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望见这样的景象,应该大惊失色的人是我,应该慌乱颤慄的人也是我,但那女孩却在窗外,看著我的眼中露出极为哀戚的表情。
「欸,」阿修从床上坐了起身,打著呵欠问道:「大半夜的,妳怎麼还不睡啊?」
「吃了药也睡不著啊,你说该怎麼办?」
阿修笑了笑,他张开手臂,笑著看我:「过来,到这裡来。」
我回头挑衅地瞧了眼窗外,她站在窗台的边缘,一脸的惨白与悲伤,望著我走到床边,然后吻上了阿修的唇。
或许,性爱也是一种类似的快感,男人和女人在床上搂抱、起伏、摇摆不定,就像那女孩和他在一起时的激情,也许更近似那天她下坠、飞行、撞击的猛烈。
正忙著窸窸窣窣脱下衣服,我突然想起,把她推下时,她愕然讶异的脸,还有她在窗外血肉模糊的样子,在我眼前终於渐渐淡去。
多美妙的下坠,飞行,不停地落入水底!
那女孩挺立在风中,衣裙在风中散乱,我一直逼近,她一直后退,最后和黑暗融在一起。
阿修抚摸著我的皮肤,我亲吻他的舌尖和嘴角,他的身上有一丝男人发情时的麝香,我突然爱上这种味道,只因这样的气味与汗水交融,可以让我坠入无梦的睡眠。
身体裡每一寸都充满了肉慾的安慰,他紧紧拥抱著我,忍不住呻吟起来。
而我,想要分神望向窗口那抹白色的影子,想要再次看见女孩下坠的身体,突然间也感觉到风从脚下呼啸而过,空中有霓虹闪烁著和地面不同的顏色,在他怀中,或许这也是她曾经多麼欢快的高潮。
管她呢!
就让那个女人只存在於我无眠的梦裡吧。
梦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所有的失去,都是永远的获得,也是白日底下难以掩盖的阴影。
(全文完)
覶缕
地球历二二六六年七月卅日,12:00P。M。,新巴比伦
「抗议!」
「抗议当局不当窃取『生命密码』!」
一明一灭的示威看板,正对著人口管制总局的门口闪烁著,行进的队伍则是搭乘个人飞行器前来的激进组织,这些示威人群在抗议当局不得以科学和防止犯罪之名,随意擷取各地户政中心所提供的锁定名单,导致人民基本的隐私权完全被剥夺﹔抗议已经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太阳西下,示威的车阵在凑热闹和找刺激的居民加入之后,更加如火如荼地蔓延开来。
不幸地,示威活动演变成暴力相向的局面,新巴比伦被四处纵火烧杀﹔镇暴警察涌入城中,开始逐一捕捉嫌犯。
----我是武警逮捕示威者的分界线----
一、
视讯会议裡,市长茫然地眨著乾涩的双眸,对著眼前的多景视频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视频上反映著他苍白的脸,僵冷而不带有一丝微笑,文化局长和各处室机要也满脸苦闷……日復一日,夜復一夜,这些暴民早已把他们的脸训练成面无表情的模式了。
「现在要怎麼办?」市长问。
「还能怎麼办?」人口管制总局的局长道:「先把市民安抚一下,然后跟他们说没有『生命密码』这回事。」
文化局长道:「《生命密码》是两百多年前创造出来的科幻小说,作者已经不可考,谁也不晓得现在竟然流行了起来。」
市长又问:「只不过是一本製造谣言的小说,爲什麼那些人就相信了?」
文化局长道:「据我查证,这部小说被人不知是哪裡的考古学会挖了出来,然后立即製造成网路数位电影,廿四小时在网路上播出,内容逗趣又充满了歪曲思想,所以纔造成了这次的抗议事件。」
市长茫然地问道:「那……现在该怎麼办?」
文化局长道:「首先把扰乱份子抓了,跟著就禁止各频道的转播;再来销毁原著,反正也不晓得创作者是谁,影音纸本全毁了,还怕谁又会出来搞鬼?」
市长的眼中还是充满了疑虑:「如果有人已经下载了《生命密码》呢?」
「那简单,」机要秘书提议,「人口管制总局可以先在各单位进行比对,扫描每个市民的记忆程式,有问题的就全部抓起来,进行强制洗脑。」
「很好。」
见市长同意,文化局长又道:「我有个提议。」
「说吧。」
