸先出门,根本不理他父亲。苏哲和他上了电梯:“刚才跟我讲道理似乎都讲得明白,那就别恨你爸爸。”
“他背叛我妈妈,我有不恨他的理由吗?”乐清倒笑了,“我要是从来不爱他就好了,现在就可以不用恨了。”
“可是拉着脸不理人,很象小孩子呀。”
“我就是小孩。”乐清理直气壮,“法律上叫未成年人,父母离婚了我也得被判定由他们中的一个人监护的那种,我只有趁现在任性一下。”
苏哲摸下巴:“好吧,小孩,去任性吧,不过记住起码的礼貌也是应该的。”
苏哲开车带乐清去了离家不远的商场,七楼就是电玩区,一上自动扶梯就听到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声音。苏哲买一大把游戏币递给林乐清让他自己去玩,他讨厌这份闹腾,准备去楼下咖啡厅坐会。一转眼,却看到靠侧边玩赛车的一个女孩正是刚才扬长而去的邵伊敏。电玩区热气腾腾,邵伊敏已经脱了外套,只穿件毛衣,专心致志操纵着游戏杆,屏幕反光照得她年轻的面孔忽明忽暗,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抿得紧紧的,全没平时的镇定和老成。
乐清也看到了她,他和苏哲站到邵伊敏身后看她玩,她手势稳定、反应敏捷,玩得实在是很不错。一个游戏结束,她满足地吁口气,回身看到他们两人,目瞪口呆了。乐清坏笑:“邵老师,玩游戏上瘾对学生来说不大好。”
这是她有一回看林乐清打任天堂时教训他的话,现在不免有点哭笑不得:“我中学的时候可没玩过这个。”
她说的实话,读中学时她是标准好学生,到这里读大学才头一次进电玩区,刚开始还没什么兴致,可是一玩竟然就有点瘾头了。这家商场的电玩最齐全,她一般会在做完家教后来这里玩上一两个小时再回学校,没想到会和学生碰个正着。好在她平时不算道貌岸然,现在也能马上和林乐清一块去玩下款游戏了。
苏哲自己去了楼下咖啡厅叫杯咖啡喝着,透过窗子看着街道上往来不休的车辆出神,到了差不多快五点,林跃庆打来电话,说了吃饭的地点,他上楼去一看,两个人居然并肩玩得仍然忘我。
他拖林乐清:“走了,你爹带乐平等你一块吃饭呢。”
乐清玩得痛快了,倒没了下午的戾气,乖乖退出游戏。邵伊敏头也不回,只说:“乐清再见,下周上课时间照旧。”
苏哲老实不客气地按停游戏:“你也别玩了,为人师表呀。”
邵伊敏没话可反驳,想想算了,已经比平时多玩了一个多小时了,收拾了剩的游戏币,拿上外套和他们一块下楼,到一楼正要说再见拔腿走人,苏哲却转向了她:“邵老师。”他声音和蔼,“我送你回去吧,正好顺路。”
不容她谢绝,他已经虚挽她一下,示意她跟他往地下停车场走。乐清也开心地继续跟她谈起刚才的游戏,她只好无可奈何地跟着前面这个男人。
上了苏哲的捷达,乐清和伊敏坐后座,没多久就开到了地方。这是一家才开不久的海鲜餐馆,装修得颇有中国风,门口已经停了好多车。苏哲转头对乐清说:“上去吧,你爹在207包房,记住礼貌。他或许做了错事,但他对不住的那个人不是你,你妈妈也不需要你这样来为她打抱不平。”
林乐清哼一声算是回答,跟两人说了再见,进了餐馆。
苏哲等了一会,拿出手机给林跃庆打电话:“庆哥,乐清上去了吧。嗯,好,你耐心点,坦诚一点,别拿他们当小孩子哄,他们的理解能力比你想的强。”
他放下手机,从后视镜里看伊敏:“我们去吃饭吧。”
“我今天不打算喝酒。”后视镜里邵伊敏似笑非笑,一点没有刚才打电玩时的那股看着稚气的认真劲。
苏哲轰然大笑,回头看着她:“不,我不打算诱奸你,纯粹就是吃个饭,当我赔罪。下午我说那话的确不妥,你没义务帮我管孩子的心理问题。”
邵伊敏脸上一热,她没法适应如此露骨的讲话方式,尽管听上去其实也没多大恶意。只能强自镇定,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