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兰姬想起了母亲遇强暴的夜晚,那夜的风一定很大,夜一定很凉,还有,母亲难产而死,还被人茶余饭后地议论和唾骂……再说,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真的爱上宋慈,虽然她内心也为他心痛,为他不忍,可是,她想,那只是同情,她并没有真的爱上他。她还看见了宋夫人眼里极度防备和极度紧张的神情。
“我喜欢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左名扬。”兰姬一字一顿地说。
坐在阳台栏杆上的宋慈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他皱起眉头,好像脑子里一枚炸弹正在炸开来,身体感受到了爆炸的波幅而开始摇晃,然后身体缓缓地朝阳台后方倒了下去。
只听见宋夫人一声尖叫,扑通一声,宋慈掉到一楼下面的草地上去了。
众人纷纷跑下楼去,只有兰姬倚阳台的栏杆而立,像一个已失去魂魄和温度的雕像。
苏醒在下楼之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是故意的。”兰姬说完,咬着下嘴唇,缓缓转身,旁若无人地离开了。
一楼草坪。
宋慈脸色苍白,头发搭拉在左脸上,右边太阳穴正沽沽地冒出血来。他已经晕了过去。他倒在地上的姿势很像是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苏醒忍不住地流泪。
宋夫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医院急救室门外。
苏醒、梁孜琪、罗鑫、汤喆,还有宋夫人都在焦急地等待。
六个小时后,亲自主刀的院长走出了手术室,表情异常地严肃。
“他脑部受创,右脑脑细胞受损严重。手术已尽量将脑颅中的瘀血清除,接下来的四十八个小时非常关键。”
“最坏的结果会怎么样?”宋夫人扶住墙问。
“曾经我们有一个类似的病例,后来成了植物人。当然,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宋夫人。”
“那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耐心等待,只有耐心等待。”主治医师饱含歉意地对她说,“上次DNA鉴定报告,我已提醒过你,他的平衡能力有点异常,不能摔跤,而且心率偏快,不能受大的刺激。”
十二个小时过去了。
……
二十四个小时过去了。
……
三十六个小时过去了。
……
四十五个小时过去了。
……
四十六小时
……
四十七小时
……
四十七小时三十分
……
四十七小时四十分
……
四十七小时五十分
……
四十七小时五十五分
……
数到这里,苏醒只是祈祷时钟走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宋慈。
五十六分
五十七分
五十八分
五十九分
……
宋慈并没有清醒过来。
宋夫人好像一下老了十岁,她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眼角、鼻侧、嘴角,皱纹凸现。
“谢谢你们守了他几天几夜。你们都回去吧。”宋夫人朝他们几个无力地挥挥手。
苏醒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心思跟梁孜琪交换任何意见。
她就像一个木头一样,回到家倒在床上就睡了。她希望她醒来之后,可以听到关于宋慈的新的消息。
苏醒这一睡就睡了二十个小时。她醒来后,刚洗完澡,就听母亲说有人找她。
苏醒走出来一看,只见宋家的司机正毕恭毕敬地跟母亲聊天。
“苏醒,我们夫人请你去一下,车子在楼下等你。”司机彬彬有礼。
“啊?宋慈他……”苏醒语无伦次起来。一问完,她才发觉她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好半天,司机才沉重地摇摇头:“还在昏迷之中。”
车子带苏醒沿山开到了山顶的旋转茶吧。那里有一个凉亭。四周非常安静,这是初秋的早晨。阳光像是被过滤了,洁净,纤细,透明。
宋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宋慈现在这样,最难过的除了我,就是你了。”
苏醒不知如何作答。
“我已跟院方沟通过,院长建议我将他转去纽约的脑神经医院进行治疗。但是,这类疗法,通常都需要一个了解他,并且关心他的人,不断地讲述过去的事给他听,以刺激他的脑神经。”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苏醒终于开了口。
“如果,你和你的家人同意,我想请你陪同宋慈一起去美国接受治疗。当然,我会付报酬的。而且,如果你还想读书的话,我可以为你在纽约找一个学校。你除了上课的时间,都尽量多陪宋慈,跟他说话,为他唱歌,为他读书。”宋夫人一边说一边注视苏醒的脸。
“为什么选择我?”苏醒很疑惑。
“我知道你是个理性、聪明、正直、善良,但是又极度自我克制的人。更重要的是,高中三年,你一直对宋慈心存好感。”宋夫人的语气好像在挑儿媳妇。
“你调查过我?”苏醒很吃惊。
“对不起,在宋慈身边出现的女孩,我都调查过。”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觉得兰姬去的话,更有功效。”
“不,我绝对不要再见到她。我也绝对不要宋慈再见到她。而且,她一出现,只会更加刺激宋慈。”
苏醒想到自己刚刚才下了决心,要结束这段苦涩的暗恋,虽然她也很心痛宋慈,可是,如果再这样下去,她担心,她会一直陷下去。这样她的人生不是会更悲惨吗?
