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巧看到了?
不会吧……
我反应还算快,这时脑中警铃大响,而就在我心急如焚眨眼思考该如何扯谎自圆其说一通时,江离率先开口了 “喂,你在你的信里提过要跟我做朋友是吗?”江离说话的表情终于开始认真起来,竟让我有种和成年人对话的错觉。
我呐呐点点头,笑得僵硬,手心竟然出汗了,“是,是啊。”
“你要知道,我对朋友很挑剔。”他趾高气扬,简直在用下巴看我,“我最见不得有人谎,特别是把说谎当饭吃的人。”
他高傲地瞥了我一眼,望向车流如织的马路,“那种人……垃圾不如。”他桀骜一笑,“我是不会和那种人来往的。”
我脸颊火辣,只觉得少年人薄薄的唇吐出的字句,都是刚硬如石,一块块向我掷来。
我有种被扇了一巴掌的感觉,对象还是一个十八岁血气方刚的男孩。
更可笑的是,我却觉得他是对的,竟然一点都找不出气他的理由,因为十八岁时的我也是这样激进地看待世界,眼里容不得一颗沙粒,也见不得一丝丝的背叛和谎言
却不知不觉被残酷的时间打磨成了一颗鹅卵石,满篇谎话,自己骗自己说,为了工作,不伤大雅的谎话,也是能接受的。
成年后的我懂得了自欺欺人,自以为理所当然,却被少年几句话就一击溃地。
可悲的是,我编织的谎言还得继续。
垃圾不如。
我挠头傻乎乎笑,热切却不失诚恳地说,“江离,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我会努力的。……我能做你朋友吗?”
等待他回答的几秒,我心跳如擂鼓。
他懒懒扫了我一眼,闲散地插兜看向对面叫卖的小贩,森然说,“想做我朋友?那你看一眼自己的手表,回忆回忆,想一想有没有什么事情忘了说,我再做决定不迟。”
我心里霍霍磨着牙,这小兔崽子可真够犀利的,少年老成,再假以时日,将来必定是个厉害角色。
有些吃不准他。
我已经笃定那那天混乱的追逐场面是被江离瞄到了,问题只在于他到底看到了多少,这让我心里泛寒,我记得我后来是被康子弦牵着走回他车子里的,当时只顾着跟他拌嘴牵扯,再加上自己觉得丢人,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路人神色各异的脸。
太大意了。
这就解释了今天江离怪异的举动,看似孩子气,其实含着惩罚,他可真沉得出气。
江离慢悠悠等我答案,我快速权衡了一下,索性心一横,赌了一把,“那个,手表确实是泡了水啦,还不是那姓康的坏人……”
江离微微挑了挑好看的眉,暗示他在仔细听。
最最关键的时候到了,我说谎说得一阵心悸,背上甚至都泌出了汗。
“哦,那个姓康的,其实就是那天和叶老师说话的叔叔啦,你也见过的,他……他是我表姐的男朋友,就是前男友啦,他很花心的,我表姐为他死心塌地的,他却背着我表姐跟其他的女生好上了,真是坏透了呢。”
背上的热汗出了一身,我不知道我在说康子弦坏话的时候,他有没有打喷嚏,现下我只祈求快点把江离忽悠过去。
我提醒自己要镇定,继续天花乱坠地编故事,“我跟我表姐很要好的,我表姐为了他差点要自杀呢,所以那天我看到他跟叶老师,我心里就很气很气,气得肺都快炸了呢,所以,所以……”我扭扭捏捏放慢语气,其实也不知道怎么编下去。
“所以什么?”江离果然不依不饶,刨根问到底。
“所以第二天他出去跟女生约会的时候我跟踪他们,”我眼睛转了转,赶忙补充,“不是叶老师,是别人,我趁他走开的时候跟那个女生说了他做的坏事,还偷偷在他的车上刻花,被他发现了,所以那个人那天就追到学校,说要教训我。”
我故作生气地叉腰,鼓着腮帮子,忿忿道,“哼,我才不怕他呢。坏人!还欺负一个女生,真是坏透坏透了。”
我尽情地骂着康子弦,心里嘟囔着他现在会不会打了很多个喷嚏,也怪委屈他的了。
江离静静看着我的表演,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像是要揣测什么,最后只是冲我咕哝了句,“以卵击石,以后离那些人远点。”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蹭饭吃。就在附近。”然后他就懒散地挪着步子,晃悠悠走开了。
他背后的我如释重负,肩膀瘫软下来,竟然有一丝恶战之后的疲累感。
菲哥说得太对了,是男人,都是难搞的,眼前的男孩,也不例外。
这皮嫩脸白的兔崽子,分明已经精练出一身老兔精的骨骼。
