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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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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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升卿哂道:「我和子寿本是两袖清风,没银子办寿礼,就只得卖弄文墨了。」
萧诚又笑问严浚道:「挺之,你呢?」
严浚漠然回道:「仅具薄礼,不足为外人道。」
正当三人进入勤政务本楼时,宦奴牛贵儿突然把张九龄叫住,带过一边说话,只消一刻鐘,二人便见张九龄赶走那个小太监,气呼呼地走回来,一脸忿懣。
「什麼『自古废必有兴,有公爲援,宰相之位可长处无虞』?」张九龄不住叱道:「房幄安有外言!」
萧诚最先开口道:「子寿,那牛贵儿是惠妃娘娘的贴身侍僮,他一介小廝找你饶舌,没个紧,莫非是武惠妃有要事相託?」
张九龄点点头,长嘆道:「正是如此。」接著,便悄声把来龙去脉告诉好友,说皇上虽宠幸武惠妃,但惠妃深恐李隆基天命不永,心裡不自安,便意图设计废黜太子李瑛,另立其子寿王李瑁为储君;这事皇妃担心一人无法成事,纔须有他的协助。
眼见张九龄说得咬牙切齿,萧诚分析道:「武惠妃视太子为眼中钉、肉中刺,她预谋陷害太子李瑛,世间早有传闻,我对此不置可否,只盼惠妃娘娘能自重,少生事端纔好。至於其他,子寿兄大可不必在意;惠妃知道你不愿掺和此事,一定会另谋他法;朝中言事大臣所在多有,她儘可以找到朋比支援。倘若你漏了口风,说不準,她肯定会在圣上跟前百般诬陷,这对你岂不是大大不利?」
张九龄思忖片刻,问道:「若是我噤口不说,难道非得眼睁睁看著太子落入这班愚妇小人的陷阱?」
「非也,非也。」萧诚摇头哂笑道,「君子先求独善其身;拨乱反正、兼善天下之事,得以仕宦达者为之。假使你因一时居正使气,被免了官不说,以后谁能对惠妃那帮人施加压力?反之,你正可以藉此把柄制肘惠妃,教她不敢造次。」
严浚忍不住插口道:「子寿兄,我反对这麼做!阳善阴谋,或者以此箝制妃主王爷,本就不是大丈夫所当为!子曰:『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后宫干政,妄语废立,自古以来就无善终,加上图谋构陷太子,我等虽非御史諫官,怎可作壁上观!」
萧诚心中明白,严浚话中有话,明著讲武惠妃不是,暗地裡骂他是小人、耍权谋。
於是他又道:「挺之,我晓得你向来对我有成见,但这事牵连甚广,又涉及东宫和皇妃,我认为应当审慎为之,方为上策;若事情闹开来,皇上降罪於子寿怎麼办?」
严浚冷哼一声,讽刺道:「国有諍臣,不亡其国;家有諫子,不覆其家。倘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非『成见』?」
萧诚反唇相讥道:「挺之,你话倒说得好听,自己是君子諍臣,却要子寿去作龙逢、比干吗?」
张九龄见二人言语互不相让、僵持不下,便婉言劝道:「你二人别争了,此事愚兄已有定见,多说无益。」
严浚那两道清冷的眼光直射向萧诚,萧诚和他目光相对,毫无退缩之意。两人相向而立,对面了好半晌,严浚纔兀自走开;萧诚自讨没趣,悻悻然耸了耸肩,便跟著张九龄上殿了。
朝官罗列堂上,李隆基一脸喜形於色;天长节(皇帝生日)千百官僚为皇帝上寿,各人多呈珍异,公爵王侯并献奇宝,东海明珠、和闐美玉、波斯精钻,綾罗贝锦,水晶翡翠,锁子甲、驼鸟卵及越诺,还有延年益寿、壮阳补阴的方药私剂,加以四方蛮夷进贡,遍佈朝堂。
