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林可欢已经很认真的跟周芳谈过了。周芳终于相信林可欢是真的要替她‘出征’。除了感激,更多的却是重重顾虑。院里能够批准吗?再说苏毅会同意吗?可是看到林可欢非去不可的样子,周芳只好说:“这样吧,我把下午发的资料先给你,你拿回去看看。你再考虑考虑。其实,不管最后你是否能替我去,我现在都真的很感谢你了。”
资料看完了,林可欢可不那么乐观了。当地的条件的确很艰苦,自己没有一点在外独立生活的经验,是否能很快适应将是个大考验。说到底,自己还是胆怯面对陌生的新环境。更何况去那里不是旅游,而是医学研究和各类严重疾病的治疗攻关,以自己现有的经验未必能够胜任。到时不光是自己没面子的问题,而是给祖国丢脸了。
林可欢犹豫不决,最后干脆给周芳拨了个电话,询问前两批赴Z国援助的同事的情况,周芳把自己所知道的,以及今天在大会上听来的全都详详细细的讲给她听。渐渐的,林可欢觉得心里有底了。
次日上班,周芳早早在办公室等着。林可欢一进门,周芳就说:“小林,昨天通完电话,我又仔细的想了很久,我觉得还是算了吧。让你替我去,我心里过意不去,再说了,在院长那里也没法说,跟苏毅也没法交待。”
林可欢说:“周姐,你就放心吧。院长那里我不会把你的家庭原因说出来的。我这次去不是为了帮你的忙,而是我想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医术,总在医院里,所有的病症都是相似的,很难再有突破。至于苏毅那里,他一定会支持我的。”
周芳听林可欢这么说,顿时放下心来,由衷地说:“谢谢你了,小林。”林可欢笑笑:“呆会儿我就去找院长。”
吴院长两鬓已经斑白,稳重中透着文雅,很多时候倒更象是个老艺术家。他听林可欢把话说完,慈爱的目光就像是看着自己家里的晚辈一样,亲切而委婉的说:“小林啊,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主动要求去艰苦的地方工作,并且努力突破医学局限的决心让我很欣慰啊,很值得表扬。可是这里也需要你啊。虽然你工作的时间不长,才两年。但是你做出的成绩,大家都是看到的。你们主任一直对你赞赏有加,还打算重点培养你成为你们科室的骨干呢。周医生一旦去非洲,你们科就更需要你了。你可以等下一批再去嘛。”
林可欢一时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只好说:“院长,我觉得论身体状况,我更适合去非洲,能不能这次让我和周医生换一下,让她留在科里。”
吴院长有些诧异:“周医生的身体怎么了?”林可欢说:“可能是到更年期了,周医生最近血压总是很高,晚上也经常失眠无法入睡。可是她不肯休息,也从来不说。就连夜班也照上不误,一点也不让我们照顾。可是我也是大夫,我看的出来,她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吴院长沉思了一下说:“我们再研究一下吧。你回去告诉周医生,让她注意身体。她身体不好,昨天开会就应该说嘛。我们完全可以换个人去嘛。”“她就是这样,工作上的事情总是放在第一位的。”
林可欢回到办公室把情况都跟周芳学了一遍。周芳笑:“我离更年期还有两年呢,你可真能编。我该怎么谢你呢?”林可欢也笑:“你可别在院长面前把我的谎话戳穿了。”想了想又说道:“其实,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这句话周芳不太明白,但是也没放在心上。
院部的决定很快就下来了,他们上报给了卫生部,将周芳换成了林可欢。
苏毅是第二天看到新名单的。几乎在下一秒钟就打电话给第一人民医院。在得知是林可欢自己强烈请缨后,苏毅沉默了,然后就把电话挂掉了。
林可欢下班回家,远远的就看见苏毅的车子停在了楼下。林可欢慢慢走过去,苏毅也看见了她,推开车门走下来。林可欢一阵心酸,心想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等再回来的时候,也许他早已经结婚了。
苏毅说:“为什么要去非洲?那里的情况有多艰苦你知道吗?我会打电话给你们院长,你不能去。”
林可欢忍住眼泪,有点着急的说:“你别打电话。我一定要去非洲。是你说的,我应该学着长大。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不用你操心。”苏毅的眼眶也红了:“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欢欢,不管你信不信,爱听不爱听,我都得告诉你,就算我不能再陪着你,和你结婚,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眼看着你自己一个人跑去那么远那么艰苦的地方受罪。”
“如果你真的为我想,就别阻拦我,让我走,”林可欢哭道:“留在这里我更痛苦,到处都有你的影子,还得面对大家探询的目光。你结婚的时候,我该怎么和家里人说?又怎么在医院众人面前强装笑脸?这些你都想过吗?难道我要留在这里让别人看笑话?如果因为你,我没能去非洲,我会恨你一辈子。永远恨你!”说完,林可欢哭跑着冲进楼里。
苏毅呆立在原处,只剩下痛心,却无能为力。
次日,卫生部批准了援外名单。一切尘埃落定,林可欢将作为这批援外医疗队成员在一个月后奔赴非洲。
第 6 章
