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左名扬正在喊她的名字。
兰姬想应却应不出声,她内心一急,醒了过来,才发现是个梦。
床头的电话正拼命地响,在寂静的夜里,这突然的、响亮的铃声分外刺耳。兰姬心里居然有了惊悚的感觉。
兰姬盯着电话看了半天,才猛地伸出手去抓住电话听筒。
“……”那边没有任何声响。
“喂!”兰姬问。
“……”还是沉默。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兰姬突然感觉黑暗像是凝重的黑色水银一样,压得她心闷,喘不过气来。
兰姬拉亮灯,打开电视,看着看着,她又睡过去了。
等她再次醒来时,阳光洒满屋子。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印度海域遭遇十级大风……”
兰姬跟苏醒还有梁孜琪约好今天要一起去买行李箱。
三人刚刚来到广场的大榕树下碰头时,只见“地中海“老师表情复杂地朝他们走过来。他的脸色紧张,欲言又止。
兰姬好像也被他的紧张所感染,心跳得厉害。
“你一定要坚强……”老师的脸苍白,嘴唇微微地抖动。
苏醒和梁孜琪也站了起来,紧张地望着老师的嘴唇。
“左名扬的船在印度洋遇台风触礁……”“地中海“老师望着兰姬越来越苍白的脸,说不下去了。
“你怎么知道……还有谷玉呢?”苏醒问。
“昨天深夜,在船沉没之前的几分钟里,他打过电话给我。他们俩在一起。”
“……”苏醒、兰姬和梁孜琪都呆了一样地望着“地中海“老师。
“他说,让我带兰姬去宋家,宋家会照顾她。”
“不!”兰姬尖叫一声,拼命地摇头,脸色白得吓人,手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你骗人!骗人!”兰姬的声音沙哑,脸色凶狠,视“地中海”老师如仇人一样。她说着就将手中的矿泉水瓶子朝“地中海”老师砸过去。
“兰姬,你要坚强,你还有我,还有宋慈……”
兰姬的嘴张开着,可是,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感觉身体所有的器官都停止了工作,身体正在一寸一寸地僵硬,直到她的喉舌、脸部、头部,然后扑通一声栽到地上去了。
“地中海”老师蹲下来抱起兰姬就向医院跑去。
当宋慈得知消息来到病房时,兰姬还在昏迷之中。
“医生,她怎么还没醒过来?”
“据心电图来看,她只是受到了刺激,睡一会就会儿醒来。”
“一会儿?她不是已睡了三个小时了吗?”宋慈的眼里射出怒火。
“你不要紧张。也许是患者潜意识里不愿意醒来,或者不愿意面对醒来之后的现实。”大夫依然不愠不火地说。
“什么‘也许’、‘或者’?我要求你马上让她清醒过来!”宋慈一把揪住了大夫的衣襟。
到了傍晚,兰姬终于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看了一下,出现在眼前的是“地中海”老师、苏醒、梁孜琪,然后她看见了宋慈。她慢慢地回想起来发生的事,她的心一酸,闭上了眼,晶莹饱满的泪珠从眼皮底下缓缓地滚了出来,顺着太阳穴,滑进了浓密幽黑的长发。
“兰姬,还有我。”宋慈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地说。
“还是血浓于水呀。”苏醒感叹。
“我怎么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更像看一个心爱的意中人一样呀?”梁孜琪说。
“嘘——”苏醒将食指放在唇间,透过玻璃朝屋内的两个人望过去。
只见宋慈的脸埋在兰姬的手心,兰姬闭上了眼,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从眼皮下滚出来,就好像她的眼皮下有两个泉眼,正自动地喷出水来。
过了很久,直到兰姬睡着了,宋慈才走了出来:“你们先回吧。明天白天过来陪陪她。今晚,我看护着她。”