宋夫人是何等聪明的人,她看清了苏醒的疑虑。
“这只是一个治疗方案,你没有绝对的义务。你随时可以终止,回国读书,国内的大学我可以为你联系。如果治好了,这命都是你帮他捡回来的,我绝对会支持你们俩相爱。”宋夫人说。
苏醒想,这怎么听起来都像是交易啊。她并不想这么苦苦地去追求一份无缘的情感啊。她也并不想宋慈醒来后真的爱上她。可是,她的脑海里回想起许多关于宋慈的片断:
第一次见面,在校门口,他手插在裤袋,用目光扫过她平平的胸部。
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他的窗外是一棵茂密的桂树,他的脸背对着阳光,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明处。
他请她去拔兰姬的头发,他坏笑着对她说:“以身相许。”
他请她送电影票给兰姬,对她说:“我知道对你不公平。”
……
想起他的眼神,冷淡的、温柔的、愤怒的……她真的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
更重要的是,她心底那粒种子,早就发了芽,一直长,一直长,已长成了一棵大树。
可是,她还是觉得兰姬去最合适。
兰姬的房间非常乱,地上到处都是书,她的长发也非常凌乱,看来已有几天没有洗她的宝贝头发了。她的神情矛盾而且悲伤,眼眶深陷,两眼无神。
“他怎么样了?”兰姬也不看苏醒,表情麻木地问。
“植物人,要去美国治疗。”
兰姬的目光停留在窗台上,空洞、麻木、恍惚。半晌,一滴清泪才缓缓地滚出来,那滴泪或许忍了很久了,更像是固体,打在地板上啪的一声,还滚了几圈才碎开来。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是意外。”本来想要责问她的苏醒也突然心软。
“我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兰姬突然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兰姬,别折磨自己了。”苏醒抱住她的头。
“我就是故意的。我看见DNA鉴定书上写了,他的心脏可能有毛病,不能受刺激,而且,他的平衡性不好,我是故意刺激他的……因为我恨他妈妈。”
苏醒吃惊地望着兰姬,她知道兰姬个性怪异、倔强,而且敏感、尖刻,可是,她一直相信,兰姬本质上是善良的。她没有想到,兰姬真的这么狠毒,这么有心计。苏醒觉得她根本无法接受和原谅这样的朋友。而且,宋慈那么爱她,苏醒突然觉得,宋慈比自己更不值,他的爱只是兰姬用来报复的工具。
苏醒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又停下来:“兰姬,我想你本人一定也非常难过。从此以后,请忘了我,我苏醒不可能有你这么狠毒的朋友。”
兰姬扑了上来,一把抱住苏醒:“别走,别……我什么都没有了,左名扬没有了,宋慈没有了,我爱的人都没有了……你不要离开我。”她汹涌的泪水打湿了苏醒的衣服。
“那么,你愿意补偿吗?你愿意陪宋慈一起到纽约协助他接受治疗吗?”苏醒问她。
“不,我做不到,宋夫人也不会接受……”兰姬一边哭一边说。
“兰姬,我觉得你还不是真心的忏悔,如果你是真心的,你就该陪他去治疗。”苏醒望着兰姬的眼睛坚定地说。
兰姬的头很缓慢地从左边,摇到右边,泪花纷飞。木屋里充满了咸湿的味道。
苏醒拖着疲惫的步伐向家走去。路过老爸的修车铺时,她才发现,奇怪,居然没有开门,老爸除了大年初一,可是每天都开门的啊。今天怎么啦?
