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怕野狼?”
“什么野狼!有人绑架过我。”
“什么?绑架你?为什么?”
“为了钱呗。”
“钱……钱?”宝珠显出很吃惊的样子。
“你害怕了?”
宝珠道:“我怕什么?杀人犯我都斗过。我练得那宝珠拳,两下就能把他们制服了。你没有听说过前年在桃花街堵截杀人犯的事吧?那就是我——真遗憾。你是没有看到,若是你看见了,也会觉得我是英雄——有我在,你就不要怕什么!荒山野岭,狼窝虎洞我都住过!我是怕你受不了。”
丁然释然道:“这话听着还差不多。”
宝珠高兴了:“那是。我宝珠虽是一介农民……”
丁然打断宝珠的话说:“不,大学生!有红彤彤的文凭哩!”
宝珠忍不住惭愧地笑道:“假的,假的。一百块钱买的。”然后又正色道:“文凭虽是假的,可我宝珠敢为朋友两肋插刀。”
丁然笑着挖苦道:“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啦?小心拍到马腿上啊。”
宝珠笑着也打趣道:“拍到马腿上,也是拍马,只要不被那马蹬一脚,说‘明天走人’就行。”
丁然笑。丁然笑得甜蜜蜜的。她望着流淌的河水,望着西天的彩霞,眼里升腾着一种急切的愿望,她突然转过身来对宝珠说:“我要过河去!”
“过河?怎么过河?”
“我不管,反正我要过。”
宝珠吃了一惊,说:“你怎么突然变成个小孩子了。”
丁然摇摆着身子,“我就是小孩嘛,我还拒绝长大哩!我就是要过河去。我,我还要你背我过河!你,背不背?”宝珠发现那个在谈判桌前一副严肃表情的丁然,这会儿全然变成一个小孩子的动作和表情了。
“你?你真要过河啊?”
“真要!”
“这,这……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宝珠无奈。宝珠只是觉得仓促,惶恐。宝珠搓着双手在地上走着想了想,权当把她当作个小妹妹吧。古语说,要想好,大让小。于是,宝珠脱下鞋,卷着裤腿,说:“你这人真是善变。谈判桌上你威严的神圣不可侵犯,一步不让。这一会儿就变成个耍赖的小女孩了,连总经理的架子都不要了。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变,才能紧跟上你这个领导哩!”
丁然不说话,抿着嘴看着宝珠怎么动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她见宝珠鞋袜脱尽,站到河边,跳起来,就趴到宝珠的背上。宝珠只觉得两个肉乎乎的东西顶着他的后背,传达一种极其温柔的热力。那股热流,伴随着一阵浓郁的发香从侧面朴来,宝珠禁不住浑身一颤,觉得心一阵紧缩,一阵膨胀,一阵惶恐,似乎只有翻身把背上的女子吞下去方才感到畅快。
丁然扒在宝珠的背上,听着脚下流淌的河水声,喃喃地说:“我们家的村前就有一条河,小时候,我大哥常背着我淌河。淌到河的中间他就要把我放下来,让水淹我,吓得我直哭。后来他死了,就再没有人背我。我好想好想再有一位大哥爱我,保护我,也背我淌河。那感觉真好,真的。”
宝珠静静听着,脚下小心翼翼地淌着水。那哗哗的流水抚着他的双腿流过,就像背上的女孩子敞开心扉向他倾诉一样,宝珠知道,他现在必须从助理转变成一位大哥了!
宝珠没有妹妹,自然不知道一个妹妹的性情和行为究竟是怎样的。但耍个乖巧,赌个小气,发点小公主的脾气,做点小儿科的事情,宝珠是见过的,作大哥的只能让着;让着是一种大气和呵护!
