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小孩都喜欢乌龟,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用在意——我干吗在意他?他不过是个浪费我生命的凶手,虽然有人说过受小孩和狗欢迎的男人往往是好男人,可以作为结婚对象考虑的好男人——我在想些什么?完了!我被气疯了。
小孩将店交给隔壁的邻居带为照看,自己则带着三更、寒沙去找苏奶奶,狗跟在他们的后面,这幅场景为傍晚的霞光镀上了一层特殊却无比温馨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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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不大,他们在孩子的带领下很快就找到了苏秀。站在栅栏边,夏三更好奇地四下张望着。园子里种了些她叫不出名的花,花圃后面隐约见到一栋小小的乡村别墅,这里的风景美丽而高贵,像苏秀这个名字一样。
三更正要敲门,寒沙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想咱们找到钟枢汉老先生要找的那个苏秀了。”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肯定?”再多走几步就知道答案了,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不会是坐云霄飞车坐坏了脑子吧?
寒沙的眼微微泛沉,他全身心地注视着花圃里的那些花,说出了一句三更不懂的话:“秋海棠——苦恋。”
他说什么疯话呢?她一个女孩子都不知道那些花姓啥名啥,他一个大老爷们居然懂得花语?
很少见她保持沉默,寒沙以为她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园子里所种的花是秋海棠,它的花语就是‘苦恋’——我以前在花店打过工,老板娘要求把每种花的花语都背下来。”
种上这满园的秋海棠是为了将苦恋都埋进土壤里吗?就是这个念头让寒沙更加确信住在这里的苏秀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三更懒得理他,急着喊起了门:“请问苏秀女士在吗?”因为着急,她一遍接着一遍地喊了起来,直到把屋子里的老太太喊出来为止。
“哪位啊?”踩着石板,老太太向栅栏处走来。
她在小镇上住了整整八十三年,鲜少会有陌生人来找她,三更和寒沙的出现不禁让她有些好奇。“我是苏秀,你们是谁?找我有事吗?”
她就是他们要找的苏秀——见到她,寒沙再次确信了这一点。他相信,只有像她这种笑起来如此精致的女人才能让一个男人六十年都难以忘怀。瞥了一眼花圃里的秋海棠,他觉得有些话还是迟点再说会更好。
作了简单的决定,寒沙先鞠躬行礼,“我叫寒沙。”
“我们是‘dragon’葬礼一条龙服务公司的。”三更紧赶着开门见山。
身为总经理的寒沙并不准备介绍自己的身份,有些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对于葬礼服务这种项目存在畏惧心理。这个场合并不适合自报家门,可惜已经晚了,三更的行动速度绝对比他想象得还快。
苏秀倒不太在意他们的公司性质,她微笑着婉言谢绝,“对不起,我已经跟小镇上的邻居、老朋友商量好了,等我死后把我的骨灰撒在这片花圃里就好。所以,我并不需要把自己的葬礼交给服务公司来办理。”
“我们来不是为了这件事。”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标,三更觉得还是先确定她的真实身份比较好,“我们是受人委托来找人的,我们的委托人是……”
“夏助理,我们还有事要回公司处理,现在该走了。”寒沙拉着她的手想尽快离开这里,他不想这么快就确定苏老太太的身份,该给她一点时间,最好能慢慢来。“走吧!咱们先回去吧!”
好不容易开车来到这个小镇,什么也不做就离开,这不是浪费时间嘛!在三更看来这种行为是万万要不得的,她抛开一切冲到苏老太太面前吆喝开了。
“您就说您认不认识钟枢汉吧?就是他委托我们找寻和他失去联络六十年的苏秀女士。您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八十三岁的苏秀啊?”
“夏助理!”从寒沙斯文的外表下爆发出一声大喝,可是他的发作太慢,也太晚了。
听到“钟枢汉”这三个字,苏老太太就像中了诅咒一样,眼神呆滞、表情僵硬。她的嘴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钟枢汉……钟枢汉……他回来了?他终于来了?六十年了,整整六十年了,他来了……我终于把他等来了……”
下一刻,苏老太太忽然晕倒在栅栏旁边,幸好三更练就了一身快速反应的能力,双手拦腰抱住了苏老太太,她需要人帮忙。
“总经理,快!快点抱住她,我们得送她去医院啊!”
托着腮,寒沙毫无反应地陷入沉思之中,“她晕了?怎么会晕呢?为什么就晕了呢?她提到了钟老先生的名字,可见两个人的确如我猜测那样是认识的。她又说等了六十年终于等到了钟老先生,既然等到了,她怎么会晕呢?夏助理,你认为……”
四下看看,不远处、三更正艰难地扶着苏老太太向镇上的大路走去,不用说一定是去找医院。
寒沙紧赶着几步追了上去,“我来抱老太太吧!”
