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相当厉害,对于酒类的了解与知识他真的胜过我太多,让我这个当老板的相当汗颜,曾有那么几天,我竟想要将他抓回来在我店里待著就好,别到外地工作了;一方面是为了应付一些标准酒客的呐喊询问,另一方面则是想给这间居酒屋一道真实的酒味,而目前的我尚无法赋予吧台完美。
东道主是否真的要将所有一切准备好、以待客人来访?我想是的,但他的存在却教我感觉客人其实更像东道主,客人的举动虽非特意要喧宾夺主,可是对主人来说,那或许是种内心隐含的妒忌,因为不如人。
不如人?
“老板,”他晃著空了一半的青绿色瓶身,彷佛脑袋也随之摆动:“夜了,你怎么还不睡?你看看,啤酒就是要这样喝才好喝,你真的不要来一口?”
他的问题有些滑稽,之所以打烊之后还留在店里的原因我以为他该是最清楚不过了,但也不能责怪他,因为他逐渐迷失在酒精的呢喃中,对于自己的说话可能不太有印象了;只是,光呼吸著他吐出的酒精,我也慢慢丧失自我、快要陷入青绿色的绮想梦境中。
“我是在等你入睡啊,否则,半夜两点谁还不困?”我的说法推翻了一大票夜猫族,但我宁可这样推翻,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原意受到扭曲。
“你在等我醉酒?”
“你以为呢?”
他笑出声,挺起身对我露出带点邪意的微笑,而且有些漠然:
“老板,我的酒量很好,就我有印象以来没有真的醉过的,况且我平常喝的东西酒精浓度远比生啤烈多了,区区一瓶生啤岂能醉倒我?说到这……也不知为何这瓶生啤的口感真是清冽爽口,好久没喝过这么够味的生啤了。这味觉打哪里儿来的?”
“错觉吧?这瓶酒里跟外头卖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没有特别之处。”
“我想也是,可这瓶酒喝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让我以为这是仅有十度的凉意,挺不错的。”
十度,这是一种爱酒成痴的说法。我了解他的意思,他所谓的十度并非酒液的温度,虽说生啤酒在摄氏十度下品尝可以表现出最顺口的柔嫩,尤其是入冬之际,但那不是他所指;十度,亦非表示酒精的浓度,因为一般啤酒的酒精浓度不会浓烈至此,故这也非他言之意。他所说的,是啤酒的麦汁浓度。
生啤酒的麦汁浓度可以决定口感爽朗与否;老实说,我没喝过十度的啤酒,也不清楚那所谓极为爽口的滋味如何,只是他都这么说了,我便相信那股味道应该是相当意外的,且是好的意外。
“老板,”他彷佛解释成瘾:“你晓得要怎么倒啤酒吗?”
“你以为一个居酒屋老板会不晓得如何倒酒?”
他笑了、我也笑了,似乎,连啤酒也笑得开怀。我的手上还有刚刚开瓶的青绿,彷佛草原无限大的辽阔构图,至少啤酒的泡沫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吸夜晚的都市丛林芬多精,尽管没有人愿意主动提供可以踏青之地、也少了那么一片应该苍翠的碧玉。
他兴致地告诉我酒杯如何摆设、酒瓶该怎么倾倒才不会让泡沫冲出透明的道德范畴,又说啤酒要是吸了太多空气,只会立刻将内心最深层的苦涩抛出来,让饮用的家伙一边眯著眼睛、一边叹息可惜了酒精。说也奇怪,我以为他应该迷醉了,怎么一点也没有神游的感觉?接著,他又提起酒沫其实才是一口啤酒最迷人的雨滴……
“雨滴?”我止住了动作,好奇为何会出现这名词。
他略倾著脸庞,嘴角忽然提起几许微笑:
“嗯,这让我想到一幅画面。”
“可想见那应该是相当美好的画面,否则以你的感性不会印象深刻,只是,啤酒泡沫又怎么会有雨滴教你这么难以忘怀?”
“是啊。”他撇了撇嘴,嘴角依然月牙荡漾:“那是一幅我没法忘记的情景,宛若身处充满情调的热带酒吧、音乐弥漫在身旁,有个人跟我谈天说地,而且在酒酣耳热之后,对方给我一抹无法忘怀的迷幻笑颜,就像嗑药似的。老板,你知道吗?如果说世上真有天堂,我以为那就是天堂;如果说世界上真有天使的眼泪,我以为那就是她的眼泪,也就是雨滴。”
“你的天堂还是架构在酒精之上呐。”我笑他还是惯于有酒的陪伴。
他没有反驳,仅顺著我的话、难得地点头承认。我看出他所言的情景究竟为何,至少,我不觉得那仅是个简单的回忆而已。
“哪里个『她』?”
