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您就是萧先生？」她噤声问道。
「还有假吗？在这家公司，没有第二个人敢坐在这个位子了。」他把玩着领带上的领夹，靠回高背椅，而美伦此时才发觉，他已经换下那件米老鼠T恤，穿了件正式的三件头西装。
「好吧，萧先生，我想我现在得先为自己之前的不敬道歉，我并不是故意要奚落人。」她说，语气诚恳。「还有，我很抱歉痛踩了你一脚，我平常不是那么冲动的。」
「是啊，我了解得很。」他讥讽道。「现在的社会，多得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势利鬼，所以我一点也不意外，反正像你们这种女人，都肤浅又短视。」
美伦眯着眼瞪向萧宇凯。没想到，这家伙既难相处，又是那种会记仇的类型；她想在这种男人手底下做事，要等出头的日子，可能吗？
「贵姓大名？」他不客气地连个「请」字也吝于加上：「要是你连个名字也没报上来，我要跟谁谈啊，无名氏小姐？」
「我叫作『周美伦』。」她努力忍着气，不情愿地指了指放在他办公桌上她的履历表。「如果你看过那张纸，就应该晓得我贵姓大名了。」
「我没看，」他很诚实地说，但口气依然冰冷：「我也不屑看，因为那只是张废纸。」
「废纸？」她的怒火已濒临爆发。
「想到来找我的人，往往都只有几个目的──每个人也都知道我是谁，所以现在我也省得再多废话介绍了。好吧，周小姐，今天你来找我，究竟是有何贵干？」
「我……」
美伦不晓得该如何启口，面对他，还得要低声下气，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这人既知她的目的，干嘛还拼命兜圈子耍人？空有张不错的脸，心却比什么都黑……这个死男人！
「怎么变成哑巴啦？」萧宇凯不耐烦地用手指轻敲桌面，「你不讲的话，天晓得你来干嘛？」
什么态度嘛？她根本没办法再跟这家伙耗下去了！
于是她干脆就说：「其实我是一位朋友介绍过来的，当初他没有特别警告我，说这里的老板特别龟毛，但既然我来都来过了，似乎也没什么好再谈下去的了。或许我该去十一楼的『XX女主角』一游，至少在那里，我会觉得宾主尽欢，不会被人左一句右一句地冷嘲热讽。」她很快地起身，说了句「再见」，便转向门口。
「以往来此的每个人，几乎都需要我的帮忙。」萧宇凯在她背后道：「倘若你的来意也是如此，那么，这就是你有求于人的态度吗，周小姐？」
美伦顿了半晌，才回过身道：「没错，或许之前我是有求于你，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再跟你低头了。」
「那就说说你的要求吧。」他无所谓地一挥手，又道：「说说看也无妨，我虽然不一定会答应，但至少，你该感谢我还有兴趣听。」
「我需要一份工作。」
他瞪眼道：「什么？」
美伦坦白道：「有个朋友说，我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份好工作，所以我才会来此；你要是仔细看过我拿来的那张『废纸』，就不会不晓得我的来意。」
「你有没有搞错啊？这里又不是职业介绍所！」
「这家公司不是缺人吗？」
「就算我缺人手，也会去上网找一Ｏ四；你来得真不巧，我刚吃完中饭，特别讨厌看一些会使人反胃的东西。」他又冷哼了声，「小陈只说你找我，我还以为你是哪家公司的说客，没想到是这种理由啊──反正，你就记住我的话，如果你学不会『向现实低头』这种上班族的绝技，在哪里都会混不下去的。」
「我会试试看在别的地方好好混下去的。话我已经说完了，谢谢你的指教！」她再次转身朝门边走去。「再见！」
「看在你毛遂自荐、挺有胆识的样子，我倒可以破例给个机会──不过，我可不敢奢望你能达到我的要求。前几天，我也招考了一批应征者，却全数淘汰了。」
大概没几个人能够成功，她不禁想，继续走向门口。
「如果你只有这种程度的话，没有人会录用你的。」他嘲弄地补上：「你就等着当失业人口吧！」
