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般又瘦又矮,身无五两肉,吃的却多,到底是如何长大的?”
符暄这话其实说的很实诚,苏骁骁女子身,所以哪怕穿上合身的男式长袍也要瘦弱一些,但符暄这话让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莫无渔,这莫家的小公子娇生惯养的,怎么也跟苏骁骁差不多的身高体型?
莫无渔眨着眼,不明白怎么突然大家都看着自己。
尚逍拉着他,侧过身子,不动声色地帮他遮住打量的目光。
符小侯爷傲娇发作,轻轻哼了一声。
另一边,苏骁骁身为女子,觉得他这话说得其实还算顺耳,故而也不稀得与他计较,只是戏谑道:“符小侯爷您贵人出生,当然不知我等穷苦人家孩子的苦了,我家中贫困,只有片瓦遮头,自小吃不好穿不暖,兄长在外操劳,至今也没有娶亲,村里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兄长只好拼命工作供我读书,只希望我一朝高中。您也瞧见了,我长成这样连体力活都干不了,别无所长,只好努力读书,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兄长娶得一贤良淑德的妻子,如此便人生足矣。”语罢,唏嘘不已,眼角泛光。
符暄有些愣,这一路来就见他装疯卖傻,没觉得他有这样可怜的身世啊。
于是我们的符小侯爷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感想。
莫无渔听了也恍然大悟:喔,怪不得苏兄一直对吃的那么执着,原来是年少时饿坏了!
知道真相的萧暮决定保持沉默,遥望前方,挺直腰背,迈步向前,只是脚步有些凌乱。
苏骁骁胡说八道一通,万万没想到符暄和莫无渔真的信了,这样的后果就是当他们走上街头,在街边看到琳琅小吃的时候,莫无渔总是指着这个,指着那个,殷勤地问苏骁骁可要尝尝。
一开始苏骁骁还心怀愧疚有所收敛淡定拒绝,可后来实在抵不住美食的诱惑,一屁股坐到某个面摊子,嚷道:“老板来碗牛肉面,大碗要辣的,牛肉不要片的,要一块一块的,要筋道!”
莫无渔赶紧跟着后面付钱。
正好大家都有些饿了,挨个坐下要了一碗面。
苏骁骁仍不安分,东瞅瞅西望望,哎呀隔壁的小笼包子貌似不错,哎呀好想尝尝古代原生态豆浆。
然后嘛……
符小侯爷冷着脸把一屉小笼包和几碗香醇的豆浆端回来了。
瞅着符暄一只手臂上叠的几碗豆浆,苏骁骁万分感慨,果然有武功在身就是不一样,这要是去酒楼当店小二,那可是一个抵四五个,不愁无生计。
想归想,苏骁骁表面上却是几分感动,几分欣喜,“多谢符小侯爷。”
符小侯爷傲娇而含糊地“嗯”了一声,甩手坐下,低头,吃面。
大家都饿了,故而吃起面来也不说话,都是埋头只顾着吃,但是各个出自名门,修养绝佳,就是饿极了,那吃面的姿势也是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唯独苏骁骁,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面条的劲道和顺滑,吸溜吸溜的一根一根吃,喝汤的声音也是极大。
本来街头喧闹,谁也顾不上谁,可惜萧暮坐得离苏骁骁很近,又有内力在身,这吸溜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他搁下筷子,定定地望着苏骁骁。
但苏骁骁才不管他,一口吸溜面条,一口吞个小笼包,快哉快哉,一抬头就见到萧暮灼灼的眼神。
她愣了愣,咽下包子,道:“先生……有事?”
萧暮摇头。
苏骁骁像是感知了什么,警惕地望着他,“先生若想吃包子,隔壁就有,可以自己去买。”
……
萧暮扭过头去。
苏骁骁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愤然。
众人吃饱喝足,结了账正要走人,却见拍拍肚皮先站起来消食的苏骁骁站住不动了。
莫无渔问道:“苏兄怎么了?”
苏骁骁指指前面。
原来前面街道似乎有人起了冲突,很多人围观呢!
苏骁骁琢磨,“无渔你看,那两个吵得面红耳赤的人怎么有点面熟?”
