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又安简略地讲了过程,她说的细节要是没有偏颇,那还真不怪她。
她是打算先劝成公主回去冷静一下,双方放置一段时间之后再来谈这套首饰的事情。偏遇上成公主是个蛮不讲理的,咬死了东西在怡景宫,说自己一走她们肯定会立马处理证据,以后都不可能再抓到现行了。
谢又安以内廷侍卫统领的身份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话刚一出口,成公主倒是软了下来,乌雅闲却不乐意了。
照乌雅闲的理解来看,谢又安是打算囚禁怡景宫所有人等,控制整个宫内人的言行。她对梦言都敢拿出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撒泼行头,对着谢又安更不必说。
场面立刻失控,成公主的人一见她软硬不吃,就要动手。
谢又安想着圣上近日是偏宠于闲公主的,对成公主就强硬了些,直接让人将她们请了回去。
到这里谢又安顿了一下,抬头看看梦言。
梦言点头:“嗯,没错。后宫之间拌嘴正常,动起手来像什么话。成公主平日就没少欺负下人,她这个性子也该磨一磨。然后呢?你这么向着乌雅闲,怎么反倒跟她对上了。”
谢又安松了一口气,继续讲。
请走成公主,自然要跟闲公主好好沟通了。谢又安还没开口,乌雅闲就让谢又安跪下。
理由是,谢又安大闹怡景宫。
大闹怡景宫……
怎么不是大闹天宫?
梦言整个人呆掉了,算是明白了。谢又安就是个炮灰,跟初云一样,正因为是自己的人,乌雅闲才会如此针对她们。就算谢又安没一点错,她也能找出个理由来折腾。
这种行事风格跟她表现出来的高冷太不一致了,简直违和。
解铃还需系铃人,还是得自己去跟她好好沟通,避免祸及无辜。
梦言放下宽慰谢又安的话,转而问她:“这次不是你的错,大概是我以前做的事情太招她心烦了。”
谢又安反过来安慰梦言:“陛下今夕不同往日,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样子了。”
话题又回来,梦言问她:“要换错是你,我以前做过的事情,哪一件最糟心?”
谢又安沉默了。
梦言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没有一件是不糟心的,根本比不出来。
谢又安急忙岔开话题:“眼下……陛下不去怡景宫看一眼?”
“不去。这皇宫是我的,她说了不算。”
梦言也有脾气,以前和乌雅闲吵架,虽说每次都是她先憋不住去和好,但在和好之前,她还是能挺着胸膛傲娇好几天的。
换到这里,也多了另一种……更骄傲的情绪在其中。
梦言想我是皇上啊,一国之君,普天之下再没有比我位更高的人了,我却要忍后宫一个公主。并且这公主只是我给自己造出来的幻象,并不是我期待的人。
这么想梦言就觉得很虐,莫名有些失落烦躁。
要是她真是自己那个姐姐多好。
谢又安心情也很复杂。
自宫变之后圣上身上的变化有多大,自己是感受最清楚的。最明显的是她的说话方式,去掉以前那种轻蔑孤高,竟然十分平和亲近,若不是身上的胎痕还在,谢又安真地怀疑这是另一个人。
另一方面就表现在待人之上,她对初云这个傻丫头有多关照自不必说,对闲公主的态度也转变得有些……太突兀。
谢又安入宫没多久,但平日里留心宫中动静,也听到不少传闻。关于圣上还在公主时期和闲公主之间那点事情,被宫人传得……绘声绘色。
真假不知,但圣上和闲公主之间的针锋相对是毫无疑问的。谢又安见过圣上因为闲公主见了她没有驻足而恼火,第二天就召集了后宫所有公主举办宴会,当众浇了闲公主一头凉水。
而下一次两人相遇,闲公主不仅没有驻足,反倒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冷哼一声,轻薄鄙夷之态毫不保留。圣上自然更气不过,变着法子地去找麻烦。
如此恶性循环,两个人简直是水火不容。
谢又安也不明白她们的矛盾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传闻说圣上幼时和闲公主很亲近,长到十来岁的时候关系突然恶化。也是打那个时候开始,圣上开始流连于涵听苑,整日折腾出些绯色的事情出来。
这么说还真能联想到一些事情,但看圣上目前的架势,也是回心转意的表现。
所以谢又安自愿替她出头,并猜测着她的心意,对乌雅闲毫无反抗。
只是跪在怡景宫中的时候,谢又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圣上的态度会如此强硬,甚至不惜惹闲公主不快。
这让谢又安心中……有一些明媚悸动的期待。
☆、第三十九章
本性使然,谢又安是不大愿意去想太多的。人心最难测,谁对你好一分或者好十分,这都是自己所无法猜测的事情。也说不定这份好是自己臆想,其实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儿,那真是平白给自己找落差。
不如从一开始就避免了,也省得以后尴尬。
但心情这个东西,真是很难把握。开心就是开心,期待也不是假的,想要完全压下去根本不可能。
谢又安忍不住左右摇摆。是又发生了什么矛盾,陛下在和乌雅闲置气,还是说,陛下把自己看得更重一些?
