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的孺裙和那件月白的肚兜,被他撕成一条一条,他用强之后,整个人裸著身子被绑在床头,让他拿了皮鞭抽了好一阵,他将我白皙无瑕的背打得一片斑驳、血肉糢糊,却没有要了我的命。
五姨太被唤来为我上药,我们虽同是这家裡的妾,但她一个小家碧玉,何曾见过这样惨烈的伤痕?
为著不屈服於那样的殴打和折磨,我死死忍住、一言不发地挨住痛楚,那屈辱的强暴,还有那击打的噼啪声落在皮肉上,格外清脆俐落,况且高老爷还是多年的武官呢!
下手便是一条条深红的印记,冷汗从我身上涔涔流了下来,一出汗,那伤口显得更疼,而上药也显然是另一种痛苦的折磨,原本麻木的皮肉黏住了血汗,五姨太又对疗伤没有太多认识,当她开始清洗那些黏腻的血污时,我竟连番晕了好几回。
我住的西厢房,继父让下人用木条封了所有的窗户,木门也用链条重重锁著,或许我的硬气让他特别喜欢折腾我,关在那儿两年多,除了偶尔上门鞭笞我几回,或是上我的床满足他的色慾,基本上我是无法看见天日的。
五姨太同情我的处境,曾私下偷了钥匙想帮我逃跑,后来让高老爷发现,竟活活将她打死,四姨太是歌女出身,也是贱籍,人死了,官府根本不会闻问。
谁不怕死呢?
这也是我从四姨太那裡听来的,只记得四姨太叙述这回事的时候,嘴角不停抽蓄著,脸色也吓得发青。
后来又听她说,高扬在我被禁足之后,让继父外派到南边的泉州去当知府,说是拿了不少银两跟宫裡的公公要的差事,也使他无法再与我见面。
难道高扬没有反抗?
难道他就这样眼睁睁瞧著我被他父亲伤害?
那他对我的情意又算什麼?
天下男子多薄倖啊!
我曾想过去死,无奈有四姨太每天在门外监视著,屋裡能让我自裁的物件都被拿走,生为贱籍,死了无人闻问,就连活著也无法称心。
多麼讽刺!
我想报復,却让人报復在自己身上?
这又是什麼世道,什麼人心?
我并不想老死在此,时常捏著胸口那块玉佩回忆,又或者,这玉已经成为我继续生存下去的庇祐,过了第三个春天,继父已经很少来我这儿了,听说他又找著了新的填房,四姨太对著我叨叨絮絮,口裡的埋怨多了,我就打算让她帮我,只因关在这样的地方,会让我的意志日渐消沉,只有逃出去,纔能脱离这种无奈的命运。
我试过各种方法想让她帮我,但她一直不为所动,大概是五姨太当日的死太过於恐怖,或者继父对她的威吓让她心生畏惧,就连她也是要仰人鼻息的,我能够体会她的难处。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黄昏的夕阳之中,她带了大少爷前来,说是他正巧回京述职,便私下找了他,高扬可能还念著旧情,就想要见我一面。
四姨太知道我们要聊私事,在这样的大户人家裡面,最难得的是有情人,她眼中的羡慕,我并不是没看见;只见她对高扬苦笑了下,然后就走开去,说是要让我们叙叙旧,我很感激她的好心。
高扬从窗缝见了我,三年多以来被关在这样萧条的屋裡,我已经浑然不復当年的容光,瘦得可怜,满身窘迫。
这样的我,哪裡瞧得见当年风华正茂的容光?又哪裡留存了半点姿色?
他对我这样憔悴的样子,看似十分怜惜不忍,只说:「今晚我送妳离开。」
不是「带」我走,而是「送」我一程,想来这分开的三年时光,已经有什麼改变了……
我有些惆悵,却不愿想得更深入,人家有了妻小,当年再怎麼艷丽多姿的旧爱,哪比得过身边的新欢和儿子?
