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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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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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那种贵得要命的病房,生命就会过得愉快些吗?
杨雅昕带著女孩们,走过一间间的房门,最后她们搭电梯逛到了十三楼,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的疑惑和感知,都掩藏在绿色的口罩之下﹔越过那间她和林澄奇及刘季庆两位医师定期约会的特别病房,她站在外面的走廊,想像著之前的约会情况,想像著那张曾经剧烈翻滚起伏的病床,又想著这些实习护士,因为这个月以降,她将无法空出多餘的时间给那两位好情人了。
看完所有的病房,大约也到了中午休息时间,新人刚来见习,一定要让她们吃饭﹔就像以前在外科服务,儘管同事的病人状况不好,自己的病人状况更糟糕,还要硬著头皮扛著奇烂无比的责任下来,让同事去吃、去休息,免得大家都吵著想离职,那还更麻烦。
於是她在看了錶之后,对女孩们郑重宣布:「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休息时间到下午一点,然后妳们可以去护士站休息。」
这五个实习护士都不作声。
到了地下室的餐厅,她们挑了个角落坐下,其他穿著制服的女孩们、病患、家属、药剂师和各科的医师们穿梭在她们身边,麵摊、定食、每个摊位每个人似乎都饿得要命﹔怪的是,只有她们这一桌,没有人点餐,也没有人说话,杨雅昕看著她们,驀地瞭解到:她这种直接的实习教学,可能太过於刺激,而且把每个人都吓坏了。看完一堆病奄奄的患者,有的濒临死亡边缘,有的插管、截肢、五官不全,虽说没有外科那种血淋淋的画面来得作呕,没有心理準备的人看到,恐怕也会失去胃口吧?
忍人之所不能忍,成为一个小护士,就得学会忍耐:首先要忍耐目睹别人的痛苦,然后要面对自己无谓的同情心。
沉默持续进行著,於是她如往常买了个便当给肛门直肠科的刘主任,又替每个女孩点了杯现搾的新鲜果汁,就回到座位前面。
她尷尬地看著女孩们,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这杯算我请客,一点整来护士站找我。」
没等她们有任何回应,杨雅昕便拿著鱼排饭,搭著电梯回楼上去了。
电梯裡面正巧遇到泌尿科的黄主任,这名肥胖的医师总是习惯对著可爱的护士说说笑:「小昕,怎麼苦著张脸啊?」
「我在带实习的学妹,」她习惯性地戴上口罩,又道:「这份工作可不轻鬆。」
「我还以为妳是PMS(经前症候群,每次月经来的前几天,女性会变得情绪不稳、焦虑紧张、胸部肿胀、头痛、睡不好,注意力也没办法集中)呢。」
「主任,你还在消遣我?」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吃点巧克力提高Serotonin(脑内血清素)就好了嘛。」
她望著这个成天宣导巧克力的泌尿科科主任,不觉嘆息,更感到有些好笑。
第十章 護士節前夕
    沮丧地回到肛门直肠科,刘主任刚看完门诊,护士也早已经离开。
看见她,他的脸也明亮起来。
「妳怎麼有空过来?不用去带妳护专的学妹吗?」他微笑著问。
「我?」她苦著脸说:「我今天让实习生实际体验了『人性的牺牲』,结果每个人都一脸苍白的样子,如果看了几个病人就这样,实际到外科手术房支援,说不定全都会昏倒在那边。如果她们被吓走了,上面会怪罪下来啊!」
听完她的叙述,刘主任只是笑笑,然后问她:「妳还没吃午饭吧?」
「你说我还能嚥得下一口饭吗?」
「万事起头难,慢慢来嘛!再说,午餐不吃,对身体不好哦。」
「我觉得你对保持健康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因为我想要永保青春──健康是快乐的第一步,再来就是青春──别以为只有女人想要在外表上看起来年轻,男人也需要对於生命的新体验。」
「真是走火入魔。」
「一个半隻脚已经踏进棺材的糟老头还能怎麼办?」
「骗谁啊?你跟我上床时的体能状态,简直就像是个廿岁的小伙子。」
「妳真会安慰人,」他哈哈一笑,开始把便当分成两半。「我还要减个五磅,不能摄取太多碳水化合物,所以我们一起吃吧。」
杨雅昕看著这个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那块分成一半的鱼排,让她觉得肚子好像饿了起来﹔忽然之间,她觉得心情变好了。
年过五十,刘季庆医师最注重的,就是身体健康。
他不抽菸,因为他亲眼看过肺癌末期病人那糜烂的肺叶切片﹔他滴酒不沾,因为他见过肝癌患者做化疗的痛苦模样﹔他吃得不多也不少,由於现在心血管病患实在太多,所以他四处蒐集健康资讯、健康食谱、健康疗法,他每天早晚还不忘服用综合维他命,为了保持健康和体能,也爲了保有适当的运动量,除了做爱、打壁球、骑脚踏车、钓鱼和登山活动,他更喜欢上健身房,就著各种不同的运动器材,燃烧多餘的脂肪﹔除了远离所有可能造成身体变差的因素,并且戒除一切恶习,当然这个自然主义信徒也不会赌博──既然有人命可赌,何必花钱上赌场空耗美好的时光呢?
