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瘦的可怖,皮下裹着骨头,本算合身的衣服罩在他身上,那袖管裤管,也是显得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大人,此事您不该莽撞,若是上头派的人来了,我们如何交代?”
他一开口,苏骁骁就忍不住抖了一抖。
只听这声音尖而涩,叫人听了觉得刺耳,头皮发麻,苏骁骁又看这人长得尖嘴猴腮的,两眼浑浊,觉得不愧是耽美小说的世界,但凡是这种坏的小喽啰,一定要是长得丑的。
刘州府听了他的话有些紧张,“那……那可怎么办啊钱师爷。”
钱师爷眼珠子一转,道:“招财进到现在还没回来,八成已经打草惊蛇,大人莫急,等上头派的来使来了,我们就什么也别说,白马书院毕竟是皇帝下命设的,谁知道里面有什么潜藏的高手人物,来使若是在里头吃了亏,没完成任务,最好是死在里头,那就怎么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苏骁骁忍不住想:我嘞个去的,这钱师爷果然心狠手辣,自己人都如此算计,这刘州府就算是个草包也不经得这么个枕边风吹的,换谁谁也得黑化了。
刘州府稍稍安心,感慨有钱师爷这么个智囊在身边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便道:“也不知道使者大人什么时候来。”
他这话刚一出口,就有一声音遥遥传来:“刘州府无须急躁,本使这不就来了。”
萧暮稍惊,人未见声已达还可理解,可是这么远的距离来人竟然能听到刘州府的话,说明来人内力醇厚,非泛泛之辈。
他只是惊讶,下头的刘州府和钱师爷已经是惊恐了,他们早知道使者大人武功高强能探听远处之事,只是不知道,他听去多少,刚才钱师爷的一席话要是也被他听去了,他们岂不是小命堪忧?
不多时那人就到了。
大白天的,这人却罩了一身的黑衣,宽袍敞袖,黑帽罩头,怎么看,怎么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可等他推门走进书房,萧暮却也稍稍安了心,这人虽然有醇厚内力,但是脚步滞顿,可见拳脚功夫并不精妙。
刘州府一看那人的脸,忙忙抬手作揖:“竟然是善听大人亲自来了。”
那位善听也不同他客套,放下兜帽道:“本使来此,是主人的命令,自打把你放到这汶州城,你就没办过什么牢靠的事,如今主人要办的事,不能出任何差错,故而除了我,还派了善武使来,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在动什么歪心思。”
钱师爷冷汗出了一头,听这话的意思,看来善听早已经听到他方才的话了。
这也怨不得他大意,一直以来上头都只派些小人物来帮忙,这次竟然来了善听使,这善听功夫不算好,但是耳闻千里之事,若是早知道他来,他们哪里敢在这里妄言。
刘州府赶紧道:“惶恐惶恐,请善听使大人千万相信我们一片忠心,方才是昏了头,昏了头。”
善听倒也没同他们计较,往椅子上一坐,一只手扣了三下桌子,静默片刻,突然嗤笑一声,兀自道:“善武,你还在等什么?”
