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音拼命忍笑,问张新:“他的建议还真是为你好呀。”
张新看着她亮晶晶眼睛里的狡黠笑意,满心都是欢乐:“我干嘛非要说过你,我又没打算跟你辩论比赛。而且听你说话,我最开心了。”
罗音和张新顺理成章地交往了起来,慢慢她和戴维凡也熟识到可以和张新一样直呼他为“老戴”了,她发现此人倒没有第一次见面那么讨厌。他皮相好得被女人惯了一身的臭毛病,时常装出一副酷样,扬言遇到的最大问题不是如何追求而是如何摆脱女人,不过也只是纯粹地被人宠坏了的孩子气罢了。罗音对他冷嘲热讽,他并不介意,反倒很服贴地由着她信口开河糟蹋,弄得张新在旁边笑着直说他“贱得可以”。
罗音认真打量他后,得出结论,她可以夸奖自己:你的确不是一个轻易为美色所动的人。
没错,戴维凡相貌俊美,双目有神,轮廓鲜明硬朗,是几乎挑不出毛病的那种英俊,可是她对着他可以做到完全没感觉。这么说来,她对心底某个人的无理由惦记应该不是出于对他外表的觊觎吧。可是想到这,她就做不到坦然了,嘲笑地对自己说:瞎扯,你了解他吗?你跟他唯一直接打的交道只是接了他的电话,然后主动跑下楼帮他找邵伊敏,路上简短交谈,知道了他叫苏哲,而他肯定不记得你报上的名字。
他是不一样的。她在心底怅怅地确认,那样颀长的身影,那样英挺而对自己长相浑不在意的气质,那样带点寂寥的眼睛,那样淡漠的神情,那样低沉好听的声音。
罗音和邵伊敏一样,属于长期伏案工作的那一类人,两人都觉得长时间坐对电脑,颈椎有一些难受,又都有轻微睡眠问题,商量了一下,开始在周末约时间打羽毛球。伊敏其实比较倾向于独自一个人的健身方法,比如跑步,可是租住在闹市区的老宿舍内,这得算个奢侈的想法了。
自从罗音和张新交往频繁后,先是他受不得罗音关于“戴眼镜的小胖子”的说法,加入了周末的打球,然后某天戴维凡也全身YY运动装不请自来了。他运动天份出众,是个很好的陪练对象。
罗音满意地看到,伊敏和她预想的一样,对戴维凡和张新同样礼貌周全,没任何异常反应,打完球多半背上包告退,也不参加他们随后的聚餐。好在戴维凡已经被罗音打击习惯了,得出结论,师大的女生人品都不错。罗音听了,直夸他有幽默感。
本地进入阴冷的冬天,这天晚上,罗音和张新看完电影,张新送她回家,她开门换鞋子,邵伊敏已经先回来洗过澡,换了厚厚的家居服在摆弄着笔记本电脑,面前茶几上摆了小半杯红酒。她打个招呼:“回了。”仍然专注在显示屏上。
罗音站在玄关处打量她,突然发现,在她室友那张平静的面孔上,居然同样有着她不断在记忆里翻腾的某人的神情:淡漠、带点寂寥。
罗音为自己的联想悚然而惊,她头一次意识到,邵伊敏表面的平静下蕴藏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自己的这段青春期花痴,只算给生活添了点不一样的记忆,她很确定自己没有邵伊敏那样咽得下秘密和伤害的性格,要是任性沉溺就当真是对不住自己了。她在心里做了个决定,准备好好和张新交往下去。
邵伊敏合上笔记本,伸了个懒腰:“去睡了,罗音,我明天去北京出差,大概两三天后回。”
罗音好不羡慕,她虽然是记者,可还是跑商业新闻时有过几次省内出差机会,现在做这个讲述版,算彻底被关在报社里面了,而邵伊敏近一年多来差不多经常天南地北地跑。
邵伊敏当然不觉得出差是个好事,辗转在各个机场,早就没有了第一次出差时的新鲜感。这次她是跟徐华英一块,陪了本省一个官员去北京某部邀请领导参加集团赞助的一个地产开发论坛,第一天事情进展顺利。
第二天谈盛华代理的某个品牌续约。徐华英与中国总代理张先生交情非浅,基本只是叙旧走个过场,处理完一些细节,晚上照例是约一块吃饭,张先生派了司机来她们下榻的酒店接她们。一进餐厅包房,伊敏就怔住了,除了张先生、张太太还有他公司的两个副总外,旁边另外坐了一个穿着灰白条纹衬衫的男子,正是三年没见的苏哲,苏哲也看到她,脸色一下暗沉下来,眼睛里全是不能置信,显然惊奇比她来得强烈得多。