这个月是异常忙碌的。林可欢先倒休了三天回家看了父母。自从有了苏毅,林可欢就一点也不留恋自己的家了。林妈妈经常在电话里笑骂:‘女大不中留’、‘有了男朋友就忘了爸妈’。除了逢年过节林可欢和苏毅会回家看望他们以外,多数时间就只靠电话联系、传递感情了。这次林可欢独自回家,又不是年节,林家二老开始还有点奇怪,林可欢就把自己要去援外的事情说了,另外还特别强调了苏毅很忙。至于其他的,林可欢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不透露。
林家二老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除了有点心疼和担心林可欢的非洲之行,倒也很豁达,不断的鼓励林可欢到了非洲好好工作,为医院和祖国争得荣誉。
林妈妈本来还想自己请几天假,跟林可欢回来帮她整理行李的。可是林可欢说不用,有苏毅呢。林家二老知道苏毅的为人,再加上这么多年他也的确一直都把可欢照顾的很好,林妈妈也就相信了,只是依依不舍的把女儿送上了火车。
接下来的日子,林可欢除了上班,剩下的时间都泡在了资料室,开始大量研究非洲的疫病现状和中国援外医疗队在非洲创造的医学奇迹。她知道自己毕竟还是太年轻,经验也有限,多学习前辈的经验将对她适应非洲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周芳也帮她搜集各方面的信息,同时帮她罗列需要物品的清单。林可欢这种严谨、好学的态度,让吴院长和科室主任都很满意。
到月末的最后一天,林可欢已经不需要去单位了,她开始在家整理行装,收拾房间。她离开的这两年,她的宿舍有可能会先安排别人居住。林可欢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手忙脚乱’。周芳在开出医疗用品清单的同时,也顺带的帮她简单罗列了一些生活必需品的清单,林可欢只需照着单子去采购就行了。即便如此,林可欢仍然大费周折,首先是很多东西她不知道去那里买,然后就是找到了地方,却因为从来没买过,面对众多的商品和品牌,又颇费脑筋的左选右选。
一天下来,她几乎要瘫痪在沙发上了。就在屋里一片狼藉,她软在沙发上喘粗气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林可欢打开房门,就看见苏毅提着一个大号旅行箱站在外面。苏毅说:“欢欢,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出门需要的东西,给你送过来。另外……我想帮你收拾行李。”林可欢眼睛湿润了,可是却咬了咬牙拒绝了:“不用了。东西我已经自己买了。行李我也自己收拾。我要学会独立。以后我不会再依赖麻烦任何人了。”
苏毅深呼吸了两次,强自控制着伤感的情绪:“我知道我不该那么说的。我伤害了你。可是,你马上就走了,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苏毅有点哽咽,又深吸了口气才接着说道:“就让我再帮你一回吧。”林可欢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侧身让开了房门。
苏毅熟练得把各种物品分类放好,林可欢一点也插不上手,只好坐在旁边看着。从傍晚时分一直弄到快夜里12点,苏毅把林可欢的行李完全打理好的同时,把房间的东西也全部装箱封存起来。
苏毅直起身,看着林可欢说:“欢欢,都弄好了。”林可欢也慢慢站起来,苏毅上前一把搂住林可欢,紧紧地拥在怀里,泪水滑下脸庞。林可欢哭出声来。苏毅哽咽的说:“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我已经跟这次带队的同志打过招呼了,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跟他说,他一定会帮你的。你的胃不好,一定要按时吃饭,不要劳累。”林可欢哭着点头。
良久,苏毅才控制好情绪,松开林可欢,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轻声说:“再见。”
林可欢目送苏毅离开,却舍不得说再见。
来自全市卫生系统的35名医疗工作者,齐聚机场2号航站楼前,马上就要奔赴非洲进行为期两年的国际医疗援助。市卫生部的领导专程赶来送行。林可欢在人群中没有找到苏毅。
飞机轰鸣着冲上蓝空,林可欢看着窗外倾斜的大地在心里默念:“再见,苏毅。再见,祖国。”未来的一切都无法预知。
在经历了三次转机,空中飞行累积达18个多小时后,林可欢跟随医疗队,在第二天的下午终于到达了Z国的首都恩纳市。
当地的医疗单位租用了两辆旧的大客车在机场外等候。本来都已经疲乏加困倦的人们,一坐上汽车又都纷纷来了精神,争相观看沿路的景色。恩纳市虽然是Z国第一大城市,但是看在众人眼里只有破旧和寒酸的印象。在没有进入市区中心之前,大都数建筑都是单层的木板房,来接机的同志介绍说,这些都是普通的居民聚居区。偶尔会出现一两座二、三层的楼房,但是外观也早已经破旧,屋顶有的被刷成红色,有的则是绿色,看在眼里觉得有些滑稽。据介绍这里居住的可能是一些没落的中产阶级或者已经退下来的前任官员。林可欢也跟着看了一会,就索然失去了兴趣,又沉浸在离开祖国和苏毅的失意当中。
很快,车子就到了市中心。在众人的惊讶里,林可欢也发现了这里与刚才所经之处的重大区别。宽距是刚才土路两倍的柏油马路两边,是间距较大的一幢幢房子。无论使用的建材还是整体设计合理的结构都更与国内的两层公寓相似,看上去就很舒服。然后就出现了一幢外墙全部由铝合金板装饰的现代化七层楼。
