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跟我舅妈那些势利眼的女人一个德行,我犯的所有错都归咎于我缺少父母的完整教育,所以想当然的认为我人格上必然会出现缺失。
就这么残忍地将我定性。
我脑门一热,心头的火气压抑不住了,笑笑应着:“您不都查清楚了吗?您不用问了,您调查的都是事实。”
对面墙上的镜子映出我桀骜不驯的脸,而万太君嘴角一勾,若有所思地笑,一脸诡异叵测。
我挺直腰板说:“关于您调查的事,肯定不全,我作为被调查对象,可以帮着补充点。”
“我是我妈养大是事实,我爸死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我妈已经怀孕了,不过我妈当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还是把我生下来,因为太爱我爸了。您也别拿什么没爸的孩子没人教的事说我,我妈挺尽心在教我,等我成年了才敢再嫁人,这话她听了接受不了,我虽然从小没少做过让她头疼的事,不过我妈自我感觉挺好的,我自我感觉也挺好的,我跟我妈都没觉得我心理上有什么残缺,还有,我刚出生我妈就把我爸的照片搁我床头上,天天让我捧着玩,所以从小到大,我爸一直陪着我长大,我是有爸爸的人。”
万太君气势十足地端坐在沙发上,肃着一张老脸,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她眼底的温度似乎又没有那么冷冰冰。
但总归是不可小觑的大人物。
老太太把柳眉一挑,口气不善:“怎么?我老太太才说一句,你就顶上十句,没有规矩,我把你怎么了吗?你瞧你那炸毛的样子,沉不住气。”
对面的老太太斜瞪着我,没了刚开始的假笑客套,瞪我的表情甚至有几分邻家老太太的味道,还有那么点孩子气,知道总归是被嫌弃的结果,我索性豁出去了。
我畏畏缩缩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用她听得见的声音咕哝:“您都来砸场了,叫人怎么沉得住气?”
唉
刚才那虚情假意的薄纱彻底被我撕破,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双方索性奔向正题。
万太君冷哼了一声:“你是聪明孩子,不错,我确实不满意你。”
听到长辈这样毫不掩饰的对我的反感之词,从小到大拼命努力想要寻求认同的努力再次遭到挫败,我的心就跟针扎了似的,戳出的一个个洞在往外冒热腾腾的血,我全身的反叛因子在叫嚣着,浑身都热了起来。
我说:“我也不满意你外孙,你叫他别来缠着我。”
老太太冷笑:“小姑娘,不要在大人面前口是心非。没得好处。”
我接招:“不敢口是心非,是你外孙缠我在先没错,我可老实着呢。”
她别有深意瞥我一眼,似在揣测:“你不喜欢我家阿康?”
“喜欢啊。”我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的心思,不打算在老人家面前骗自己,我必须磊磊落落地面对来自她的挑衅。
“那你还不满意?”老太太犀利的眼颇不赞同地看过来,似在指责我话里的矛盾。
我理直气壮:“喜欢并不代表着一定满意吧,就比如别人只看到他的钱包他的长相他的派头,可是我被他缠上我就知道了,他喜欢算计人,一肚子坏水,控制欲强,几乎是个难以打败的敌人。”
“什么?你把他当敌人?”老外婆皱眉惊呼。
“有时候是,所以跟他相处并不缺乏快乐。”
对我理所当然的解释,老外婆似懂非懂,再问:“那他的优点呢?你看到了吗?”
“他优点挺多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喜欢他。”我沉吟片刻,说出实话:“不过我宁可他不要长太好,钱也少一些,我宁可他憨厚点,偶尔让我也胜一回,他太强很伤我自尊心的。”
不知不觉就跟老外婆和盘托出心中的苦恼,主要是在康子弦这儿吃瘪很多回,我又无处可诉苦,今天索性全倾倒给老外婆听,让她也知道,她那外孙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很可惜,我对康子弦的微词听在万太君耳里又变相地成了对他的溢美之词,毕竟我抱怨的是他太强势而我拜了下风,这又成了另一种肯定,万太君满意一笑,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斩钉截铁反驳:“您不明白。”
老太太生气了,冷凝着脸跟我杠上了:“我老太太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饭都要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说还有什么事是我老太太不明白的?”