这种认知让她有些无地自容,像是做了天大的坏事,根本不能容于世。
偏偏这种事也不能开口去证实,更显得自作多情了。
谢又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梦言端着脑袋,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各人想着各人的事情,在一个空间内,竟然像是完全没有交集。
侍卫进来才打破这个尴尬,对着梦言支支吾吾地说怡景宫找遍了,也没找到成公主的那套翡翠首饰。
梦言换了只托腮的手,吩咐道:“彻查后宫,所有人都不能漏下,必须找到东西。”
侍卫又出去了,谢又安心头被搔得痒痒,抬头看到梦言偏向于冷绝的侧脸,人就有些恍惚。
以前的言公主大约会如此,但自从自己跟了圣上以后,还未见过她露出这种表情。
谢又安心思摆动一下,就问出口:“可是闲公主惹陛下不开心了?”
话出口时,谢又安瞬时心惊,懊悔地在脑袋中将这句话转了许多遍,前后推测着会不会太不妥。还好没问得太露骨,没有将自己给问进去。
她也在这个时候升起一种警觉,自我烙印似的,红彤彤的铁皮盖下来,将心中那点不纯的思绪深嵌下去,再没有抹消的可能。
以前先皇说过,拿她当个小妹妹可好?
到现在居然有了龌龊的心思,愧对先皇。
梦言轻叹一声,满腹惆怅地接了一句:“算是吧。”
谢又安的心在帮空中忽悠晃荡一下,有点空落落的,没个依靠。
梦言换了个坐姿,转身面对着谢又安,大有谈心的架势:“我是觉得以前对她不地道,现在换种方式,我想对她好点。她居然还不领情!简直,给好不要好!”
谢又安嘴角动了动,终于还是体会到自作多情的酸涩尴尬。
梦言又往前凑了凑,问道:“我不是女皇么?她怎么就不害怕我罚她?”
谢又安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思绪拉回来,保持语调平静正常:“想必陛下是不会重罚的。”
梦言想了想,点头:“这倒是——那我狠狠罚她一回,她是不是就长心了。”
“这……”
谢又安憋了半天,抬起头看着梦言,反问:“不太好吧?”
梦言顺势应道:“恩,不太好,来硬的不行——对了,你去跟下边的人交代一声,查其他宫的时候必须要严,动静大点没关系。”
谢又安瞬间会意,反问:“严过怡景宫就可以?”
