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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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乡旧事-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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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鱼贯而出,打开街门,迅速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穿过黑沉沉的街道,几个人来到西水街口。角落里早已站着一个侦缉队员,看见大队过来,悄没声的走在队伍前面,推开没有关的院门,领着队伍进到范三和的院子里。
几个人扒在墙头往隔壁院子里瞧。院子里黑沉沉的,只有后墙边的一间小屋里亮着微弱的灯光。
魏老六一挥手,孟凡庆双手扒住墙头,腰里使劲一个翻身,轻轻的落在院子里,没带出一丝响动。他弯腰挫身,摸到小屋前,身子贴在墙上。其他几个人也翻过院墙,散在院子里,把小屋紧紧包围起来。
孟凡庆把手指放进嘴里抿了一下,在窗户纸上戳个窟窿向里看。
刚瞄一眼,他忽的一个转身,卯劲一脚揣在屋门上。
门“哐”的一声向两边分开,孟凡庆旋风一般扑进屋里。外围的几个人紧跟在后涌了进去。屋里潮湿的地上放着一个大木盆子,一个老婆子已经被孟凡庆一脚揣在地上,挣扎着翻不起身来。旁边一个干瘦的花白头发的老头跪在炕上,惊恐的看着孟凡庆指在自己头上的黑洞洞的枪口,张着嘴发不出声来。在炕边上,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被绳索绑着,全身一丝不挂,嘴里塞着一大团棉花,瞪着两只眼,已经吓呆了,边上放着一口窄窄的尖刀和一把大剪子。
屋里里散发着一股血腥的味道,让人闻了就想吐。
魏老六闯进屋里,看了一眼,厌恶的挥挥手:“动手!”
孟凡庆把小孩抱起来,从炕边扯出一条棉被,伸手截断绳子,把孩子裹在棉被里,也不敢取出口中的棉花,直接递给一个手下抱走。那两个老头儿老婆儿已经被绑的粽子一般,口里塞上了破棉絮,头上被黑布袋蒙起来。
侦缉队员两人一组,拖小鸡一般把两个人掐出去,开前门来到街上。一辆马车从小巷里赶出来,两个人被扔到车上,车把式挥动鞭子,马车顺着街道一路飞奔去了。
这边几个人把小屋的门锁上,从后院的小门出来,把门虚掩,飞快的在街边屋檐的阴影里离开。
第二天晌午,范三和和老伴两个人急急忙忙跑来报案,说邻居包子铺的掌柜两口子不见了。侦缉队接到报案,立刻派出了十几个队员,把包子铺团团包围住。
想看热闹的街坊们都被远远的拦在了外边,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
晚上出任务的几个队员进了院子,按照范三和指的位置,很快就在地窖里挖出大堆证物。几个人忍着恶心,把这些东西统统装在几个大袋子里,扔上了早已停在外面的马车,飞快地拉走了。
忙了半晌,几个人出了院子,把院门贴上封条,撤去了警戒。
街坊们在外边议论纷纷,胡乱猜测了一会儿,也就纷纷散了。
自此,那一对老夫妇就象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露过面。又过了半年,政府把包子铺充为公产,卖给了一个外乡人,在原地开了一间杂活铺。铺子卖得的钱财由政府出面,统统捐给了县里的老人院。
第十三章
    秋风凉,谷穗黄。
酷热了一个夏天,终于盼来了秋风,人们好像脱了一层皮一般,身上说不出的清爽。村里新收的小米已经送到了城里,抓上一把扔在大锅里,熬上半后晌,新鲜的米香不进屋就能闻到。
这天傍晚,琼玉下了课,正在院子里坐着,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走过去开门一看,居然是梁生。
琼玉喜道:“你这人今天是怎么了,敢上门了?以前叫你来,都推三阻四,好像怕别人占你便宜似的。”
梁生嘿嘿一笑,闪身进到院子里。问道:“大伯婶子不在呀?”
琼玉答道:“看戏去了。你找他们有事?”
