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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每个在医院中的人们开始閒聊:「每个人都无聊地活著。」
「大家都是无聊的人,死掉之后,也都一起化作尘土。」
「人类如此脆弱,不轻视别人就无法生活,存在只是如此荒谬的一件事。」
人跟虫或垃圾有何不一样呢?和同袍聊天的医师,不顾病人死活的医师,还有死者、病人、另一种人格的生命体,是一个个不正常的病患,都是虚幻、吞噬。
这种结论开始令她悲愤起来。
第卅章 活著的價值
四点的交班之前,她满心凄苦地跑去找林澄奇,这也是两个人自从一年前的交往以来,她第一次在上班时间跑去他的办公室。
见到她,林澄奇开门见山说道:「我听说妳跟护理长的事了。」
「我爲什麼不能去问手上病人的情况?」
「动了手术之后,高老先生已经转成外科的病患,所以妳最好不要过问。」
杨雅昕气愤地问道:「既然如此,那我问你行不行?你是不是也把高爷爷的病歷改过了?」
林澄奇疲倦地说:「妳真多心,我不会擅改病歷表,而且那只是单纯的意外事件,我已经对家属解释过了。」
「当前的状况、病歷,以及手术后的看法,都被固定在『谁必须负责』的第一印象了!」杨雅昕忿然道:「我最恨的就是院方的态度,我第一次因爲病人而茶饭不思,一心只盼望外科主任及院长化爲血水!还有就是主治医师的『开刀后送普通病房』这种谬论,那个说法就叫天马行空!」
「妳这是在指责我吗?」
「我当然是在指责你!」她愤怒地喊著:「你就是那个『主治医师』!我不但要指责你,我还要骂你!你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什麼时候骗妳了?」
「爲什麼高爷爷一开刀就变成了植物人?」
林澄奇也火了起来:「我只是执刀医师,而且手术也根本就没有任何差错!」
「那是谁决定要送普通病房的?这明明是个大手术啊!」杨雅昕回忆起中午与护理长的争执,又道:「今天我听到的都是些屁话!我顿时又起杀心,很可恨的一点是,只听过单方面说法的其他单位人士,竟然和我争辩医疗上的判断!」
「杀一个人,并不需要多大的决心﹔让一个病人有权利选择活下去或者死亡,那纔是要下决心的事情。」
「别把死亡跟杀戮讲得如此理所当然!」她愤怒地喊道:「澄奇,你不是断人生死的阎罗王,你是救人的医生啊!」
但他咆啸著顶回去:「妳以为我想这样吗?当医生就得要悬壶济世?」
「你为什麼还是要狡辩?」
「每次我帮那些人动手术,开刀时我似乎看见了死亡,开刀后我就见到了重生。妳不觉得这是一种很伟大的职业吗?」
「你是说给予病人生命,还是看著他们死在开刀房的手术台上?」
「都有。但是小昕,我也很难过啊!妳为什麼要这麼逼我呢?」
林澄奇伸出他那双漂亮的手,想要碰触她的脸,但是她却一手挥开。
「我们不能以誑骗来掩饰,责骂之后的安抚,就像挨了一顿鞭子之后,你又拿糖来给我吃,想要让我忘掉那些伤口的痛苦,这实在是很虚偽,不是吗?你在医术上判断错误,怎麼能用这种方式来推託?」
「因为我的父亲反对我,我的朋友拒绝我,拒绝爲任何真相冒险。」他用一种自我陷溺的口吻说。「搞鸡姦的强姦犯、毒害世人的毒贩、全身带著各种病菌的妓女,我干嘛要救他们?只有在这堕落的人世间,也只有在这种所有人都一体平等的医院,妳纔会无愧地说他们是无辜的,必须被医治!」
「你这根本就是谬论!就算高爷爷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你又怎麼可以不尽力医治他?」
「我们在病床上看见每一个该死的病人,在每一间病房,我们容忍他们,容忍那些躺卧在床上、该死却不死的活死人,因为见怪不怪,没啥大不了,於是我们从早容忍到晚,看著他们逐渐变为尸体。我很想对每个躺在床上的病人说:有一天,你们要感谢我,因为你们的生命操之在我,能活著躺在那裡,能在这一刻呼吸每一口的空气,都是我赏给你们的,因为我发了慈悲饶恕了你们,没有在手术台上找机会,在你们毫无知觉和行动能力的时候杀了你们!」
「你不是救世主,澄奇,你只是一齣电视剧的丑角,或者只是一句出现在捷运站看板上的广告词,你什麼也不是。」
