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方丈示意助手把箱子推下场,接着变魔术,他转了一下身,从斗篷后头拽出把色泽比刚才那朵玫瑰花更加乌涂的塑料花,一会又摸出一大串乒乓球,摸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之后,红灰以为他会像电视里表演的那样,最后要从斗篷里头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汤面来分给观众吃,可是没有,他连鸽子都没有掏一个出来,就宣布演出结束了。
这种表演是循环着的,歇了一会,上了新的观众又会接着表演,红灰实在太累了,而且她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就没有走,一直坐在那里,看他们重复着简单拙劣的表演。后来,她厌倦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透明的玻璃糖纸来编织着她的宝塔。
她编得如此入迷,以至于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自己正在忧郁着的未来。
直到天有些黑了,直到有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就是那个假方丈,他问她些什么和她怎么回答的,她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他看了她编的宝塔,还看了她的手,然后她就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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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铃的江湖
假方丈是这个江湖班子的头,大家都叫他蒋团长,包括他那对有点木头木脑的孪生女儿金铃和银铃。蒋团长的老家在潭州地区一个偏僻的乡下,他是一个头脑活络而且能吃苦耐劳的乡下人。他的团就是他的家,除了老婆孩子,还有几个侄儿,他带着他的家走遍了全省各个乡村和小城。在闲暇的时候,他也会摸着他的光头吹嘘一下他年轻时的故事,他说他在河南嵩山少林寺当过俗家弟子,那些三脚猫的功夫都是在那里学的。后来又跟某位神秘的民间魔术大师学习魔术技法,所以才有了现在这番家业。
在这个家族里,红灰是第一位外来者。蒋团长说这是缘分,因为他的两个女儿和侄儿们一直很笨拙,除了软硬气功和简单的杂技外,没人能够学会他教的魔术,而且他的两个孪生女儿还要在他的魔术表演中充当重要的道具,所以不能学习表演。
正当他为他的魔术事业即将后继无人而苦恼的时候,红灰来了。而她因为年龄的缘故,学习杂技为时已晚,魔术的话只要反应快,心灵手巧,学起来比杂技这种需要童子功和熟练技巧的职业要容易些。
刚开始,红灰的工作是为在台上表演的团长当助手,她的脸上抹了厚厚的劣质香粉和胭脂,穿得花红柳绿的站在他的身边,岔开嘴笑着接过他从大斗篷里陆续掏出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到了后来,她也学会了他的那一套,并且还跟他探讨着有了些许改进。他很满意,说她表演起来比他表演要有看头,手法也更活泼。
于是在半年之后,她正式接替他成了“本省著名魔术师”,蒋团长还给她起了一个的艺名,叫红铃。他对红灰说,以后你跟金铃她们就是姊妹了。
进了团里红灰才真正弄明白大变活人的秘密就在于双胞胎的配合,她的新姊妹们长得那么相象,她们虽然不穿同样的衣服,但她们有同样的笑容和声音,她们的行为举止也极其相似,平时练功大家都穿一样的汗衫和运动裤,梳一样的羊角辫,她在刚到团里的半年之内总是分不清楚哪个是金铃哪个是银铃,只有在台上的单独表演时她才能够清楚地分辨出她们来,因为她们总是一个穿红,一个穿绿,一个表演软气功,一个表演硬气功。