老太太倚老卖老发起飙来,我歪着脖子不服气地咕哝:“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桥?”
老太太自然听到了,沉着脸不快,交叠着还挺圆润的两手,像只栖息在树上生闷气的老斑鸠。
“不听话,说话没大没小,没规矩。”她嘴里唠唠叨叨,已经站了起来走向门口:“我很不满意你。”
我索性不掩藏自己的无赖性子,尾随着她气呼呼道:“行,您不满意您的,我不满意我的,不过现在我挺喜欢你外孙的,您就扔支票我也不放手,您要拆散我们俩,我就天天去您家静坐挂横幅,您赶我出去我就把您外孙拐骗走。”
老太太虎着脸转身,色厉俱荏道:“好你个方亮亮,十几年没人敢出来威胁我万祺花了,你倒是胆大。”
我嘟着嘴一扬下巴,馋着一张无赖脸皮:“就许您花婆砸场,就不许我亮亮威胁啊?”
万太君寒光逼人的眼狠狠瞪着我,我就回瞪她,结果四只眼睛相持瞪了会,老太太大概觉得眼睛累,紧抿的嘴“扑哧”一松弛,肌肉一抖动,虎着脸笑了。
我下巴掉下来,本来全力迎战的,结果我们这一老一少的对峙竟然开始往滑稽发展,本该火星四射怒火冲天的,可说着说着,在我的搅合下,老太太怎么就笑了?哪好笑了?
我禁不住问:“花婆,您笑什么呀?我很严肃的。”
万太君倏地收敛笑,僵着脸瞪我:“我老太太笑什么还要跟你解释?”又给我贴了个标签:“不尊老。”
“还有,不准叫我花婆。”
我撇撇嘴,当着老太太嬉皮笑脸道:“不叫花婆,难道叫您花仙子啊?”
话音刚落,我脑门一痛:“唉哟”一声惨叫,有什么东西正和我的脑门亲密接触,原来万太君正用手上的Hermers铂金包包砸我,虽然下手不是很重,不过估计很快头顶那地方会起个包,我揉着那微痛的地方,看着老太太似怒非怒的老脸,心里也糊涂了,小孩子似的嚷嚷着:“您还打人,我要告诉康子弦您打人!”
“谁让你叫我花仙子。”老太太脸一拉,眼底有笑意在跳跃,清亮的眼眸映出我傻乎乎跟她较劲的脸:“跟那小子告我的状,你敢?”
“不敢不敢。”我眼珠子骨碌一转,忙摆摆手,看眼前卯足劲跟我吵架的老太太,分明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么威严可怕,分明有些可爱,除了爱板着脸充长辈外,倒也不像装腔作势的富贵老太太。
心里一放松,我嘻嘻一笑,摇摆着头无赖到底:“不过我就叫您花仙子了,花仙子,花仙子,您就是花仙子。”
老太太估计没见过我这号撒泼女侠,怒瞪我没了辙,眼看这贵死人的包包就要再次向我砸来,为了生命安全,我倏地把右手搭在老太太肩膀上,做出亲热状,赶紧转移话题:“嘿嘿,外婆,我这不开玩笑吗?我说,您今天带了多大面额的支票来啊?”
“唉哟……”沉重的包包还是砸了过来,我叫得凄惨,忍不住怨声载道:“我说您怎么老打人啊?您那包里是不是装了什么铁块啊,痛死我了唉哟。”
咳
我哎呦哎呦叫,不过老太太还是没有把我搁在她肩膀上的毛手甩开,转头斜睨了我一眼:“开口闭口支票的,这么爱钱吗?告诉你,我什么也没带,算盘珠子打错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我忍不住替自己叫屈:“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不按照规则来啊,支票可是当代棒打鸳鸯戏码的必备用品,我是配合您啊,还遭您一顿打,我容易嘛我。”我扯开厚脸皮使劲笑:“我不过就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价嘛,嘿嘿嘿,多少多少?一千万有吗?”