「我们都会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如果我让他们的死期延迟了一些日子,就算只有几个月,难道他们不该感谢我吗?」
「不,你只是在尽身为医师的义务。」
「狗屁!」他冷哼了声,又道:「我把他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那些病患本来就该感激涕零啊!要不是我每天浪费十几个鐘头在这些人身上,他们还有命吗?我没有在手术檯上了结谁,是他们运气好﹔哪天老子不爽了,还管他义务个屁!」
「你认为手段残忍,却是立意良善?」她愤怒地低语:「我该觉得羞愧,因为我只是坐在一边,欣赏这一齣惹人哭笑不得的悲剧。」
「如果照妳的方法做,是不是就会实现妳那天真的幻想呢?」林澄奇冷笑:「妳曾经恨过什麼人吗?曾经怀有丑陋的愿望、被憎恨缠身,想杀了谁、好一消心头之恨吗?」
「杀人就是杀人,没有理由好讲。」
「不要乱想了。我们是医生,除了眼睛所见的病徵,其他的都要依靠深入的检查和经验来判断患者的情况。一个医生如果靠臆测来治疗病人,那他可就死定了!别要求我怜悯那些死人,因为我并不哀悼他们﹔他们不过是从病床上被移到了停尸间,所躺著的都是床,只是地点不同而已。」
是不是,在死亡之前,人人都会达到一种平等的状态?
是不是,一时片刻的善念,会让我们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无罪的人?
是不是,我们以为自己躲过了不性,其实我们已经选择了它?
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著偿债的罪恶感。
她沉痛地说:「因为你的『判断错误』,所以高爷爷会脑死,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我『判断错误』?到底妳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我强烈质疑你的手术出了问题!」
「每个人做事都有两种方式:妳的方式和我的方式。妳以为在这裡,还能照著谁的方式做?」
「你──」
忿忿之中,杨雅昕气急败坏地走了出去,她气的不是林澄奇可能造成的判断错误,而是他狡辩的态度。
爲什麼人都要死了,大家却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
病患的权益就该被如此漠视吗?
刺鼻的消毒药水味,瀰漫在这个冷冷的空间裡。明明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人,纔过了几个小时,就变成植物人;前一秒似乎还牵著自己的手,转眼间就永远动不了了。
曾经她听过一个故事,有位医生救了一个自杀未遂的死刑犯,旁人问他:『干嘛那麼麻烦,反正你救了他,他还是得死。』
医生的回答是:『任何人早晚都得死,我的职责只是减轻患者的痛苦,和延长每个人的生命,那怕只是一天。』
『可是他不想活啊!』(犯人是自杀未遂)。
『除非他意识清楚的拒绝我,否则,我无法做出这个判断,一分鐘前想死的人,可能一分鐘后又挣扎著想活下去。』
几个月后,犯人被处决,临死前留下遗言,希望将遗体捐给医学院供解剖教学之用。
或许医生只能延长了他几个月的生命,但是犯人对医生的感激,导致他捐出了自己的遗体;或许,利用这遗体的某一位医学院学生,因而有所发现而多救了几个人,那随后的世界,会变得非常的不同的。
甚至,有许有一天,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的某一个人,因为听了他的故事,因而有所感触,决定死后捐出自己的器官,而这器官随后拯救了许多人。
故事的最后说:「你活得有什麼价值呢?世界并不会因为你的死亡而结束,你死了,其他人还是会过下去,那些眼泪在你入土后便会消失。」
因此,人的价值并不只是努力远离死亡,而是对於他人的帮助,这也是她选择当护士的最主要原因。
每个人都不应该以不瞭解的事物,来作为判断善恶的标準。
可是在面对善恶的时候,人又该如何判断呢?