李隆基对这些贺礼,早就见怪不怪了;他百无聊赖地听取冗长的献礼颂辞,等受礼时,纔重展笑顏。
宰相李林甫是礼部尚书(教育、科举、祭祀部门秘书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为三品大员,并加银青光禄大夫(宫廷特极国务官),位列百官之首,外表风度沉稳,相貌堂堂,又是国之大员,朝臣进献寿礼,自然是他拔得头筹。
「臣为吾皇自千里外迎回世间难得之奇兽神物,愿圣主千秋万载,寿与天齐。」
「好,好!」李隆基听完諛词,心裡高兴,忙问:「哥奴,你到底献得什麼礼?快快给朕呈上来!」
「是。」李林甫恭谨地回身,一拍手,自外殿便推进来两辆以帆布覆盖密实的板车。
板车纔进殿上,啸声隆隆,眾臣已惊诧不已;待李林甫命左右揭开帆布,那呈献物令百官叹为观止。
「这是……」李隆基讶异地问:「哥奴,这是什麼动物啊?」
「回皇上,这两头神兽便是拂菻国的金银狮。」他一说,百官均哄然惊嘆。
在堆积如山的宝物中,虽有波斯所朝贡的骏犬、石国进献的大驴、百济高一、二尺的珊瑚树、大食国的琥珀、车渠、玛瑙瓶、火珠、康国的琉璃、白象、天竺的无食子、香附子、訶黎勒、泥婆罗国的胡椒、蓽拨、石蜜、千年枣、甘露桃等,这千奇百怪、价值连城的礼物之中,宰相李林甫的进献物却最是引人注目;他远从西方的神秘王国拂菻(东罗马帝国),弄得两头金银狮子,各关在一只大铁笼中,供人观赏。
那对狮子一公一母,雄狮金鬃耸立,傲然踞视眾人,母狮吼声如雷,毛皮皆泛银光,獠牙森森,双眼嗜血般发红,十足威猛吓人。
满朝官员都睁大了眼看视,有人嘖嘖称奇,有人讚嘆不已,一时又是漫天阿辞誑语;李林甫眾星拱月似的,眼下被大拍马屁,自是洋洋得意,不可一世。
「世称狮子为『万兽之王』,皇上今儿个坐寿,微臣愿陛下获此『万寿之王』,得以万寿无疆!」李林甫善於逢迎上意,以谐音祝寿,群臣又是一阵阿諛叫好。
就连皇帝也给了他十足面子,称许有加:「一兽走,百兽惊;一寿至,万寿延。哥奴,你这礼送得好啊!朕大寿坐得开心,就封你为黄门侍郎(禁宫侍从官)!」
李林甫喜道:「谢皇上恩典!」
张九龄在一边见到了官僚諂媚的嘴脸,加上李林甫又以巧言令色获致高官厚禄,心中甚感不悦;但见向来与他结交友善的御史中丞(总监察长)卢怡、尚书左丞(宫廷秘书署奏章记录官)袁仁敬、右庶子(宫廷副议长)梁升卿,因看不惯李林甫的作为,还有一派人马在朝堂上鼓噪逢迎,都已準备发难。
张九龄知道时当皇帝坐寿,参劾时机不宜,他便向好友们使个眼色,逕行自百官中出列。
「皇上,臣也已準备贺礼,谨献御览!」
李隆基知道张九龄文学政事咸有所称,便道:「将军,把张爱卿所献之物呈上来,朕要亲览。」
「是。」高力士眼角儿一瞟,左近宦官旋即接过张九龄手书的五卷著作,再呈给皇帝。
李隆基约略翻了翻书卷,阅读半晌,直是讚不绝口:「子寿,这书名为『千秋金鉴录』,名字取得好哪!朕虽只看了几页,但凡言前古兴废之道,以伸讽諭,立论煌煌,条理俱佳,令人无限激赏。」
张九龄道:「盼此书能对皇上参赞政事有所裨益,微臣於愿足已。」
李隆基道:「爱卿用心良苦,实属难得。」
「张丞相怀君体国,胸襟坦荡,臣等惭愧,心裡只想搜罗奇珍异宝献媚,於为人臣者,确有不及。」侍中(宰相)裴耀卿也不禁讚佩道。
「裴丞相所言极是。」李林甫也说。「臣久闻张丞相文词上乘,公忠体国,既然这『千秋金鉴录』为千古鉅著,微臣盼皇上将之交由礼部付梓,刊行天下。」
此时侍中(宰相)裴耀卿、礼部尚书(秘书长)李林甫与张九龄三宰相在相位,同秉国政,而张九龄以词学进,入视草翰林,又爲中书令(宫廷政务长,等同宰相),甚承皇上恩顾。