随着他话音一落,萧暮就察觉到有人在屋顶上动了。
屋顶上瓦动屋颤,显然是朋渊已经和那位善武打了起来,他知道此地不可再留,忙催劲冲开房门,搂着苏骁骁从屋里窜了出去,飞到屋顶之上。
苏骁骁一看,两抹黑影不停地上下蹿飞,看得她眼花缭乱,甚至没空对萧暮搂在她腰侧始终没放的那只手心猿意马。
此刻朋渊与那位善武已经过了近百招,萧暮只看两眼就知道这善武果然不虚其名,功夫恐怕在自己之上,故而与朋渊这类武学奇才还能斗个不相伯仲。不过朋渊毕竟是重月门那位传说人物最为满意的弟子,那善武并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倒是不担心打不赢。
只是他先前没料到这府衙之中会有这类的高手,所以才带了苏骁骁来,但现下这种情况,她就实实在在是个不得了的累赘了,他们不能再在这里耗着。
他便以内力传声入朋渊耳中:“我带苏骁骁先走,朋渊你自行逃脱。”
言罢,就带着苏骁骁要走。
朋渊的招式登时变得急而促,打得善武毫无办法分心,只能疲于对付。
这时善听也已从屋子里出来,看到这种情况,就飞身上前助善武一臂之力,他虽然功夫不算好,但是也堪堪让善武松了一口气。
这时朋渊却收了手,往屋顶的另一侧一退——不愿打了。
善听这才道:“阁下是什么人?梁上窃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朋渊不是萧暮,不会跟这人虚以委蛇,只是吐了一句话:“关你屁事。”
然后飞身就走。
善听的脸色黑的跟他衣服一样。
善武对善听道:“这人武功远在我之上,而且那位也在白马山上,若是只让我去,只怕这次刺杀机会不能毫无声息地完成了。”
善听冷笑:“立刻书信一封给主人,我想我们需要帮手了。”
萧暮带着苏骁骁,与朋渊一前一后回了白马书院。
苏骁骁脚一挨地,立马就踏实了。
这轻功甩的,武侠大片的即视感啊!她一个二十一世纪只坐飞机的无知女子委实不大适应这种满面灰尘的功夫。
萧暮看她这番作态,觉得好笑,道:“可新鲜刺激?”
苏骁骁当然不会对着他说任何否决的话,点头道:“新鲜新鲜,最新鲜了,也够刺激,刺激到不想有下次了。”
萧暮叹气:“是吗?真是可惜,我还打算下次也带上你一起呢。”
苏骁骁内心万马奔腾感天动地:幸亏她加上了那句不希望有下次了,否则照这个苗头他是真的还打算带她去体验一番了!
朋渊在一旁道:“你还有心情在这里逗弄她?刚才那两个人意图不轨,是冲着你这白马书院来的。”
萧暮微微一笑道:“不是有你在么?这天底下,能有几个人打得过你?”
朋渊道:“我一人之力,也抵不上那些个人三番四次的来,何况别人可是有组织有预谋地要找你麻烦。”
“那就找帮手。”萧暮答得一点儿也不不好意思,“他们刚才跟你打的时候必然意识到我这白马书院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恐怕也不会这么贸贸然地就上来。我明日就找帮手,在这里候着他们。”
苏骁骁琢磨了一下,缩着脖子问道:“先生我们要不要安排些什么陷阱啊机关啊之类的?”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
萧暮同朋渊对视一眼,笑眯眯地对着苏骁骁道:“是个好主意。我想我知道找谁来做帮手了。”
苏骁骁不明所以,不过她想她总算是为白马书院作出了一小部分的贡献,故而腆着脸道:“那先生……我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萧暮诧异,看了一眼天色,柔声问道:“你不要用晚膳?”
苏骁骁摇头道:“不用不用,我减肥。”
萧暮点头:“罢了……”
苏骁骁转身就想走,却听后面萧暮幽幽地道了一句:“那我们直接开始一个时辰的单独辅导吧。”
她要哭了:“不是半个时辰么……”
萧暮抬脚进门,“我看你琴艺也不行。看在你兄长的份上,我须得对你负责。”
苏骁骁真哭了。
先生我们没有过任何肌肤之亲你完全不必要负任何责任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
☆、白马山危机(一)
朋渊递给苏骁骁一个同情的目光,然后爱莫能助地走了,毕竟他自己也总是栽在萧暮手里。
