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
但是,耳钉弟弟接着说道:“在十分钟前……童哥已经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了。”
我靠着墙,喘了一分钟的气。
回过神来后,我一个箭步冲到耳钉弟弟面前,对着他一顿暴打。
这小子该多说的时候惜字如金 ,不该多说的时候又废话连篇。
惨叫声在医院的走廊上持续了十分钟。
等打得没力气了,我才慢悠悠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童遥是怎么受伤的?”
耳钉弟弟捂住被我打肿的眼睛,怯生生地回答道:“9号那晚,童哥也不知怎么的,心情特别不好,便在滨江路上飙车。平时童哥飙车都很有分寸的,可是那天,他很不对劲,像是不要命似地踩油门。那车速像是在飞一样,结果,在拐弯处,没来得及转,就这么撞上了旁边的围栏,车就翻了。送去医院时,医生还下了病危通知书,可严重了……”
我怔怔地听着。
耳钉弟弟每说一句话,我的血液就冷一分。
病危通知书。
童遥,曾经离死亡,这么近。
“还好,童哥撑过来了。”耳钉弟弟犹有余悸:“姐,你没看见那时的场面,实在是太可怕了,童哥被救出来时,满身是血。”
“别说了。”我握住自己的手臂,身上,像是有恐惧的蚂蚁在不断攀爬。
如果童遥……
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姐,等童哥醒来,你一定要好好劝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耳钉弟弟嘱咐。
“什么?”我不明所以。
“虽然童哥一个字都没提,但是我猜,他是和他那个老婆分手了,才会去飙车,发泄情绪的。”耳钉弟弟猜测。
“不知道就别胡说。”我对耳钉弟弟的无穷想象力感到很无语。
童遥应该是被我给骂了,觉得想不过味,才去飙车的。
本来,他想当个红娘,结果,却被我这个当事人给骂得狗血淋头,能不郁闷吗?
想到我差点害得童遥丢了一条命,恨不得打自己一顿。
耳钉弟弟不服气,开始给我分析:“绝对是的,童哥在上个星期时就说了,他不再飙车了。”
“童遥说他不再飙车?为什么?”我好奇。
“童哥说,他老婆怕他飙车有危险,禁止他这么做。”耳钉弟弟回忆道:“童哥还说,没办法,他得听老婆的话。”
闻言,我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但具体是什么,也说不上来。
我没有再问。
我不敢再问。
我也不再多想。
耳钉弟弟继续道:“可是9号那天,童哥忽然来到滨江路上,脸色很不好,见他准备飙车,我就开玩笑,说大嫂不是不让你飙吗?童哥轻轻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上车了,再然后……就发生了那场意外。”
耳钉弟弟总结陈词:“所以,我就猜想,一定是童哥和嫂子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才会去飙车的……”
“我进去看看童遥。”我打断了耳钉弟弟的话。
接着,我走进了病房。
迎面而来的,便是医院里特有的消毒药水气息。
童遥静静地在床上躺着,双眼紧闭。
他的嘴唇,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带着一种别样的孱弱。
他窄窄的鼻翼,在微微翕动着。
而每一下的翕动,都让我心安。
至少,那代表着,他还是活着的。
我在病床边坐下,目光,停留在童遥俊逸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转移。
我的身体,是静止的。
但是我的思维,却没有停顿。
我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我想起了第一次看见童遥时,他正反戴着军帽,靠在点缀着细小白花的树下,痞子般的笑着。
我想起了他在800米补考时,拉着我的手,用力向终点冲。
我想起了他在上晚自习前,总是喜欢坐在我身后,扯我的马尾。
我想起了很多很多,甚至,还有他对我发的那唯一一次火。
那是高三下学期,临近高考时发生的事。
因为时间紧迫,中午十分,离家远的学生都会选择在学校吃饭,之后在教室午睡。
那天,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觉得有道目光在盯着我。
睁眼,发现童遥不知何时坐在了我身边,正在低头在自己物理书上勾画着什么。
睹此情状,我的瞌睡虫立即醒了。
要知道,童遥这种人可是从来不会在书上做笔记的。
所以,我就伸手去抢他的书,想看看他究竟在勾画些什么东西。
可是童遥却一把将书本给合上,怎么也不肯给我看。
争抢之中,我忽然脑筋一转,假装被他碰伤了眼睛,大叫起来。
童遥慌了神,便过来查看。
我趁机将他的物理书给抢了过来,快速翻开。
但是还没来得及看,童遥猛的将书从我手中拖走。
而且,他的神色,是一种恼怒。
接着,他就地把那本书个扔出了窗外。
最后,他理也不理我,自顾自走出了教室。
我被他的这顿气弄得糊里糊涂的,觉得他是青春期爆发。
不过等他回来时,手上拿着我最爱的果冻,笑嘻嘻地说请我吃。
我一看,顿时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就是童遥唯一一次发火的经过。
正在想着,床上的童遥眼皮动了动。
他醒了。 77他的逼近,我的逃避
我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童遥的眼睛。
那细致浓黑的睫毛,缓慢地忽闪了两下。
接着,那双时常含着不羁笑意的眼睛睁开了。
阳光斜照之下,童遥的眸子,似乎蒙上了一层清淡的迷茫。
他的目光,先是驻留在天花板上,接着,以很慢的速度在屋子中游移。