现在的孩子,真是肯德基吃多了……早熟啊。
一路上十分我警觉地跟江离搭讪,拍他马屁,只是每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滤一遍,他的态度倒是热了一点,虽然仍然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却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带我兜兜转转,终于在一个有些年头的老旧大院停下,大院朴实低调,不过从高墙深瓦中,还是能依稀辨别出当年的显赫富贵,想必当年是大户人家,只不过时代变迁太快,当年的主人子孙香火是否还旺,日子是否还是富贵依旧,就不可知了。
原来里面住的是江离的外公外婆,两个老人家身子骨都挺硬朗,精神矍铄,兴许是寡居在大院落里感到寂寞,对于我们的拜访,乐得收不拢嘴,笑得一脸菊花皱。
我外公外婆早就过世了,我爸的父母不住在A市,我只是过年去看望一下,走动地不是很热络,今天见到两个眉目和善的老人家,我心里也挺暖和的。
老人家喜滋滋为我们准备午饭了,江离外公离开的时候还冲着老太太吆喝,“老太婆,小离第一次带女孩子过来,多烧几个菜。”
我一下子就脸红了,讪讪得偷看了眼江离,而他低头翻阅报纸,面不改色。
也不知为什么,面对几步外散发青春气息的少年,我突然如坐针毡。
明明是以正义的名义在工作,却觉得自己像在犯罪,还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江离,你外公外婆人好好哎,怪不得你也这么好。”
“喂,你在说反话讽刺我吗?”
“我……我哪有嘛。”
“你这个笨蛋想撒谎,我会听不出来吗?你明明就在说反话。”
“好嘛好嘛,你基因变异了总可以了吧?”
“你……你胆子大了嘛?”
某人眯起漂亮的眼睛,面带淡淡的威胁。
我只好诺诺应着,“是你说的,做你朋友要诚实的啊。”
他莞尔一下,朝着我忽然嘴角一咧,笑了,笑容中透着阳光的气息,眼神中漾着一道温柔的微波。
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瞳里映出一个傻愣姑娘的脸,她扮演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叫做“简美达”的小女孩,看似呆傻,用谎言来掩饰残酷的目的。
我的负罪感无来由地又深了几分,像是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拷问着我的道德我的良知。
34。哗哗哗
江离外婆煮的饭菜非常的可口,蔬菜也新鲜,据说是自家开辟的园子里种出来的,老头老太的寡居生活挺有滋有味,院子里有鹦鹉踩着鸟急架喝水乱叫,纯白的哈巴狗眼巴巴蹲在江离脚下,等着他喂食,长相憨厚的矮胖小保姆也同桌吃饭,一边用难懂的方言说着家乡趣事,两个老人也竖起耳朵认真听着,时不时笑微微接话应答,礼貌可亲。
江离很孝顺,知道老外公牙口不好,嚼不了大块的肉食,就把整个鸡腿夹过来,用筷子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递给老外公,老外公笑笑接过,也不意外
看起来他经常做这样的事,我默默观察着,对他的认识又深入了些。
饭后我拍了会老人家马屁,逗了会他们家的傻鸟,还有傻狗,心满意足地道别,对于空手上门蹭饭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江离的外公外婆都热情可掬,连连说这不算什么,来陪他们老人家吃饭说话就是最好的礼物。
我跟江离静静走了一路,中间接到个康子弦的催回短信,我侧身瞄了眼署名“康大混蛋”的短信,偷偷瞧了眼身边的江离,默不作声的把手机塞回了包里。
“你有短信。”
“啊?哦,是我妈的啦,催我回家呢。”
他点点头,“那回去吧。还有,你已经笨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叫你妈给你请个家教。”
“哦哦。”
“平时少吃点方便面,吃那种东西能聪明吗?我看你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装脑细胞!”