到了深夜,兰姬醒了过来,她望见床前的宋慈,接着又想起了左名扬。
关于左名扬,她还有很多没来得及说,没来得及问。她感觉内心无比空旷,像是有一阵刺骨的寒风在她的心野里刮来刮去,让她疼痛难忍。她皱起眉,想再次入睡。只有在睡眠的黑甜温柔乡里,她才可以忘却任何伤痛。可是,那种痛,无论她睁眼或闭眼,都在她的心里存在,她的心像是破了一个洞,无尽的虚空和疼痛正从那个洞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你醒了,你饿了吗?”宋慈也醒来了,温柔地问她。
“我想喝粥,白果粥。”兰姬说,也许有形的食物能填补她内心无形的空洞。
“好,你等着。”宋慈说完就冲出了病房。
这是深夜三点,城市还在沉睡之中,所有的店铺和人们都在温柔的梦乡里。
宋慈看见一家叫“白果粥记”的店铺,那是城里最古老的也是最有名的百年老店。可是此店也有个百年不变的习惯:只有早上六点到中午十二点卖粥。到十二点以后,就不卖粥了,而是开始泡米,粥的好坏取决于米泡的时间长短。而且泡米的水也颇有讲究。比如花果粥,就是用干玫瑰花瓣的水来泡米,米是下午四点开始泡,得泡上七八个小时,让花香浸透米粒本身,再将米晾起来,再用清水加热熬粥,一边熬一边搅。从早上四点就开始熬,然后六点开始卖。一定要熬得水不见水,米不见米,水米相融的境界。
宋慈走上去用拳头狠狠地敲店门。
过了许久,住在店里的胖厨师出来开门,一边走一边还在嘟哝:“是哪个疯子,还让人睡觉不?”
门一打开,厨师看见了一个英俊无比的男孩,身高约一米八五,正用一双美丽无比的眼睛望着他。可是,马上,厨师感觉到男孩眼里的杀气腾腾。惨了,遇上打劫!厨师暗叫不好。如今的小偷也是,出来作案,还穿那么高档的衣服。不过,这个小偷也长得太帅了吧?
“店里没有钱的,老板每天下班都把钱全带走了。”厨师一边说一边偷偷拿眼看四周有没有可以顺手抄起来的工具。
“帮我熬粥,白果粥,用砂锅。”宋慈坐了下来,狠狠地盯着她,“马上!”
厨师一边抱怨一边朝厨房走去:“这可是下班时间呢,要打劫也白天来嘛,犯得着吗,为了一碗粥?”
“少啰嗦,快做。”宋慈冷冷地望着她说。
“可是米还没泡够时间呢。”厨师固执地说。
“没关系。”宋慈打断她。
“可是对我有关系啊,这是破规矩呀。我的师傅的师傅说过,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别破坏规矩……”厨师一边生火,一边抱怨。
半小时后,砂锅的盖子噗噗地冒出热气,白果和米的香味溢满屋子。
“怎么还没好?”宋慈不耐烦地问。
“一定要用文火慢慢熬的,这是规矩。”胖厨师很酷地回答。
“可是,人家等着喝呢。”
“我的粥我做主。”厨师满脸倔强和傲气。
“只要能熟就行,我又不挑剔……”
“也不行,如果不够火候和程序的粥,卖出去,我会良心不安的。”
“谁说我买你的粥了?”宋慈焦急地说。
“那也不行,反正经过我手的粥,我要熬到位……”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宋慈提起砂锅就往外走,走几步,又停下,摸摸口袋。
“对不起,我没有带钱。”他彬彬有礼地说。
“对不起,今天店里也没有钱,不然……”胖厨师故意幽默地回答,还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宋慈也懒得计较对方的话里有话,丢下一句“明天送钱来”,转身走了。
兰姬已经入睡了,只听见她喃喃地喊着什么,身体在被单下扭动着,满脸的汗和泪。
宋慈凑近一听,只听见她喊的是:“左名扬,不要走……左名扬……”宋慈脸色尴尬地想转身走出去,可是他又停了下来,拿起毛巾去擦兰姬脸上的汗水。
当他擦到她的手时,他的手被兰姬一把拽住了:“不要走……”宋慈反握住她的手。
就在这时她睁开了眼,坐了起来,眼里满是泪,嘴里还在喊:“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宋慈很自然地抱住了她的肩,温柔地说:“兰姬,兰姬……”
