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讶异地问道:「七年?」
「嗯,我其实是个上班族,是没交过什么男朋友,都是雪荷想硬塞个人给我,就骗你说我们才廿五岁……」蕾伊说,觉得自己像个白痴,说得一些蠢话。「其实我和她都廿九了。」
「年龄不重要,卅或五十都没关系,最重要是要彼此看对眼。不是有部金庸小说叫作『神侠侣』的吗?那个小龙女和杨过都差了八岁,我们只差了六岁,再说,我也不在乎这种事的。」
蕾伊冲口道:「小龙女是绝世美女,我又长得没那么好看,还是雪荷凑热闹……」
「我觉得你够漂亮。」他嘴角的酒涡加深,形成一个悦目的弧度。「况且,你也喜欢金庸的『神侠侣』,我觉得我们彼此算看对眼了。」
「我最喜欢的不是『神侠侣』,是『笑傲江湖』。」她觉得有必要解释。
「你这人还真鲜呢!」他哈哈大笑,又问她:「要不要跳支舞?」
蕾伊望着疏疏落落两叁对情侣伫足的舞池,她只和客人跳过一般的交际舞,平时她只喜欢听古典乐,但此时响起的是「眉飞色舞」这首歌,那强烈的节奏,激情的摇摆,如同大地鼓动的脉搏,她觉得自己被这酒、这气氛、这乐声弄得头昏眼花。
在她还没意会到之前,唐亚立就拉着她跑到舞池的中央。
她愕然地站在一群摇着头的年轻人中间,在快速转动的霓虹灯下,闪动的光束照在那些舞动的人群身上,女孩子们甩着头发,扭动着腰肢,每个人都跟疯子似地摇摇摆摆,她望着这些欢笑取乐的人们,觉得自己好像在跟着发神经病。
「跟着节拍动就好了!」唐亚立在喧闹的乐声中喊道,他的笑容加深,开始拉着她动。
「我觉得这样子好蠢!」蕾伊吼回去,也笑了开来。
一曲结束,开始放着轻柔的音乐,迷乱的众人如大梦初醒般,纷纷离开舞池。
「感觉不错吧?」
在唐亚立拉着她的手回座位时,她甚至喘到说不出话来。
这年轻人很贴心,去艾比那儿拿了些小菜和冰水,一落座,就塞了堆吃的东西在她眼前,在这一瞬间,她彷佛觉得两人真的在交往。
「流点汗也不错!」他的笑容是醉人的,「你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谢谢你。」她衷心地说。
「别说谢,只有陌生人才会道谢,就今晚,你是我的女朋友。」
蕾伊觉得食不知味,手上有酒,但尝起来像水,她不晓得这是第几杯了,但她今晚喝了一辈子以来最多种酒,没十杯也有八杯。
在微醺之际,她似乎望见alex的眼波流转,不时用表情逗她,他的笑容是宜人的,他的话题是风趣的;她有种错觉,觉得今晚她是美丽的、动人的,也是吸引人的,因为这个小男生正使出浑身解数,似假似真的想博取她的青睐。
她心满意足地又喝了一大口的调酒,在那快意的狂醉里,她觉得自己尽可以忘了工作,尽可以沉迷於这种放纵的片刻,这堕落的瞬间。
他笑了,开始想着剩下的约会节目表:「Blue_moon十二点就关门了,你要不要换下一家继续喝?或者要看午夜场电影?还是我们一起去唱卡拉OK?」
但她没反应,只露出一个迷的笑,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
「你是不是喝醉了,不舒服?」
「……」
蕾伊似乎没听到,一阵欲呕的胃涌上来,她整个人缓缓陷入黑暗之中,不醒人事。
月蚀之夜4
「咦……谁……是谁把灯给关了……」蕾伊睜开双眼,头痛欲裂,望见黑暗的空间里,眼前只有一片昏暗。
这陌生的地方,她毫无概念地想,这是哪儿?
alex呢?