自从她由红灰成为红铃之后,蒋团长就安排银铃当她的助手,这对孪生姊妹好象不太满意一个外来的女孩成为她们家舞台上的主角,所以她们对她一直是冷淡的。蒋团长的老婆有时候会笑眯眯地夸奖她的手就是灵巧,然后阴阳怪气地骂她的女儿笨,不争气,连个魔术都学不会,天生只有吃苦的命。
这个女人掌管着全团的收入,伙食也归她负责,自从她们到过与潭州相临的一个广东小城演出之后,这个懒惰的女人就学会了青菜不切就炒,理由很充分,是为了保持更多的营养不流失。为此只能是加大了他们牙齿的磨损程度。
他们在乡村与县城之间流动着,她们露宿在乡村的路边,等待第二天的赶集,有的地方不允许露宿,她们就住进肮脏简陋的小旅店,为了省钱,她们通常只要两间客房,一间住着蒋团长和他的侄儿们,另外的一间住着女孩子们和蒋太太。不过赶上生意好,团长夫妇偶尔也会单独开一间房。
她在这个流浪的杂耍团呆了将近四年的时间,在这期间,她们走遍了潭州省的各个角落,她们慢慢地增添了节目内容,开始有了歌舞表演,也招募了更多外头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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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
金铃终于厌倦了,她不想再掂着眉笔和腮红刷子在后台转来转去地给她的同事们化妆了,本来这个草台班子里的化妆师一直由她担任,但就在某天,她忽然觉得,她需要描画的面孔越来越多了,她有些忙不过来。而她的团长爸爸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一点,连个帮手都不给她配备。她跟她爸爸提过好几次,想让银铃或者是随便哪个来接替她,但她爸爸总不答应,还哄她说整个团里就她化妆化得好。金铃第一次听到这个评判时还有些高兴,但过了一段时间,就越想越亏了。终于有一天她在给红灰化妆时摔了眉笔。
红灰看着金铃对着自己的脸皱着眉头嘟噜着嘴,手上的眉笔拿起又放下,然后,她把那支没有任何品牌的眉笔狠狠地摔向门外,她跑到她那已经穿上袈裟的爸爸面前,大声嚷嚷道:我不想再化妆了!
穿着演出服的红灰搞不懂这个青春期的女孩究竟是怎么想的,一个练硬气功的小伙子在和一个跳群舞的姑娘叨咕着,说金铃是失恋了,她爱上了她的堂哥兼大师兄,那个喉顶花枪的小伙子蒋书理。她还对别人说,她查过了,她这个堂哥是她爸爸的堂哥的孩子,跟她的血缘不是很近,所以用不着担心以后会生傻子。
她一厢情愿地四处宣扬着她对堂兄蒋书理的爱,但蒋书理却并不领情。蒋书理说他另有所爱,他不喜欢那对长得一模一样的两姐妹中的任何一人。
金铃就是在即将给红灰化妆前得到的这个消息。她的怨气无处发泄,只好把那支破眉笔给甩掉了。
蒋团长为了不破坏演出前大家的情绪,赶紧搂住他大女儿的肩膀,低下声气做着思想工作。好长时间,金铃才答应,把这场演出的化妆做完,以后就爱谁化就谁化好了。
可正是在不久前,红灰开始对化妆产生了一丝兴趣,她到门口拣起眉笔,向蒋团长要求,她自己的妆就由她自己化好了,用不着麻烦别人。
蒋团长很意外红灰会有如此雅兴,赶紧借坡下驴,挥了一下手里的串珠,大声宣布以后所有人的妆都自己解决,不再有专门的化妆师了。
红灰自己把握了自己的脸,满心洋溢着兴奋和喜悦,她肆意地把腮红涂到了额角,还把眉毛化得粗黑凶悍。快化完的时候,蒋团长四处找她,催促她上场了,可在她头顶上喊了无数声红铃就是没把她给认出来。红灰很得意,躲在一堆油彩后面暗自窃笑着,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好看不好看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没人能认出她来。
蒋团长还是根据她的演出服认出了她,他的眉毛皱得都要打成一团了,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说:快点快点,幕都报完了,赶快上场!