“是三福和阿宝……”莫无渔提醒道。
苏骁骁定睛一看,果然是他们两个,只是这两个人怎么吵起来了。
众人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三福在嚷嚷:“你个恶仆,以为满大街都是你们家的嘛,这道谁走不都行,凭什么要让你!”
阿宝不甘示弱道:“既然谁走都行,我们怎么就不能走了,而且明明是我们先转的弯……”
“明明是我们先!”三福截断他的话头。
“你这人不讲理!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家的马车!”
三福叉腰,一脸泼妇相,“我管你是谁,就是天皇老子也拦不了本小爷!”
符暄听到“天皇老子”这句当即黑了脸,带着内力的声音传到三福耳里,“那本侯爷拦不拦得了?”
这声音传开了去,方圆十里都得听到,三福跟被针扎了似的,蹭得一转头,一眼就在人群外看见了自家小侯爷,激动嚷嚷道:“哎哟我的娘嘞小侯爷!”
符暄走过去瞪他,“谁是你娘!”
“我是说小侯爷……阿不。”三福捂嘴,“小的是说小的娘保佑小的,让小的找到了小侯爷!”
符暄哼了一声,道:“谁给你的权力仗势欺人狗仗人势了?”
三福撇撇嘴,很是委屈,“明明是他们仗势欺人,小的这正要去白马山找萧先生来帮忙呢,就被这个恶仆人拦住了。”
阿宝在认出了众人之后,气势立刻减了,他虽没来得及做什么,但刚刚的确差点就要抬出刘州府的名号了。
其实符暄了解三福,当王府的仆人当久了,在外面作威作福,拿着王府的名头吓唬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说起谁比较横比较更会仗势欺人,阿宝恐怕真的是不及三福,于是便也不为难阿宝,只教训三福道:“下次再让本侯爷瞧见,你就可以回王府伺候母妃和老王爷了。”
三福垂头丧气,很难过,以前小侯爷对他可好了,都怪他抵抗不住诱惑,听了老王爷的吩咐要看着小侯爷,如今一失足成千古恨,小侯爷竟然为了一个外面的野仆训斥他。
这时有人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福一转头,就看到苏骁骁笑眯眯的嘴脸。
“下次记得不要乱咬人啊,这样你家主子就不会骂你了的。”
三福气得发抖,谁咬人了?谁咬人了!他又不是狗!
苏骁骁很记仇,如今逮住机会好好奚落了三福一番,大仇得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畅快。
与此同时,阿宝所驾马车上的人也下来了,正是刘贺文,他一副睡眼朦胧刚醒的样子,估计宿醉后一直睡在马车里,难怪阿宝跟三福争论这么久里面的人也没动静。
众人再一看三福的车,得嘞,敞篷的呢,估计除了颠簸些不那么舒适以外,道旁风景皆可一览无余了。
刘贺文站在马车上,瞅着眼前这情况有些茫然,于是问道:“阿宝,这……怎么了?”
“少爷,没事,遇上个蛮不讲理的人,小冲突。”阿宝把仍没怎么清醒过来的刘贺文从车上扶下来,“少爷你看,这几个就是昨夜那几个人。”
刘贺文才后知后觉地望向苏骁骁这边,眼神落到莫无渔身上是不由地黯然,嘴里喃喃一句:“果然还是不像呐……”
他走到众人面前,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道:“昨夜在下失态,麻烦几位了。”
举止一点不像阿宝以前说的那个纨绔子弟啊!
苏骁骁有点吃惊,望向阿宝——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啊?
阿宝撇撇嘴,他家少爷自从丁公子走了之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有什么法子。
萧暮回了一礼,“刘公子不必拘礼,举手之劳而已,只不过恐怕还有些事情需要劳烦公子。”
刘贺文道:“先生客气了,我已听家仆说过昨夜之事,可惜我醉的不省人事,不能随各位一起去坟山一探究竟。”
萧暮道:“其实我们也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线索,所以才有些具体的细节要询问一下。”
刘贺文点头道:“一定知无不言。”
阿宝过来插话道:“少爷你不是要去白马书院报名么?”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会跟三福的马车卡在一条道上,原来也是要去白马书院的。
“刘公子你要去白马书院呐?”苏骁骁觉得这人真的是哪根筋不对,白马书院报名还要经过那么凶残的入学考试呢,何必要这么折腾自己。
刘贺文面带赧色,“不瞒诸位,我过去一直荒废学业不思进取,但自从……唉,总之我如今只想光明正大地考取一番功名,做个清正廉明的父母官。”
苏骁骁乐了,没想到这刘贺文思想觉悟这么高,当即热情道:“那正好,我们都是要去白马书院的,一起呗?”