万太君褪下严肃的神情,漾起淡淡的笑,不客气地戳戳我脑门,中气十足地说:“还有多少?一块钱。”
“什么?一块钱~~~~现在棒冰都要两块钱,我还不如一根棒冰……”
我不可置信地抱着脑袋,彻底崩溃,而身旁的老太太放开大笑,一脸菊花皱,已经没了初进门时的冷漠。
这一声笑后,我们莫名熟稔起来,距离一下子拉近许多。
晚上我搭着老太太的肩膀,去我和菲哥常打牙祭的饭馆吃饭,老太太其实是个很风趣的老太太,爱讲冷笑话,只是常爱用冷硬的外表欺骗人,大概是年轻时防备人太深,老了养成了习惯,喜欢戴上面具,轻易逼不出真实的自我,可是在我的胡搅蛮缠下,老太太终于露出了至情至真的一面。
她唏嘘:“我那早去了的老伴,就是阿康外公,年轻时就是嘴甜,我就是再生气,他都能把人哄得哭笑不得,老了儿孙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就一天天回忆他那些甜话,日子也就过去了。”
我说:“花仙子你放心,你寂寞的时候找我,我捧着瓜子找你去,知道我妈为什么嫁那么远吗?哎呦喂,还不就是想离我远远的啊,我可烦人了,我妈一想我爸就要失眠,我就开始说,从下雨说到路上的流浪狗,从狗的排泄说到公交车,从公交车说到隔壁阿伯煮的豆腐汤,你不知道,我一说话效果比安眠药还好,我妈一听我声音就跟听了催眠曲似的,马上睡着,你下次试试。”
我给老太太夹了点嫩豆腐,她掩不住满面的笑:“有这么神奇吗?”
“那是,亮亮牌安眠药,包你睡到天亮。”
说话间,老太太的电话响起,她一看,对我笑呵呵说:“是那小子。”
老太太红光满面,往常刻板的声音也轻扬起来:“喂,阿康啊,外婆跟一块钱吃饭呢……”
我嘴角一抽搐,来时的路上跟外婆开玩笑,以后我私下叫她“花仙子”,她私下叫我“一块钱”,没想到老太太现在就当着康子弦面损我。
“她是谁?我让她听电话,你就知道是谁了。”外婆挤眉弄眼的把电话递给我,我朝她扔了个“没义气”的幽怨眼神。
“喂,你好。”电话那头是康子弦富有磁性的低沉声音,现在听来特别勾人,这两天还好他人不在本市,只是晚上打电话过来查岗,要是被他知道我自闯魔窟,差点小命不保,他还不把我剁成肉馅?
反正老外婆刚训过我,我可不想再被他训,恶作剧心起,我捏着鼻子尖着嗓子学娇娇女说话:“喂,子弦哥,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青梅竹马一块钱啊。”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然后男人笑着开了腔:“我当然记得你,亮亮妹妹。”
我颓败地放下捏在鼻子上的手,声音焉焉的:“不好玩,为什么你每次都不配合一点装笨一下?”
“好,下次。你跟外婆在一起吗?为什么她叫你一块钱?”