就这样,红灰带着她自己的新妆冲上台去,这天,她表演得特别投入。因为她觉得她自己的化妆给了自己极大的信心。
蒋天唱
红灰在十九岁那年,到了蒋团长的老家。那是因为在一次演出之前,蒋团长非得亲自爬到椿树上挂那块脏兮兮的广告布,不小心摔了下来,把脚崴了,蒋太太把团里的小伙子挨个骂了个臭死,说那么多年轻的不上,要个老头子爬高上低的,蒋团长疼得龇牙咧嘴,但还一个劲地说不怪他们不怪他们,是他自己要上去的。
演出勉强完了,蒋团长两口子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打整行李全体回他的老家,反正已经连续在外面演出好几年了,杂耍团也需要做一个全面的休整。
蒋团长的老家遍布酸性土壤,除了橘子,种不出什么好东西。所以那地方很穷,稍微活泛一点年轻一点的人都离开了。所以平时人很少,只有年节的时候,外出的人才陆续回到家乡。这个季节不年不节,有很多的陌生人来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情。
她们都住到了他的老屋里,他没有留钱盖新房,不过就算盖了,他也住不上几天。所以这些年他赚的钱大都花在了添置服装道具和器材上头,他还畅想着买一辆大面包车,让他的一个侄儿去学开车,以后就不用大家肩挑手抬地到处走了,什么东西都可以搁在汽车里头,也少了日晒雨淋地奔波了。
他向她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但又犯了难,现在的演出其实并没有以前赚钱了,有电视机的人家越来越多,台球桌子摆满了大街小巷,卡拉OK也开始在县城普及了,新兴的休闲项目越来越多,看杂耍的人于是也相应地减少了许多,他严肃地说,必须要一个有效的改革来振兴杂耍艺术,振兴这个杂耍团。
蒋团长躺在他家门口的躺椅上,端着茶壶冥思苦想了好些天,终于在一个午睡之后的下午,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召集了全团的职员们开会,向那些惺忪着双眼的年轻人宣布:表演要更大胆些,所有女演员的演出服尽量都要薄透露,由蒋太太去进一批三点装来做演出服。蒋太太很赞同他的观点,三点式做戏服最大的好处就是容易打理,省洗衣粉,打行李也不占地方。
但是这个决定从蒋团长嘴里一吐出来,女孩子里头就炸了窝了,首先反对的就是金铃银玲这两个宝贝,她们说衣服穿少了表演气功容易让她们走神,红灰也反对,她说没衣服遮掩,那些道具和机关藏哪儿呀?歌舞表演的那些女孩子对怎么着装倒没有什么意见,但她们提了个要求,就是加薪。
面对一帮子唧唧喳喳的女孩子,蒋团长没了办法,只好说武术杂技和魔术表演可以按照以前的服装,歌舞表演则要开放一点,他还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瞥着蒋太太,一边许诺道,如果第一场能够打响,加薪不成问题。
就在她们为这些事情吵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红灰发现一个陌生的男孩正骑坐在门槛上,带着点玩笑的表情看着他们。相对金铃银铃的其他堂兄堂弟,他显得有几分白皙和文雅,他穿着一件酒红色的体恤,不说话,只是表情轻松地看着,看了一阵,便起身要走。
傍晚的时候,红灰练完功,在蒋团长堂屋后面用木板搭起来的洗澡间里洗了澡,出来到河塘边洗衣服,看见那个男孩坐到河塘边的树荫下支个架子用水粉笔画河塘,画几笔就把笔伸进身边的小塑料桶里涮几下,再往身后甩几下,然后把笔在一个颜色混乱的调色板上舔来舔去。他身后的泥地上到处是星星点点的水迹和颜料的痕迹。
红灰低声问端着盆衣服走过的银铃,那个男孩是谁,银铃向河塘边看去,脸上立即不加掩饰地泛起了骄傲,她说那是她的小表哥,他们家族里唯一一个在省城上大学的孩子,回来写生的。“学的是舞台设计。”银玲大声地说。
红灰没有听到别的,她只听到了省城两个字。省城?就是那个几年以前有着她的童年和少年记忆的潭阳市。红灰有些恍惚了,这些年来她几乎隔断了所有关于潭阳的消息,也从来没有回过潭阳。
银铃把衣服晾在了一根牵在两棵树之间的绳子上,走了。那些花红柳绿的湿衣服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夜色降临了,那个跟潭阳有些许牵连的男孩的背影渐渐融进了夕阳里,他居然没有收工,还在一笔一笔地涂抹着。看着那个河塘边的剪影,红灰的心中忽然涌起了对潭州,对古道巷的思念,那里毕竟还有一个被她和母亲遗弃的未成年的亲人。
她开始感到了惶惑,是不是她的青春将注定跟随这个乡村杂耍班子在潭州的每一个角落流浪呢?她会不会有另外的一种人生?