刘贺文讶异,“诸位也是……?”
“我们是。”然后指一指萧暮,“他不是,他是我们未来的夫子呢。”
“莫不是萧暮萧先生!”刘贺文赶紧又行了一大礼,“恕我眼拙,竟然没有认出先生。”
认出才怪了,苏骁骁暗自腹诽。
萧暮微笑道:“刘公子太多礼了,不过既然如此,那刘公子便随我们一同前往白马山吧。”
刘贺文欣然应下。
于是刚从一个山上下来浩浩荡荡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在队伍壮大之后,又齐齐地往另一个山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马山书院(二)
前往白马山这一路青山碧水,风景如画——才怪!
如今是秋天,这枝叶都尤落未落,打着卷儿泛着黄,偶尔才飘了一两片落在溪水里,顺流而下。
苏骁骁抖着腿坐在三福租的“敞篷车”上,望着碧蓝碧蓝的天空,感受这一路的漫天灰尘和颠簸震荡,表面平静内心却暗涛汹涌。
莫无渔坐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苏兄你看那溪边有头驴!”
苏骁骁懒洋洋地抬眼,“那是骡子。”
“不是驴么?”莫无渔抓头。
苏骁骁开始指点,“你看,驴的耳朵比较长,那头骡子耳朵明明比较短。”
“可是我觉得它耳朵挺长的呀,你看比这马长多了。”
“骡子和驴耳朵当然比马长了,不过骡子比驴的要短点。”
莫无渔觉得奇怪,“就算这样,苏兄你看这附近又没有驴,你怎么知道这一只的耳朵比驴的短呢,就算真有头驴,你又怎么证明那头驴是驴,而不是耳朵稍微长一点的骡子呢?”
苏骁骁被他绕晕了头,破罐子破摔,“反正我说它是头骡子就是头骡子!不信你拉回去养着,再找头公骡子,看它能不能生不就知道了!”
莫无渔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道:“可是苏兄,如果这一只也是公的呢?公的跟公的不能生啊。”
苏骁骁:“……”
莫无渔继续道:“而且万一这是头驴呢,驴跟骡子能生出后代么?”
“骡子没有生育能力!”苏骁骁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莫无渔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被莫无渔极为严谨的逻辑和探索求实的精神打败了的苏骁骁,转过头不想跟他说话,两只悬空在车辕上的腿往里一收,坐到里面去了,然后掏出糕点,以食物慰藉心灵的创伤,同时愤愤地看着前头一看就比他们这个风餐露宿的马车要舒适不少的属于刘贺文的马车。
他们都是学生,只有萧暮身为先生享受到了极好的待遇。
苏骁骁狠狠咬了一口点心,满嘴碎渣。
其实苏骁骁不知道的是,萧暮选择跟刘贺文一起坐马车的目的,其实是向他打听跟丁溪一案有关的线索,尤其是牵涉此案的人中,有一个人让他很是在意。
“所以其实刘公子也不知道这钱师爷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喽?”
刘贺文惭愧道:“家父一向不喜我问府衙里的事,我只知道,这钱师爷来的时候,我爹对他异常的恭敬,甚至言听计从。”
萧暮拢了扇子若有所思。
谁能让视财如命的刘州府言听计从?理由恐怕不外乎两个,一个有钱,或者有势,这钱师爷如今还在帮着刘州府敛财,说明他没什么钱,那就只剩下有势了。
看来这刘州府,上头有人撑腰呐,什么钱师爷,不过是喽啰而已。
白马山下,众人仰头而望,内心凄怆而泪下。
只有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三福难得淡定。
依旧风度翩翩的萧先生眯着眼笑了笑,“来,出发吧诸位,我下山前就交代厨娘准备好足够的午膳了。”
午膳……
众人望着刚刚升起来,仍旧在东方死死挂着不挪坑的日头,觉得前路一片坎坷。
苏骁骁撇了撇嘴,哼,不就是爬山嘛,她堂堂二十一世纪新女性,没去过珠穆朗玛峰但是好歹是爬过黄山莲花峰的人,难道还能栽在这小破山上?