“是是,装的全是调味料。”我低头点头如蒜捣。
江离被我逗得笑了出来,边笑边恶狠狠瞪我。
江离送我上了公交车才走的,我坐在车上,看着公交车站旁那修长的身影,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思。
我原来只是个听命于上司的小警察,上司说东,我不敢往西拐,把“命令高于一切”当做工作座右铭。
当初接下任务时并没有多想,怀着热血就拼命要去干一场,争取立功表现加薪晋升,可事情发展到现在,我突然对自己所作所为,迟疑地厉害。
本来习惯江离的冷嘲热讽了,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又让人不知所措徘徊不前了。
骗一颗年轻的心贴近自己,让他人生的最初遭遇感情的欺骗,那对他何其残忍。
我想了想,发了个短信给东子:我拿江离没办法,交给你了,主动点。你行的。
东子回复:师姐你也没辙了?这小子该不会喜欢男人?
我:少放 *屁,他正常着呢。
东子:……师姐你检验过了?
我:你再乱说话,我让邓垅检验你。
东子: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我背着书包晃悠悠到康子弦的小区时,他电话打过来了,口气不悦,“人在哪了?”!
“在小区了,快到了。”
我寻思着康子弦出门的时候脸色就不好,挂着冰碴似的,我现在出去大半天,他能舒坦才怪,好歹我们现在是相互培养阶段,我脚步下意识就加快了。
电梯到了25楼,我脚步轻快地走出电梯,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我打开一看,是菲哥:菩萨保佑我大舅醒了。
我喜不胜收,站在康子弦门口回复短信,一边按了他的门铃。
他豁得打开门,面色阴沉地看着我,我刚想冲他漾出个堪比骄阳的娇笑,这时转角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伴随着略显衰老的女声突然出现,我愕然转头一看,见到两个年龄相近的短发老太太,相携走来。
“这小子估计在家呢。”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穿着较为雍容的老太太,满头银发,长相却颇有威仪,架着眼睛,耳朵上两颗翡翠耳环,看上去很眼熟。
我在报纸电视上见过这老太太两回,当时心里就嘀咕:可真是现代穆桂英,巾帼女英雄啊。
是康子弦的外婆万祺花,A城人爱叫她万太君。
我从没有想过会和这样叱咤商海的大人物面对面碰上,我瑟缩了一下,吓了一大跳。
两个老太太见到门口的我和康子弦,也突然不说话了,好奇地看着我们俩。
但是这样僵滞的场面也只维持了几秒,因为我集中生智,蓦地对门口的康子弦抱歉说道,“叔叔对不起,我走错楼了,打扰了。”
康子弦抿着唇看着我,不说话。
然后我赶忙快步离开,内心万分庆幸自己的学生打扮,要不然局面还真难收场。
自然而然地与老太太们擦肩而过时,两个老太太还在盯着我看,万太君更是目光如鹰地盯着我,我被盯得心里一阵发毛,等走进电梯后,我才长吁一下,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特别有缘,我心里嘀咕着。
喔喔喔 。。。
看这家伙那极端震惊的神情,依他当年鲁莽的个性,我猜他必定要情不自禁泪汪汪喊我一声“老大”……
果然。
“老……”他嘴里已经滑出一个字来,我赶忙像当年一样,左手食指戳着右手的掌心,在课堂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他果然如当年一样听话机灵,似乎那些默契还在,镇定了一下,略显颤抖地冲孩子们问候,“老……师要上课了,咳咳……最近大家都好吗?”