我不怨他,男人的心易变,什麼爱呀情的都是过眼云烟,终究是能离开的契机,只要能逃走,只要能好好活下去,怎样都可以。
陌上花5
时间,在此时此刻,凝固成永恒,这夕阳落日的餘暉暖意,在我看来,化爲幕天席地的血色,汹涌而来──
心中波涛汹涌,我总是禁不住望著那片暮色,凝望著天空,然后想起那些个日子,高扬曾经执起我的手,握著毛笔书写那些我未能明白的诗句。
那是些难忘的美好日子。
他爱怜我,我喜欢他,那些笑闹无忧的岁月,转眼之间就已经消逝了。
在我成为他的「六姨娘」之前,他对我极好,时常拉我去了他的书房,旁听西席夫子的课程,我躲在屏风之后,偷偷认字听道理,继父那粗人自然不会晓得。
大姐是知道的,她亭亭玉立,眸如星子,风华无双,十几载岁月,独独遗下我一人,仍在这红尘之间受著苦。
如果可以选择,姐姐一定希望能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生下几个子女,有争气像样的,也有紈絝胡闹的,她将不免忧心,不免衰老,亦不免美貌不再,但这却是世间女子所能得到的极致幸福……
我在想,老天爷,莫不是瞎了眼。
母亲又何尝不是如此盼望著呢?
「阿妍,趁现在,晚了说不定会被发现的!」高扬的声音唤醒了我,我收敛了情绪,外表看来,并无异常,他看见我发呆许久,摇了摇我的肩膀。
秋夜裡,寒风阵阵,看见关著自己多年的门终於开啟,我的脸上充满了笑容,只能沉默地点点头。
「走吧!」沉重的吐出一句,高扬似乎不忍勾起我的心事,只拉过我的手,一起走出这道锁死我三年如花岁月的门。
他一路行来,很是熟悉,我不禁想起初遇那天,他也曾到了此处,看见我们母女三人住进这儿,这手心还是和当日他教我提笔写字那般温暖,我瞧著他,他也望著我,久久无法言语。
高扬拿了个装了些许银两的包裹给我,悄悄带我往后院的角门走去,就没想到,我们纔走到门边,火炬就亮了起来。
五姨太全身是血地被拖了出来,看似只剩下一口气了,若非我要逃走,要不是她帮我找了高扬见面,她也不会这麼惨啊!
我恐惧地看著继父那张狰狞的脸,不知他如何晓得的,高府的僕役拿著棍棒围成一圈,将我们团团包围,我转头看向一旁,发觉高扬的脸上也是一片错愕。
只听继父冷笑道:「妍儿,妳是我的人,高家容不得妳走;就算要死,也得在我眼皮子底下死!」
高扬忍不住替我求情:「爹,您放过她吧,都关了这麼多年──」
继父暴喝一声:「逆子!」
我见高扬一阵哆嗦,这些年来,我知道他有多麼惧怕高家老爷,於我,是近似於恐怖的强暴,於他,却只是一种单纯的畏怯。
「你心裡就只有这个贱人?要不是我跟踪你,也不会晓得你竟然又来私通这个贱嬖!」
这声音让我心头一寒,只见一个普通长相的女子忿懣地哭了起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高扬平庸的妻子,那个生来幸福快乐的官家小姐,此刻还牵著两人刚满两岁的长子。
她是傲慢的,她是高贵的,也是备受眾人尊敬的;有了身分地位,她可以傲慢,有了高家的长孙,她的地位更形稳固。
我这样一个媵妾,这样一个出身贱籍的女子,美貌和青春都在高家的摧残底下丧失殆尽,这样的我,竟然有男人想帮著逃跑,这男人还是她的丈夫,她怎能忍得下一口恶气?
我苦笑著想:每个人都知道大少爷曾经对我有情,现在大半夜的,两个人孤男寡女,就算没什麼,高家又怎会容得了这样的丑事?
大娘站在她身边,一脸大家风范似地安慰著她,然后用仇恨的目光瞪著我。
高扬不作声,他紧张的脸上满是汗水,当他颤巍巍地放开我的手,我只能嘆口气,释然地站在一旁,等待自己即将到来的厄运。
就在此时,继父从腰间抽岀长剑,朝我走了过来。
我知道,他会举剑杀死我,过了这麼些年,我的美色再也无法迷住他了,我的傲气也无法吸引住他了,而他身边总有别的新人,我这样一个低贱的媵嬖,连个普通婢女都不如,生死都操在他手上。
就算我死了,他是高家的大老爷,又是二品京官,官字两个口,随他怎麼说吧,谁又能为我一展冤屈?
