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等这一天等了六十年,我不能就这么带着遗憾进棺材。”钟枢汉支撑着疲惫的身体再向病床边前进了两步,“苏秀,我找你只是想问你,六十年前,你为什么不赴约?我在大钟下等了你好久好久,你为什么没去?这个问题我问了自己六十年,你可以给我答案吗?”
“这个问题也是我等了六十年想等的答案。”苏秀的神情跟他一样像被激情的因子所覆盖。
他们老了,就因为老了,曾经的遗憾才更显得明朗,它就像一根刺扎在彼此的心中。不把它拔出来,就是进了棺材,化成灰,灵魂仍旧会感到痛。
看到他们眼中的挣扎,寒沙和三更只能选择沉默,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地听着当事人往事中挣扎,在往事中沉没。
苏秀的手指掐紧了被单,她在掐着自己将要失控的心情,“六十年前那个正午的十二点整,我们约好在大钟下见面,说好见面后你去都市发展你的事业,然后回来接我。我轻易相信了你的誓言和我们的约定。我在那里等了又等,直等到深夜十二点,你依然没有来。我回到你住的地方一打听才知道,你已经坐车离开了镇上。你根本就不打算赴这场约对吗?”
“不……不是这样的!”钟枢汉大步上前,对着苏秀将埋藏在心中六十年的疑问全盘托出。
“当时我去了,可是我没有看到你,我以为你没有赴约。后来车要开了,我这才离开了大钟前往都市。我以为你根本不想等我,我以为所谓的约定只是你骗我的把戏。毕竟你是那么美丽、那么让人心动,而当时的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伙子,我没有资格让你等到我事业有成之时。”
苏秀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她认定了是他抛弃了自己去追寻都市生活,她更认定自己六十年的不幸等待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出去!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再听你的花言巧语,我不要再听,你给我出……出去……”气急攻心,苏秀忽悠一下又昏了过去。
“苏秀!你怎么了,苏秀?医生!医……”
不用喊医生了,钟老先生自己也心痛倒地。面对危机,寒沙和三更站到了统一战线上来,两个人一快一慢紧接着喊道:“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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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小镇上的医院总共就两间急救室,现在都处于全力急救之中。站在急救室的门外,夏三更来回地踱着步,大有把水泥钢筋踩烂的意思。
刚才钟老先生和苏老太太都被送进了急救室,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万一两个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好哦?想到这些都要怪寒沙那只乌龟啦!
冲到他面前,三更指着他的鼻子开骂:“你的行动怎么这么慢啊?你就不会在钟老先生进病房之前拦住他,跟他说‘苏秀女士还没准备好见你!’,你要是当时说了,现在什么事也不会有。”
“这还不都是你的快速行动造成的,要是你没有通知钟老先生说我们找到苏秀女士了,哪会来这么多事?”他的心里也很窝囊。毕竟他是公司的总经理,出什么事他要负大部分的责任,可是罪魁祸首绝对是这个火烧房的急脾气驴子。她要是不那么急匆匆的,凡事都想好了前因后果,跟他商量好了再去做,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事呢!
“你推卸责任的速度倒是挺快的嘛!”三更不甘示弱地顶回去,“如果不是你的速度太慢,我需要这么超强的行动力吗?你做什么事都是慢吞吞的。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你活着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我要是你,我干脆撞墙算了,省得浪费资源,白给世界增添负担。”
“你不觉得你说得……”
“这么慢的速度别和我说话,听着人就头疼。”三更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想听到他那种奇慢的说话速度,他当自己是2003年版的郭靖,她也不能让他有机会糟蹋这世间的蓉儿妹妹。
“你说你好好一个二十七岁正当年的大男人成天跟一只乌龟似的以龟速活在这世界上,你丢人不丢人啊?除了七十岁以上的老头,你恐怕是全世界交警碰到的第一个在高速公路上因为行驶速度太慢而被交警追赶的男人。你不觉得丢脸,我都为你的莲花跑车脸红。”
寒沙想辩解,可一来她的语速实在太快,几乎是不带标点符号和换气的,二来他的语速也插不进去,只能装腔作势地意思几个字,“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差……”
“你就是差劲得要命!”三更一句话给他判了死刑。反正她也不打算在他的手下长干,真希望现在就被他给炒了,不用还那笔庞大的赔偿金,说不定还能得到一小笔遣散费呢!
打着这种如意算盘,三更教训的口气更凶了,“我真的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当上公司总经理的。居然带头迟到,还让底下的员工想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到,只要把一天的工作做完就行了。社会上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样的人,发展速度才会减慢。你应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
他到底是惹了天上的哪座神君,竟然会碰到这样的下属。手摸了摸头疼的地方,既然他根本吵不过她,干脆选择不开口,谁让他是斯文型的男人呢!他终于明白这个时代为什么流行他这种类型的男人,因为好欺负嘛!
