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有个任三娘这么个插曲,才让萧夫子没一门心思放在看着她身上,她早就打算找个空子逃出来了。
虽然说这一路萧暮也没提要强行带她回去的事,但保不准她哪天一觉起来就发现已经被他绑了起来,此人阴险狡诈,心机颇深,完全不值得信赖,她这次要是回了苏府,她那个顽固至极的便宜爹爹肯定要对她采取措施了。
而且如今萧暮肯定是知道她要去白马书院的打算,那么她现在就连白马书院都去不得了。
但能去哪儿呢?
苏骁骁想想觉得自己实在可怜。
天大地大无处为家,暗恋的人还一本正经丝毫不知,处处给她的逃婚大计使绊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再不跑,简直不是现代人。
苏骁骁打定了主意,决定往白马书院的相反方向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虽然已经被论证了不怎么靠谱,她也不敢回京城,但在京城附近的地方安顿下来,她觉得还是挺靠谱的,尤其是这些日子找她的风头应该过去了,不然苏太傅也不会派萧暮亲自出马。
为了不留下痕迹,苏骁骁甚至没有雇马车,她买了一些干粮和水,问好了路,立刻徒步出发了。
等萧暮发现苏骁骁已经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萧暮还当苏骁骁因为任三娘的存在而在闹脾气,故而并没有对她总是待在房间里不出来的行为有什么怀疑,毕竟自从他找到苏骁骁以后,她并没有什么特别叛逆的行为,他觉得大概是路遇歹人的事让她生了警惕,不敢妄为。
另一方面他早察觉出了这个任三娘的不对劲,就决定先从她嘴里套话,搞清楚她的动机。
套话容易,解决起来就更容易。
等任三娘哆哆嗦嗦地求饶命发誓再也不做骗财劫道的事之后,他赏了她一笔银子回家过年,才空下来去找苏骁骁。
然而敲了几次门都没有人应,他才察觉出什么不对,一推门,果然连包袱都不在了。
此刻,一向淡定自若成竹在胸自以为把苏骁骁掌在手里的萧夫子,终于狠狠地拧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人质的日子(一)
萧暮想要查到苏骁骁逃跑的方向,其实不难,毕竟整个小镇上都瞧见了有个鬼鬼祟祟的姑娘从客栈里头溜出去,还自以为善后善的神龙摆尾不留痕迹。
但是萧暮没有立刻就去找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总要做点什么,才不枉费某人一直以来的煞费苦心。
故而之后苏骁骁成功出逃了三天,最后重新落脚在了黑风寨。
再临黑风寨,心情已然十分不同,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去了先前入住的有间客栈,那装傻的小二她喜欢的很。
黑风寨的城门一如既往地大敞着,似乎过往商旅城中一律欢迎之至。
但进了城,苏骁骁才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并非是它空荡荡的街道,也不是这路上默然垂头匆匆而行的路人。
要说这现象,与之前并无不同,但是现下瞧起来,却又分明不一样了。
之前黑风寨里头的人虽然个个心怀鬼胎,但总归是利益至上,本都各自是亡命之徒,迫于无奈积聚在此,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一条街上开的黑店,互相之间也能打起来。
这里崇尚武力,打得过的,就是虾兵蟹将,打不过的,那就得供起来,骗来的钱财还要奉上一部分供礼,尊声大哥,这些乌合之众就自成一帮。
于是乎这一条街上,得有好几个人成一群,互看不顺眼,抢生意在其次,一个不留神,还能打起来。
得益于先前萧暮的周到保护,苏骁骁把黑风寨里头的各种奇怪现象和规定俗成的规矩摸了个透彻。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比如她能看到出来前边巷子口有个端着破碗看似是乞丐的人正在盯着她不放,按理说,下一刻他就应该上前索要钱财,若苏骁骁不给,他必然会缠着不放乘机偷钱,若苏骁骁给了,那就立刻会有一大拨人蜂拥而上。
这些都是有间客栈里头小二告诉她的,黑风寨里头各种人的敛财方式。
但是现在,那乞丐只是就这么盯着她,却没动,戴着顶破破烂烂的灰帽子,裹着打着各种各样补丁的棉衣,身子骨懒洋洋地靠在旁边店铺前头的台阶上,似乎并不打算要钱。