宝珠真想给一个女孩做大哥,宝珠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宝珠觉得做一个女孩的大哥,最令人陶醉的东西,是能从她那种娇情的小脾气里,流露出来的浓郁的亲情和爱,使人感到一个男人的伟岸和自豪。但宝珠是招聘来做助理的,宝珠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人缺什么才想什么。如果宝珠知道她是这么一个多情聪慧又善变的女孩,宝珠倒愿意招聘做个大哥。然而,宝珠知道,想归想,要真正做,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宝珠大着胆子,带几分安慰,也带几分试探的口气说:“如果你不嫌弃,我,我做你的大哥。”
丁然一听此话,问:“你真愿意?”宝珠说:“我是怕不配哪。”丁然兴奋的就从宝珠的背上跳进水里,喊:“好啊,我有大哥啦!”谁知,她的一只脚正好踩到一块大鹅卵石上,摇晃两下,站立不住,跌卧在水中。
宝珠没有防着丁然这一跳,转头见跌卧在水中的丁然,没有站起来,却顺水漂流而下。宝珠见状,面色大惊。不远处就是一片深水区,河水在那翻滚着直打转。宝珠跳起来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然而,晚了一步,没有抓住。宝珠大喊“丁总经理,丁……小…妹……”宝珠再要扑上去时,丁然突然从水中站立起来。
“你……你这是怎么啦?”
丁然捋着头上的水说:“我一高兴,就把什么都记忘了。”
宝珠说:“这是水呀,水火无情!你开什么玩笑!”这时的宝珠,俨然像丁然的大哥似的,已带着几分教训的口气了。
丁然也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妹妹,说:“我本来会游泳的,一时呛了水,竟站立不起来了。”
宝珠舒了口气说:“姑奶奶,跟着你真是提心吊胆的。”
丁然说:“我就是要你提心吊胆。”
宝珠想,这就有点不讲理。
宝珠牵着她的手走上岸来,又帮她拧了拧衣裙上的水,丁然笑着跑进车内换衣服去了。宝珠坐在地上,看着西边天空的晚霞金光四射,断定明天又是一个光辉灿烂的日子。是,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然而,当宝珠转过身来往回走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沐浴在霞光中的丁然,秀发飘逸,长裙轻拂,真像天上的仙女刚下凡似的,一片诗情画意了!可惜没有照相机,若是刘贵生在此,宝珠一定要让他好好地拍下几张来。宝珠想,一辈子都没有这么近距离欣赏过一个城市女子,我真是有眼福啊。世俗生活中能有这点雅事,宝珠满足了。
宝珠正发着呆,丁然喊了两声,都没有听见。是的,宝珠正沉浸在一片幸福的遐想中。
“上车了!”
“上车?你不是说没有油了嘛?”
丁然笑。丁然坦然地拉起宝珠的手,一边走一边还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桥头……丁然唱着深情地望着宝珠,看他感动了没有。宝珠没有想到丁然的歌也唱的那么好听!三十多年了,宝珠接触过很多女子,有的让他忏悔,有的让他留恋,有的让他消沉,有的让他振奋。惟有这一次,让他感到了一种未曾有过的温暖和亲切。宝珠觉得,女人最让人留恋的倒不是那种单纯的生理享受,而是生活在她们身边的那些能激活人的情思和遐想的情趣!这种情趣,化解了生活的苦难,把生命激发得像鲜花一样处处绽放……
然而,宝珠现在幸福的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感觉,傻傻地跟在丁然的身后走到车边。
丁然帮宝珠系好安全带,说一声“注意!”一踩油门,汽车像箭一样向河道中冲去,溅起的水花射向两边,那车就如同长了银色的翅膀似的飞过了河道。这状观的景象,让丁然、宝珠感到无比的兴奋。
“你真行。”宝珠赞叹道,“不过,这样的冒险动作,你今后要少做。”
丁然说:“你不觉得这很刺激,很好玩吗?”
“刺激?刺激什么?这很危险的!小毛丫头一激动,什么都忘了!”
“我是丁然公司的总经理,什么小毛丫头。”
宝珠道:“好好好,总经理。总经理。但总经理的助理,提醒你注意安全!”
丁然笑道:“这还像个大哥样。”车进市区,刚过一个交叉路口,突然车“嘎”地一叫,宝珠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惯性冲向前去,他的头几乎撞到车前的挡风玻璃上!丁然也像受了伤似的爬在方向盘上,宝珠大声地喊:“丁然,丁总经理,丁……”
丁然慢慢地抬起头来,宝珠看到她已是满脸泪水,她朝宝珠喊一声:“大哥!”就一头扑进宝珠的怀里,“我怕,我怕!”