“不是。今天我那里来了个老同学,他想见你一面,我就来找你了。”
“同学,谁呀?”
“别问了,到了我那里就知道。”
琼玉也不多问,就把门掩上,与梁生相跟着出了巷子,向城里方向去。
一街两行都是吃罢饭在那里凉快聊天的人。琼玉一边跟熟人打着招呼,一面往前走。有人看见梁生,就笑着问一句。琼玉回答着:“这是我同学,有事出去一下。”
梁生就在旁边微笑着跟人家点头,问人家:“吃罢饭了?凉快呢?”
出了街口,琼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梁生奇怪的问道:“你笑什么?”
琼玉忍着笑回答:“我以为你总是一副倔巴巴的样子,怕见人一样。今天一看,还挺会做人嘛。”
梁生摸摸后脑勺,笑笑:“不是怕给你惹闲话吗?再说,我什么时候倔巴巴了?”
琼玉说道:“还说没有。那时候跟我吵架吐唾沫的是谁?”
两个人沉默下来,都不说话了。年轻时的荒唐岁月,此时回想起来,却泛起一丝甜蜜的感觉。
不一会儿,已经到了梁生的住处。
拿出钥匙开了门,两个人进到小院儿里。看见堂屋里点着灯,琼玉奇怪的问:“怎么家里有人还锁门。”
梁生不语,撩起门帘进屋。
琼玉跟进屋里,看见炕上背着灯影坐了个人。一身粗布衣裤,平头,宽宽的肩膀。听见有人进来,那人转过头来。
“是你!”琼玉惊喜地叫道。
广聚从炕上下地来,微笑着看着琼玉。
琼玉大声说道:“广聚,你可回来了!怎么走了这么些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广聚把食指放到嘴边,小声说:“嘘!别让人听见了。我现在可不能见光!”
琼玉吐吐舌头:“你犯什么事了?奥,难道说你是这个?”她把右手拇指和食指伸出来比划了一下。
广聚点点头,翻身上了炕,梁生和琼玉分别在炕沿上坐下。
“快说说吧,你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琼玉急切问道。
广聚说道:“我跟李福龙到了广东,生了一场病耽误了考试,结果没上成黄埔军校。后来在那边参加了一个农民运动的讲座,认识了几个同志,后来就一起参加了农民运动。再后来在全国各地跑来跑去,打过仗,坐过牢,有几回差点把命都没了……”
广聚在那里说着,两个人听着,一会儿心呼的悬了起来,一会儿又激动地攥拳头。
一直讲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其间,梁生和琼玉也把家里的情况说了说。
琼玉羡慕的说:“可惜我不是男人,要不然一定也要到外面闯一闯!”
梁生苦笑道:“你这是在笑话我了!”
广聚说道:“现在国际国内的形势要变化,凤台也不会安稳,你们恐怕没有好日子过了。现在的形势,不站起来反抗侵略,就当汉奸走狗,再没有第三条路。这次我是要到西边去,顺道回来看看你们,跟你们说说现在的形势,让你们也好有个准备。”
琼玉问道:“西边?哪里呀?”
广聚说道:“延安。现在共产党、毛主席在延安根组织全国人民抗日。这次组织上把我调回延安,到中央工作。你们一旦在凤台呆不住,可以到那里去找我。”
琼玉说道:“你回家没有?”
“这次我就不回去了,省得见了面又婆婆妈妈的。你们给我家里带个信,就说有人在外面看见我了。好让家里人放心。”
琼玉怪他:“你这个人真是铁石心肠,嫂子在家里等了你多少年了,也不回去见见。是不是在外面又找上人了?”
广聚答道:“哪有的事。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只能等革命胜利后,再回家报答她的恩情了。”
夜深了,广聚连夜就要走。梁生、琼玉阻拦不住,只能把他送到院子里。广聚看着两个人,深情地说道:“务必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他轻轻拉开门插,一闪身,脚步声登登的远去了。
梁生、琼玉站在院里,互相看着,一时无语。
梁生到了县政府,一进屋,同屋的小沈就对他说:“县长刚才找你,赶快去一趟吧!”