「失业」这个字眼使得美伦霎时间僵住了。
家里寄来的钱不是很多，等着坐吃山空可绝非长久之计；更何况，她去上法文课，学费、生活费和交际费（当然是跟方东旭的交往花费）也都没着落，教她现在去哪里变钱出来呢？
她咬咬牙，下定决心，再度回过身，直接走向萧宇凯那儿，双手搭在他的办公桌上，脸上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说出你要的条件，」她直接道出心中所想，「萧先生，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录用我？」
萧宇凯抬起头来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了数秒钟，而后他很快地起身，将高背椅推向一边，径自走到办公室门口，打开房门。
美伦见他要她滚出去，顿时心灰意懒，以为这男人就是不理会她，只想叫她走路，连个机会也吝惜给她。
不料，萧宇凯回过了头，怒目瞪着她道：「还在那里磨蹭什么？想要工作的话，就跟着我过来……现在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啊？」她仍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他冷哼了声。「白痴，你过来就是了。」
美伦没再多想什么，立即跟在他身后，出了他的办公室。
第五章：挑战极恶老板（5）
当微软的窗口系统出现之前，这个世界上最实用的还是DOS系统和PE2小型十七寸屏幕，计算机画面是黑色的，字体是绿色的，总是让人觉得需要对这落伍的东西敬而远之。
办公室外，自然是那群好奇心颇重的男人在等待，一如萧宇凯所想的，不用说，他们从头到尾都全程窃听，而且对事态发展至今的结果，也十分期盼，瞎起哄、看热闹的成份，则更多些。
「我需要一个内勤的内、外销业务助理，主要负责文书工作，叙薪以能力为准。这工作是这间办公室里最轻松的，不必跑外面拜访客户，也不必懂什么业务专门知识或技巧，我这里多得是有能力的工程师和业务员，每个人都学有专精，所以这职务就是帮着打杂、打字、接电话，也是个最不用大脑的位子，就配你刚好。」
萧宇凯道：「换言之，我必须确定你是不是有点真本事，特别是打字及汇整资料的能力；对于一无所长、只想混口饭吃的废物，我可没有兴趣。」
他指了指一边的计算机：「你用这台计算机，」又看了看手表，「我给你五分钟，若是能完成工作，我就无条件录用你；前提是，你必须做得又快又好，打错一个字也不行。」
「噢。」
「若你达不到最基本的要求，就马上从我面前消失。」他又补充一句：「现在的履历表都是文抄公，我不想看那种抄袭的垃圾，所以你现在打一份中文自传给我，内容最少五百个字。」
她犹豫了一下，本来不打算跟这个人耗下去，但一瞧他那脸存心看好戏的模样，晓得这根本是存心试探，她心一横，闷声道：「没问题。」
下一秒，她坐在办公桌前，对着那台计算机，开始动工。
想当然尔，像她这样，至少也当了两年多的总务秘书，每天几乎都离不开文书处理机，就连她高中的计算机老师，也很称赞她打字的速度；以前，她一分钟可以英打八十个字，再加上最近要应征工作，她还闲来无事就练一练，顺便也用来背法文单字，这种小事根本难不倒她。
每个人都聚精会神、静观其变，见她在键盘上舞动双手，办公室里只有手指轻敲的声音，以一种单调的韵律，教那些不谙打字的男人们惊叹。
但萧宇凯却满脸不悦。
早先他欣赏她的骨气，才想给她一点机会；不过，当她回来接受他的挑战时，他又打算整整她，教她别太自以为是，让她知难而退。
通常他可没这么好心，像这种女孩子来公司，都不会待很久，她们没办法吃苦，不是为了来找老公、等结婚，就会以怀孕、孩子什么的借口，一下子就递了辞呈，麻烦得很，根本无法委以重任。