第卅一章 瘋子胡教授
隔天,楊雅昕聽聞高爺爺的狀況並不樂觀,心情也非常鬱悶,不意之間,她到了一OO四病房,但一見到是她進來,胡教授就撇過臉去,不想搭理她。
「別理我。」
「聽說你現在只能採用藥物治療,我不能不理受到痛苦折磨的病人。」
「好吧,反正瘋子都希望至少能有個聽眾。」
「這是自我剖析嗎?」
「我只是在回想某些精神學的至高理論。我不懂精神學,可是在我那個時代,他們都說我是『腦科權威』;所以,如果我要相信一個人,或者我想要對一個朋友說出心底的話,絕對不會去找一個精神錯亂的人。」
「這倒也是。」
過了一會兒,胡教授不說話了,洠犓谀沁吅叮瑘雒娣炊@得有些尷尬。
於是楊雅昕決定先低頭。「對不起。」
「幹嘛跟我說對不起?」
「我那天不該對你這麼兇的,對不起,我太孩子氣了。」
「那妳應該多多閱讀,心臁仗摶蛴字傻娜耍u會需要更多精神的食糧。」
「所以你覺得自己一直處於铮I的狀態?」
胡教授看著這個頭腦動得很快的小護士,微笑道:「是啊。那些蠢醫生都說我腦袋裡面的這顆腦瘤洠мk法開刀,他們不認為我能活過年底,活不過也洠г鯓樱团略龠^幾個月腦瘤會使我產生失智的狀態,妳說我能不趁現在多看點書嗎?」
楊雅昕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她看著這個掙紮在死亡與破滅中的老人,哽咽道:「教授,我──」
「每次我想死,你們這些醫護人員又把我救了回來,其實我要真的走了,或許還會更快樂呢。」老教授呵呵一笑:「不,我不是死不了,只是找不到方法可以結束自己的生命。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所以纔會想要依賴某些枺鞫钪r有的時候,活著其實比死了還更痛苦,洠в腥丝梢员莆一钤谶@種痛苦中啊!」
「您千萬別這麼說──」
「看在妳對我不錯的份上,現在簦У米顓柡Φ囊唬希先柗渴中g案,我就透露一點內情給妳好了。」
楊雅昕看著這個精神狀態不穩定的老先生,滿臉充滿了詫異。
「妳知道劉季慶那小子為什麼會跟他老婆離婚嗎?」
她搖搖頭,心想:劉主任都五十歲了,叫他「小子」,感覺上真的非常不倫不類,而且也跟高爺爺的事情完全無關。
胡教授道:「他的前妻是個非常盡責的護士,因為見到病人痛苦不堪,結果為自己長期看護的三名重症病人注射過量的硝酸鉀劑,使三個病人安樂死;那三個病人都是癌症末期,兩個胃癌,另一個是食道癌,發作起來又吐血又不能吃飯,簡直比什麼都還痛苦,所以他們先後要求她幫忙,就是這麼簡單。」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劉主任的家務事。「那──」
「當年驗屍的初步結果,死亡三人之中,有兩人死於血壓突然升高,另一人死於心臟病發,而她所使用的硝酸鉀劑,由於藥性過猛,容易導致病人心律異常。」
「殺人就是殺人,何況現在洠в小喊矘匪馈坏姆蓷l款,我們當護士的職責是救人,反其道而行就是摺ā!
「那我問妳:摺ê瓦‘背良心,到底哪一種纔算對?」
楊雅昕看著胡教授,她不曉得該如何抉擇,因為這可能是個無解的問睿
「妳想知道事情是怎麼爆發的嗎?我相信妳也曉得,護士也要作假的詳嘧C明,由院長發起,護理長發號施令,再讓小護士幫忙塗改,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了,就像那些仲介外勞的人力仲介公司成天來這裡變造資料,開具不實詳嘧C明書一樣,醫院常常在搞這種骯髒的事情。」
又在扯睿庠挕K荒蜔┑貑柕溃骸附淌诎。降资钦l告發主任的前妻?」
「這就是重點了。妳認為是誰最有可能害她呢?」
「我怎麼會知道?」
胡教授誇張地大笑,然後嘆息道:「原來妳還是個笨蛋,唉!」
「你不說我怎麼猜得出來?」
「人的貪婪和慾望,這是永遠存在的枺鳎粫У摹K痉ㄔ洰d醒過嗎?如果有的話,這個世界也不會變得如此不公平啦。」
她想起在死亡邊緣徘徊的高爺爺,苦笑著說:「或許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
胡教授道:「『公平正義』這種無形的枺鳎欢ㄊ墙⒃谧约旱牧夹闹稀!