兰姬侧头看了看宋慈的脸,这才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可是她的内心如此无助,她渴望和依恋着宋慈的拥抱。她把脸埋在他的衣襟前,闻着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海洋之香,终于,她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过了许久,她哭累了,眼也红肿起来,口干舌燥,嗓音沙哑。
“我想喝水。”她睁开泪汪汪的眼睛望着他说,眼里有了一点点的依赖和信任。
宋慈转身端过粥来,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她,手法很笨拙,但是又很温柔。
兰姬喝了一口粥,尝到了粥里的白果之味,口腔里充斥着白果的香味。她想起以前咳嗽时,左名扬也会熬白果粥让她喝,白果是可以润喉润肺的。她的眼泪又静静地流了下来,滑进嘴角,她的舌间感到一股咸涩的味道。
“兰姬,我会照顾你。”宋慈手忙脚乱地去拿毛巾,差点打翻砂锅。
“为什么不叫我姐姐?”兰姬眼里还含着泪,语气很凶地对他说。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唯一的依靠左名扬走了,也许是夜太静而心太孤独,也许是粥太香太温暖,她今夜突然从心底里滋生一种对宋慈的亲近和依赖。
“不习惯,我还是叫你兰姬吧,你也才比我大几个月嘛。”宋慈看懂了兰姬的眼神,也放松下来,温柔地说。
“我不想住在医院,我明天就要出院。”
“好,我跟妈妈说,你住家里去,我也好照顾你。”
听宋慈如此一说,兰姬又愣了一下,她想起宋夫人的脸,宋夫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接受她吧。想到这里,她的心冷下来。这个世界上,她曾经最依赖的、唯一的亲人,已经离开了。
她一直以为,她还有机会跟他赌气,向他撒娇,可是,现在他已永远地离开了……
想到这里,兰姬的身体每一寸都变得僵硬起来,吃下去的饭堵在了她变硬的食道里,她觉得胸闷,肚子难受,突然她的喉咙底部感受到了一种牵引的力量,她起身冲向了洗手间,对着马桶哇啦哇啦地吐起来。
过了很久,她才步履艰难地走出来,脸色苍白,头发凌乱。
“你回去吧,我想安静一会儿。”她有气无力地推开想要扶她的宋慈,语气里有了拒人千里的冷淡。
第十四章 一盎司的恨(1)
苏醒听到这里,停下脚步。原来他真的要远走他乡了!苏醒心里那颗一克拉的种子已经出了土,发了芽,长成一棵树,开了满树的花。可是那花,却只能在暗夜里,寂寞地散出暗香,孤独地纠缠。
天已亮了,天边出现橙色的霞光,宋慈一个夜晚都没有睡好。可是,他的内心却感到一种少有的充实,低头闻闻衬衣上咸咸的味道,想起兰姬扑在他的怀里哭泣的柔弱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原来被一个人所信任、所依赖的感觉这么好。他昂起头来,胸有成竹、大踏步地向家走去。
走过街角时,他仍不忘致电苏醒,让她和梁孜琪去陪陪兰姬,他有事要回家处理。
宋夫人刚刚起床,在别墅的花园里喝茶读报。
宋夫人有点诧异地看一眼精神抖擞但衣冠不整的宋慈。
“下周你就要出国了,你也该多陪陪妈妈吧,别成天都在外面跑。”宋夫人用责备的语气说。
“妈妈,我不想出国了。”宋慈很愉快地说。
“不想?不是你要求出去的吗?妈妈也舍不得你出去呀。”宋夫人觉得儿子今天很奇怪。
“那是……那是……不想看到兰姬。她不理我,我也不理她,两个人又不得不见面,很尴尬。”
“哦?”宋夫人疑惑地望着他。
“妈妈,我想留下来,照顾你,还有兰姬。”宋慈有点羞怯地说。
宋夫人听到前半句先是一喜,觉得儿子总算长大了,不辜负她这么多年的一片苦心,然后又是一惊,兰姬?