他温柔的声音,又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护士的压力很大,因为不只有医生在面对人生中的生老病死﹔护士必须直接面对病人,烦恼有时反而更多,她们心中的挣扎与痛苦,也因此会更深。」
「你还真瞭解我们这种职业的困扰。」
「我的前妻也是护士。」
「原来如此。」
「一个护专毕业的小护士,一般在医院待上十年也当不到小组长、护理长,这很正常﹔没有男朋友,也很正常﹔婚姻不幸福,还要负责整个家族成员健康,则更常见。」
「我觉得不算是完全正确……男朋友,我不是有吗?」杨雅昕笑了:「那主任的建议呢?」
「当然是继续升学。」刘医师看著她,柔声道:「护士的处境,要看护理长的脸色,只要巴著护理长,一切好办﹔要是惹到护理长,一切免谈。妳呢?妳能学习这裡拍马逢迎的官场文化吗?」
「所以在我们医院上演的,就是护士版的《白色巨塔》?」
「无论是医界或护理界,情况都大同小异。」
「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主任,我不是唸书的料。」杨雅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在护专的时候,就已经考取护理师的执照,我早具备了就业的实力及条件,回去念二技早就够我烦的了!」
「那我建议妳出国唸书。」
「我家没那个钱,我妈也不会赞成。」
「我要妳考虑出国唸护理,讲难听点,是为了取得学位,以便将来得到更好的职位﹔就台湾来说,现今各大医院及医学中心,以后只会录取大学护理系毕业的人,这已经成了一股趋势。说实在话,即使妳混到护裡系毕业,院方为了节省成本,只会缩减基层的部份工时人员及正式人员该有的福利﹔像护理学院一毕业,护士可以选择去美国或其他国家,而到美国当护士薪水很好,工作时间也会缩短一点,虽然忙得要死,但美国缺护士,有人去就会马上发绿卡,因为当地护士并不多。或者,妳更可以去那裡拿个洋学位,一毕业就可以选择想去的国家玩几年,然后再回来台湾,洋墨水印出来的学歷,可以让妳的薪水至少从五万五开始起跳。人生看得长远一点,又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的护士都很难做,还要在医院当台佣!薪水少,又没有假日可言!护士一定要学歷很高纔好吗?学歷高,也不一定有医院要,因为廉价的小护士太多了,能从护专请两个吃苦耐劳、三万块就能打发的小女生,何必再找一个留洋却贵一倍的老太婆呢?」
「想成为管理阶层,学歷和证照是最起码的敲门砖。」
「我对当主管没兴趣。」
「如果不喜欢国内的护理环境,也可以选择去国外,或是当家庭护士,薪水照样好得不得了。」
「我的英文很破。」
「妳可以自修英文。」
「自修?」她哈哈一笑:「到了放假,我只会累得赖在床上昏睡,根本就爬不起来。念书?还是省省吧!」
刘季庆无奈地嘆了口气,没再同她提留学的事情了。