莫无渔摸了摸肚子,心想,托了苏兄的福,好歹是吃饱了,才有体力爬山。
苏骁骁开始挽袖子卷袖腿。
萧暮看她,“你这是干嘛?”
“爬山呐!”
萧暮扇子一指前头石梯,“怎么,有路你不走,要爬么?”
苏骁骁立刻萎了,赶紧解释道:“先生误解了,我自然是要走路的。”
“我瞧你这架势,还以为你要自个儿爬上去,正待给你指条路呢。”边说边顺手把折扇往袖子里一塞。
苏骁骁突然好像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上前扒着萧暮的衣袖,“先生你换了新扇子?”
“别乱摸。”萧暮抽回袖子,然后压低声音道:“一点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你兄长怎么教你的?”
苏骁骁赶紧缩回手,讷讷道:“好吧,我不碰你好吧,那扇子……?”
萧暮整整衣袖,慢条斯理道:“我确实换了把扇子,先前在街上买的,不比之前那个。”
之前那个?
苏骁骁想了想,想起了什么,骤然有些心虚道:“那……之前那个呢?”
萧暮眼含笑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好家伙,她终于想起来之前拿来扔头狼的是个什么东西了,原来是萧暮插在腰间的扇子。
“那个……无渔走我们上山去!”
莫无渔不明所以笑呵呵地答应了。
苏骁骁拉着莫无渔第一个往山上走。
尚逍立刻跟上。
萧暮抿唇一笑,同符暄并肩上山。
不出萧暮所料,众人到白马书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晌午了。
连吃的最多的苏骁骁都觉得胃里那些个早饭已经消化的干干净净,饥肠辘辘,饥渴难耐了。
“好香呐!”阿宝先按耐不住道了一句。
众人一嗅,果然,从白马书院紧闭的红木门里传来一阵阵香味,十分诱人。
符暄道:“饭香,菜香……还有……”
“酒香。”萧暮接了下去,“看来书院赵厨娘的手艺又精进了,至于酒……怕是某人又擅自把我珍藏的好酒拿出来了,准备款待你们了。”
某人?谁啊?
苏骁骁好奇得很,看萧暮,不知道为何觉得他脸色怪怪的。
正在这时,木门咿呀一声开了条缝。
出来的却是个微胖的小厨娘,年纪看着不大,圆润雪白的,穿着花花的衫子,裹着一条围裙,一瞅见几个人,笑眯眯的小跑了上来。
“哎哟先生你回来了呀,饭菜可都做好了摆外头的桌子上呢!”胖厨娘的声音脆亮脆亮的,就跟麻雀似的叽喳喜庆。
萧暮道:“辛苦赵厨娘了。”
“不辛苦不辛苦。”赵厨娘踮着脚看他后面的人,眼神亮亮的,“哎哟这几个小公子都俊得很呐,都是来念书的?”
苏骁骁道:“这位姐姐真好看,饭菜您做的?香飘十里呐!”
赵厨娘咯咯笑了,捂着嘴道:“这位小公子嘴真甜,来来来,进屋里呢,好菜得趁热吃。”
得了赵厨娘的应承,众人被饭香诱得不行了,当即鱼贯而入。
进去之后,先是感叹了一番这地方建的蹊跷,以及头顶那些圆滚滚滑溜溜的紫葡萄如何好看,但哪怕是悬空的山崖险境也不及一旁的各色美食更吸引人。
苏骁骁把每一道菜都看了一遍,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名字都叫不上来,只觉得一定色香味俱全。
萧先生发话:“吃饭吧!”
于是大家立刻全部找地儿坐去了,个个端起碗筷狼吞虎咽,那姿势也就只比早上的苏骁骁文雅一点点。
萧暮爱吃鱼,赵厨娘做的醋溜鱼片那是又滑又嫩鲜香爽口,苏骁骁早就下手往自己的碗里夹了好几片。
萧夫子不好与学生争食,咳了咳,转头对尚逍道:“我丢了把魏国承和年间白丘然居士真迹作扇面的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