苏骁骁在想是不是这个人已经认出了她来,知道她前些日子曾在这里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事,但是还不等她坐出什么反应,乞丐忽然把碗往怀里一揣,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她直觉不对,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乞丐进了巷子,七拐八拐,跑的很快,苏骁骁几乎只能从他重重踏在青砖上的脚步声来辨别他的方位。
再下来,前路开阔起来,没有铺在巷子里头的青砖,好在她尚能听见乞丐喘着粗气的呼吸声,不至于就此跟丢。
苏骁骁其实更累,但却没有停下脚步,她觉得奇怪,这乞丐这么不要命地往前跑,图的是什么?她虽然追着他,但她又不能对他做什么,除非……
除非是刻意引她来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骁骁不自禁放慢了脚步,咽了口唾沫,彻底停下了。
然而为时已晚。
当她停下来观察四周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跑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空旷之地,周围只有房子,但是不见人影,右手边有个废弃的马厩,蜘蛛成网。
有什么声音传来,苏骁骁猛地回头,眼前一片迷蒙。
你大爷的,迷香!
昏迷之前,苏骁骁只想到一句话:不作就不会死,网民诚不欺我。
半个时辰之后,苏骁骁才朦朦胧胧地醒转过来,只困惑了一秒钟,她就瞬间回忆起昏迷之前的事。显然是有人设了局,只是不知道这个局是广撒网多捕鱼,还是专为了她而来。
这是一片黑漆漆的地方,不见光亮,她伸出五指,竟连基本的轮廓都无法辨析,但是她肯定这并非是密封的,因为外头的凉气正丝丝透入。
她情不自禁地拢了拢衣服,屏住了呼吸,外面没有一点点声响,只有黑黢黢的一片。
这一幕似曾相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掳走了。
苏骁骁摸黑站了起来,试探着伸出双手,摸索着粗糙不平的墙壁开始走,墙壁冰凉坚硬,像是石头,脚下的触感十分不平整,再走几步,她的眼前似乎有着迷迷蒙蒙的亮感。
她伸手触摸到了一片滑腻,苏骁骁吓了一跳,等她再伸手去摸时,发现竟是一根一根的条状物体,它表面滑腻微刺。
苏骁骁觉得这东西外面应该就是光源了。
她立刻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掀,正如预料的,这是一种植物的藤蔓,十分密实,用力掀开之后,外面的光线就一下子涌了进来。
是晚上,不知是否有云,但这藤蔓掀开之后,明亮闪烁的篝火已经足以让她看清楚了。
有一个人正坐在噼里啪啦作响的柴火边上,一身的黑色斗篷有些眼熟。
苏骁骁产生了某种不合时宜的亲切感。
“善听?”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冲着苏骁骁微微一笑。
却把她吓了个半死。
只见那张面孔上,几道血痕蜿蜒遍布。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善听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吓到你了?”
苏骁骁走近了几步,才看清他脸上并非是新鲜的血痕,而是几道伤疤,早已结痂,甚至有的已经脱落了,刚才不过是背对火光,她才眼花了。
于是连忙摇摇头。
善听苦笑道:“若是你说真被吓着了,也没什么,我如今倒真如你当初所说的那样,丑的足以吓人了。”
这话中落寞不言自喻。
世平王倒台,想必他一手培育起来的这些暗中为他做事的江湖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能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
故而不用他说,苏骁骁就心知肚明了,只不过……
这节奏有点不对啊……
她明明是被绑架来的,怎么此刻倒成了跟故人叙旧缅怀的场面?
她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抓我来的?”