苏骁骁很难过地随萧暮又坐在了学堂里,欲哭无泪。
萧暮端了一碗清水进来。
苏骁骁坐直了身体道:“先生有何指教,学生一定努力学习不负师恩。”
萧暮把清水递给她。
苏骁骁疑惑地接过。
“先生我不渴……”
萧暮却施施然地坐回他夫子所坐的位子,然后笑着道:“这是让你磨墨用的,不是让你喝的。”
“可……我不会啊……”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
昨日考试之时,水就在旁边,她也不知道要兑些清水到砚池里去,拿着墨锭就一通乱捣,差点毁了他上好的香墨。
“不会才要学。”萧暮耐心地道,“你往砚池里兑入少量清水,别放太多,否则磨墨时会溢出来。”
苏骁骁依他所言,慢慢地倒水。
这一步简单得很,她完成地毫无压力,但接下来就是要磨墨了。
“拿起墨淀,拿正了,自左而右顺着画圈,贴着砚池的边壁。”
苏骁骁于是拿着墨锭开始转悠,刚转了两圈,袖子就落到了砚池里,白色的袖口黑乎乎的一片。
她却浑不在意,似乎还没看到,继续磨啊磨的,袖子下面全都黑了……
萧暮的嘴角抽了抽。
“你把东西搁下吧。”他无奈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扇子指了指她的衣袖。
苏骁骁干笑一声,赶紧捏着手指挽袖子,作势又要不伦不类地磨她的墨。
萧暮觉得这样放纵她下去,简直是亵渎斯文,故而打算以牺牲小我来成全大我,便走到她身边坐下,一只手握住她的右手。
“别动。”萧暮在她耳边说。
苏骁骁整个人都傻住了。
那只手就这么虚握住她的手,温热通过肌肤传递到手心。
“手臂抬一些……”他的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胳膊。
“像执笔一样拿住它。”他的右手轻柔地扳着她的手指,教她如何正确地手执墨锭。
“用手腕和臂力来磨,画圈,用力均匀些。”他口上说着,手上却直接带起了她的手而动。
他就在她的右边,呼吸匀长。
苏骁骁觉得自己整个右半身都不能动了。
她偷眼看他,眉目俊朗,面如冠玉,帅气简直刻到骨子里了,与现代人的那份装模作样完全不同,神韵、气度、一举一动,她浅薄的文学功底简直无法详述形容。
明明之前也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却不像此刻这么地让她……小鹿乱撞?
苏骁骁被自己脑子里划过的念头雷到了,外焦里嫩,再加点孜然粉就更棒了。
萧暮察觉到她的僵硬,目光转到了她脸上,“怎么了?”
苏骁骁心虚地低头,“没什么。”
萧暮继续仿佛心无旁骛似的地执着她的手,慢慢地磨墨,嘴上道:“你看这墨,若是磨过之后,墨汁将研磨时的痕迹一下子就淹没了,就是不够,还要磨,若是墨汁慢慢地淹没磨痕,就说明恰好可以写字了。知道了么?”
她岂敢说不知道,忙是连连点头。
萧先生满意了,松开手,丝毫不管她怦然心动惴惴不安的少女心,坐回他原先的地方去了。
苏骁骁暗自拍了拍小心脏,这得亏她是现代独立坚强的新世纪女性,换了原本的古代姑娘,哪经得起这么个翩翩如玉的美男子这般挑拨,这萧先生也真是的,一点点都不知道男女之防,难道他觉得她这个身体是苏晏的妹妹,就自然是他的妹妹了么?
但她只敢这么想想,自然不会问出来,于是乖乖的磨墨,萧暮就在她面前,拿了一本不知道什么的书,慢慢翻阅起来。
苏骁骁磨着墨,就正大光明地把目光放在眼前的美景上,心里觉得有种赚到了的感觉,还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不过她很快就尝到了苦处,不因为别的,单是因为这磨墨实在手酸的很。
她几次胳膊都悬不住了,偷偷往桌子上放,结果这萧暮明明没看她,却像头上长了眼睛一般,只要她手一放,他立刻就察觉到了。
苏骁骁苦不堪言。
最重要的是,她习惯了一日三餐的日子,肚子早就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偏偏还不得不顶着饥饿做这么无聊的事。
她试着跟萧暮商量,刻意放低了姿态,软绵绵地唤他:“先生。”
“说。”萧暮翻着书,不急不缓的。
“我觉得这墨,应该是磨的差不多了,你来看看?”