宝珠抚着她的头安慰道:“别怕,有大哥我呢,天塌下来,我顶着。”
听到刹车声,行路的人都停下来看。丁然定了定神跳下车,看看车没有什么大毛病,打一声喇叭,就开走了。确切地说,宝珠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有一辆车像鹰一样从丁然的车前穿过,是故意而为,还是不经意抢道而致,宝珠不知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宝珠,却没有敢问原因。他知道车正行驶在人口稠密的区域,说话或提问,都会影响丁然的驾驶,他要让她平平安安回到家。
经历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在丁然含泪扑进他的怀抱喊出那声:“我怕我怕”时,宝珠突然明白了自己该做的工作。丁然公司招聘他这样一个持假文凭的年轻农民来做经理的助理,业务上是绝对插不上手的。这一点宝珠很清楚了。宝珠从来不妄想,但宝珠越是细琢磨,就越觉得他现在做的助理,其实就如旧戏文上的那个马弁一样。丁然不乐意这样讲,那是因为丁然是新派人物。新派人物自然不乐意用旧词了。其实,马弁也不是容易担当的角色呀!需要几分机敏,更需要十分忠诚。这些,宝珠自认为自己是能做到的。人生难得是知己哪。
宝珠想,也许丁然公司的这母女俩,正遭受什么危难,需要人帮忙。宝珠乐意干这样的事。宝珠清楚,从他进来公司的第一天起,她们母女俩就是一种以诚相待的态度,从没有嫌弃过他什么。单是这一点,就让宝珠感恩不尽。宝珠是个知恩必报的人,以德报德是宝珠一惯奉行的准则。
第十一章 暴风雨
叶董事长看着宝珠和丁然说笑着走出办公室,钻进车里,释然地舒了口气。
凭着生意场上多年的打拼经验,叶柳感到,这个憨直的农民有很多可贵的地方,诚实,憨厚,聪明,又乖巧。而这些品质,正是当今社会人们最缺少的东西。她害怕了人,尤其害怕那些鬼精灵似的男人。他们像吸血虫似的,盯着社会的各个角落,伺机扑食选中的目标,他们把良心和正直兑换成金钱,然后,或狐假虎威,或为非作歹,或助纣为虐,或专横跋扈,闹得这个世界哭哭啼啼,风风雨雨,真是伤透了叶柳的心。
她一个农村小姑娘,十六岁独闯城市,先摆地摊,后做批发,如今已弄成一个有千万资产的公司,其间的苦辣酸甜,辛劳和尴尬,是任何一个常人都难想象出的。是的,生活告诉她,一个生意人,单单是厚道还不行,选择事业,需要精明,要干成一件事情,手腕还要老辣。人心如海,深浅不一。浮在水面只看潮起潮落,还是摸不清海底的情况的——然而,她怕了,她也累了。她所以累,是十几年来,她每天都试图表现出其实是自己并不具备的品质去拼搏,去和人打交道的。她美丽,她大度,因此赢得一些人的钦佩。但她清楚的知道,那些绿头苍蝇似的男人,一旦在你的身上尝不到好处,他们就会用污浊来埋葬你。
人都说她是个成功的女人,又美丽,又成功。是的,有千万资产,能说不成功吗?其实,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用苦涩做成的果核,苦涩稍淡,口感就甜。文人们把幸福欢乐描绘的那样动人心魄,其实呢,只要细细翻翻心底的那本老帐,就可以知道所谓成功,所谓幸福,都是用苦辣做了衬托,用辛酸做了调味的缘故。
叶柳成功了。成功了的叶柳有说不尽的痛苦和悲伤,有些事折磨得她都难以启齿,羞于向人说道。她清楚,她更深切地体会到,对待如今的社会,需要厚道。但保卫这个用女人的血汗创造的事业,却更需要一个厚道的男人!为此她和女儿合计了好长时间,也选择了好长时间。宝珠的出现,给她们带来无限的欣喜。她喜欢这个年轻人,憨厚、诚实,也不乏聪明和幽默。也许是缘分,叶柳一见面就喜欢了他。叶柳觉得宝珠的到来,像给她和女儿建了一道防护网,她相信自己这一回不会再看错了人。
看着宝珠和丁然进来,叶柳就把宝珠招到办公室。有关业务方面的事,女儿已在电话上清楚地告诉了她。在这方面,她觉得女儿比她还强,虽然她只有十八岁,但女儿是凭着一种本直干事的,不必像她那样费劲地试图去做出那些不适宜的姿态。
“怎么样宝珠,还喜欢这个公司吗?”叶柳问。
宝珠说:“喜欢,非常喜欢。你和丁总经理都是好人。”
“才来这么几天,你就能做这样的结论?”