「我们可以利用『虫洞』搭乘时光转换机回到过去,再处理掉《生命密码》的小说作者,一不做二不休。」
市长看著他,不禁问道:「你不是说作者已经不可考了吗?那还能怎麼找?」
「这个嘛……我们从网路上搜寻相关资料,已经锁定了一些可信度很高的消息。」
市长呆滞地坐在那儿,虚拟空间裡充满了凝重的感觉,他总觉得无法放下心来。
文化局长安抚道:「您放心,我们已经掌握了《生命密码》的作者行踪,据说他曾经参加过一个古老的都市台北所举办的,叫做『小白科幻奖』的小说比赛。」
「所以?」
「那个作者应该会把自己的资料留在这个科幻小说比赛资料库,只要我们锁定了,就一定可以找到他。」
市长还是觉得不妥:「比赛评审搞不好也看过《生命密码》,知情的人更可能超过我们的预期,说不定……」
文化局长道:「那我们就把所有的评审全都干掉,一了百了。」
市长终於微笑著頷首。
----我是科幻小说奖小白评审倒楣了的分界线----
二、
地球历二OO五年七月卅日,12:00P。M。,某会议室
在四台电脑萤幕中,显示出本次『小白科幻奖』的小说参赛内容,为了方便评审们的阅读,雷射印表机开始进行列印的工作,「吱吱嘎嘎」的运转声音,听起来分外刺耳。
「现在印到第几号了?」评审A问。
评审B苦著张脸说:「两百五十号。」
「都印了三个小时还印不完,真他妈一堆二百五小说……看来我们今天要熬夜囉!」评审C烦躁地说。
评审D问:「我要去买珍珠奶茶,你们要不要也来一杯?」
「顺便买炸鸡排和烤玉米吧。」评审A无聊地看著电脑萤幕道:「看这种烂文章吶,烦都烦死人了,要是不先弄点东西吃,谁还看得下去啊?」
评审C道:「还好我审的不是小说,那些论文我两个晚上就可以翻完了。」
评审B似乎脸色更臭:「我们三个要看几百篇呢,要是吃太多,说不定会吐在初审的稿子上面。」
评审C问:「今年的投稿很差吗?」
「看题目就知道内容够烂。」评审B苦著脸、皱著眉头,指了指萤幕上的一篇小说:「什麼《生命密码》?我看分明就是抄袭《达文西密码》,这篇烂文根本就可以直接废了。」
评审A道:「我这边还有一篇叫什麼的,根本看不懂在写什麼,乾脆就直接从收件信箱裡删掉算了。」
评审C道:「这篇的名字《覶缕》要怎麼唸?取名还真是怪。」
「写个文还要人家帮忙查字典,根本就是来整人。」评审B厌恶地按下键盘上的‘,跟著把这两篇小说一起从信箱裡删除。
评审A问:「既然我们都没看这两篇的内容,那评语要写什麼?」
「就说这两篇『不是科幻小说的范畴』,不然就写『虎头蛇尾』,反正随便就敷衍过去了,简单得很。」
评审A和评审C跟著点头表示同意。
评审D很快地从会议室外面走了进来,他手上拿著两个大塑胶袋,帮著把奶茶和各种小吃分发给其他人。
四个人开心地吃吃喝喝,接著就玩起了扑克牌,就在他们还沉迷於游戏的当儿,会议室的大门突然炸开,各种光束射了进来,红的、黄的、白的……巨大的爆破声响彻了午夜的天空,几声轰隆的雷响,就把整座楼房几乎夷成了平地。
评审A瘫在一些碎石堆上,只觉得浑身剧痛,评审B躺在他旁边,血不断地从他脸上的那个窟窿流出来,看起来非常可怖。
他用手试探性地摸了一下评审B,发觉手上沾满了脑浆和脏污的血色。
一架巨大的UFO出现在上空,跟著是一些有著怪异武装的军人从天而降,他们拿著看似无比先进的武器向著四周胡乱扫射,先是对著卧倒在地上的尸体,然后是周围的电脑设施;漫漫烟尘之中,只能依稀见到他们脸上的头盔,还有那些散落在身上的纸牌。
评审A忽然发现自己正被一群陌生人由高而低地俯视著。
「这一个还没死透。」
「解决他。」
这应该是电磁枪的武器立即射中了他,评审A想,感受到强烈的痛楚……
这种撕裂的痛,还有无法喘息的沉重感……
他告诉自己,这是个诡异的梦,他只是睡著了,不然这麼科幻的事情怎麼会发生,这些凭空出现的人和那架UFO,都只是源於梦想中最临时、荒诞、可笑、激烈、谬论似的、他的想像中应该早就枯竭的部分。
有机炼金术和占星术,只是古人对於有机宇宙知识的残餘扭曲﹔无机扑克牌游戏与赌博,只是今人对於无机生活崩溃的虚假张力。
人们无知无觉地陷入这种热情,会不会是一种昧於生命的误解?