裴耀卿与张九龄平素就极友善,李林甫心思巧密,因与二人共同辅政,以张九龄方得君心,颇受礼遇,表面上称许諂媚,内心其实对二人不怀好感,意未相与。
但皇帝可没想到这一层。
他点头讚许道:「好,哥奴,这事就这麼办吧。」
张九龄献书之后,并未退回官列,反而道:「皇上,臣尚有一事稟报。」
李隆基一挥手,道:「说。」
张九龄道:「臣所书这本『千秋金鉴录』,意在以古鑑今,彰显古往今来兴衰得失。书中有晋献公听信宠嬖驪姬谗言,杀太子申生,致使三世大乱;汉武帝威加六合,因轻信江充巫蛊僭言,降罪戾太子,导致京城流血;晋惠帝因贾后乱政,废愍、怀二太子,使中原生灵涂炭;前朝隋文帝纳独孤后语,罢黜太子杨勇,改立煬帝杨广,遂失天下。古人云:『前车覆,后车鑑』,微臣此言,愿陛下见纳。」
李隆基听得一楞楞地,问道:「爱卿意有所指,是为何事?」
张九龄道:「臣今日上朝,听得一些宫闈浑话,甚感不平,望陛下恕罪。」
李隆基皱起眉头,道:「什麼浑话?爱卿直陈无妨,朕恕你无罪!」
「臣遵旨。」张九龄遽奏之,将那牛贵儿所说一切,字句不漏地和盘托出,说那宦官如何如何,却也明指武惠妃为构陷太子的主谋。
皇帝的脸色愈听愈难看,连一旁的高力士也为之怫然变色。
朝堂百官无人敢言,只见皇帝默然不语,面带慍怒,张九龄还是把话说完,毫不改容,倒是一旁的御史中丞(总监察长)卢怡等人,为他捏一把冷汗。
张九龄说完事件始末,又奏陈道:「陛下践祚凡二十餘年,太子诸王不离深宫,日受圣训,不闻大过。微臣盼陛下勿轻信诸多蜚言蜚语,并将那说长道短的牛贵儿交部治罪,以靖天下,以安民心,如此一来,方为上策。」
李隆基頷首,道:「爱卿所言极是,那阉逆牛贵儿是该治罪!他罪大恶极,应当千刀万剐……」又转向高力士,吩咐道:「将军,你仔细詰问牛贵儿,再交付刑部(司法院)议罪!」
高力士是眾太监之长,迅即垂首应道:「是。」
见僵局已解,李隆基微笑道:「爱卿敢言直諫,实为百官表率。」
「皇上如此溢美,微臣实感惶恐。」张九龄道:「前日上朝,臣谨献一万言书,适足为满朝文武表率。敢问陛下已御览否?」
「爱卿,朕已读了你日前所献的万言书,这篇文章写得好哇!」李隆基随口吟道:「善爲国者必先治其身,治其身者慎其所习。所习正则其身正,其身正则不令而行;反之则其身不正,则虽令不从。是故爲人臣者,所与必择正人,所观必察正象,使远邪佞,然后正道昌弘,询谋政事,端正吏治,可爲万世法……这真是深得朕求治之心哪!你们说是不是?」
「皇上圣明,这真是千古绝妙好文啊!」眾官员旋即异口同声,不住讚美。
李隆基问道:「张爱卿,你献的是谁的文章?」
「是,臣得严浚所上之万言书,严浚姿质轩秀风雅,气概昂藏,有吏干才,担任义兴尉(警察官)、刑部(司法部)侍郎(宫廷警卫官)期间,号称清流材吏;任职太府卿(供需部长)时,年前黄河发大水,严浚且与户部侍郎(宫廷警卫官)裴宽於河南存问賑给,救援灾民,於事有功,人所称许。」张九龄道,「如此人才,焉能不用?臣愿举荐严浚为尚书左丞(宫廷秘书署奏章记录官)。」
「看来此人亦堪任用。」李隆基思忖片刻,转向李林甫道:「哥奴,你以为如何?」
「回皇上,严浚文名的确极响亮,若要论为官,担任刑部(司法部)侍郎(宫廷警卫官)或太府卿(供需部长),是绰绰有餘;然而尚书左丞(宫廷秘书署奏章记录官)是左相僚长(宰相秘书长),只靠区区几篇文章,断不能成大事的。」
李隆基见李林甫一脸不以为然之色,遂感兴趣道:「既然如此,朕倒要好好考核此人,亲自策试……来人,宣严浚上殿!」
「是。」高力士应道,忙差人传严浚升殿,面见皇帝。
李隆基见这严浚进殿,眼下便想:「此人人如其名,外貌严峻冷岸,似乎性格颇为刚毅正直。」他一回神,问道:「张爱卿所献的万言书,是你所写的?」
「是,确是微臣所书。」