梦言满意于她的反应速度,越看她越满意。
生气归生气,梦言也没多想针对乌雅闲。她还指望着先冷却一段时间,等被噎出来的难堪火气落一落,再好好琢磨着跟乌雅闲交流沟通。
只是一听到谢又安那么听话的人居然被她拉去泄私愤,乌雅闲的嘴脸突然就变得可憎起来,和自己期待的样子差得更远,根本不想逼迫自己去饶恕。也惊讶于她的蛮横,居然已经开始在抗旨的边缘打擦边球,气焰嚣张得很。
等谢又安回来,梦言看她没什么异状,应该是没受什么大罪,气才消了一半下去。等侍卫来报,在怡景宫没找到丢失的东西,梦言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想,这次过后,乌雅闲是要更恨自己了。
搁在以前,逛超市被收银拉住非要搜身,也要大喊“你们这是诬陷,是违法的”。皇宫之中自己就是法,但诬陷这一事实不可避免,乌雅闲那种孤高冷傲貌似还小心眼记仇的人,这梁子是结大发了。
一码归一码,她罚谢又安是不对,但凭心而论,自己被人诬赖成贼也不会好受。梦言还是有点愧疚的。
事已至此,只好公平些,将整个后宫搜查一遍,来表示自己并非针对她一个人。
也还好自己的想法只有谢又安知道,她那么温顺听话,不会觉得自己打脸……
谢又安传令之后,悻悻地立在原地,胸腔里酸涩难忍,脸皮也烧得难受。她自己想了一会儿,叫来之前搜查怡景宫的几个人:“你们几个,去闲公主那里请罪。”
几个人呆愣了起来,没明白这个走向是什么情况。
陛下说不用顾及闲公主,他们就真地没半点顾及。皇宫这地方,向来是捧高踩低,他们也知道以往闲公主有多不招陛下待见,再看这会儿陛下的态度,他们毫不怀疑地认为陛下是拿她开刀。
没想到还会有请罪这一说。
闲公主性格怪异,不亚于公主时期的陛下本人。得罪她的人,就连圣宠之下的陛下也逃不掉报复,更何况自己一介小小侍卫。此番去请罪,必定要吃苦头。
要单单是吃点苦头还算好的,怕只怕……
君心难测,这一道指令才是陛下真正的心意。
难怪说伴君如伴虎,几个侍卫均是一脸惊惧担忧。
谢又安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叫住他们补充道:“你们几人也有很久没回家探过亲了吧?从怡景宫回来可以去领了这个月的赏钱,回去看看父母亲。”
侍卫心中的一点侥幸期待彻底破灭,脚步更加沉重。
皇宫这个地方,总不会有什么善意,平白给出假期。谢统领如此说,便是在收买咱这些个人,对将要接受的惩罚做出补偿。
换句话说,自己兄弟们是被当做牺牲品了。
也怪自己傻,早有传闻说陛下即位之后对闲公主格外上心,三番两次地询问下人关于闲公主的情况。更有晚宴遇袭时,陛下舍身保护闲公主的说法。偏自己兄弟们势利惯了,不信陛下会对那个孤僻的公主有何心意,一脑袋扎在枪头上。
活该被戳出窟窿。
还是道行不够,看看谢统领,年纪虽小,又是一介女流,却能分清局势。闲公主让她跪她就跪,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这会儿陛下反过来心疼闲公主,自然是要赏她的。
几个侍卫没有因为可以休假探亲而表现出一丁点的兴奋,反倒是更抑郁了。谢又安心想到底还是闲公主的手段莫测,不经历过去这一难,他们大约是没心情去想往后的事情。
也难为他们,本没有什么错,却要接受无妄之灾。
谢又安琢磨着要是再加一些补偿,动作是不是就太过火了。毕竟这是自己拿的注意,说不准是对是错。
但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就是想到陛下托着腮沉思的样子,认为自己该做些什么。
做些,能缓和她们关系的事情。
谢又安没有回正殿,直到宫中闹得鸡飞狗跳仍旧没有找到那套首饰,她被陛下传召才回去。
照侍卫的形容,后宫之中他们是翻遍了,连园林树下,花丛草堆都找了一遍,仍旧没见到所谓的翡翠首饰。谢又安皱眉听他们汇报完,禁不住反问:“难不成被人带出宫去了?去查今日出入宫门的人!”