张先生正要给他们做介绍,苏哲已经站起身,和徐华英握手:“徐总你好。”
“原来你们认识,那太好了。”
徐华英笑道:“我和小苏的哥哥苏杰是念EMBA的同学,又是同乡,很熟悉了,和小苏也一块吃过饭。”
苏哲转向伊敏:“你好,伊敏。”
“你好,苏先生。”
徐华英倒惊奇了:“小苏认得我的助理呀。”
“是呀,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不过很久没见面,今天真巧。”苏哲恢复了镇定,接过她们手里挽的大衣递给服务员挂好,帮她们拉开椅子,彬彬有礼请她们坐下。
“小邵很能干,我一直想挖徐总的墙角,可是小邵从来不受我诱惑。”
伊敏微微一笑:“张先生讲笑了。”
她和张先生已经数次见面,张先生也确实十分欣赏她。但这种场合,她保持一向的倾听、不随便插话的姿态,当然更不会把半真半假的玩笑当真,徐华英一向满意的就是她足够冷静。苏哲深深看她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
伊敏能够对着苏哲保持镇定,因为她虽然并不期待,但其实并不惊奇这样的意外相遇。
两人相处时,从来没谈及过苏哲的家族生意。不过一年多前,她从每期必看的一份经济类报纸上,看到了配发着苏哲和他哥哥苏杰照片的报道,才知道了他家的企业是昊天集团,由他父亲创办,做的是百货连锁、商业地产以及高科技等产业投资。报道主要集中在苏杰身上,称他目前俨然有接替其父的势头;提到苏哲,不过只称他留学归来,在知名外企工作以后投身家族生意。
照片上他们兄弟俩都穿了深色西装,面目只略有相似之处,苏杰看上去意气风发,而苏哲则是一向的表情淡漠。当时伊敏看了照片良久,但还是在看完之后将报纸折好交给秘书统一处理了。再以后,仍会偶尔在不同渠道看到关于昊天的报道,但基本上提到苏哲的时候很少。
近一年多,她多次出差去过深圳和香港,最长的一次在深圳待了近一周。但是除了第一次踏上自己差点毕业就跑过来的地方,有一点感慨外,她早已经不想其他了。
可是眼下居然在北京和苏哲面对面隔一张圆桌而坐,她实在不能不感叹深圳大而世界小了。
席间的话题照例离不开他们热衷的生意经,张先生实力雄厚,代理着多个国外奢侈品牌,和苏家旗下的昊天百货合作很多。徐华英虽然目前生意只局限于本省,但她见解眼光一向不俗,几个人话题自然很多。
吃到差不多,伊敏包里的手机响了,她出去走廊上接听。电话是她的中学同学刘宏宇打来的,两人近几年网上联系颇为频密,伊敏每次来北京出差,只要有时间,都会和他约着一块吃个饭或者找地方坐坐。
伊敏问清楚地点,和他约定了时间,刚收好电话,一回身,正看到苏哲站在她面前。她猝不及防,握紧手机倒退了一步。
“我不用找徐总问你的电话号码吧。”他盯着她,好一会才开口。
有一瞬间,苏哲只见伊敏嘴唇一抿,以为她会象以前那样直截了当地拒绝。但她只是将手机放回包里,然后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规规矩矩双手递给他,这个礼貌周全到无懈可击的姿态让他苦笑了。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1 章ˇ
这里是一间装修豪华的会所,走廊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两边墙壁上的灯光柔和,过往的服务员穿着黑色长裙,看到客人,都会稍稍侧身,礼貌地目不斜视走过。
苏哲看看手里的名片,再看着眼前的伊敏,既陌生又熟悉,昔日柔顺的直发剪短到刚刚过肩,烫成微卷的样式,衬得化着淡妆的脸眉目细致。她穿着米灰色丝绒小西装,肩上搭了条色彩跳跃的丝巾,没有了任何一点学生气息,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明亮幽深,此时正平静而毫不闪避地直视着自己。
“这么说你没去加拿大留学。是钱不够吗?”