哼，女人！全是办公室里的花瓶，不能怪他对女人有偏见，而是这些年来看过太多应征者，平常她们总是造作得紧，假意听些笑话陪笑脸，故作可爱地假嗔，眼睛故意睁得两倍大，惯性地搧着眼睫毛，声音装得比谁都嗲，老对那些未婚的小伙子殷勤得不得了；平日送茶递水，无微不至，只为表示自己有多宜室宜家，挑明了讲，他看到这种女人就讨厌，三天两头拿生理痛来当做错事的借口，一被骂就装可怜，总是以眼泪来当作武器，好像几句话就能要她们的小命。
公司缺人的话，他宁可找一○四人力网站，只消按个键，随便就可以抓一票可堪造就的男人回来；说他苛刻也罢，身为负责人，要个「花瓶」来装饰办公室，不如多找几个肯埋头苦干的男子汉！
第五章：挑战极恶老板（6）
姓名：周美伦。
年龄：廿八岁。
经历：某私立大学毕。
学历：某私立大学。
兴趣：赚钱。
专长：赚钱。
自传：我是一个最着重薪水待遇的人，没有未来的工作，还比不上一个没有良心的老板教人讨厌，与其要我付出青春替这种人做事，我还不如失业在家来得好；事实上，我讨厌需要劳力的工作，我讨厌需要陪笑脸的工作，我讨厌苛薄无能的老板，如果没有同工同酬，老娘死也不会为他卖命……
对着计算机上打出来的这串文字，萧宇凯看着眼前这个故意找碴的女子，一脸的狐疑，面试过这么多人，从没见过有人直截了当，就在兴趣一栏填上「赚钱」二字。
除了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稀有动物之外，生活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大多的人不都是为了三餐而忙碌着吗？也许，这个女人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话说回来，每次出去谈生意，面对着一些三教九流的老板和采购主管，几杯黄汤下肚，他什么谄媚恶心的话也讲得出口，所有事涉个人自尊、社会道德、国家安全的话题都可以抛到脑后，他可以放下身段，任何能够抢到生意的说法，这时都成了金玉良言。
有何不可？
这下子换她疑惑了。
美伦回想起自己的自传内容，一脸嘲弄的表情，她明白自己存心挑衅，人来都来了，干脆就耍白滥，让她发泄一下也好。
五分钟接近尾声。
对美伦而言，这几乎是她人生当中最长的五分钟，也是最漫长的痛苦经验，其它人都远远待在一边，只有姓萧的这个瘟神就站在她旁边，看着屏幕上发出绿光的成串文字，她的手指不停在计算机键盘上舞动，像是有它们自己的意志一般，她格外用力打字，只因为晓得自己绝对不会被录取，干脆就胡乱把愤怒化为一堆臭骂的段落。
看到后面的叙述在打印机上列了出来，萧宇凯忍不住问道：「喂，你打的这什么东西？」
「自传啊。」
「这算什么『自传』？」
美伦觉得自己又想顶嘴：「『自传』就是写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和体会，我这么写哪里有错？」
萧宇凯看着她，似乎有些错愕，过了一会儿，他竟然笑了起来，在场的每个人都一脸诧异。
「没错，我得承认你的确有一套。」他很快地说：「周小姐，你下个月一号能不能来公司上班？」
美伦则是一脸讶异：「这──」
萧宇凯道：「你的打字速度够快，公司这些工程师和业务都只会用鼠标玩AUTO－CAD（绘图软件），总得有个人帮忙处理订单。」
「我──」
「到时你找陈秘书报到，他会安排你的工作。」
美伦本来以为这个男人在开玩笑，但是看到陈秘书走过来，又告诉她要准备学历证件以办理劳团保，这才发现自己真的被录取了。
她有些茫茫然，只和陈秘书对答了几句话虚应故事，但仍不住地想：真是意外，她竟然晃头晃脑随便就得到了这个职位。
「周小姐？」
正当美伦打算离开时，萧宇凯却又叫住她；她疑惑地看着他，不确定这个男人在打什么主意。
「啊？」
「你别老是用那种怀疑的眼光瞪我，别忘记我是你以后的老板，至少要懂得礼貌，称呼我一声『萧先生』。」
「你『现在』还不是我的老板，萧先生。」她又赌气回道。
萧宇凯冷哼一声，将她方才打好的自传一撕，随手扔进垃圾桶里。「下个月别忘记要来上班。」
美伦见他这样子，火气又上来一些。「或许我不会来。」