她迷惑地問:「那『良心』呢?我該怎麼判定自己的『良心』不會害了別人?」
「我可以講個故事,告訴妳什麽是『良心』。」胡教授道:「以前有個護士,她最好的朋友得了肺癌,為了減輕朋友的痛苦,她就提供MDMA、K他命給朋友服用,結果她的朋友卻整夜嗑藥,最後竟然因為服毒過量,當晚就死在賓館裡面,而這個護士也被依毒品罪和過失致死的刑責所起訴。妳覺得這個護士有錯嗎?」
楊雅昕想了想,終於回答:「那個護士若想要救人,就不應該偷拿毒品給她朋友吸食。」
「如果她的朋友真的想要死呢?」
「這……」
「倘若有人覺得活著比死了還痛苦,讓他快活點走,會不會比較人道?」
「……是洠уe。」
「這就叫作『良心』,不過都是要付出點代價的。」胡教授微笑著說:「像我啊,腦子裡有那麼大的一塊肉瘤,可能我現在拼命想要證明自己可以活久一點,等到某一天眼睛看不見了、五感都喪失了,還必須靠著機器維生,妳說我該怎麼辦呢?」
「我真的不曉得──」
「那我就再出點難睿寠呄胂搿!购淌诘溃骸赶裎覀冞@些醫生,為了要多賺一點外快,有些人就會和仲介業者串通,隨便就開具不實的巴氏量表及詳嘧C明書,以每件一萬或兩萬塊的代價,讓一些人能夠輕易申請外勞當幫傭。」
「有人家裡的親人不良於行,申請外勞又有什麽不對?」
「那妳就錯了。妳怎麼知道申請的人真的需要外勞來幫傭?就算真的有需求,醫師想要圖利自己,所以捏造病歷,這不是欺騙是什麼?」
「那些醫師洠в辛夹模麄儛凼蘸谛腻X,那也是他家的事情,別人的閒事管不完吶。」
「如果每個人都像妳這麼想,是不是就是這個社會容忍他們去騙、去大賺黑心錢呢?」胡教授又道:「在洠в腥窠”R郧埃覀冞@些醫生每個月都月入卅萬,現在縮水成了十萬,要不多攢點錢,從業者和病患家屬手裡拿點回扣,搞不好連小孩的補習費都付不出來囉。」
這下話睿殖哆h了。
楊雅昕無法理解,更不知道這個老教授是否還能保有他的神智多久,或者是開立巴氏量表及詳嘧C明書,又證明了些什麼;可是就目前的狀況來說,她明白了一些事情,也想要決定往後該怎麼做了。
第卅二章 失望中分手
过了几天,高爷爷的情况仍然是回天乏术,家属也认为当个植物人可能没有清醒的希望,因此还是决定拔管,关掉了老人的生命之源,也切断了他最后一声挣扎的吐息。
医院是一个庞大的、死的、广大无边的机器,在死寂的漠然中转动、辗压著生命的齿轮﹔这个世界对许多人来说,就像是幽灵,充满了丑怖、混乱,简直如地狱。
这是巨大的、忧鬱的、孤寂的墓地,没有人清醒的、死亡的摇篮!
爲什麼生还者会如此地孤独?
爲什麼有良知的人会被驱逐?
杨雅昕无法理解,因此她把辞呈递了出去。
实习护士只有小瑶和她最好,进了护士站,小瑶问道:「或许只是陷入假死状态……只是心臟停止跳动了,但他真的死了吗?」
「很快地,妳即将要目睹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