她摇摇头,惊觉自己是躺在一张沙发上,惊觉这里是Blue_moon的柜台旁,只她一个人,霓虹灯没再闪烁,灯也全灭了;啊,她显然是喝醉了,被人抬到这里休息的。在她最后的记忆里,她坐在柜台那儿,在疯狂跳完舞后跟唐亚立同桌畅饮,是他么?
「alex?」
蕾伊试着叫道,但这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回音,根本就没半个人回应。
「有人在吗?」
她又唤道,等了足足有一分钟,但始终没有人回答。
她恐惧地伸手摸了摸身上,幸好衣着是整齐的,丝袜和衣裙也都穿在身上,皮包就枕在她的头下面,只被人脱掉高跟鞋……问题是:是谁?
社会经验的法则不停发生作用,她想起报纸上时常出现的贩卖人口集团,又记起前不久才报导的绑架案,深怕自己已经遭人所困。
一个人处於黑暗之中,让她愈形恐惧起来,她连忙掙扎地坐起身,摸索着沙发下的鞋子。
在此时,蓦地响起一阵柔美的钢琴声。
那琴声悠悠荡荡,好像是一连串的叹息,叹息在这样一个黑夜之中,为何总是觉得寂寞,总是觉得和人群有所隔阂。
任何人在忙碌的生活中,都会开始在有限的时间与空间里寻找着片刻的喘息,人啊,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两条腿走到哪里,无论身处何处,似乎都不能使两颗心灵更加接近;在心灵脆弱的时候,或者是偶尔精神不清醒的状态下,使人与人变得遥远的,或者使人相聚的,又是怎样的一种空间?使人厌弃群众而选择孤独的,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她听了好一阵,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发觉那连缀的音符美妙动人,隐隐透着股哀伤的味道,忽然间,她发现远远一道光源移了过来,转过头一看,只见在幽暗的光影中,一个摇曳着黯淡火光的烛台放在钢琴架上,一名男子坐在钢琴的前面,反覆弹奏着那首雅致动听的曲子。
她起初不太确定是个男人。
在烛光掩映下,那名男子墨黑的发梢形成一道光晕,他的皮肤反射着淡淡的温润柔光,只有他的眼睛是暗的,在看着眼前的琴谱,然后她发现那点黑色的光是来自他的瞳孔深处,他的眼神温馨恬淡,他的表情优雅沧溟。
弹奏了一个乐章,那人似乎闭上了眼,像在享受,也像在作梦。
他一身黑,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有一个抽象的肢体结构,诉说着一种空灵又虚幻的声音。
淡淡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蕾伊讶异地望着他,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画面,看着这个男子,她沉醉在那缭绕着的乐音中,还有空气中的花香,以及蜡烛燃烧的宜人香味。
然后,她感知某种奇异的幻境,听到激越的声音,原本飘浮着的琴音变成黑暗中的脉动,强烈而狂飙,直到结束最后一个颤音。
那名男子盖上钢琴,举目望见了她,拿着烛台,就朝她走来,但只停在半途,隔着几公尺的距离,没再走近。
蕾伊忍不住道:「好美的曲子。」虽然她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那音乐感动了她。
他的声音醇厚,轻而柔,如枕边絮语:「你喜欢吗?」
「是的。」她几乎不敢开口,也站在那儿不敢动;她怕说错一句话,就会破坏那股神秘的气氛,那种纯粹的感动,她怕她所听见的、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幻象。「请你再弹一次。」
他微笑,然后又坐回钢琴前面,在摇曳的烛光下,重新弹着那首动人心弦的曲子。
蕾伊呆站着,隔着一段距离,听着、看着,被这种强烈的感受震慑,她心头蓦地涌上一股热切的莫名情绪,使得泪水在眼底翻滚,使她感动良久,直到最后一个休止符。
她知道,她会永远记得这个晚上,这个片刻,这种感动。
「这是什么曲子?」她用敬畏的语气问道。