「你文笔练达,思虑縝密,颇合朕意。就不知,你对於当朝弊政,见解如何?」
严浚道:「臣以为,现下弊於选贤。所谓士者,万民之首,一言以爲天下法,一行以爲天下则。尚书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若能精核各刺史(州长)县令(县长),考其才行,编入流品,加以拣择,则可官之才多,吏部无庸人之繁。倘使每岁科举选官以万计,京师钱粮爲之空耗,岂非多士冒滥之弊?此闕政必使百姓毁誉相乱,君令下达听受不明。诸政务要官,倘良莠不齐,清议不立,名节不修,为官小者得于苟求,一变而至阿私;朝官大者许以分义,再变而成朋党。用人严密绩覈,则天下之士必然刻意修身饰节,而刑法政治得以自清自律,此即为兴衰起弊之道。」
严浚一席话娓娓道来,明白点出科举弊端,立论精湛,使百官为之嗟嘆。
李隆基又问:「国家安危、庙社之忧,你认为祸端何在?」
严浚道:「古人云:『大臣重禄不极諫,小臣畏罪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也。』臣以为确然。」
「很好。」李隆基称许道,又问:「倘若罪在朕躬,你也敢言直諫麼?」
「臣以为『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千古名言,便足以表明心跡。」严浚道。「先天二年初,有僧婆请先皇夜中开城门,燃亮官灯千炬,须满三日三夜。当时,睿宗皇帝御极延喜门,观赏群灯,恣纵享乐,凡三日夜,臣任职八品左拾遗(掌供奉讽諫,左右各一,从八品上),便上疏具諫。对於先皇,微臣尚且敢犯顏直諫;至於陛下,臣愿遇事无大小,均諫言力争。」
李隆基环视眾官员,愉快地说:「『为政之要,惟在得人』;朕今日坐寿,能得此一諍臣,恍若当年太宗皇帝得魏徵一般,於愿足矣!」当日,皇帝便陞严浚的官,任命他为尚书左丞(宫廷秘书署奏章记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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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正文----
当是时,李隆基在位已久,稍怠於政事,史书上的描述,让人发现:原来皇上当久了也是会累的。
张九龄议论必极言得失,所推引皆正直之人,諤諤有大臣节,是当时著称的好官。
他素来与严浚友好,二人皆有才干,而交道终始不渝,甚爲当时所称。
严浚因深见皇帝恩遇,张九龄入相,用严浚爲尚书左丞(宫廷秘书署奏章记录官),知吏部选,典掌人事考察任免。
当初科举考功举人,一些出身国子监各学馆的生徒,因为多是贵冑高官子弟,往往奔走权门,纠合两监组成生徒会,聚为朋党,写送「行卷」(权贵拜帖,用来关说,以便让世族子弟可以被拔擢为高官),请托贵族官僚干扰主考,原就取士颇滥,每年高达数百人。
荣陞尚书左丞(宫廷秘书署奏章记录官)、知吏部选(掌理点选官员人事)后,严浚典选累年,一切核其实材,精选一时之秀。
这一天午后,严浚找了张九龄和一些朋友来家中用餐,正是春天燕子筑巢的时刻,屋簷下燕群啣泥筑巢,严浚吃了点素菜,朝窗外看著看著竟发了傻,不意中惠义来到他身后,一同望向那些燕子。
严浚忙道:「大师,请用汤饼。」
惠义不作声地吃了几口素麵,放下碗筷,然后问他:「挺之,在想什麼?」
「回大师的话,我在想子寿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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