丁无双古灵精怪,歪着头问石磊,“石老师,你刚才嘴张得好大哎?你的嘴巴也受伤了吗?”
石磊笑得尴尬,“没有,早上吞的鸡蛋太大了,”他指了指嘴,“这里的肌肉有些松弛了。”
王双的同桌托腮免不了长吁短叹,“老师你最近好容易受伤哦。”
我心说是啊,这家伙多动症兼天才儿童出身,从小惹事到大,庆幸的是他有个精力旺盛的老爹永远在他身后替他擦屁 股。
当年的A中小混混石头现在成了教书育人的A中数学老师石老师,就好比我方亮亮24岁高龄了还假冒18岁女高中生简美达,都是令人皆非的事,我看着讲台上面有困惑却佯装平静频频看向我的卷发男人,心里已经笑晕过去。
和小石头七年不见,今天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会面,我不得不佩服老天爷另类的幽默感。
星爷算什么,老天爷才是真正的喜剧大师。
因为有我压场,石头讲课的表情一直是紧绷的,板书也是写得乱七八糟,好几个字写错了,还是台下的学生悄声提醒他,他才很抱歉地改了过来。
就连小姑娘宋畅然都察觉到了他的反常,咬着笔嘀嘀咕咕,“石老师今天怎么了吗?他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我凑近她,问,“石老师什么时候开始教你们的?”
当年的事闹得太离谱,石头那很有背景的老爹勃然大怒,一气之下把他弄出国,还阻止他跟我们联系,渐渐地我和菲哥跟他就断了联系。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七年过去了。
宋畅然掰着指头仔细算了算,说,“石老师教我们两个月了吧,他可是个英国回来的海龟哦。”
我心说怎么又是英国回来的,他老爹当年不是把他弄到加拿大读什么贵族男校了吗?
我点头笑了笑,继续促狭地抬头盯着讲台上紧张兮兮的老朋友,撑着下巴,不由陷入回忆的美妙漩涡中。
高二正是我和菲哥肆无忌惮学螃蟹横着走的时候,三流学校尽管盛产各式流氓,不过论起打架斗殴来,我跟菲哥丝毫不输男生,所以一般小混混都不敢招惹我们这俩脾气不太好的女混混。
我成为女混混是情有可原,不过我就纳闷了,来自三好幸福家庭的菲哥怎么也跟我走上了不归路,菲哥也想不通这点,结果摇头晃脑了好半天,才幽幽说,“主要是……太无聊了。”
我当时真想揍她。
我们就是在那个躁动的时期认识石头的,那会我跟菲哥决定整治学校里小流氓到处敲诈低年级同学的恶劣风气,再加上当时我跟菲哥组建的正义之教——黑羊教处于发展壮大中,追随我们的教徒众多,在我们俩的号令下,本校勒索事件几乎销声匿迹。
本校完全没玩头,我跟菲哥又无聊了。
有一天底下一个瘦小伶仃的男生跑过来跟我和菲哥诉苦,说,“方老大,姜老大,TM的A中那种好学校也有坏学生,昨天我经过A中的时候被一个穿A中校服的卷毛男敲诈了,我看他穿的还是名牌鞋呢,TM的也不知道是敲了几个人买的。”
我跟菲哥当时就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手痒痒了。
这天傍晚我跟菲哥光明正大地穿着校服,流里流气地晃到了A中门口,守株待兔了半个多小时,在被敲诈小弟的指点下,堵住了A中这锅好粥里唯一的老鼠屎——石头。
石头那会还没像现在这样长开,身高还没有窜到一米七,头发卷卷的,有一半不听话地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