“左名扬遇难了。”宋慈有点悲伤地说,“兰姬就一个人了,她太伤心了,住院了。”
“哦,这关我们什么事?”宋夫人冷淡地说。
“你知道这事?”宋慈盯着母亲的眼睛。
“知道,海难那天晚上,他打过电话给我。”宋夫人还是冷冰冰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兰姬?你知道她现在有多伤心,有多需要亲人的关心吗?”宋慈激动起来。
“慈儿,左名扬买了巨额的保险,兰姬一辈子都不愁吃穿,如果她像平常人那样过日子,就算她奢侈无度,那钱也够她最少读完大学。你不用为她操心。”
“妈妈!”宋慈急切地说,“为什么你只想到钱?人不只需要钱,还需要爱。”
“你以为妈妈就不需要爱吗?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了解吗?你爸离开时,家里欠了很多三角债……”
“所以呀,妈妈,让我们把兰姬接回家来,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彼此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
“你给我住嘴!谁要跟她相亲相爱?”宋夫人气急败坏地说。
“妈妈,说到底,她是跟我有血脉关系的,你考虑一下吧。我要先去洗个澡。”宋慈彬彬有礼地说完就离去了。
宋夫人进了书房,关上门,坐在书桌前,从钱包里掏出一把小小的钥匙,小心地打开了抽屉。她伸进手去,摸出一个信封,还有一叠照片。她手里拿着它们陷入了沉思。
十分钟后,车库里驶出一辆黑色的轿车。
宋慈洗完澡,对着镜子梳头发,他的脸上浮现一种发自内心的愉快而神秘的笑容,一种新的情感正充实着他的内心。经过这么久,当初,他也为兰姬是亲人而感到失望。可是,现在,他觉得兰姬是亲人,所以感到安心和踏实。她会依恋他,一辈子也无法割除他们之间的联系。
他自以为太了解母亲,她一定舍不得他离家出走,她一定会接受兰姬。所以,他有足够的信心接兰姬回家。而且,他决定先斩后奏。
宋慈去了花店订鲜花,去玩具店买了巨大的蓝色毛绒海豚,甚至买了拖鞋。路过“阿YY”小饰品店,他买了一把樱桃木梳,以及一根黑色的蕾丝发带。路过宠物店时,他甚至想买一只小小的荷兰香猪送给兰姬,据说这种猪拉的大便都是桂花香味的……他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他想让兰姬开心,他想宠爱她。
当宋慈路过白果粥记时,走了进去。胖厨师看见是他进来,紧张地对身边的小服务员说:“看,昨晚就是他来打劫了。”
“呵呵,那他是劫财还是劫色了?”小服务员揶揄的口气。
“又劫财又劫色了。”胖厨师有点赌气地扭动着水桶腰说。
“劫色?有这么好的事?今晚,我来值班好了。”小服务员顶她。
“你这死丫头。”胖厨师拿着勺子朝小姑娘的胸前舀过去,“我倒要看你有多少色!”
“人家只劫了一砂锅粥,怎么也算打劫呢?”小姑娘敏捷地跳开说,“他来吃饭,应该是我们劫他的财和色啊。”
“师傅!”宋慈隔着玻璃也看见了里面在搅粥的胖厨师。
胖厨师得意地伸出脑袋:“小帅哥,干啥?”
宋慈有点脸红了,他递一叠钱过去:“这是昨晚的粥钱,还有你的加班费。”
胖厨师瞄了一眼,妈呀,最少也有一千块。相当于她半个月的工资了呢。胖厨师一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帅哥,你什么时侯再来……劫色?”
“啊……哈哈……”泼辣的小服务员纵声大笑起来。
宋慈面红耳赤地朝店外走去,门口的迎宾小姐也说:“欢迎再来……劫色。”
兰姬还非常虚弱。可是,她决定马上出院。因为,她可不想等宋慈来接她去宋家呢。她刚按了铃,门就开了。
可是来者不是小护士,而是宋夫人提着花篮进来了。
兰姬愣住了。
“兰姬,你也别太伤心了。”宋夫人走到兰姬的床边,温和地说。表情也非常沉重。
人在脆弱无助的时侯,哪怕人家只给她一点点关心和微笑,她都会特别感动。兰姬此时就是这种心情,所以,她心里非常感动。
“我知道这个时侯,也许我不该来找你说这些,但是,我想有些误会,还是早一点解开的好。”宋夫人显得非常诚恳。
宋夫人从手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兰姬手里。
兰姬疑惑地看了眼宋夫人,后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