他狞笑著朝我一砍,我闭上双眼,抬起头来,正準备迎接死亡,没想到高扬竟朝他扑去,长剑并没有如我所料地在我颈上落下。
在眾多高家人惊恐的呼叫中,父子两人在地上扭打作一团,无论是大娘的喝止,还是家丁的阻拦,似乎都无法阻挡高扬想要救我的最后一丝良心。
这一刻,我知道他曾经喜欢过我,或许到了现在,他更多的是愧疚,可是这围绕的人群之中,谁也没有为我主持过正义,也许除了他,这世上再也没有别的男人会怜惜我了。
就在泪眼盈眶底下,高扬和他父亲还在地上扭打著,忽然听得一声闷哼,鲜血从两人之间流淌出来,只见剑锋从继父的背后穿刺而岀,鲜血流了满地。
婢女们尖叫出声,家丁则慌乱成一团,等到高扬从继父的尸身底下爬了起来,大娘嚎啕地奔了过去,而高家的老爷则俯卧在地,终於没了气息。
眾人对这样的结果均吓得呆了,高扬看著母亲跪倒在他父亲的尸体那儿,一脸茫然的模样,而后他转头望见了我,我也瞧见他身上那件玉色冰纹长杉一片鲜红的血跡,忽然之间,我竟笑了出声,笑这荒谬的情况,笑他们父子兵刀相见,笑我不能手刃仇人,却看著高扬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高扬见我疯狂地笑著,也没说什麼,就继续拉了我往角门外走去,他的手微微颤抖,步伐却没有丝毫迟疑。
他是真的想要带我远走高飞吗?
还是因为失手杀了他父亲,所以不得不带我离开这裡?
或许是浸染过鲜血,他脏污的手烫得吓人,我说不出这样的心情到底是喜是悲,只觉茫茫然一片红雾荡涤心中,我想,我已不愿再想,也不愿再回顾那样和继父的种种过去。
「你不能走!」只听他的妻子在一片寂静无声之中喊著:「高扬,我不准你跟她走!」
我转头看著高扬,就算他不是为了我,失手杀死父亲,这罪名也忒大,他怎麼会留下来面对弒亲重刑?
我心知他过去对我只是一时的迷恋,现在要与我一同逃走,不过是权宜之下的逃避,要真的让他拋妻弃子,怎麼可能?
就没料到,他的妻子冲到我面前,厉声指责:「是妳!都是妳这骚货!去了泉州还让他心心念念,三年裡成天就想回来,咱们一家子的麻烦就没消停过!」说著,就在我身上抓打起来。
这个泼妇!
我跟她哪有仇呢?
爲什麼要这样对我?
对这样毫无尊严的举动,我只能消极抵抗,连忙抬手阻止她的连番攻击,却虚弱得怎麼也躲不开,让她狠很用指甲划破了脸,疼痛之下,我忽然摸到左颊上的几缕血丝,高扬连忙岀手阻止,怎麼也无法抵挡这这女人疯了也似的扭打。
混乱之中,她撕破了我颈背上的衣领,一路将我背后那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裳撕裂开来,又扯下了我的髮髻,双手在我身上不住地重重搥落,彷彿我是她最痛恨的仇人。
我狼狈地被她殴打得跪坐在地,没有还手,也不知该如何还手,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我明白自己肯定破了相。
我跟高扬根本没什麼,为什麼她会这样恨我?
这些高家的人,为什麼都要如此伤害我?