善听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站了起来,从一旁的篮子里头拿出一叠馒头和咸菜,递给苏骁骁,“吃东西吧,你睡了一天了。”
苏骁骁也不矜持地就接了过去。
馒头微热,一面是焦黄的,像是在火上烤过了一样,因此还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苏骁骁一声不吭地开始啃馒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善听,此时的他除了脸上可怖的疤痕以外,与之前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只是神色有些疲累。
善听拿着柴枝引了火星,跟她说道:“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苏骁骁忍不住看着他,道:“你知道我之前在这里?”
善听点点头:“你跟萧暮在这里的事风声不小,整个黑风寨的人都知道。”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受了伤,无处可去,这里是天下亡命之徒的栖身之所,所以我只能来这里。”
苏骁骁被他这话里的意思勾起了同情心。其实说到底他落得这下场,不过是他家主子作孽,她却不知为何的有些愧疚。
“你不如向圣上投诚?也不至于落得被追杀的地步。”
善听挑了挑眉头,纳罕道:“圣上?”
苏骁骁觉出几分不对,“不是皇帝在追杀罪臣余孽?”
“罪臣余孽?”善听自嘲地重复了一下,心知她误会,解释道:“皇上对王爷宽宏处理,我们这些人,自然也未曾受到太多苛责,只不过暗卫解散了,大多数人都选择回乡娶妻生子平淡度日。”
“……”
苏骁骁觉得她是以小人之心度符晔的君子之腹了。
善听又道:“圣上容人之心远胜其父,贤正康明,治国有度,是我赫靖之幸。”
这满口赞誉竟然苏骁骁无法反驳,虽然以她对符晔的认识,这人委实不算贤君,动辄就对她恐吓威逼,以权压人,但却不得不承认善听对他的评价。
如今正是国泰民安的时候,若大行狱苛政,必将造成民心惶惶,毫无利处可言,行善举,彰仁心,实在称得上是明君所为。
沉默了一阵子,苏骁骁才想到她提起话头的初衷:“你说你没想到我会回来?意思是你也没打算对我怎么着,那现在这个样子又是为何?”
善听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苏骁骁,道:“你与萧暮离开的时候我还未伤愈,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既然你回来了,恐怕还是要委屈一下了。”
苏骁骁顿时怒了,“‘委屈’?真是虚伪。”停顿一下,又斜着眼冷笑道:“你绑我到此,必然有所图谋,我们不如敞开说亮话,没准我心情好,还能配合你。”
善听笑笑:“若苏姑娘能配合,那自然再好不过。”
苏骁骁愣了一下,不再呈口舌之快,她已然意识到此刻不管她说什么都不可能解决问题,善听既然决心走了这一步棋,就不是她三言两语动摇得了的。
“你想怎么做?”
“我如今落魄至此,你觉得我能怎么做?”
苏骁骁冷下脸来:“我不想跟你兜圈子。”
“苏姑娘果然还是如此率性。”善听嘴上称颂,可是表情并不见得有几分真心,他似乎笃定了苏骁骁不敢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等他也吃完了剩下的馒头,他才道:“我劝苏姑娘你还是早点歇息,我们明早就要赶路,要到坟山还有的走,我可不像萧夫子,懂得怜香惜玉。”
他不提萧暮还好,一提起,苏骁骁就觉得内心绞痛,肠子都要悔青了,她几乎可以想到萧暮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的脸色。
只希望他还没有对她丧失信心,决定不闻不问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人质的日子(二)
事实是,萧暮没有直接去寻人。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他看着手中刚刚得到的飞鸽传书,有些庆幸苏骁骁的不告而别。
若是现在他还带着她,必然没有办法心无旁骛地去解决问题,是以萧暮没有迈出小镇一步,就径直往汶州诚方向去了,自然也就不知道苏骁骁已落入善听手中的事。
苏骁骁托着腮,唉声叹气,声声不停。
善听泰然自若地闭目养神。
苏骁骁得不到回应,无聊得紧,原本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但是无论她如何发出动静,长吁短叹,弄翻火堆,都引不起善听丝毫的注意之时,她只能放弃挣扎,认命地重新烧燃柴火,然后拢了拢衣服睡觉了。
苏骁骁睡着之后,善听才缓缓睁开眼,他盯着苏骁骁背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睫微微一闪,又重新阖上了。
第二日一早,善听也没有通知她,直接就骑马拉着苏骁骁走了,之后就是一路奔驰,连夜兼程,根本不让人休息。
等到了坟山的时候,苏骁骁脚一沾地,就觉得要晕过去了。
连番不眠不休的赶路,她已经瘦了一圈,此刻哪怕是到了目的地就要摆脱这种痛苦日子的喜悦都不足以让她有半毫的振奋。
善听拽着她的胳膊,让她不至于瘫倒在地,“走。”
苏骁骁有气无力地问道:“去哪儿?”