对他的沉默,三更依旧感到不满。来回踱着步,她每走一步就数落他一句:“自从到了公司以后,你自己浪费时间也就算了,还拖着我一起浪费生命。每天你来得那么晚,工作效率又那么低,动不动就加班加到十一二点,我这个助理跟着后面倒霉,每天回家都很迟,做不了喜欢的事,还拿不到一分钱的加班费。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会碰到你这样的上司?”
这句话他最想问,抬头看了一眼,他看到了危险的画面,“小心!”还是慢吞吞的语速,手倒是先一步伸了出去。
“小什么小……啊——”
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带入了寒沙的怀抱,她惊魂未定地看过去,有个坐轮椅的小男孩将轮椅当成了重型机车,在医院的走廊上飙着。要不是寒沙及时拉住她,她现在已经被撞得七荤八素了,现在可没有急救室能够提供给她。
急剧的心跳声尚未平息下来,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慢性子决定了他的迟钝,轻柔地拥着她,他依旧是只沉默的羔羊……不!是乌龟。
“吓死我了。”她是嘴巴毒,胆子小,遇事就会瞎折腾。虽然他的个性让她受不了,不过再怎么说今天是他出手救了她,免她受了皮肉之苦,她该表示一下。“谢谢。”
“不客气。”这次他的回答倒是挺迅速。
回想一下这还是他们相遇以来第一次如此亲近对方,有点舍不得放开,寒沙就这么长长久久地拥着她。反正他习惯了跟死人打交道,对她……他毫无其他心跳的想法。
缠绵的空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四下飘散,直到一阵突来的尖锐声将其打破。
“寒总经理好兴致啊!居然在急诊室的门口和女下属卿卿我我。”
三更和寒沙同时从对方的身边分开,依旧是一快一慢地反应力。寻着恶毒的声音望过去,是钟良和他的儿子、女儿,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全都到齐了,是钟老先生等候在外的司机通知他们的吧!
寒沙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他的责任他不想推卸,但也不希望这件事被钟家这些不良的子孙利用。“钟老先生正在里面急救,咱们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吧!”
逮到这个机会身为孙女儿的钟心哪还能等,吊着嗓子,她刻薄地骂了起来:“你们葬礼服务公司的服务项目还真的挺周到呢!连老头子失踪了多年的恋人都被你们挖了出来,还把老头子弄得半死不活的,你是不是打算趁着老头子糊涂的时候让他把遗产全部给他的老情人啊?”
面对三更这个下属的冒犯寒沙都没有反击,对于顾客的家属他更不能说什么了。沉默地站在一边,他任凭他们怎么想,这件事的确是他处理得不够妥当。
他越是这样,钟家的人越不把他放在眼里,钟老先生的两个孙子更是一唱一和地侮辱起了寒沙的家人。
“有件事很奇怪,这才几天的工夫你居然把失踪那么多年的老太婆都给找了出来,该不会是假的吧?”钟厚话音刚落,钟实就当仁不让地凑了上来,“姓寒的,你是不是故意拿你妈出来骗我们家老头子,好分得一大笔的遗产啊?你的算盘打得还真精呢!”
寒沙捏紧拳头,抿起的唇角成了一道水平线,怒气正缓缓上升。他的速度终究太慢,他还没来得及开火,三更已经把战斧式巡航导弹都发了出去。
“你们这些人够了没有?自己的亲人在里面急救,你们想的不是他的安危,而是谁在抢你们的遗产。告诉你们,我要是钟老先生,别说是遗产,我就是一个破瓦盆也不会给你们的。我就是拿肉包子打狗,狗还知道叫两声,下次见到我说不定还会蹭蹭后腿,你们呢?老爷子养你们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把你们养成豺狼的吗?”
她一口气骂完,不等钟家的人发标,她扳过头来骂寒沙:“说你是乌龟,你真的是乌龟啊?是不是慢性子的人脾气都特别好?人家骂你,你就钻到乌龟壳里都不晓得反击的,你这只乌龟精真是窝囊。”
三更侮辱性的话语并没有让寒沙感觉不舒服,相反地他开始有点欣赏她火暴又冲动的个性了。只有她这种人才会把钟家那几只豺狼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比他活得率真。望着她向上四十五度角翘起的下巴,他开始觉得她骂人的样子好漂亮。
他能忍,钟良可做不到。这一生只有侮辱别人的份,还从来没有被别人侮辱过。拿出上层阶级特有的气势,他的食指指向三更。
“敢这样对我说话,你会付出代价的。寒总经理,我要你马上就开除这名员工,否则你休想承担老头子的葬礼业务,不仅如此我还会告你们,告你们侮辱我的人格。”
三更万般愧疚地合拢双手,“对不起!”
以为她怕了,钟良更加跋扈,“现在知道道歉?晚了!”