苏醒的内心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所控制了。这几天,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宋慈身上,根本没留意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苏醒打车回家去,妈妈不在家,哥哥也不在家。
只见门上有个纸条,是苏谦留下的:“妹妹,我们在第一医院,速来。”
等苏醒赶到第一医院,才知道,原来老爸下午去马路对面买烟,被一辆车子撞上了,司机已逃,老爸需要马上做手术,医生在检查时发现,老爸肝癌晚期,需要换肝……
妈妈的哭泣,苏谦的沉默,让苏醒心烦意乱。老爸刚刚凑够了兄妹两人的学费钱,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家里哪里能找出钱来?
“妈,我不读书了,先救爸爸。”苏谦说。
妈妈欲哭无泪,一边是老公,一边是儿子的前途……
苏醒在一片混乱中走出了病房。
宋夫人见到她并不吃惊:“你想好了吗?苏醒。”
“我去并不是因为我爱宋慈,或者说并不是期望宋慈醒来会爱上我,我是有条件的。”苏醒说得很艰难。
宋夫人不动声色地递过一张支票来。苏醒接过来一看,五十万。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钱?”苏醒问,脑子里甚至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是宋夫人派人撞了老爸不成,以此迫使我同意陪同宋慈去美国?
“你的脸上都写着啊!这个数如果不够,你再告诉我。”宋夫人很淡定地说。
“谢谢你。”苏醒感动不已。
“没什么,如果有了交换条件,我们双方都会觉得心安一点吧。”
苏谦首先不同意妹妹的决定。
“没关系,说好了,我到了那边也可以读书的。而且,那家医院在全世界最出名的就是脑科,也许,说不定一年半载,我就回来了。”
母亲抱住她痛哭起来。
梁孜琪和罗鑫、汤喆也知道了此事。想不到反应最大的是罗鑫。
“你走了,我怎么办啊?”罗鑫很苦恼地说。
“这样一来,好像你成了宋家的准儿媳啊!”梁孜琪还有心思开玩笑。
“什么?他小子,要不是看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真想跟他决斗。”罗鑫气恼地说。
“别扯那么多了。把宋慈以前爱看的书爱听的歌,这几天都收集起来。三天后,我们就要出发了。还有,罗鑫,你们要教会我宋慈最爱唱的那首歌《一克拉青春》。”
三天后,飞往美国纽约的班机上。有一个担架,担架上的少年美丽绝伦,但是他在沉睡,双唇紧闭。每个看见他的女性都忍不住一声惊呼:“啊!睡王子!”甚至有人问守在担架旁边的清秀的女孩:“我可以吻他一下吗?也许,他会在我的亲吻中醒过来。”
苏醒摇摇头,淡淡地笑说:“我怕他一醒过来,会由王子变成青蛙。”
飞机起飞了,窗外是干净、澄碧的蓝天,像一块巨大的蓝色钻石。钻石被称为“上帝的眼泪”,而爱情是上帝赋予人类灵魂的眼泪,让它滋润并慰藉人类的灵魂。可是爱带来的并非全是慰藉,它也带来了伤害。
苏醒轻轻地哼唱一首歌:
世界是一块巨大的希望钻石
然而我的青春只有一克拉
一克拉的爱
一克拉的恨
我的青春只有一克拉
一克拉钻石
一克拉铁锈
我的青春只有一克拉
一克拉欢笑
一克拉眼泪
我的青春只有一克拉
……
青春是由一克拉钻石和一盎司铁锈组成。如果爱是钻石,伤害是铁锈。苏醒希望她身边沉睡的那个人,能消化掉铁锈,重新看到像钻石一样美丽闪亮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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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