“不用,你太慢。”这种人要是在急诊室当医生,来八个病患能死掉九个半,那一个半是跟着来的家属,活活被他给急死的。
虽然遭到拒绝,但寒沙的绅士精神还是不允许他袖手旁观,长臂一伸他将苏老太太抱了起来,顺便用下巴指挥三更。
“去问小镇上的居民,看看这附近什么地方有医院。老太太大概是惊吓过度,但愿没有其他毛病。”他可不希望刚找到苏老太太,她就死了,那真是把钟老先生往死路上逼了。
第四章第四章
“您好,我找钟枢汉老先生……是钟老先生吗?我是夏三更,‘dragon’集团下属葬礼一条龙服务公司的夏三更总经理助理啊!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我们找到苏秀女士了……对!她一直就住在当初你们相遇的那个小镇上,六十年都没有搬过家,也没有嫁人……一定是你要找的苏秀,她认识你,而且听到你的名字就晕倒了,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什么?你要来?可是你的身体……好吧!苏秀老太太现在正在镇上惟一的医院里,你只要到了镇上自然就知道了,但是……”
手机显示电话已被挂断,看来老爷子的效率也挺高,说不定这会儿就已经上路了。关上手机,三更咬着指头暗自思忖:现在就让钟老先生赶过来合适吗?苏老太太会不会再度晕过去?
“你在干什么?”
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三更的思绪,她转过头看到了寒沙,“老太太没事了?”
“暂时应该没事了,医生让她留在这里再观察几个小时,顺便安排她好好休息一下。”交代完了这件事,寒沙才想起刚刚看到她打手机的情景,“你打电话给家里的人吗?他们不知道你出来了?”
总觉得告诉他打电话的对象会引来他的怒意,三更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出实话:“我刚才是打电话给钟老先生的,我已经告诉他,我们找到了苏秀,我还说苏老太太晕了,他听了以后很激动,问了我们现在的地址,这会儿大概已经让司机开车赶过来了。”
寒沙的乌龟眼瞪了出来,“你……你都已经告诉钟老先生了?”她的办事效率未免太高了吧?
“谁让你告诉钟老先生的,苏老太太现在的情况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如果这时候让她见钟老先生,很可能会让她的身体再出状况。而且钟老先生的心脏不好,他需要休息,现在开车过来,你想让他死吗?”
明明生气得要命,可是他那舒缓的语调听在别人耳里依然毫无指责的气势,三更自然更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们是接受钟老先生的委托才来找苏秀女士的,现在人已经找到,作为一家服务公司,我们有必要跟委托人说一声,这是办事的效率,你明不明白?想你一只慢慢爬的乌龟也不明白争取时间是多么的关键。”
“可是”
听不惯他慢悠悠的说话方式,三更打了一个哈欠,“趁老爷子尚未到达之前,我先跟苏老太太谈一谈,让她有个基本的心理准备,待会儿见了面不至于受太大的精神刺激——我知道我很聪明,你不用太夸奖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夸奖?她的皮会不会太厚?寒沙对着她急匆匆跑向病房的背影翻了一个很有气质的白眼。总觉得今晚会有麻烦,不知道他的第六感准不准?
他的第六感准不准三更是不知道啦!但她倒觉得自己的神经有点错乱,她刚走进病房,才提到一个“钟”字,苏老太太就大吵大叫起来。
“我不认识什么姓钟的人,请你们离开,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苏秀。我就是我,一个在小镇上活了一辈子的老太婆。”
“可是您刚刚在晕倒前明明说什么钟枢汉他回来了,他终于来了,整整六十年了,你终于把他等来了之类的话,难道你忘记了吗?”
转过头,她冲着旁边的护士小姐发问:“人一旦晕倒会不会出现短时间的遗忘症啊?为什么她这么快就忘了钟枢汉老先生,忘了她自己说过的话呢?除非……”急脾气的三更心里想什么,嘴上就直接说什么,“除非你故意装做不认识钟老先生,因为你不想见他。”
关于苏老太太的态度大家都能看出来,她躺在病床上,把脸转向另一方不肯看到三更。
这个小镇不大,医院的医生、护土大多都是镇上人家的子女,对于苏老太太的故事他们从长辈那儿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
在这个保守的小镇上,她终身未嫁,过了六十年孤孤单单的生活,眼看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淳朴的小镇居民希望这个美丽的老太太能得到善终,也是惟一的幸福。或许让这个外来的毛躁小姐和老太太单独谈谈会更好,护士小姐决定给她们提供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向三更嘱咐了几句,她这就出去了。
护士一走,病房突然变得空荡荡,病床上那个单薄的身影让三更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感觉。站在原地,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从未像现在这么无聊过,手脚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沉默中,苏秀哺哺地念叨着:“六十年了,整整六十年他都没有回来,现在回来还有什么用?”