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扯了个平常的笑:“你醒了,没事吧。”
童遥也不回答,只是用一双浅褐色的眸子看着我。
那眸子,像是最上等的宝石,闪着质感的光泽。
又像是一面镜子,上面印着一些过往。
我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便垂下头,用睫毛遮挡住视线,道:“我去让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
说完我便起身,但是童遥阻止了我:“食色,等一下。”
他的声音很轻,平和到了极致。
甚至,里面有种彻悟与决心。
我的身上,开始有一只只名叫焦躁的小虫在攀爬。
我似乎有些明白童遥即将说的话。
可是,我没有胆量去听。
我甚至没有胆量去想。
我只能重新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童遥的右手腕处,插着输液管。
那透明的液体,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进入他幽蓝的血管中。
这时,他的右手动了动。
我连忙去接住:“你在输液,别乱动,不然等会……”
我的话因为童遥的一个动作而生生哽在喉咙处童遥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因为输液,而有些冰凉。
可是在我看来,却像是一股灼热的火,熨烫着我的肌肤。
思绪停顿片刻之后,我回过神来,下意识便要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但是童遥没有放手。继续这样。
他紧紧地将我的手给握在掌心中。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不容我逃脱。
我嘴角开始僵硬:“我有手汗,别握了。”
我一直低着头,但还是感觉得到童遥的目光一直覆盖在我的脸上。
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我越是挣扎,它越是紧密。
童遥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淡静:“食色,我记得自己刚死里逃生。”
童遥不愧是童遥。
他永远知道,怎么做能让我妥协。
我不能违背一个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的人的意愿。
我必须要听他的话。
所以,我安静了下来。 而整个病房也安静了下来,
只余午后的阳光,静谧地流转。
散落在窗棂上,地板上,还有我和童遥身上。
童遥的叙述,也是静谧的。
“当我撞车之后,我只听见一阵嗡嗡的声响,之后,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我感觉全身很累,像是散了架,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
“好像有很多在摆弄我的身体,还有人在喊着我的名字,可是,那时的我很累了,真的不想理会。”
“我似乎来到了一条黑黝黝的小道上,走了许久,前面才有幽绿的光线。”
“不知什么,我知道,一旦我走进去了,我就再也回不去以前的世界。”
“这时,我忽然意识到,我不能死,我还有事情没有做。”
“所以,我努力地止住脚步,停止了前进。”
童遥一直握着我的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随着他的手臂,一点一滴地传入我的血管之中。
我的喉咙,像是被蛋黄给哽住,上不来也下不去。
我想阻止童遥说下去,但是我没有那种能力。
所以,童遥继续说着。
“当时,我在想,如果我能再次醒来,我一定要告诉一个女人……我爱她很久了。”
喉咙中的蛋黄,在不断地膨胀。
手心里,也开始有了汗珠。
童遥的声音,继续继续进入了我的耳中:“寒食色,我爱你很久了。”
闻言,我的心一窒。
随后,像是打鼓一样,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
那阵仗,我估计方圆一里之内,都能听见。
房间内的空气,开始稀薄。
因为我呼吸开始不畅。
没错,童遥说了出来。
是的自从刚才听了耳钉弟弟的一席话,我开始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
童遥口中的老婆,可能是我吗?
上个星期,就是我劝童遥别再飙车的。
这个念头刚刚萌芽,就被我给拿了块大石头给压住。
我不愿再想。
可是现在,童遥将一切都挑明了。
他将答案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可以闭上眼睛,不看。
但是我堵不住耳朵,我必须听。
“你那天说,不论我想得到什么,我都能得到。我原本也认为事实是如此,从小,我便很幸运地获得了很多别人艳羡的东西。而那些不易到手的,我也能耐心地,一步步地凭借自己的力量和手段将它们取得。可是……寒食色,你是一个例外……你近在咫尺,我却连你周边的空气也掌握不住。”童遥继续说着,那声音,清撤见底。
童遥一直握着我的手,那股力量,是一种坚定。
我觉得自己额前的那一小撮刘海都快要被他的眼睛给烤焦了。
他的镇定,让我再也假装不下去。
可是我的脑袋,却像是被一场海啸袭击过。
所有的思维能力,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再剩下。
我看着童遥握住我的那只手,恍惚地问道:“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
童遥一直喜欢我?
