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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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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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好巧不巧,阿金跟朱仔到捷运站旁边行乞,正好遇上这些收「规费」的道上兄弟,只能说他们运气真的不好,因为两人平时都会特别错开时间,没想到黑帮提早来了,他们两个中年人被拖到附近的公厕,足足痛打了十分鐘,这群发狠的帮派份子还用砖块砸他们的头,结果阿金的头被打爆,两人整天讨来的六千多元零钱也被抢走,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哀哀叫。
「屠夫」一下午似乎收得不够,所以脾气更为火爆起来:「下次再来我的地盘,就把你们的舌头都割掉!」
阿金与朱仔浑身血污地瘫倒在满是尿酸味的厕所裡,冷汗和眼泪从他们无奈的脸上流了下来。
他们想著这身伤势的医药费,想著那些被抢走的钱,心中充满了无助、绝望、怨恨……这简直比死亡本身还要痛苦。
或许每个人从出生之后,就已经死了。
无力感、无趣、无聊……
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这就是人生,因为每个人都是生长在这个不幸时代的孤儿。
自从获得力量之后,恐怖、后悔,还有感觉自己还活著的高亢和兴奋感,只要是生活在街头上的每个人,应该都能够瞭解那种感受吧?
如果只有家纔能真切感受到活著的感觉,是不是流浪的人其实都在哭泣著呢?
晚上,台北的星空其实非常灿烂,只是被烟雾和霓虹灯所遮蔽住了。
路桥底下,晚风习习,吹散了白天那夏令难熬的褥暑气息,在一排观潭风景区的白色休閒椅上,坐著四个人,除了小光、朱仔和老罗,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他们同样衣衫襤褸,也同样有著放鬆、恬淡的神情,小黄卧在旁边,慵懒地躺著睡觉。
阿侠卅出头,皮肤黑得就像印尼来的劳工,他一年前被公司裁员,公司老闆不喜欢他,就因为他是原住民,所以他离职后都在工地挑砖块、搬石头、和水泥,以微薄的薪水过活。
「今天整天都没看到你,去工地打工吗?」
「是啊。」
「那你晚上还来外头露宿?」
「天气热嘛,出来吹吹风多舒服,还可以省一点钱。」阿侠蛮不在乎地说,然后问道:「阿金怎麼没来?去河堤那边洗澡了?」
「不是,我们下午被『屠夫』逮到,他死都不肯把自己那份交出来,所以被K得最惨。」
「现在人呢?」
朱仔嘆气道:「还在医院吊点滴。」
「他哪住得起院啊?」
老罗道:「我拿了两千块给他,人都被打到内出血了,这也没办法。」
朱仔无奈地说:「我们没钱,只能在附近讨著过日子,现在犯到流氓,被揍也是倒楣。」
阿侠听得愈加愤怒起来,他咬牙切齿地说:「穷人难道就不是人吗?没有钱和房子而必须四处流浪的人,真的有那麼令人厌恶吗?」
朱仔说得一副哲学家口吻:「如果说这就是人类尊严的问题,其实正是彼此践踏尊严的重大矛盾。」
「那我们以后该怎麼办?」
他们看著小光,男孩那对於未来所表现出的恐惧和迷惑的眼神,同时也说出了他们心中的疑问。
阿侠安慰道:「那也没差,我们就不要去那些地痞流氓的地盘,这样就没事了。」
除了小光,朱仔对於黑道也透露出相当的畏惧:「大家还是小心点好,『屠夫』不好惹的。」
四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某些人的崇高作为早已超越了善恶。
但是,也有些人的生活方式就是活在善或恶的中间,并且压迫别人也得照著生活。
没有希望,那失去温度而冰冷的心,是不是只能诉说活著的痛苦?