「你这人的脾气，真教人不敢恭维。」
「彼此彼此。」
萧宇凯又哼了声，说道：「你记住一点，进了公司，不要出言顶撞我，懂吗？」
「是，萧先生──从下个月开始，我会记住的。」她勉为其难应了声。
「记得就好，」他一挥手，「你可以走了。」
美伦转过身，做了个鬼脸。
但下一刻，萧宇凯又再叫住她。
「等一下。」
「又怎么了？」她不耐烦地回头问道。
「我差点忘了一件事，」他望向她道，「你说是『有人』介绍你过来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美伦迟疑了一下，本来不确定该不该讲，她想了想，心道：反正她都已经被录用了，便坦白道：「是方东旭先生要我来的。」
「是他？」
萧宇凯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背过身道：「好，我晓得了。」又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美伦没再想多留一会儿，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旋即快步走出去。
第五章：挑战极恶老板（7）
今早一上班，她一看到文书处理机和计算机键盘，就觉得头皮发麻，根本不想接近那些机器。
而她期待再见到方东旭。
星期二，今晚有法文课，她可以趁今天更接近他，好好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不过，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彼此的「关系」，由「朋友」进展为「男女朋友」，甚或是「亲密爱人」呢？
俗话说「致敌之方，攻心为上」，趁着卓于心还没跟绍辉了断之前，她得利用这两人的暧昧关系，在方东旭和那女人间制造矛盾与冲突，唯有如此，才能达到她所希望的目的。
一整天，她的脑筋从未停止转动过。
方东旭和何绍辉是全然不同的两个男人，她不知该怎么样做，也不能用「老方法」对付；由于缺乏情报，具体作为进展不易，暂时，她还是先等待时机，先探探方东旭的口风再作打算。
打定主意，她主动邀约他下课后去咖啡屋「研究法文」，延老路子进行；自然，方东旭不疑有他，非常乐意帮她补习，而美伦也乐得拿上课的笔记和教材请教他。
「我实在不晓得造句的方法，真的好难！」
「你刚学到Passé－poser（过去式），要多背些单字和特殊句型。我先写几个例子，用六种主词分别造句给你看，回家你就多做练习，练习久了。」他说，仔细为她解答。
在咖啡屋里，有古典音乐伴奏着，美伦仔细听着他说话，突然间有种奇异的感动：这个男人不但有「三高」和一副很吸引人的外表，就连他的字也写得很好看，不单有特殊的神韵，一笔一划也规矩得令人激赏。在他身边，她常常会有股自残形秽的自卑感；他的一切都是如此完美，一丝不苟，毫无缺陷。
但是，像她这种女人，真的配得上这种好男人吗？而她，还是靠运用卑鄙手段才能接近他的女人……
当她听到他说法文时，内心涌现了许多想法；这韵律、这片刻，这名温文儒雅、体贴入微的男子就坐在她身边，若是以前的自己，从不曾想象过。
在过去，因为有学校，自己才去上课；因为有工作，所以才去上班；她一直都过着机械化的无聊生活。
现在，因为有他，才可以有所不同──然后她忽然间想到了卓于心──要是换成她，有个这么棒的男人守着，哪里会跟何绍辉那种货色在一起啊？
她真替他感到不值！方东旭适合更钟爱他的女人，要对他十分专情，还得是个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好女人」……可是，有这种女人存在么？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解说法文文法，但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