她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因为那个男孩的出现而开始了新的躁动。
红灰再没有心思洗衣服了,她把装着脏衣服的盆子放在地上,自己拖了张板凳坐了下来,对着一群唧唧喳喳四处觅食的小鸡出神。正想着,那个男孩笑眯眯地走到她的面前,对她说:你能帮我个忙吗?
看着那年轻人温和而轻松的眼神,她突然想起了若干年前王辛强让她帮他递一下滑石粉的情形,便有些慌乱,站起来问:什么?
男孩说:我叫蒋天唱,在潭州大学艺术系上学,我要画少女头像,想请你做模特。
红灰呐呐地低了头,说:那么多女孩子,我长得又不好看,你找她们去吧。
蒋天唱用鼓励的口吻说:你的轮廓很有特点,来吧,不用多长时间的。
她看看身后,女孩们有的在院子里围着蒋团长家那个信号极不稳定的电视机看电视剧,有的在河边洗衣服,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她看看已经暗下来的天,犹豫着说:没有亮了。
蒋天唱说:到我屋里,灯光照明就行了。
蒋天唱的小屋很小,只放下了一张床,他的床底下塞了一个很大的旅行箱,他让她坐在床上,自己把旅行箱拖出来,抱着画板坐在上头。
红灰有些紧张。
也许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他开始跟她说话了,他夸奖她的眼睛有些古典的味道,她的嘴唇很俏皮…。。他像一面镜子一样描述着她的脸,可是他越是夸奖她,她越发烦躁起来。这些年她一直不想再存有对于古道巷的回忆,她甚至都不愿意照镜子,因为那里面会有一张越来越像许秉昌的脸。可他偏偏要提起。
叫蒋天唱的男孩并没有发觉她的不安,他以为那只是女孩子在陌生人面前的羞涩。
他继续说:其实美女眼睛不一定要大,你这种修长的形状是最古典的……
红灰终于站了起来,阴沉着脸说:不画了,我还有别的事。
蒋天唱吃惊地放下手里的碳条,把画板侧向她说:马上就要画完了,你看像不像?
她低下眼睛,低声对自己说:我宁愿不像。
蒋天唱看她这样,便说:那要不改天再画?
红灰看着这个因为莫名其妙而小心翼翼的男孩,舒缓了口气说:改天吧。
蒋天唱说:要不…。。我们聊聊?
聊什么呢?潭阳?她还真想听他讲讲古道巷以外的潭阳。
她坐了下来,听他说潭州大学里的故事。他说着说着,突然说:你知道吗?你的眼神里有一种特别的神情,很…怎么说呢?很飘渺。
她笑了,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很飘渺。
他问:你是哪里人?
她犹豫了一下,说:潭县人。
他说:潭县很好啊,我有个同学就是潭县的。
“哦”她随口答道,便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蒋天唱有事没事就过来看她排练,跟她聊天,也给她画速写。他已经知道她不愿意画肖像了,虽然他不知道原因,但他答应不再要求她当他的肖像画的模特了。
他像王辛强吗?红灰问自己,他比王辛强要显得文弱,但他的目光比王辛强更活泼更有生气,他比王辛强能说……问题是她拿他跟王辛强比什么呀?
他这能算在追求她吗?她不敢肯定。
有一天,他来跟红灰说他要回省城了,他希望能跟她保持联系。
给我写信!他把一张写好了地址的纸条递给她,眼睛里闪烁着期望。
她笑了一下,说:尽量吧。
可是她知道这很困难,辗转的生活将使她无法收到回信,但她想她会给他写信的。
他走了,她依然独自呆在角落里,独自练习她的节目。她始终游离于蒋团长的家族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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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遇见唯一的故知居然是数年不见的母亲
初秋的时候,蒋团长的脚彻底的好了,她们又要上路了。这次的第一站是潭州南部的一个小县城,红灰养母家乡附近的一个小县城。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