或者是智力与理性的凋谢?
在他胸口的那个深洞开始不断地流血,但在这会儿,他却不觉得疼了。
随著每一阵呼吸,灼烧焦臭的白烟、血色的酒液掺著腥羶的气味,通通从他的肺叶逐渐充塞这个乌烟瘴气的空间,所有的景象也都跟著消失在他的眼前。
----小白科幻奖评审死光光的分界线----
三、
时光机回到了新巴比伦,从爆裂的虫洞中轰然出现,它崭新晶亮的银色机身在平台上缓缓降落,似乎是轻易完成了使命。
机舱门打开了,多景视频上面特遣队的真实影像,使得新巴比伦的市长终於回忆起,昨晚要他们去执行这项危险的任务。
「现在情况怎麼样了?」他焦急地问道。
特遣队长对著视频行了举手礼:「长官,我们已经达成了交办的任务。」
「很好。」
市府行政大楼的巴别塔裡,市长终於平静了下来,他继续看著另一个视频。
雷射器在暴动嫌犯的额头上刻下编号的条码,并将他们的记忆擷取出来,然后储存在人口管制总局的档案夹裡。
根据统计就知道,人们就像输入相同程式的电脑,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同样的错误。因为没有钱就去抢劫,因为嫉妒别人就去杀人,因为觉得自己不幸就去寻死……
犯罪是否需要任何理由?
前提是:这些人真的知道生命的真实密码是什麼吗?
(全文完)
鹊桥传说外一章
很久以前录下这样的篇章,只因所有的故事都是一页页的书,所有的传说也来自於一幕幕的幻想。
於是,幻想之书啟动了……
※※※我是幻想分界线※※※
有个美丽的仙女住在人间。
她每天必须完成一定数量的布匹,天庭的需求是:织布为无给终身职,所有成品不得转让或贩卖,年假一月,不得转行,不得婚配,也不得延误每年的交货期。
每次太阳下山,月亮从远方逐渐升起的时候,她纔发现夜有多麼黑,所有的虫子、鸟儿和游鱼都入睡了,只有星星听得到自己的双手在织布机上摆弄梭子的吟唱。
出货之后,看著天庭的人搭乘太空船离去,年轻的织女有些沮丧,但她放假时总会有故人来访,或者让人邀去城镇夜夜笙歌,亦或可以在这样的晚上,一起披洒星光,共饮美酒,分享一年以来的趣事,听著美妙的仙乐,让音符从古老的琴弦和丝竹流洩出来。
难得的年假啊!
就算在这落后的地球上过原始人的生活,可谁不想好好放鬆身心,趁著假期休閒一下呢?