善听道:“去你知道的地方。”
苏骁骁觉得这是废话,“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善听根本不理她,认真道:“这坟山上只住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我想要找的人,至于她在哪儿,我想你比我清楚。”
这坟山上住着的人……不就是孟槿?
他要找的人是孟槿?
“孟槿姐姐隐居在此与人无怨,你何必扰她清静?”
善听面无表情道:“我为何不能?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要说清静,她也已经清静了这么多年,也该清静够了。娄厄族的人都死完了,要说这世界上还能有一个人知道宝藏的下落和藏匿的方法,就只可能是她。”
苏骁骁看着他的脸色,忍不住打了一个抖。
这人一定疯了。
他脸上写着的断然和决绝让她不寒而栗,她不禁笃信,他为了宝藏,什么都做得出来。
苏骁骁本以为他只是走投无路,才会打起了宝藏的主意,想通过钱财来谋一条生路,但如今看来,他恐怕已经入了魔怔,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眼里就只看见这个唯一的目标了。
善听逼着她上了山。
冬去春来,山上的树木已经开始发芽,隐隐有翠绿探出头来,整座山上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他们上山之后没走多久,看见了一棵几乎要五人合抱才能环的过来的树,树上枝桠密集,似乎可预见盛夏来临时它的繁茂丰盛。
但是又走了一会儿之后,他们又看到了这棵树。
善听沉了脸,“你在带我绕圈子?”
苏骁骁立刻表示清白,“当真没有。”
桎梏着苏骁骁的手愈发用力了些,“我不想真的对你动手,知道么?”语气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但苏骁骁绝对不会怀疑他话中的威胁逼吓之意。
她有苦说不得,有些欲哭无泪,但善听的神色太过认真严肃,她生怕他真的一个火气就把她咔嚓了,于是道:“我绝对没有刻意带你绕弯子,你要知道实际上有很多不可抗因素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
善听手上紧了紧,“说人话。”
苏骁骁吃痛,苦着脸道:“我迷路了。”
“……”
善听松了手上的力道,“据我所知,你并不是第一次回来这里。”
苏骁骁点点头道:“虽然是这样……”
但是她上次也迷路来着。
话未出口,善听已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了她的诚恳,满脸都是对她的无奈和无计可施。
二人又在坟山晃荡了一阵子,在再次看见那棵树的时候换个方向,扭头就走,但是他们就跟遇到了鬼打墙一般,不管怎么走,都还是回到了原点。
次次都是如此,饶是还庆幸不用拖累孟槿的苏骁骁也觉得不安起来。
她没有忘记,坟山之所以叫坟山,是因为这里是汶州诚的百姓用来下葬的风水宝地。
这种不安,在夜幕下垂,天色灰暗的时候,更加严重了。
苏骁骁的害怕,善听很快就感觉到了。
“怎么了?”
苏骁骁咽了口唾沫,道:“这里,似乎会闹鬼……”
“鬼?”
苏骁骁连连点头,下巴几乎贴到胸上。
善听嘲讽地一笑道:“我从来不信这个,不信鬼怪,也不信神佛。”
苏骁骁作为二十一世纪新女性的自尊受到了重创。
虽说善听这一笑,好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