“不关钱的事,工作做得比较顺手而已。”伊敏简短地说,微微欠一下身,打算回包房,但苏哲没有闪开的意思。
“看到我,你似乎一点不惊奇。”
“我陪徐总出差去深圳时,碰到过你哥哥。我想,我们碰面,大概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苏哲的脸绷得很紧,隔了一会,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正是伊敏以前熟悉的样子,那个笑浮在脸上,眼睛却是冷冷的:“我以前说得其实没错,你对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准备,千万别再把我划到你没准备的意外那边去了。”
伊敏不清楚他突然的怒意从何而来,只无可奈何地说:“相遇只是偶然,不见也是平常。苏先生,不介意的话,我先进去了。”
她从苏哲旁边擦身走过,苏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可是没等她说什么,他又松了手,哑声说:“没错,只是一个偶然。”
他走到走廊一处凹陷进去的角落摆放的小沙发上坐下,拿出烟盒抽出一只烟点上,看着伊敏顺走廊走进包房。尽管穿的不是以前的牛仔裤球鞋而是套装加三公分细跟鞋,她仍然保持着以前那样大步疾行绝不回顾的习惯。他坐在那里,看着烟雾在眼前慢慢升起扩散开去,直到一只烟抽完,他才进去。
吃完饭后,张太太邀请徐华英和伊敏在会所美容中心做SPA放松,伊敏含笑婉谢:“张太太,我和同学约好了待会见面,谢谢您。”
张太太笑道:“到底是年轻女孩子,再怎么一天下来,也不见劳累脱相,不比我们,非得紧着收拾才能见人。”
徐华英也笑了:“让她自由活动吧,每次跟我出差都象打仗一样。”
张先生对苏哲说:“小苏,上这边三楼酒吧坐坐吧,待会我还有几个朋友过来。”
苏哲已经恢复了平静,此时微笑道:“今天有点累,明天也要回深圳了,还是早点去酒店休息。”
“那好,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反正过两天我要去香港,有的是时间再一起聚聚。”张先生转向伊敏,“小邵,待会我叫司机送送你,这里比较偏,不大好叫出租车。”
没等伊敏说话,苏哲开了口:“我顺路送她好了。”
伊敏无法推拒,只能点头致谢。和里面的人告别后,两人一块走出会所,外面寒风扑面而来,苏哲先穿上西装,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黑色系带大衣,替她穿上,顺手将她的头发拨出大衣领,他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后颈,她微微一闪,说了声“谢谢”,自己将衣领整理好,随他去了停车场。
苏哲来北京办事已经有几天了,一直开的北京分公司的一辆奥迪,他拉开副驾车门,伊敏拢一下大衣下摆坐了进去。苏哲上车,插钥匙发动车子,系上安全带顺手开了暖气。
他一言不发开车,伊敏只好主动开口:“麻烦你了苏先生,我去三里屯南街,如果不大方便的话,把我放在好叫车的地方就行了。”
“你这个客气的姿态做得还真是到家。”苏哲看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可没想到你会把我想得如此不堪。你觉得我会把你扔在北京冬天的街头吗?哪怕再生你的气,哪怕是送你去约会别的男人。”
伊敏微微苦笑,“一饭而聚罢了,席终各走各路。生我的气?从何说起。”
苏哲不再说什么,只专心开车,车窗外路灯光次第掠过他的脸,明暗变换间看不出他的喜怒。伊敏也侧头看着窗外,北京她来过好多次了,但都是办公事,来去匆匆,一直少有无目的转悠的机会。眼下近九点多钟,宽阔的道路上车流量仍然很大,不过总算没有高峰期那恼人的拥堵了。
三里屯酒吧一条街并不能行车,苏哲只能靠最近的路边停好车,伊敏解开安全带,伸手拉向车门,正准备说再见,苏哲先开了口。