梁生转身来到关县长办公室,进屋坐下。关县长问了他几句闲话,然后转入正题:“梁生,现在文化局的刘局长家里有事,要辞职返乡了。我想了一下,你去干这个局长吧!”
梁生吃了一惊,连忙推辞道:“县长,我资历太浅,而且以前没有干过文化教育方面的工作,恐怕会误事的。”
关县长一笑:“不碍事的。任何事情都有个学习的过程嘛。关键是这个人有没有能力。我观察你有一段时间了,你能干,又实干,我看你没问题的。再说,还有我给你撑腰嘛!放心干吧!收拾收拾,下午你就到文化局报到。”
梁生没法推辞,只好谢过县长出来,回到办公室里收拾东西。
这天琼玉没有课,趴在桌上改了半天作业,从屋里出来伸伸腰透透气。正在校园里闲走,忽然看见几个老师正站在一间教室的窗外,静静地站着,听里面的老师讲课。
她走过去,透过窗户向里看,见讲课的是任俊英。讲台下是五年级的学生,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在专心的听课。
此时的任俊英语气有些激动:“同学们,侵略者正在侵占我们的家园,杀害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虽然凤台暂时还没有日本兵进来,但是山西已经有大半沦为日本人的占领区。同学们虽然年纪小,但是应该马上成熟起来,迎接全国抗战的风雨。我们心里都要有一个坚定信念:要用各种方式保卫我们的祖国!”
老师们听着,相互看看,点点头。只有一个四十出头的老师悄悄地离开了。教体育的姚集耐眼尖,回头跟大伙说:“赵老屁又去跟史金惠报告去了,我们散了吧,告诉任老师也别讲了。一会儿史金惠来了,大家都麻烦了。”
琼玉愤愤地说道:“怕什么?还不让人说话了!任老师那句话说得不对?谁要敢说,我们就跟他评评理。”
直到下课了,史校长也没有来。不过赵老屁跑过来,通知大家下午下课后到办公室去开会。
人员都到齐了,史金惠开始讲话。他先是东拉西扯的说了一阵废话,然后话风一转,说道:“现在有些老师,不好好讲课,净讲些政治呀、国家呀这样的东西,小孩子们能听懂吗?这样的老师到底是什么居心?是不是被共产党的宣传赤化了?”
任老师脸色一变,张口就说道:“教育孩子们保卫国家、反抗侵略,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对!”
琼英按捺不住,接嘴道:“你知道日本人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后代的?他们从儿童时期起就教育自己的孩子,说日本人是最优秀的民族。中国人是劣等民族,必须要由日本人来征服。按你的话说,日本人给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讲这些有什么用。是吧,校长?”
史金惠没想到有人公然和他作对。愣了一会儿,他忽然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琼玉,你知道的还不少呢?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回头给我们介绍介绍,让我们也学学?”
任俊英接上话茬:“这些是我讲的,都是事实。是我的同学写信告诉我的。”
史金惠哼哼地笑了两声,狠狠地说道:“都好好教书,不要乱讲话!要不然,没什么好果子吃。”然后宣布散会了。
琼玉跟任俊英一起走出来,任俊英说道:“琼玉呀。不要那么冲动,别跟姓史的直接冲突。惹了这种小人,小心打击报复!”
琼玉满不在乎的说道:“我不怕。只要是对的,我就坚决支持,哪管得了那么多。”
任俊英笑着说:“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我这一辈子还不算很失败!”
琼玉不好意思的笑了。
过了几天,晚上梁生来找琼玉,进了屋,老郑两口子热情招呼他一起吃饭。琼玉撂下饭碗,就跟着梁生到院子里说话。
梁生说道:“你们学校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史金惠跑到文化局,报告说有人散布赤化言论,是通共分子哩。”
琼玉说道:“我也算一个吧!史金惠不准任老师讲反日的话,我就跟着说了他两句。”
梁生笑着说:“说的是广聚上次来跟我们讲的,日本人教育自己后代的事,对吧?”