怎么可能呢?
童遥不急不缓地解答着我的疑问:“我太过自信,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是你生命中最后的那个人。所以,我在你身边,慢慢等待着,我在等待着最佳时机。就像我在商场上那样,在暗处潜伏,瞅准机会,一并将其他公司吞并。你独自伤怀的那五年,我在等,你和盛悠杰交往的时候,我在等,你和云易风纠缠的时候,我也在等……我在等待,等待那个你能够打开心,接受他人的最好时机。我原本想等到温抚寞回来,等到你确信自己愿意寻找新的良人时,再出现。可是,经过这次的事件,我害怕了,或许我在某一天便会忽然死去,而那时,你却不知道我的心意……我是会不甘心的。或许,现在这一刻是最坏的时机,可是我还是要说出来。”
童遥的声音,在这时,达到了清澄的极致:“寒食色,看清楚,你的身边,一直有个我。”
当童遥的声音消失后,病房中,重新恢复了静谧。
但是我的耳中,确实嘈杂的。
我听见了微尘在空中降落的声音。
我听见了血液在我身体奔流的声音。
我听见了细胞惊慌失措的声音。
那些声音,组成了交响曲,一股脑地向着我的大脑涌来。
我无措了。
而当我无措的时候,我会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说现在。
我抬头,木愣愣地看着童遥,看了许久。
接着,我深吸口气,一个音节从喉咙中爆发出来:“啊!!!!!!!!!!!!!!!!!!!!!!!!!”
在学习帕瓦罗蒂引吭高歌的同时,我的脚也学习博尔特百米冲刺。
我迅速甩开童遥握住我的手,转身,边大叫着,边冲出了病房。
我不知道自己神经错乱了多久。
但是,当我回过神来时,我站在自家屋子浴室里。
镜子中的我像个疯婆子。
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犹如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凌辱过一般。
我想,我确实是要疯了。
童遥刚才说的那番话,绝对有让我疯狂的魔力。
我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我开始不断地拔扯着头发。
直到拔得我脑门都要秃时,我还是没有平静下来。
我的头,开始痛了。
是一种胀痛。
因为我的脑海里,塞了很大的一个名字童遥。
我痛得不知所措。
在这样下去,估计我会爬上窗户往下跳。
所以,在精神临近崩溃的前一秒,我吞下了安眠药。
我要睡到海枯石烂,睡到沧海变成桑田。
不知是因为我有了抗药性,还是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严重。
总是,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熟睡。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
而每当将醒未醒时,我就继续及时地吞安眠药,力求自己保持在一种混沌的,无法思考的境地。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天。
但是,我觉得似乎很多人来找过我。
老院长打来一个电话。
在电话那头,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寒食色,你个仙人板板哦,你个背时的娃儿哦,你嗯是不来上班了迈!”
我用10086话务员的标准语音告诉他:“您拨打的用户已成仙,有事请求签。”
接着,果断挂断。
我还记得,云易风也打来了电话,让我回去。
而我则客气地让他去死。
眼见威胁无效,云易风沉默了一分钟,最后说出了底线:“至少,你得把你的朋友给带走。”
就在通话中,那边又传来几道砖头拍脑门的声音,以及几道小弟惨烈的叫声。
我道声珍重再见,继续睡。
接下来,是乔帮主来敲门。
我打开门,没等他开口,就把柴柴的藏身处一五一十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
终于,所有的琐事,都归于平静。
我这才能安安静静地睡一次了。
我躺在床上,用手捂住眼睛……阳光有些刺眼。
脑细胞成功地睡成了一滩水,在脑子里红湖水啊浪打浪。
打得正欢时,有道轻轻的敲门声传入我的耳朵。
此刻,脑子是一滩水的我,没有多想,挣扎着起来,打开了门。
当我看清门外的人时,我的脑袋瞬间膨胀成机器猫那么大。
童遥。
是罪魁祸首童遥。
回过神来,我马上去关门。
但童遥却轻巧而敏捷地进来了。
我们对视着,默默无言。
气氛有些尴尬。
童遥的额头,包着白纱布,而右臂下侧拄着一个拐杖。
伤员模样。
脸色有些失血的苍白,不过精神还是不错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怎么出院了?是医生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