想到那屈辱的一块钱,我差点热泪盈眶,猛然大叫喊屈:“啊啊,康子弦康子弦,你家花仙子说我只值一块钱,太伤我心了,你家花仙子太仗势欺人了,你要替我主持公道,你回来必须郑重告诉她,我好歹也值两块钱啊。”
我嚷嚷着,声音聒噪地很,外婆在对面笑盈盈,康子弦爽朗的笑声在电话那头传来,他说:“好,我回来告诉我家花仙子,你是我的宝贝,无价的。”
这家伙难得的花言巧语让我一时心头暖热,诺诺着不知道应什么好,只好低着头低低嗫嚅一声:“你早点回来……那个……想你了。”
我确实是想念他了,命悬一线的时候我想起可能永远见不了他,半夜惊魂时我渴望躲到他的怀抱里闻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这个男人让我冷静下来思考未来,我和他的未来,我认识到我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伤流血,我想我不会重蹈我爸的覆辙,一人独自离去,留下爱人在人间唏嘘几十载。
一想到前几天有可能跟他阴阳永隔,我的心撕痛起来,原来如火如荼的爱情,是如此刻骨铭心的味道。
周一我躲在家没去学校,这次我惹祸曝光身份把老谭气得半死,虽然我不是专职卧底,但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肯定不能指望我了,老谭最近肝火旺,从江离家的电话窃听内容判断,江远隆的嫌疑基本排除,而且他老婆最近卖出了以前囤的一块地,解决了公司困境,融资渠道也畅通了,是本分商人无疑。
老谭煞费周折的安排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线索再次断了,也难怪他把我骂地狗血淋头,还让我周二回局里一趟,我是大气也不敢出,苦丧着脸挂了电话。
周一下午我送倪莎上火车,她打算彻底离开A市这个逐梦城市,回到她那个家乡小城,重新开始她的人生,我热烈地给她一个拥抱,祝福她获得重生。
晚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康子弦挺忙,跟我聊了五分钟就匆匆挂了电话,我躺在沙发上,周围寂静,却总是心神不宁,感觉即将发生大事,却又惶惶不知道是什么大事,总是静不下心来。
“铃铃铃~~~~~~~”电话大响,我飞快蹿起去接,原来是东子。
我已经暴露,我让他今天去学校探探风声,特别是江离的反应,我向上天祈祷这男孩因为忙于学业而没有关注这两天的新闻,如果他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是否有勇气站在他面前说句:对不起。
“喂,东子,怎么样了?”
“师姐,那小子今天没来上课,我去问老师,老师说他请病假了。我发短信给他,他没回,大概真的是病了。”
我眉头紧锁挂了电话,只好迟疑着打开在学校卧底用的那个手机,心里七上八下,过了会,短信爆炸般涌了进来,都是江离打来电话的短信提醒,大概四五个,然后一条短信醒目出现在眼前:为什么是我?
久久望着这条短信,之后醒悟过来,做贼心虚般赶紧关机,初夏的闷热天气,手脚已经全部冰凉。
这晚我没睡好,第二天上午精神不济,只好打车去局里,到了老谭办公室,被他前所未有地又痛骂一遍,俨然成了他的出气筒,最后还严厉批评道:“堂堂警察却犯原则错误,要是局里的警察都像你这样当出头鸟,要110有什么用?摆设吗?莽夫行为,如果不是附近同事去的早,你知道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吗?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让我拿什么跟你爸交代?”
念在我还算立功,老谭手下留情没有让我停薪留职,只是我的配枪被缴了。
我悻悻地坐在李放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同事因为久攻不下的案子,都灰头土脸,时不时有人唉声叹气,警界精英碰到这种线索寥寥的案子,再好的拳脚都难以施展,不免感到挫败。
李放贼头贼脑地凑了过来,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局长朝咱们谭局动手了。这次换届,谭局悬了。”
“什么借口?”
“案子没破下来,办事不力呗。好几根墙头草已经开始巴结张副局了。”
我心一凛,面无表情点点头,喝了会茶,晃着脑袋打算回家补眠。
外面金色的阳光非常刺眼,女孩们成群结伙地一路娇笑过去,手上拎着大袋小袋,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逛街,可是这样的休闲却也并不热衷,意兴阑珊地呆站了一会,正要抬脚走人,这才发现街对面一个修长年轻的男孩插着兜站在阴影下,漂亮的眼睛幽幽望着我,一脸森然。
我的心陡然一跳,是江离。
24岁的人,见到这18岁小伙子,却心生胆怯,有种想转身就跑的冲动,可脚却像粘在了地上,只是恍恍惚惚地看他过了人行道,然后神情冷傲地站在自己两步外,就好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他抬高眼角不可一世,把谁都不放在眼里,高傲地像个小王子。
我心里苦涩,面前又是刚开始的那个疏离冷淡的江离,而那个会对自己阳光一笑,会默默流露出关心之情的江离已经被我亲手掐死,我有罪。
阳光下他清瘦的脸庞更显苍白,额前的黑发随微风拂,有一种忧愁弥漫开,他说:“我在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