“叶董事长,不瞒你说啊,一个人,只要他蹶起屁股,我就能断定他拉什么……”宝珠把话突然停下来,他的不文明的话把他自己羞涩的一片红脸,他咳咳地清理着嗓门,改口说,“咳,董事长我这样说吧,我只要看一眼这个人的眼神,听他说一句话,我就能断定他在想什么,是什么性情,有多大的度量,有多高的品位。”
“你吹牛吧?我才不相信呢!你说说我是什么人。”
宝珠说:“你们是好人。我刚才不是讲了,你绝对是好人。”
“好在什么地方?”
宝珠点着指头说:“善良,友好,和气。还有,漂亮,能干。”
叶柳笑宝珠的认真样子,说:“天下的好,都给我按上了。我都四十多的人了还漂亮呀,老了。”
“不过,你的漂亮可和别人不一样。”
“噢?什么地方不一样?我倒想听听。”
“你的漂亮里……”
“大着胆说,说错也没事。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看法,各人的看法都不尽相同。”
“那是。”宝珠说,但宝珠还是有些犹豫了:“说错了我也不走人啊。”
叶柳笑:“不走人。不走人。是丁然唬你的吧?这闺女!也不分大小,什么话都敢说。”
“哎哟董事长,你那闺女可是个厉害人物呀,聪明漂亮还善变,一会儿一个样子。我说我跟着她提心吊胆,她说提心吊胆就对了。”
叶柳笑。笑得很亲切,笑得很甜蜜,笑得很感人。
宝珠似乎从那笑里得到了鼓舞,越说越热烈:“董事长,这样说吧,丁然的漂亮里裹了火,裹了辣椒;火辣辣的,像个四川小辣椒。刚开始你可能不习惯,吃多了,咳,你还觉得痛快、过瘾!你的漂亮就不一样了。你的漂亮里裹着善良,裹着和气,还有一种东西……还有一种东西……”宝珠绞尽脑汁地想,那种东西在他脑子里是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他就是找不准,说不出那个合适的词,为难的他直抓头皮,最终还是无济于事。因此改口道:“这样讲吧董事长,看了你总让人觉得,觉得心疼!”
叶柳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宝珠也觉得话说得过了点头,但这是宝珠真实感觉。他就是觉得有点心疼嘛。
叶柳拢着头发,自我解嘲似的笑道:“世间还有这种美丽和漂亮?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啊。”
宝珠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这只是自己的感觉。感觉就是感觉,不见得对!”
叶柳看出了宝珠的局促,安慰说:“咱今天就像是朋友聊天,什么话都能说。你说是不是?我倒觉得你说得很对。人总要把自己内心的东西表现在脸上的,想掩盖也掩盖不了的。”
叶柳说的也是真心话。叶柳很清楚,风度或者说气质,是一个人树在门前的一面旗帜。一个人或潇洒,或爽朗,或猥琐,或清高,都能从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表现出来,掩饰是掩饰不了的。尤其是风度或气质,那是一个人的性格、胆略、心胸、经过学识和经历的熏陶,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一种东西。优雅的风度,自然给人一种青山流水的清新,像她这种略带伤感的气质,自然也有一种诱人的魅力,但叶柳知道,她的这种忧伤是来自一种内在的审视,是对现实和往事的淡淡的哀怨,既有悔恨的心绪,也含有欣赏的成份;表面是文静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