於是,她开始厌弃织布的老本行,想要尝试一下新鲜的念头,觉得手工编织很创新,串珠也比单纯的棉麻料子来得有新意。
一个月的时光很快就耗尽,邻家女孩们的心事也早已聊完,她终於离开了家,观察城镇的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来马啸,看太阳由东方升起,又从西方落下。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重复的是纪录上没有变化的时光。
由於以前的战争,这裡的兵器製造业比较发达,兵器嘛,就要提炼青铜和冶铁技术,过上动盪不安的日子。
不过兵荒马乱的时期过得快,和平在几个部落酋长之间获得共识,人民也解决温饱,农业和纺织发展得更快,而文化、手工、商业等方面,相对发展较慢,比较落后。
她见过很多人拿著武器对打,见过两个人在路上争吵又和好,见过高傲的主管乘著飞行器,在眾多跪拜的原始人面前快速升起,见过被赋予研究混血儿的仙女,故意裸裎去森林裡洗浴,然后假装让人偷窥或抢夺,而她也见过痛苦的仙人,因为隐身人间,鬱闷地躲在阴暗的角落,执行特殊的骯脏使命。
可是,依然没有什麼可以增加幻想的场景,也只有天晓得天庭那些老闆想玩什麼花样,每个仙人来到这儿的目的都不同,任务也相左,她观察了千百个案例,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宇宙历的何年何月。
他们是仙人,不食五穀,而是上天的实验品,是未知的创造物。
所有的神仙都是目的论(Teleology)的信徒啊!不是苏格拉底(Socrates)或亚裡斯多德(Aristotle)创造或衍生了目的论,一项研究计划的本质,必有其智慧的动因;所以无论何时何处,计划经由任务来实验,或许只是为了证实人类心智的运行和成长。
谁又清楚自己在这场原始的实验中,会不会被上头轻易牺牲?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一个年轻的仙人从路上走来,牵著农家养起的牛,穿著破烂的衣物,说是想要和同事聊聊天,问问任务执行的状况,顺便夸奖她这些年来的伟大付出,让天庭的老闆们满心称讚。
她微笑著不说话,看著这个同样过著无趣日子的男子,望著他兴奋谈起融入原始生活的点滴,额头上淌出薄薄的汗。
他很有礼貌地感谢她,毕竟被派到这样原始的星球上完成实验,还能彼此分享一些感触,这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啊!
夕阳落山的时候,云霞灿烂如火,沐浴在红彤彤的光芒之下,他的脸儿也浮上一层氤氳,然后他为她吹奏了一曲属於牧牛人的竹笛。
那笛声如此欢快,原来天庭从未有过这样的音乐,原来认识朋友是如此地愉快。
感动之中,她取了自己纺织的一匹杼麻送给他,浑然不觉地违反了自己的任务。管他呢?只要达到要求的產量,只是一匹布嘛,谁会晓得?
他走得很远很远,不禁回想起自己吃了她做的食物,喝了她泡的茶,讲了自己融入原始社会的故事,也听了她的种种不满和抱怨,平添了两人任务之外的一笔。
他从黄河的那一头走来,望著宽广澎湃的浊水发了会呆,从身边走过的凡俗农民,浑然不觉他心中的一丝涟漪。
他曾经乔装打扮,在人间留下不同的痕跡:有时是无忧无虑的儿童,有时是踌躇满志的少年,当他成长为英伟的青年,却对附近另一个仙女的任务產生兴趣,就牵著牛上门拜访。
但谁不会好奇呢?
分派的任务不同,性别不同,想法不同,只有寂寞是相同的。
可他走得太快,行囊也太沉,重得让他无暇去回忆青草的香气,无暇观看风的舞动,也没有心情去数夜幕上的星辰,回到小屋前,他赶路赶得牛儿也气得哞哞叫。
风拂柳丝,月落梧桐,教人怎麼睡得著?
滑水而过的轻语,如涟漪般让他心头无法平静,於是第二天他又去了织女那儿,他把牛扔在屋外,她将织布机留在角落,一早上两人就开始閒话家常,虽然聊的是同乡主题,讲的是埋怨和烦恼,心裡的某些想法却有些难以啟口。
从早到晚,两只喜鹊不知怎地在枝头喳喳叫得厉害。
他讲话的时候,她很认真地听著,正如她讲故事时,他凝望她的目光。
聆听是一种极难学习的艺术,而就在晓露滑落,花儿盛开的瞬间,两人的手指已经绞一起。
两个仙人走到了屋外,手牵著手,没有看那明亮的蓝天,也没有赏那满地的鲜花,他们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