氓4(完)
    过了几天,气候还是艷阳高照。
朱仔和小光他们帮著老罗到垃圾场捡东西,还一起去收破烂,虽然挣的钱少了一点,日子还是可以这麼过。
正巧,老罗从他捡来的收音机裡听到「海棠」颱风即将来袭的消息,所以阿侠找他们一起在颱风前一晚溜进工地,四个人就到钢筋水泥的未完工房子裡暂住,藉此遮风避雨。
但老罗还是感到不安:「我那些报纸和铁罐,会不会──」
朱仔安慰老人:「安啦,晚上颱风来,谁会想去天桥底下偷一堆垃圾回家啊?」
「这裡够安全吗?」小光问道:「外面那些墙壁还掛著铁网和鹰架,我怕──」
「缆绳是我绑的,当然安全囉。」阿侠微笑道。「趁现在风还没颳,咱们出去找饭吃吧!」
朱仔怀疑地问:「颱风天,哪来的饭啊?」
「我们去抓鱼。」
「抓鱼?」
「听过『浑水摸鱼』吗?」
「有啊,那又怎样?」
「我以前常常钓鱼的,只要雨大一点,上游那些鱼就会被冲到下游来,有的鱼还会因为被岩石撞昏就卡在岸边,我们应该随便就能捞上几条,晚上就可以在这边烤来吃啦!」
听阿侠这麼说,另外三个人也觉得兴致勃勃。
於是他们提著水桶,拿著水瓢,一起来到了新店溪的桥下。
他们走到溪边,沉醉於大自然的壮观景象,觉得心胸顿时开阔起来,呼吸变得愈来愈深长。
从阿侠的脸上,小光看见了一种神往的期待,他们热切地盯著滚滚溪流冲刷而下,想著:如果只消随手拿个小瓢子往岸边的水裡一捞,就能捞到被洪水冲下来的大鱼,晚上就能大快朵颐一番了呢!
原本平静的天空,因为颱风的接近而下起了大雨,风大雨斜,也淋得四人浑身溼透。
大自然的惊人威力,颱风和地震,充满了使人敬畏的意象,岸上响起洩洪的警告播音,果不期然,几分鐘内滚滚黄浊的泥流从前端冲了过来,那景象十分壮观。
「会不会有危险啊?」因为不諳水性,小光还是有点怕。
阿侠微笑著喊道:「男人一旦失去冒险精神,就没有任何的可能性了!」
见他们接近鹅卵石滩那边的人工瀑布,老罗和朱仔也大著胆子,往下走到湿滑的泥地,然后开始在岸边浅水的沙洲上捞鱼。
不一会儿,他们果然成果丰硕,捞到几条垂死的大鱼,那些鱼的鱼鳞剥落,看得出来是被水流带得四处猛力冲撞,所以用水瓢就能捞到。
忽然之间,一声喝令让他们四人吓了一大跳。
「你们在干什麼?」
「屠夫」站在堤岸上,他的手下帮忙打著把黑伞,看起来就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山地人!你聋啦?」另一个人喊:「喂!番仔,我们老大在问你话!」
阿侠从溪边抬起头来,愤怒地回道:「关你屁事!」
「你们好胆在这边偷捞鱼?」
「我们抓鱼填饱肚子,这有什麼不对?」
「屠夫」一挥手,几个手下就拿著球棒走了过来,他们踢倒水桶,开始殴打接近岸边朱仔和阿侠,小光与老罗为了躲避这些黑道份子,只能往溪裡边逃,他们陷在深及膝盖的黄泥滩裡,几乎无法动弹。
不料,老罗在强烈的水流中没能站稳,他脚上一滑,立时就栽倒在滚滚的溪水之中。
接下来的事,朱仔完全不记得了,印象中只有那几条在地上张著嘴喘息的鱼,还有身上强烈的痛楚,因为他瘫倒在溪边的泥土堆上,已经被打得毫无知觉。
达到目的之后,「屠夫」终於呼喝著他的兄弟离开,在逐渐增强的雨势之中,从容地坐上他那辆崭新的宝马轿车离开。
儘管浑身泥污,阿侠还是冒险涉水过去解救男孩,他血流满面,只能眼睁睁看著老人在泥水中载浮载沉,终於没顶,就在几秒鐘之间消灭了踪影。
「你们害死了老罗!」站在水边,小光崩溃地喊著:「你们是杀人兇手!兇手!」
男孩目睹著老罗被氾滥的洪水冲走,他哭著、喊著,哀嚎著老人的死亡。
阿侠则紧紧地抱著小光,那种心臟的跳动所相互传达的感受,好像是源源不断涌进的痛苦,也是折磨他心灵的孤独感与疏离感,还有压迫性的恐惧跟罪恶感,成为将一切吞噬的巨大漩涡。
度过一个悲伤而无眠的夜晚,颱风夜终於过去了,暴风雨后的清爽空气,还有那在蓝天的衬托下,浮动的白色云朵,以及草丛间露珠所闪耀的光芒,这是个适合晒太阳的好天气。
「小光,你想过要回家吗?」
「说没有是骗人的,」男孩对於这种话题似乎非常感冒,「我们能不能不要谈这个?」
「好,那我就不提了。」阿侠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有什麼烦恼,你就直接跟我说吧。」
「嗯。」
小光拿出笔记本,握著一支短到不能再短的铅笔,在那些泛黄的纸张上振笔疾书。
他知道,自己在纪录生活的过程,也在叙述自由的代价。
如果能够找到一个固定的居所,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停止流浪?