“钟老先生大概想见见你吧!”看苏老太太现在的情况,她还是先不说人家钟老先生就要死了的话好,先探探她的口气再说。“您愿意见他吗?”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等待不是三更所喜欢的,以前她总觉得这是一种浪费生命的无聊玩意,现在她却发现在等待中能听到你和他人的心跳声,那声音清楚得让你看到别人最深层的情感波动。
许久许久,苏秀在沉默中选择了拒绝,拒绝生命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她这一生徘徊在幸福的门外,末了……末了也没有再追求幸福的意义了。
“他离开我的时候,我大概也就你这么大的年纪吧!他走后的第一个十年,我告诉自己,如果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爱他,我要嫁给他。到了第二个十年,我开始怀疑他还会不会回来,即使如此我仍告诉自己,只要他回来,我依然会原谅他让我等待的苦楚。再到第三个十年,我开始觉得他永远都不回来,一切只是我的空等罢了,我发誓即使他回来我也不会原谅他把我丢下这么多年。
再后来……再后来我已经忘记了等待的心情,忘记我依旧活在等待之中。一转眼,我等了他六十年,我耗尽我的一生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男人。我常常问自己,这样度过的一生值得吗?小姑娘,你来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值得吗?”
要她来说?三更木讷地反问了一句:“要说实话吗?”
又是沉默,三更把它当成了默许,那就说实话吧,“不值得!要是我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把那个让我等待的人找回到身边,要不然就完完全全地放弃他,再去爱其他的人。生命很短暂,我不知道自己哪天就会突然死去,如果就这样什么结果也没有地等到老死,我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啊?”
是啊!多少年来苏秀一直在不停地问自己: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到底想得到什么?我到底希望上苍给我怎样的结果?
今天,结果出现了,她却反而不敢去看、去听。
“他……他过得好吗?”
一个八十八岁的老头,有钱有地位,什么也不缺少。可是他得不到亲情,一生有大半的时间都一个人独自活着,现在更是要孤独地死去。钟枢汉的状况能叫做“过得好”吗?
三更抓不到答案,只能这样回答她:“他知道你晕倒,这就叫司机开车把他送过来,你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他,这样你不就知道他到底过得好不好了嘛!”
“不!我不见他!我不要见他!”
苏老太太突然精神紧张地大喊起来,三更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呆呆地愣在原地,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束手无策。
怎么办?钟枢汉马上就要到了,苏秀却不愿意见到他,这下子三更夹在中间要怎么办才好呢?
急脾气果然也会带来不少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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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原本应该再晚几个小时才到小镇的钟枢汉老先生,寒沙不由地感叹起来:最近怎么尽碰到急脾气的人,连一个八十八岁的老人都这么有干劲,自己是不是真的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
抓住寒沙,钟老先生急迫地追问着:“寒总经理,苏秀呢?苏秀她在哪儿?三更说她晕倒了,她不要紧吧?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在哪儿?到底在哪儿,你快告诉我啊!”
“您先别着急,您的身体不能激动。”
寒沙盘算着该怎么委婉地告诉老先生才好,刚才三更从病房出来说苏秀女士不想见钟老先生,可现在人家已经赶过来了,总不能就这么推出去吧!
“情况大致上是这样的,苏秀女士的确曾经晕倒过……”钟老先生的心被他的话给拎到了半空中,下一刻又被放了下来。“不过现在已经抢救回来,脱离危险了,您不用担心。”
“她在哪儿?我要见她,她在哪儿?”钟老先生激动地四处转着,就差在医院里大声喊出苏秀的名字。
寒沙试图阻止他的危险行动,他可不希望今晚一下子出两条人命,“那个……那个钟老先生,您先听我说。您最好先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顺便喝点东西什么的,至于看望苏秀女士的事咱们先不慌……不慌。这件事一点也不急,慢慢来、慢慢来,一切会好的……会好……”
不会好的,钟枢汉已经推开了苏秀所在的病房,正碰到夏三更从病房里出来,一老一小两相对望,钟老先生立刻明白了。
“苏秀在这里?她在这里,对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苏秀出于直觉抬起了头,两个六十年不曾相见的男女在这一刻看到了彼此昔日的身影。即使隔了整整六十年,即使岁月的印记已经爬满了他们的脸庞,即使身形再不复当初的年轻,但他们的眼中依然能认出那颗曾经深爱的灵魂。
“是你!”
“是你!”
两个人同时喊了出来,这份旧梦重温的念头尚未燃起,苏秀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也撒向了另一边。“我不认识你,你走!”
“我是钟枢汉呀!苏秀,你认识我,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还记得我。为什么要装做不认识我呢?苏秀——”钟枢汉激动地喊了出来,见到她,被她所否认的事实不断刺激着他不堪重负的心脏,老先生捧住了心。
寒沙一看情形不对跟着紧张了起来,如果老先生因为这件事有什么不测,公司将要负全部责任。扶住钟老先生,寒沙试图挽回局面,“我们还是先出去透透气吧!过会儿再见面也不迟。”
“不,我等这一天等了六十年,我不能就这么带着遗憾进棺材。”钟枢汉支撑着疲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