他抬起头来,拿起蜡烛,慢慢地走了过来,然后在她身旁伫立。
他伸手碰触她的脸,轻柔如风。「OnceinaBluemoon,我叫它作『几乎未曾拥有』。」他说,咏叹般的声音,温柔而抚慰,碰触她颊上感动的泪痕。
蕾伊震惊、悸动得无法呼吸,只觉得心神荡漾。
清白的月光下,在光影摇晃中,他的脸美得不可思议,那双深遽的眼睛直盯着她,眼底似有鎏金闪动,他的黑发潮湿黑亮,颧骨和鼻梁连成一种古典雕琢的线条,肌肤白皙,长睫如扇,这简直是一张男人和女人都梦寐以求的脸。
但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他,可就是想不起来。
「你是那个DJ?」她猛地想起,神色诧异地问道。
他笑了:「我不算是DJ,只偶尔谱些曲。」
她问:「你究竟是谁?」
「我?」
「你是个钢琴家吗?」
他的声音飘渺而来,像一阵歌咏:「我曾经有过当钢琴家的梦想,也作了阵子DJ,想自己编曲填词,后来写了几首,OnceinaBluemoon是最后一首,也是我最满意的作品。」
「那首曲子好美。」
「我也这么觉得。」
「我还以为是作梦……感觉上,美得有点不真实。」
「就当是作梦好了,现在是真正能感受生命的时刻。」他伸手指向窗外。「看,月蚀要开始了。」
「月蚀?」
蕾伊抬起头,看见一轮明月的右侧边缘产生一点阴影,渐次地缓缓漫延。
「我从没看过月蚀。」她屏息着说。
「我也没有。」
她惊异地望着他,见他把烛火吹熄,然后,月光洒在他们身上,闪亮着银白色的光芒,那被遮住的部份像暗红的血色,渐次扩大,延伸开来。
一寸寸地,月亮已被黑影遮去一大半,弯成一个半圆的弧度。
「你怎么知道今天会有月蚀?」她问。
「我就是知道。」他&;#35500;。
「你怎么今晚会来Bluemoon?」她又问。
「因为我知道你今晚会来。」
之后月亮完全消失。
月蚀之夜5
在疑惑与莫名的心悸之中,蕾伊原本还想再问他什么,但她感觉到一阵风袭来,或者她以为那是夜风在轻抚她的面颊。
而后,当他的唇覆上她的,她才晓得那是他的手。
他的唇轻柔地碰触她的,柔得令她无法反抗,令她觉得乏力、昏沉……恍惚,有那么半晌,她彻底迷失、融化,和他一起沉入黑暗中。
沉默无限地延伸着,不知过了多久,当淡淡的月光重新照在他们身上时,她出神又讶异地望着他,月光照在他身上,她可以看见他发上的银白色光芒,他俊美得令人屏息以待的脸,他的眸子在月白的光晕笼罩下,生辉。
「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说的是真的。」
蕾伊确实觉得迷惘又困惑:「你在等我?為什么?」
他笑了:「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在等谁,只是预感有人会来,就在这个月蚀的晚上。」
「所以你在等的人,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任何人。」
「也许吧,或许我只是想找个能够倾听我说话的人。」他淳厚的声音,以一种略带感伤的口吻述说着:「人一旦受了伤,就会想要逃避现实,即使是躲在梦中也好,我躲了许久,才发现自己连梦也没有了,这是不是很傻?」
「你又何必要躲藏呢?」蕾伊微笑道:「像我在工作和生活上都遇到很多困难,也不是说能够完全放下身段,但我又怕自己后悔,因此只有鼓起勇气来面对;既然人生这么短暂,面对挫折,总比逃避现实要来得好些。」
忽然之间,他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啊?」
两人之间的尴尬升高,蕾伊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盯着他瞧。
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呢?
突然提出这种要求,好像跟人求婚似的,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又要她跟着走去哪里?
就算两人相谈甚欢,他们也只是第一次见面啊!