“你想得太多了吧?”三更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我刚才在心里想象你们这种连狗都不如的家伙也有人格吗?可是想完后,我发现这种想法实在太对不起狗了,简直有辱狗的‘狗格’,我那声‘对不起’是在对狗说的,就算你想自动对号人座,也要问人家狗愿不愿意要你这种东西啊!”说完后,她双手叉腰非常豪爽地大笑三声,“哈哈哈——”
这种骂人不带脏字却能把人骂得吐血的词语只有她能想得出来,寒沙在心里摇了摇头,表面上却十分为难地对向钟良。
“钟先生,对您的要求我只能说非常遗憾。夏助理弄坏了公司的很多东西,像电脑、饮水机、打字机、复印机、扫描仪等等物品,她欠公司的维修费还没有还清,我们已经定下了协约,每个月从她的薪水里扣除百分之十,差不多需要三年才能全部还清,如果我现在就把她给开除恐怕很难服众。而且……”
他故意吞吞吐吐地凑到钟良的耳边小声地说道:“您有所不知,她是易日董事亲自指名到我公司担任总经理助理这个职位的,如果我贸然地把她给开了,董事会那方面如果追究起来,我势必要实话实说。您上次不是说跟我们两位董事关系都很好嘛!万一夏助理到他们面前一说,恐怕他们会认为钟先生你这个朋友很不给他们面子哦!”
听寒沙这么一“分析”,厉害关系全部显露出来。钟良一直都想跟“dragon”集团的上层攀上点关系,可是每每不得其法,往往只能在酒会上匆匆见一面,有时候连个打招呼的机会都找不到。如今听说三更是董事会中最神秘的易日董事亲自介绍到寒沙那里的,他巴结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对她不敬?
紧赶着上前几步,钟良堆上马屁精的特有笑容给三更赔不是,“夏助理真是年轻有为、口才了得,我的这几个孩子要是有夏小姐一半的能力就谢天谢地了。夏小姐,刚才多有冒犯,“改天我请你吃饭,不介意的话邀上易日董事一齐出席啊!”
吃饭?她可没那个闲暇时间,她现在正担心钟老先生和苏老太太的情况呢!
没让她等太久,钟老先生和苏老太太双双被护士、医生从急救室推了出来。
“医生,情况怎么样?”
“老头子大概什么时候死啊?”
“他的头脑还清不清醒,能立遗嘱吗?”
除了钟良还知道做做样子,钟家的其他人都直接把关注的目光停留在了遗产的问题上。三更和寒沙倒是凑到了病床边,先瞧瞧两个老人的气色再说。
医生对着面前这帮子看起来冷冰冰的家人,最终将目光投向寒沙和三更,他们看起来更符合小镇上的人们对情感的标准。
“他们暂时是没什么大碍,可是两个老人年纪都大了,身体状况也不好,现在说要全面治疗有点不切实际,你们要作好思想准备。在这段日子里尽量不要刺激他们,他们想做的、需要的,做晚辈的要是能办到就尽量替他们办吧!
这是一种变相的死亡通知书,三更心里明白,她就曾经体验过。
“三更……”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她,三更寻着声音挪动脚步,她看到了钟老先生微微张开的眼睛。“老爷爷,我在这里。”
“我想……留在……留在这个小镇上。”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他不想看着那些豺狼一样的子孙,他知道这个愿望只有三更能帮他办到。
难得钟老先生如此相信她,三更绝对不会让老爷爷失望的。挺直腰杆,她朝钟良一撇嘴,“听到了没有?你爸爸想留在这里,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再坐车回家。放心,我不会把他拐跑的,过段时间我就把他还给你。”
“这怎么行?”老爸没说话,精明的女儿先冒火了,“要是你趁这段时间拐骗老头子,让他把遗产全部都留给你怎么办?”
“就是!就是!”两个急着等钱花的兄弟也跟在后面反对,“你当我们是傻瓜啊?这种事绝对不能让它有机会发生。”
钟良也犹豫了,易日董事是他想巴结的人,可是上亿的家产他总不能拱手送人吧!老头子的脾气这么古怪,让他把钟家的财产全部送给外人,也不是做不出来的事。
还好寒沙出面从中调和。他向钟家人那边走去,走过三更身旁的时候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所有要表达的意思在这慢慢悠悠的动作中全都表达清楚了。三更知道他一定会处理好,她相信他。
“钟先生,现在钟枢汉老先生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随意搬动,如果你们硬要带他走,万一路上有什么闪失,老先生出了什么意外,这算不算意外死亡?如果算,老先生的遗产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你们不是不清楚吧?”
他慢悠悠的,看似轻闲、平淡的话却抓住了钟家子孙最在意的东西——遗产。钟老先生曾经做过这样一份法律公证:如果他死于意外或谋杀,遗产全部捐到社会上去,他们这些豺狼一分钱也别想捞到,这是他们最不愿意得到的结果。
“好吧!我们先走,过几天再来接老头子。”
钟心他们还不放心地跟寒沙、三更打招呼:“你们可别打什么主意,如果遗产有什么问题,我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想打架吗?三更才不怕呢!她大姐可是女警,带枪的那种。
终于把大鬼、小鬼通通赶走了,三更和寒沙跟随护士将两个老人送到病房。寒沙觉得三更和钟老先生更合拍一点,把她推到了钟老先生身边,自己则凑到了苏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