后宫盗窃不能容,私自出宫更是要严惩的。身为内廷侍卫可以管不住宫人偷东西,但管不住宫门那绝对是失职。谢又安瞬时紧张起来。
梦言倒是没有在意这方面的事情,想了想问道:“那些池子、水井,都捞了没?”
侍卫顿了一下,谢又安插话吩咐道:“去捞!必须找到!”
侍卫急匆匆地退出去了,梦言突然问谢又安:“诶你说,会不会……根本就没有什么翡翠首饰?”
谢又安愣了下:“什么?”
梦言皱着眉一边思索一边讲:“成公主这人,也不是什么能安生得住的。要是真看到乌雅闲的人戴了她的首饰,她怎么不当场抓现行?非要等到过后才去怡景宫大闹。”
谢又安眼睛亮了起来,有恍然大悟状:“这倒是。但为什么要如此?”
梦言挑眉:“谁知道。”
等了片刻,有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往地上一跪:“陛下!”
梦言心底“咯噔”一声,心想这架势,又出什么事儿了?该不会是捞着捞着,发现一具女尸之类的吧。
谢又安看着那侍卫,皱眉呵斥:“御前慌张成这样!成何体统!”
侍卫要请罪,梦言打断他:“得了,到底怎么了?”
“我们在秋信宫的水井里发现——”侍卫顿了顿。
梦言瞬间觉得不好了,还真是那种狗血剧情。
侍卫压低声音补充道:“许多珠宝。”
梦言忍不住在心里爆一句粗,然后就沉默了。
以后要颁布一条律令:说话不能大喘气,一句话说不完的人,罚他张着嘴三天不许闭。
这简直是遛人,不是,遛皇帝玩儿啊!
太特么气人了!
梦言第一次产生了利用皇权随心所欲来扫清碍眼人这种想法,也再次感受到皇权对人的吸引力——比如碰上这么熊的侍卫,自己可以叫人把他叉出去。
恼归恼,正事还得去办。
梦言站起身,谢又安立刻跟上,问道:“陛下要去看看?”
梦言点头:“藏在水井里的居然不是女尸,不去看看怎么能行。”
☆、第四十章
秋信宫也在西侧,挨着冷宫,以前成公主就住这里。
当年先皇夺权时,她母妃站错了队,自然是那一夜间被血洗的对象。那时候她年纪小,没了生母庇护,众人又迫于先皇的压力不敢对她亲近。小小年纪也是可怜,路才刚会走,任由那些势力斜眼的宫人扔来扔去,最后给扔到冷宫隔壁。
幼时她也不懂,只知道这地方没人愿意来,冷冷清清的。自己出了秋信宫,也没有人愿意搭理自己,更别提同自己一起玩耍。
渐渐长大懂了人事,她才知道这地方晦气,谁都不愿意沾上。
那时候她已经养成如今的泼辣性格。
温顺的孩子总会让人少操点心,小孩子想吸引别人的注意,就只能用恶作剧来博目光,久而久之便习惯了使些顽劣的手段。
某年先皇生辰之上,她泼皮耍赖要换住处,闹得先皇罚她半年不许出宫门。半年期满之后,她跑出来第一件事还是找先皇撒泼。先皇这么罚了她几次,实在头疼,加上晁千儿在一边吹耳风,就给她换了地方落个清静。
后来秋信宫就空了出来,不是冷宫胜似冷宫。后来还传出秋信宫内闹鬼,成公主生母的魂魄怪她抛弃自己搬了出去,夜夜在秋信宫中啼哭。若不是这次梦言下了令要严查,根本没有人踏进这宫殿一步。
冷宫、闹鬼、水井,硬件是符合后宫争宠谋杀埋尸的套路了,关键缺个尸体。
发现的居然是一堆珠宝,梦言也是无奈了。
侍卫边走边汇报:“最开始发现秋信宫的门上留了手印,我们进去见到地上的脚印也很明显,一路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