杨雅昕看著他,虽然能够瞭解老先生劝说的心意,但她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人又惰性十足,可能一辈子都得在埋怨和悔恨之中度过了﹔便当吃完之后,她拿出上次还没打完的报告,烦躁地研究该如何修改。
「妳在读什麼?」他忍不住问道。
她瞪著手上的文件,不悦地说:「我在看昨晚写的企划案草稿,护理长要我们设计护士节的表演节目。」
刘医师看起来有些诧异。「妳还要兼职做企划?」
「是啊,就因为护理长说,内科去年表演的节目很烂,所以要我先写份报告给她。」杨雅昕的脸都快垮下来了。
「不能随便找几首歌唱唱吗?」他建议:「要不,就带些团康游戏?」
「五月十二日既然是国际性的护士节,干嘛不放个假慰劳我们一下?」她烦躁地撇了撇嘴:「护士节不列入补假就算了,还要我们排练怎麼上台耍宝,这就够我呕的了﹔去年的节目怎麼样我根本不晓得,那个时候我也还没毕业啊!糟糕的是,今年的表演如果没能逗得大家笑,我还得等著被骂。」
「这麼惨啊?」
「你纔知道?」
刘季庆看著她一脸气嘟嘟的样子,便安抚道:「我帮妳跟护理长说看看,妳都这麼忙了,那些有的没的杂事,我会建议她尽量减少。」
但她似乎还是无法紓解眉头的皱痕。「那就先谢谢主任啦。」
刘季庆搂著她瘦削的肩膀,看著这个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女孩,想著他那唸国立大学的儿子每天忙著联谊和约会,表情总是无比地快活﹔可是到了医院,不管是她,还是其他的小护士,她们年轻的脸上,却都佈满了忧愁与愤怒的阴暗神色。
医院就是酝酿社会主义的温床,而从「社会主义视觉经验」,瞭解黑格尔的集体主义,与马克思的艺术工具论,其实是必要的。
黑格尔反覆强调,个人自由是渺小和肤浅的,个人只有融入有机的社会中,才是有意义的,强调集体的力量与作用﹔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思想,基本来自於黑格尔哲学,而马克思主义对艺术的定义,就是社会批判,因为他认为艺术应当使人们更深刻地认识社会,认识人与社会的关係,从而推动人们去改造社会,因此把艺术看作是革命的工具。
在全球化的后现代时代,集体的权力,正被全球化特徵的跨国经济势力所取代﹔而在医院,小护士的生存空间,也被医护病三方所渐渐剥削──在所有人们的眼中,这些年轻的护士,必须完成许多不可能的任务──应该要服务他人,并且娱乐长官。
他本来就晓得,这个小女孩接近他,只不过是为了工作上的便利与需求,但脆弱的人都想倚赖强壮的人,这也无可厚非,没有什麼需要责备之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发生性与爱的纠葛,本来就很正常,何况他喜欢她,也希望她在自己身边能常常露出笑容。
连过个节都不得安寧,也不能休息,这还不值得同情与支持吗?