要说他憎恨谁,或许,他不是憎恨自己的父母,他是憎恨这个世界,因为它让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受罪。
老罗曾经告诉他,说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没有出生的牵绊,没有难以摆脱的传统包袱,还得以在青少年的叛逆时期,享有一种特殊的自由。
但,这种自由的代价是永恆的警觉,也是对於被长辈和亲人们操控压迫下的警觉。
每个人所居住的世界,就是现实的布景,取材於社会的人物,上演著不同的事实真相。
除了苦难与考验,这齣戏的戏码可能有无数的开端和结局,或许就是为了这些可悲的世人所產生的。
小光知道他是自由的,自由地走过最困扰不安的时期,也经过似乎是永远无法逆转的改变。
父母从未寻找过他,两年多以来,他感到自由,但是绝望。
自由是天赋的,每个存在的生命,只要保有理性,就有权力享受自由。
旅行者,或者可以说是在时空中流浪的人,他们永远从一个社会走到另一个社会,并且学习在新环境的生存方式,而非那种可以随时停留在任何社会的那种走马看花的人。
后者只会成为某个社会的外来消费者,像一隻寄生的跳蚤,从一个宿主身上跳到另一个身上,实际上对任何被寄生的社会是根本没有帮助的。
阿侠和朱仔显得非常厌恶这种自由,但他们仍在自己选择的未来孤独地站著,不停在街头上行走著,并且细数过往岁月的痕跡。
老罗的死,还有那躺在医院的可怜阿金,或许他们的心中也怀著同样的绝望。
因为每个人都在绝望之中行走著。
(全文完)

    這是失去赫德林的回忆。
「妳曾经在何处停留?」
女人摇了摇头,闪烁不定的眼神在闇黑的狭缝中透了出来,室内又是一片寂静。
「狄奥蒂玛,妳是不是待过那片森林?」
「妳是否后悔了?」
「妳为何要进入那个世界?」
还是没有回音。
女子没有告诉审问者任何一个问题的解答,处於终生囚禁状况下的人,到底又能有什麼祈愿呢?
他喃喃自语:「人,诗意地安居。」
放眼望去,她的囚牢比任何监狱还更坚固,总是摆脱不了没日没夜的无情讯问。
一七九六年,她开始被囚禁,时至今日,已经四十七个年头了,狄奥蒂玛显然不愿坐以待毙,她总是漠然地窝进那个属於自己的角落,享受属於自己的空白,舞动在永恆的时光中。
他又说:「人们充满劳跡,但还……诗意地安居於这块大地之上。」
监狱之外,工人充满困顿地充塞在世界上,他们走走停停,但还是出现於这块数十载居常不变的大地之内,充满了恶意的快乐和疲惫。
深吸了口气,男人在牢房这边佇立著,忽然看见她还在垂首阅读《圣经》,达文西的《圣母抚尸图》也没能捕捉住比她更神圣的姿态,一个世俗的女人不该如此出尘,铜臭味从来无法污染她独有的平和寧静。
没有虚幻的诗情,男人还在怀念空想的浪漫,於是继续呼唤著她的名字,并且詈骂可鄙的狱卒,询问他们爱不爱玛门。
今天,沉默继续上演虚无的戏码,男人赌咒著现实,还对黑格尔大扮先知:「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该让一个成熟、气质冰冷的女角出演,狄奥蒂玛灵气四射,能热起来,也能冷下去,可以表现绝佳的气质和情感经歷!」
争夺仍未定局,牢门之内,女人们发亮的双眸,还在不断询问地转动著,正如她们永不停止的那张聒噪的嘴。
狄奥蒂玛还是没有开口,她从禁錮的角落看著那个男人,不著言语,两人如此遥相呼应,显见心有灵犀。
可是,他在这头,她却在那头,似乎没有半点交会的片刻。
匪夷所思啊!