不等众人发问,接机的那位同志就笑了,略微压低了声音说:“奇怪吧?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也很惊讶。这个建筑就是政府办公大楼。它周围的高级住宅都是政府官员的府邸。这个国家的腐败程度恐怕与它在国际上的经济名声成反比。不过,这个政府对我们的医疗援助工作还是很支持和重视的。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就足够了。政治和我们没有关系。”众人纷纷点头,也不再多做评论了。
医疗队被安排住进了当地医院安排的临时宿舍,就在距离医院大约500米的地方。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塑钢简易房。这些简易房,还是中国红十字会在五年前捐赠的,一直用于解决援外医疗队员的住宿问题。简易房分上下两层,更象是国内建筑工地上的临时指挥部。每一层分成十个房间,每个房间又按照上下铺的布局可以居住四个人。
这次医疗队里的女同志总共只有三人。林可欢是年龄最小,资历也最浅的。和她同屋的另外两个医生分别来自市肿瘤医院的陈主任医师和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监测信息中心刘主任。
林可欢自觉选择了左手侧的上铺,抓紧时间开始料理床铺和行李。尽管动作有点笨拙,但是好在动手早,总算在半个小时内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院方筹备的欢迎会连带晚餐。据说是已经算得上奢侈的西餐其实还远不如飞机上吃的东西,味道也是更偏重当地人的口味。更可怕的是数十只苍蝇一直围绕着他们嗡嗡作乱,而且旁若无人的几只一组的落到饭菜上,人们挥手赶都赶不走。当地人显然早已习以为常,似乎觉得连同饭菜吃到嘴里也没什么。林可欢几乎一口也吃不下,打算完全放弃了。可是放下叉子的时候,又想到了苏毅说过的话,林可欢重新拿起叉子,一口一口的小心择选着把盘子里的饭菜吃下了很少的一部分。
令人痛苦的晚饭终于结束了。当天的最后一项是工作安排。林可欢被通知第二天开始先到医院进行了解性实习。对此她毫无异议,很高兴的接受了。
这里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没有一切文化娱乐活动。就连用电都是有时间限制的。经过长时间的远途跋涉,林可欢也确实累了。所以回到宿舍,她只是拿着盆在宿舍后的水井里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轧上一盆井水,粗略的清洗了一下就上床了。开始还很想念父母和苏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 7 章
尽管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现实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更艰苦,更糟糕。这里缺水少电、医用物资严重匮乏,很多在国内早已经绝迹的严重性传染病还在这里肆虐,威胁着病患的生命。
林可欢按照事前的安排,从第二天早上开始,就跟随着医院的医生开始了正常的工作。从最初的每天查房、研究病历、听取介绍。到后来的独自诊断、治疗。个中的辛苦和挑战,几次都临近了林可欢所能承受的极限,整个儿人瘦了一大圈儿。
这里的医疗条件异常恶劣,赤道天气本来就闷热难当,可病房里却没有任何降温设备,当地人也许都已经适应了,可林可欢每次在房间里停留都感觉象在“洗桑拿”,即使什么都不做,都会大汗淋漓,感觉呼吸困难。更何况她要问诊、诊断、治疗、甚至手术。体力消耗非常严重,可是水和食物却跟不上。这里的水质很差;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每次饮用的量都有严格控制,远远无法达到身体的需要量。在这里的最初两个月,林可欢已经病了三次了。最严重的一次,连续腹泻了三天。可是就算如此,林可欢也一天都没有休息,带病出诊。她所表现出来的坚强和忍耐,不但感动了同事,也激励了她自己:原来人在特殊环境下所能爆发的潜力和忍耐力是如此巨大。然而她也脆弱过,尤其是在夜晚躺在床上独自忍受病痛折磨的时候,她心里难受的无以复加,分外想念家人,想念苏毅。
日子就在艰辛和忙碌中匆匆过去,林可欢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中迅速成长起来。转瞬,就已经是林可欢在医院工作的第四个月了。随着病患痊愈出院,新病患入院的不断更替,林可欢也逐渐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这里的病人男性明显多于女性,而且几乎都来自家境良好的家庭。林可欢开始揣测,这是否意味着这个地区的女性的免疫力会比男性强;另外,贫苦家庭的人们可能劳作较多,身体状况也会相应比缺乏劳动锻炼的家庭成员要好。林可欢在忙碌之余,在现有病患当中做了分年龄段、性别、以及生活习惯等的分类比较。得出的结论似乎跟她的揣测有些一致的地方,但是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正好这个周末按照惯例,所有医疗队的同志都会集中到一起,总结上个月的治疗情况,互相通报疫病信息。在会议就要结束的时候,林可欢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作为医生,除了医病救人,对于一个医疗水平落后地区的疾患情况作深入调查和分析也是职责所在。
几个同在医院工作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