“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那么彻底,手机扔掉,邮件不回。如果就此不见,各走各路也许可能,” 昏黄的路灯光照在他的脸的下半部,他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光,“可是现在,我们偏偏又遇上了。”
伊敏皱眉,但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谢谢你送我,再见,苏先生。”
她拉开车门下了车,回手关上车门,裹紧大衣,大步走进南街。
北京的冬夜十分寒冷,刺骨的寒风在宽阔的大道上呼啸而过,直吹得人瞬间凉透。此时三里屯南街酒吧正面临着拆迁的风声,这一带几个著名的酒吧洋溢着从表演者到消费者集体的末日狂欢气氛。好在不是周末,人并不算很多。伊敏疾步走进刘宏宇约定的酒吧,里面热气扑面而来,她才松了口气。
伊敏和刘宏宇高中同学三年,讲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之后分开两地读大学,如果不是伊敏回去过年那次路上巧遇,可能再不会有联系。最初只是两人有共同的目标:出国。慢慢聊着,倒有了其他的话题。两人有不少相似之处,都算是目标明确生活理智的人。刘宏宇目前读到研三,已经寄送出了申请资料到十来家美国大学,希望拿到OFFER出去读PHD,按导师的说法,希望是很大的,但压力无疑也很大。以前两人碰面多半是在安静的餐馆和咖啡馆,今天他却选择了酒吧。
这间酒吧装修简洁,有几面墙都是直接刷的油漆,大大的吧台,旧旧的桌椅,角落的表演区每天都有歌手驻唱,多半是不太激烈的英文老歌。刘宏宇已经来了一会,他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伊敏,起身对她招手。他穿得随便,咖啡色的V领毛衣加牛仔裤,一看到伊敏的装束就笑了。
伊敏脱下大衣看下四周,大部分人穿着休闲,但也有部分一看就是白领装扮的人,自己的衣着并不算离谱。
刘宏宇笑道:“没别的意思,每次隔些日子再看到你,就忍不住觉得你越来越象职业女性了。”
伊敏也笑了,她知道自己身上的确没有什么残留的学生气息:“没办法,我现在就是个每天朝九晚五的职业女性,你倒是一点没变化。”
“看来象牙塔的保鲜功能是一流的,和社会隔膜一点就落了个驻颜有术了。”
其实眼前的刘宏宇还是有变化的。他虽然学的是工科,又从小学一路念到将近硕士毕业,但一直跟导师参与研究项目,加上兴趣广泛,显得既有书卷气,又开朗风趣健谈。
两人喝着酒吧供应的一种英国啤酒,听着老歌,随意闲聊着。伊敏一向并不爱喧闹的环境,但坐在这里,见到苏哲的那点心神不宁慢慢散了。
她对自己说:不过是一个偶遇罢了,以自己在深圳出差的时间和频率,以徐华英和苏杰的关系,居然到今天才在北京碰到苏哲,证明偶然就是偶然。至于临下车苏哲讲的那些话,她决定不理解就不用多去想了。
“昨天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老家那边又下雪了,你今年过年打算回家吗?”
伊敏摇头,几年来她趁长假回去过一次,也只待了一天就走了,还坚持住的宾馆,然后去离家乡不远的一个新景区独自游玩了几天,再回来上班。父母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自行其是:“我准备春节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太累。你准备几时回家?”
“不回去了,今年打算试一下在北京独自过年,顺便等OFFER。回去了牵挂这边,日子太难熬了。研究生三年,除了做项目,大半时间花在这上面,有时真有点怀疑自己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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