眼睛一眨,黑格尔也变成了狄奥蒂玛。
男人对黑格尔没有什麼意见,他和万千辩证迷对黑格尔扮演狄奥蒂玛大有意见。简单来说,狄奥蒂玛是出世之人,黑格尔乃入世之人,仙女一般的气质,怎麼能和鄙俗的好辩者相容?
这麼天马行空的想法,又是哪个无所不能的上帝拍板定案的?
正面,是男人萎缩的、垂落的、发出腥臭的深褐色德国香肠,如果有人说那个小东西能派上用场,在肉体的抽 插中发挥神来之笔,可能他会理解谢林那绝对者的自我啟示﹔现实的并不合理,合理的未必是现实,可能背面秀出了狄奥蒂玛的美臀,还更能演绎出更深刻的精神现象学。
这个世界充满了幻觉,任何东西都不是根本完全实在的,世界是分裂的单元,其间揉合了怪异原子或灵魂的集成体。
囚徒们不是上帝。
由於很重要的生存因素,作出决定的上帝,绝不会採信数据﹔所不欲,之所望,这说明群体哪是生命的什麼上帝,受难者只是超级耳边风的过渡者。
再者,男人也不是上帝。
在无数个会面的场合,他或幽怨,或鏗鏘地表达出与狄奥蒂玛沟通的愿望﹔一败问题、二败解答,他终於在诗歌中摸索著囚徒的命门:话题选準,就等於成功了大半,观念合衬的辩论是继续交谈的最佳选择。
事到如今,他吞下的恐怕也是违背初衷的苦果,这同时也廓清了一个等待既久的假像。
多少年来,女囚徒们但凡对他的出现有所不满,不管是企图穿帮,还是印象有误,一律把怒火指向他。
在她们眼中,男人就是监牢的领袖加总管,理当对一切问题负责。
此番聆讯,使得事态明朗化:男人是拿钥匙不当家的过客,他受的是狱卒和囚徒的夹板气。
谁也不是上帝。
宇宙人都知道,一生赏识聪明人的男子属意於狄奥蒂玛。
他曾赠言狄奥蒂玛:「如果妳告诉我生命的秘密,哲学家就不会说我胡说八道了。」
但很快就被狄奥蒂玛否决,理由是「黑格尔和谢林不会进入这间囚牢来探访」,她没有足够的经验来驾驭那些外表冷漠但内心丰富的哲学家。
看来,男人也不过只是幌子,关键时刻没有发言权。
真正的上帝已经呼之欲出。
抽象点,说是人生的必经过程,或者哲学家都无法理解的伟大创伤,具体说来就是受难和恋爱。
爱有时也会失败,这是他所无法接受的真理。
男人忍不住对黑格尔和谢林吐苦水:「不是我一个人,或者谁认可了就行,双方意见不统一不行。如果思想只能压到狄奥蒂玛身上,谁有这个勇气抗拒这种强姦?又能找谁说理去?」
狄奥蒂玛认为这话曲曲折折,半真半假,但她已决定充耳不闻。
真正起作用的,是哲学家的各种复杂考虑,与囚徒之间的博弈,对不用辩证的惯性產生畏惧,还有就是时间不等人,诸如此类等等。
如果把监牢视为合理的住所,自然由狱卒说了算话,哲学家的霸气,也正来源於此﹔没有思想就没有对话,没有对话,男人就甭想从狄奥蒂玛那裡回款。
已经没有回去尼喀河畔的必要,劳芬的玫瑰会在每个春天轮迴著含苞盛放,它们却不知,今年花开时节,男人仍旧无意採集。
法兰克福拥有虚幻的诗情和空想的浪漫,诗人在那裡死亡,然后哲学家在那裡诞生,游歷到波尔多红酒的故乡,并且依然无法容忍暂时忘了自己,变成了处於永恆中茫然的旅人。
忽然间,她开始踱出囚室,吟唱著风与木之诗。
该把美好的回忆珍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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