琼玉道:“史金惠把这都说了?”
“你不要小看这件事。有时候几句话有可能把人给害死,以后不要大大咧咧的乱说。”
“那最后怎么样了?”
“我让他回去写个报告,把证据都写清楚,证人都签好字,然后交上来。”
琼玉奇道:“这就是你的态度?”
梁生笑了:“象他那样的小人,只敢背地里害人。让他光明正大的办事,他倒是不敢了。”
琼玉说道:“那万一他把材料准备好呢?”
梁生道:“那时候我就说,按照史校长说的情况,他们讲的都是爱国言论呀。难道只准共产党爱国,别人就不能爱国吗?”
琼玉一笑:“小心他到县里告你。”
梁生说道:“县长信我的还是那个姓史的?再说,关县长是个开明人士,会分清是非曲直的。”
琼玉恨恨的说:“就是便宜了史金惠这个害人虫!”
梁生说道:“这样的人干不长的。我看要找时间把他清理出去。这样的人当老师都不够格,还能当校长?”
琼玉喜道:“好,坚决支持你!”
老郑两口子看着梁生、琼玉两个人在院子里嘀嘀咕咕,互相看了一眼。
老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梁生到政府办事,进了政府大门,看见大家都围在秘书处那里说笑,就过去看看。原来治全升了秘书处主任,一帮人都在那里说吉祥话。
平素梁生见了治全,都是不说话的。治全远远看见他就避开,两个人一直没有什么来往。
看见治全笑嘻嘻的在那里跟人们答话,梁生心里就是一阵无名火。他分开人群走了进去,笑道:“郑主任,升官了哈?恭喜你呀!”
治全一看是梁生,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讪讪的啊啊了两声,没有答话。
秘书处的小张那里知道那些旧事,奇怪地问:“魏局长,你怎么给孙主任改了姓了?”
治全心里暗骂小张多嘴,连忙对着众人说:“大伙儿赶快工作吧,时间不早了!”
众人就要走,梁生高声说道:“哎,急着走什么呀?让郑主任好好给你们讲讲怎么才能高升,啊?大伙儿都好好学学。”
治全嘴里说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低头匆匆离开。
大家也一头雾水的散去。梁生哼了一声,往地上吐口唾沫,扭头走了。
这天放学晚了,琼玉一个人走在街上,慢慢逛着回家。
快要走到凤仙楼前面时,从凤仙楼走出一个人,跟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调笑几句,然后扭头向这边走过来,跟琼玉走了个对面。
两个人一照面,都愣住了。
原来是孟凡庆。
两个人虽然生活在一个小城里,居然毕业后几年都没有见面。孟凡庆看见琼玉,一时没什么话说,只能嘿嘿的笑了两声。
琼玉怪道:“笑什么?你是不是一直躲着我,怎么就这么久没有见过面?”
孟凡庆抓抓后脑勺:“没有。可能是我们走的路不一样,所以老是碰不着面吧。”
琼玉哼了一声:“算了。哎,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瞎混?也不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听说你升官了,是不是人一升官就学坏呀?”
孟凡庆赶紧转移话题。“你呢?听说你那个女婿跑了,后来再没回来。还不赶快再找一个,家里也好有个人照顾。”
“不用你管。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琼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哎!”孟凡庆神秘的笑着:“听说你跟梁生关系不错,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少放屁了,梁生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琼玉气恼地说道。
“没事没事,回头我再给你找个合适的。哎,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有事到侦缉队找我。”说完,孟凡庆就要溜。
“赶快滚回家去吧,再让我在这种地方看见你,饶不了你!”
琼玉笑着,看着孟凡庆一溜烟走了,自己又那里站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回家。
这天下午,余自裕正在家里坐着,李富生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气急败坏地喊道:“东家,矿上出事了,有人给拍在矿底下了!”
余自裕一惊,对媳妇说道:“你去后院跟爹说一声,我去看看。”又回头对李富生说道:“别慌!看你那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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