见她满脸诧异的模样,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么说也许很突兀……你别介意,就当我没说好了。」
「你刚才是说笑吧?」蕾伊觉得脸上一热。「我遇过很多男的,他们说笑都跟真的一样。」
「我很少说笑。」
「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有很多女朋友。」她半是嫉妒半是安慰自己地&;#35500;。
「以前是有很多女孩子,但她们没有一个人听我的曲子,没有人真心在听,只除了你。」
「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子,我只是──只是──」她难以为继地说,觉得不晓得该怎么表达:「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但我不是──我对男女交往没有概念,你突然问我这种问题,害我都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了。」
他轻笑:「我知道,蕾伊,因为你跟我一样,都在等待某个人。」
「那你遇到在等待的那个人了吗?」她问。
他的声音温柔而醇美:「蕾伊,你不知道么?」
「你知道?」她讶异地问。
「我一直在『Blue_moon』等你。」他又笑了。
「那你之前怎么没有出现?」蕾伊问道:「我听朋友说,你在几个月前还在这家PUB当DJ,后来不知为何就没来上班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轻叹着摇了摇头:「因为我在躲一个人。」
「躲谁?」
「躲一个我喜欢的人。」
「既然喜欢,為什么还要躲着人家?」
「因为我不能跟她在一起。」
「我不明白。」蕾伊问道:「既然喜欢,為什么不能在一起?」
他笑着,不禁又沉默了。
月光幽幽地浮动在这个奇异的空间里面,照见他苍白的脸,蕾伊看见他的表情,只觉得心里充满了疑惑。
他苦笑着说:「看来,我必须等下一回的月蚀吧。」
蕾伊觉得这个男人说的话十分古怪,他的样子浑不似尘世间的人,好像自己要是不再跟他说话了,这个男人就会飞到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似的。
这人沉思地看着窗外的月亮,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两人之间的漫谈造成一种诡异的气氛,彷佛他身处於一种薄雾之中,又好似漂浮在另一个空间,恍若一缕影子。
「你是谁?」蕾伊忍不住问道:「我甚至还不晓得你的名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那人又笑了,他的声音有如轻烟缥缈,渐次微弱:「我的名字是……」
她不知道是否真听到了他说他的名字,或者是风吹的声音,然后他就倏地不见了,就像是烟雾一般,刹那间隐没在黑暗之中。
「我没听清楚……」蕾伊慌乱地喊道:「等一下……喂,等一下!我没听清楚啊!」
他悄然消失於深黑的幽暗之中,形体转瞬间消逝了踪影,留下她一个人瞠视着,茫然而哆嗦地站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之中。
月蚀之夜6
「蕾伊?」
再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大概是好半晌之后,她回过头,见是调酒师艾比,手里拿了大包小包,从门口走了进来。
「我以为你醉倒了还在睡呢,刚刚去便利商店买了瓶解酒益,喝了会好过一点。」艾比笑着打开电灯,随口道:「小姐,这么暗,你怎么没开灯?」
「那个人,那个DJ……」她喃喃道:「他去哪里了?」
「你在说什么啊?」
艾比把解酒的饮料放在柜台上,然后伸手又开了几盏灯,才转身朝她走来。
「那个DJ!」蕾伊叫道:「那个DJ,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
艾比的神情如同见了鬼一样。「蕾伊,你是说……」
「我真的见到你们说的那个DJ了,他还弹了首《Once_in_a_Blue_moon》给我听呢!」她焦急又兴奋地说:「那个DJ,我见到他了!」
艾比平静地说:「蕾伊,别开玩笑了,你一定是眼花了,他不可能在这里的。」
「不可能?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死了。」
在茫然若失的空洞之中,蕾伊战栗地问:「什么时候……?」
「半年前,我亲眼见到的。」艾比的声音平板,但语调中却充满了痛楚。「我送他走的,因为他是我哥哥。」
「他死了?」蕾伊喃喃,望着壁上那张奇特的壁毯,那上面绣着银月的底下,那两张男子阴恻恻的侧脸,似乎在嘲弄她。
艾比还没回答,蕾伊就整个人倒了下去,再次不醒人事。
----我是被吓昏的蕾伊摔下来的分界线----
「蕾伊!蕾伊……」
在艾比的阵阵呼唤声中,蕾伊觉得好似魔音穿脑,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张开眼,醒在空荡荡的PUB里面,第二次发觉自己又躺在那张长沙发上。
一块冰凉的湿毛巾覆在她的额头,艾比坐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