第十一章 單身生活
    刘季庆喜欢逛书店,但是看书之外,他还有一些属於中、老年人的兴趣,如果週末不出门去四处走走,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到了晚上还会腰酸背痛﹔这可能是心理因素,或者他真的老了,需要足够的养生运动,亦或是不习惯离婚后的独居生活,更不喜欢几十个本地电视频道那些低俗的综艺节目,所以他需要到外头轻鬆一下,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小时候看过一些文学评论,专门探讨什么是经典,好像説是在一定特定时期,具有指导性作用的作品,具体还有一些标準,一时想不起来,总而言之,经典不是随便当的﹔他喜欢去书店找一些经典小说来看,不管是不是照本宣科或不厌其烦的再版,印刷得再好,也就是一本厂商为了赚钱所印的商业小说,但是比起书籍陈列架上面那堆乱糟糟的言情小说,他还是寧可翻翻金庸小说。
逛完书店,他最常造访的地方,就是超级量贩店。
採买的内容和记帐,本来是妻子在离婚前的固定工作,谁说女人的数学和逻辑不好呢?她们总能因为买到最便宜的过季商品而快乐一整天,可以不断帮丈夫购买需要的日常用品,还不时会货比三家,精打细算得要命。
前妻热爱名牌,无论是在百货公司,或者是逛到精品店,她都能够很快速地发现名牌的踪影﹔名牌衬衫、名牌西装、名牌领带、名牌领带夹、名牌皮鞋、名牌皮带……他对名牌没有太多认知,但是前妻总是如数家珍,并且把花费都控制在每个月的预算范围内,每天帮他裡裡外外打点得好好的,可他现在连开个会,都不晓得要打哪一条领带,直到上个星期,也纔发现有「烫衣浆」这种喷雾式的好东西,离婚的这一年以来,花在那些纯棉或纯丝衬衫那些复杂几何图形摺痕上的时间,还有他不小心被熨斗烫到的次数,每每让他体会到前妻的优点。
货品齐全的量贩店比起百货公司,在选购上更为方便省事,於是只要在量贩店裡面发现了某些特价牌子,对他而言,似乎变得比名牌更为可贵。
他不知道自己最喜欢的袜子是哪种牌子,反正随便都有一堆各色各样的特价品,而且他週末的早、午、晚三餐,也都可以在此处购买﹔许多人涌入量贩店,有的人就著买到的东西,就在量贩店出入口的地方使用起来──吃的吃,喝的喝,用的用──或许,他也是别人眼中的某种片段,那种坐在样品沙发上胡混、看报或吃早餐的一个晨景,或者是午后的几幕连续剧,也因此他不禁猜测:自己可能已经选好养老的地方了。
他喜欢量贩店的原因和一般人并没有什麼不同,无论缺了什麼,只要下楼踅一趟,总是能立刻就在某个架子上找到想买的东西,小从刮鬍刀片,大到电冰箱或洗衣机,什麼都买得到﹔最糟糕的只有一点:就算是目前不缺的民生用品,一看见特价招牌,突然发现自己產生了无法停止购买的慾望,就像是恶性循环,只会愈买愈多,直到某一天,发觉储藏柜可能塞不下了,或者家裡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堆放这些杂七杂八的物品,而这个月的零用可能又透支了几万元,就会让他感到相当烦恼。
事后的后悔,比行什麼恶事都还来得可怕。
一个男人可能不会烦恼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一个离婚的独居男人,却会烦恼许多生活中的琐事。
就像一般的中年人,刘季庆喜欢喝点小酒,夏天喝啤酒,冬天喝红酒,总是要配些瓜子或花生﹔由於胃得不到休息,常吃宵夜会得胃癌,睡前三小时如果吃东西,人也会发胖,下午五点后更不能大吃大喝累积脂肪,所以他硬著头皮把吃吃喝喝的坏习惯给戒了,还庆幸自己后来因此瘦了五公斤。
健康守则第一条:早上醒来先喝一杯水,预防肾结石,也利尿。每天十杯水,就不会得到膀胱癌;白天多喝水,晚上少喝水,就是保健的不二法门。
除了随时不忘喝水,他还喜欢吃中式的早餐,只要豆浆加上烧饼油条,好像就能补充一天的精力来源,因此他在晨跑之后,就去附近的传统菜市场买烧饼油条﹔不过,每个人一个星期只能吃四颗蛋,吃太多对身体不好,所以他喝豆浆时,绝对不会加鸡蛋,也不会加糖,超市或量贩店裡面没有不加人工甘味的豆浆,要喝原味的豆浆,就只能找菜市场的小店买。
他不吃醃製食品,也不吃烤肉或滷味,鸡屁股和醃製品都含有致癌物,所以他绝对不碰。
饭后吃水果是错误的观念,应是饭前吃水果──只有番茄例外──空腹时不吃蕃茄,他总是选择在午饭之后吃些小蕃茄。
医院裡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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