萧暮放下书,望了一眼她研的墨,表情不是那么的满意,“还差点。”
苏骁骁讨饶道:“先生我真的学会了,今后一定能磨出很好的墨来,只是现下我确实累了。”
萧暮只好道:“那便先不磨了。”
苏骁骁如释重负地把那墨锭丢到一旁。
“就练字吧,你的字委实……”他想了一想,打算找一个不那么打击她的词,“不堪入目。”可惜找出来的这个词并没有让苏骁骁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受打击。
苏骁骁当即拒绝道:“先生不如换一个?学琴吧。”她可不是傻子,萧暮说过,磨墨的姿势与执笔的姿势是一样的,那么要她练字,跟让她继续磨墨有何区别,苦的还是她这只弱质纤纤的右手。
她如此得寸进尺恬不知耻,萧暮倒也没有生气,便同意让她从学琴开始。
苏骁骁觉得他这样真的是意外地宽宏大量,殊不知萧暮想的是,反正她哪一个都是一点不会零基础,所以先学哪个都没有区别。
不过学堂的琴已经收下去了,萧暮就让苏骁骁跟他一起去书房。
结果刚一出去,就撞上了脸色很难看的朋渊,他脚步匆匆,眉头阴云不散,一看到萧暮就甩出硬邦邦的三个字:“他来了。”
萧暮挑眉,笑了。
苏骁骁皱眉,奇怪了。
“谁来了?”
面对她的询问,萧暮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神秘兮兮一笑道:“是个很特别的人,看来今日学琴之事,又要耽搁了。”
苏骁骁一听此言,立刻就觉得这人不管是谁,来得好,来得秒,来得呱呱叫。
若问来的是谁?
不是旁人,正是苏骁骁这个身体的哥哥——苏晏。
至于为什么朋渊看到了苏晏脸色那么难看,不为别的,单是苏晏那一脸毫不掩饰的嘲笑和幸灾乐祸,就足以让他忍不住要把他扫地出门了。
所以苏骁骁老远就听到了苏晏的笑声。
“哈哈哈哈朋渊,你这脸、脸……简直是绝了!”
朋渊传声而去:“你当心笑岔了气,一命呜呼哉!”
苏晏止笑道:“不怕不怕,本公子定然要活得比你长久。”
朋渊冷哼一声,不与他逞口舌之利。
等苏骁骁走进苏晏的视野,他哪里还顾得上去嘲笑朋渊。
“骁骁!可想哥哥否?快让哥哥瞧瞧,你是瘦了还是胖了?”他一双爪子毫不客气地就往苏骁骁脸上招呼,搓揉捏拉,把她当成了面团。
苏骁骁瞠目结舌,心里有苦说不出,这什么个奇葩哥哥哟,长得倒是正正经经不负第一公子美名,可是行为举止哪里像个文人,简直像是母爱泛滥的大妈!
她忍不住囧囧有神道:“哥……哥,你先放开我。”
苏晏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神情难过:“骁骁你与哥哥生疏了,如此冷淡。”
苏骁骁无语,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时候萧先生仗义执言拯救了她。
“你从她十五岁的时候就立刻家里四处游荡,还希望她与你多么亲密无间?”
苏晏这才从苏骁骁面前挪开,“子归你太不给我留点面子了。”
苏骁骁眨了眨眼,子归?
萧暮道:“面子是自己留给自己的,你身为兄长,当以身作则,不可胡来妄为。”
苏晏咋舌:“子归你当先生当傻了么,这种训斥说教的口气,跟那些个老学究一模一样。”
萧暮面不改色道:“总之你不该如此肆意妄为,若是某一日又兴起往塞外漠北一游,一去数载,真要不管不顾你这亲妹了么?”
这下惊讶的就不止苏晏一人了。
连朋渊的神情,都有几分复杂。
苏骁骁张大了嘴,她怎么一直没觉得先生这么为她着想着呢?
苏晏到底是有几分愧疚的。
父亲忙碌,家中只有母亲一人持家照顾妹妹,而他为追求恣意自由,常常不在家中,慈母败儿,苏骁骁如今这般文不通武不就,毫无大家闺秀风范,多少也有他的原因。
便只好呐呐道:“子归你莫要教训我了,我知错便是,今后骁骁学业之事,还得劳你了。”又道:“此番我来,是听说有人要打你白马书院的主意?”
萧暮道:“我也正要找你帮忙。”
苏晏摸了摸下巴道:“你都开口求助了,难道事情比较麻烦?”
“倒也不是。”
“哦?”苏晏不解。
萧暮便将今日在汶州府衙探听到的事说给他听,苏晏听了之后面色也沉重起来,倒不是这件事有多么棘手,只是这两个使者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堂堂地方州府在他们面前竟如奴仆。堂堂朝廷命官,尊旁人为主人,置天子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