在我浑身冰冷地坐在地上时,只见高扬一把推开了他的妻,怒道:「妳够了没!」然后他脱下外掛披在我身上,而我知道他必然看见了我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那些我让他父亲虐待的旧伤。
「我带妳走。」他柔声地说著,牵起了我的手,他的掌心一片潮湿,还有些颤抖,我坚定地握著他的右手站起身来,跟著往门口走去。
他的妻子还在后头悲切喊著:「高扬!别走──别丢下我──」
但他还是拉著我的手往门外走去,纔走得几步,我就听见后方一阵寒风袭来,还有眾人的惊呼声。
刚转过头,就见他的妻子疯狂奔了过来,手中握著那把他杀死继父的长剑,直直对著高扬穿胸而过。
高扬只说了一个「妳──」字,就口喷鲜血,倒卧在一旁,而他的手竟然还牵著我的,我呆立当场,只见到高扬倒下时,他震惊的双眼大睁,似乎是死不瞑目。
我蹲在他的尸体旁边,冷冷地瞧著这样一齣血腥的杀父与杀夫惨剧。
陌上花6(完)
在眾人纷杂的争论之中,他的妻子更加颠狂地哭闹著,应该没有人会怪她罢,毕竟这样突然患了失心疯的女人,狂性大发杀了亲夫,也是可悲的。
但我又怎能料到自己事后被人诬陷呢?
「来人吶!抓住她!」
大娘呼叫眾人拦下我,对这样一个眼中钉,她不会心慈手软,而我这个让她一夜之间死了丈夫和独子的女人,她绝不会放过。
她大声呼喝道:「你们全都看见了,马上将这杀人犯锁拿起来!」
高家上百个家丁奴僕,每个人都亲眼目睹了一切真相,可是到了最后,没有一个人肯为我出来辩解。
苦笑著摇头之际,我能将所有的前尘往事讲与谁知呢?
当晚,在将我交付官司之前,大娘就把我的舌头剪了,又命令下人不准把事实声张出去,打算让我来顶这两桩杀人罪。
她好狠吶!口不能言,我又能怎麼办呢?
偶一回神,只听刑部堂上的尚书吕大人又问道:「高乔氏,妳若继续沉默下去,本官只有用刑了!」
我抬起头来,痴痴望著那个纠缠我生命十年光阴的男子,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涩涩地笑了。
当两旁的都统把我孱弱的身子架起来时,我已无力面对接下来的苦毒,只愿来生再见时,我不是我,他不是他。
我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
回到十年前,在那江水之上我第一回遇见他,那年我纔十岁;回到五年前,在那婚宴中我第二回见到他,那年我是风华正茂的十六岁。
弒父,那是大少爷干的。
他为了我,杀了自己的父亲;然后,他的妻子杀了他,为了我,或许也不是为了我。
而我明知如此,明知审案的刑部官司早已定讞,明知自己早就没有活路,可现在要我命的,原来是他,终究是他麼?
我握著胸口那块玉,这搁在心上十年的情,让我觉得自已有些凄然,如果说我会死,会因为一个人而死,我愿死在他的手裡。
这些刑具甚是怕人,有架在腿上的,也有夹在十隻手指上的,我被人凌空架了起来,刑具已安置妥当,看著那块玉从我的衣襟垂落出来,我低著头,只是苦笑。
过了一会儿,堂上并没有传来用刑的声音,我等了许久,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来,只见吕大人正愕然盯著我,盯著我颈上掛著的那块白底青玉佩,脸上的神色变换不定。
不,他不是认岀我,我心中悲凄地想,应该是发现了这块他亲手交给我的玉佩。
当然了,虽然我与姐姐三分神似,五年前他却认不出来啊!
他对姐姐那麼有心,想必要我转交给她的,应该是传家之宝,不然就是他最珍爱的东西,既然如此,他又怎麼会认不岀来这玉佩呢?
「来人!」吕大人的脸抽搐了一下,声音似乎还有些发颤:「本官……有些证据须明日再审,暂待发落……先将高乔氏打回天牢!」
一名官司在前提灯引路,两名狱卒领著我穿过昏暗过道,越往里越是森冷迫人。
最后一间狭小的槛牢,就是我这些日子以来独自吃喝拉撒的地方,仅半尺见方的窗洞里漏进些微光线,隐约照见地下一堆微微蠕动的物事,蝨子和老鼠穿梭其间,屎尿骚味扑鼻而来。
狱卒拨亮灯盏,光亮大盛,墙角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突然被光亮惊动,簌簌爬过脚下,竟然是硕大一只蜘蛛,我以前会失声低呼,或者急急向后闪避,但现在看得多了,反而觉得它们是我在黑暗之中的囚友。
监狱的日子似乎只能拿日出和日落来计算,我在墙上划上一条条横线,纪录自己在此看著日出日落的岁月。
在秋决之前,我已被关了数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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