又一次,他避开了我的疑问,反倒揪出另一道关卡:
“老板,你有没有什么字词可以拿来形容女孩子的嘴唇的?那种……看似深润却又不那么明显的浅红。”
我略为傻愣,因为没想到他忽然转出这弯路口,不过,这个交叉点并没有将我的思绪打乱;他的眼神带有惸独的飞花片片,似乎殷殷期盼著我能给他一个可以道出内心感觉的字眼,好让现刻没能欢愉的湖水再次沸腾起来。
“嗯,”沈寂片刻后,我缓缓开口:“绦唇,这是我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
也是他意指的唯一。
★★★★★
第九杯
萧第一次看到这组琉璃杯时,眼神充满著惊喜及兴奋。其实我亦然。
原先画出理想中的酒杯组合仅仅为了孤芳自赏,后来辗转得知有位工匠师父接受个人订做的琉璃制品,想说或许是个缘份,只是没料及工匠师父竟还将这份缘扩大到我自己都无从追寻的境地;这一组琉璃酒杯的诞生,彷佛就是为了前两天与萧的对饮。
对饮是否该成三人?无解,可起码给了两个人私密空间。
当时,萧追问我“绦唇”的意思,我简单告诉他这词儿指的就是美人的嘴唇浅红如檀,故亦能以“檀口”另称之。他称这是多么怀有美丽意境的词汇,樱桃小嘴也得被迫退却下来。
樱桃小嘴?那是古典文学的词,应该只能用在古代美人身上;绦唇?这似乎更咬文嚼字,要挪至被酒精浸淫之后的思念中使用,似乎更显不搭轧,只会更醉、更醉……
萧终究还是隐瞒著什么内情,他或可同我提些大纲经过,对于更详细的内容却不想多说,也许他还未确定结局、也许他还在苦思良策,只是他选择了暂时保留句子,我也没逼他再说什么,那瓶生啤酒给他的究竟算是好、抑或坏,不得而知。
在无法确定整个情况下,我问他何时要回去?萧的酒量确实很好,灌下那么多痴迷,却还醉不倒已经在脑海中无目狂奔的视线,他了解我问的回去意指为何,便浅浅地回答我,几天后。
几天后?几天后。
日子在跑总是很快,四天没有萧的讯息,接下来听到他的声音却是已经到了机场,就要飞回去那个终究属于他的地方,他仍旧没选择留下来,无论是为了她、还是她。
“老板,我想这次回去之后,可能得要一年以上才有机会回来了。”
虽然事先就预想到他这次回去得要好一段时间后才能再见,却没想到竟是超过一年的等待,对于在我的居酒屋脚步逐渐踏稳的时间点上,萧的离去算是一阙繁忙的孤寂;我无从猜测下次见面时的我们有了什么变化、也没法预料下次见面时这间居酒屋还否存在。
太多太多的不确定,延续了我们之间带点沈默的话题。
“嗯,知道了。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我会再用那组琉璃杯款待你,或许下回我可以考虑增加一只新的颜色。”我惯然地微笑。
那组琉璃杯拥有七彩的落英缤纷,我原以为那七种色调已足以代表自然界的花样,只是没想到萧要的颜色是那么地神秘与诡谲,紫色。琉璃杯蕴含的颜色多为基调色系,紫,则偏向多样化的沾点,并非单一调色盘就可以调出来的绚烂寂然,我本就不清楚萧的喜好,偏偏七只酒杯里就少了他所要的彩绘。
“哈哈哈!”他在杂讯不断的电话那端笑开:“也好!可能我下次回来真的就可以用你特别为我打造的酒杯。”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又知道那会是特地为你打造的?”
萧愣了半秒,又是笑满怀。顿时,我有一种感觉、觉得他总会回来,就算他回来时空间已然改变许多,但至少对我、对这间居酒屋的情谊并不会有任何改变,那就是挚友的感觉。
“几点的飞机?”
“五点,清晨五点。”时钟的时针刻在右面九十度角的位置。
“那就快了,”我的眼睛弥漫著惺忪,音调也透露著几许不稳:“机场是否也冷清?如同街上的凌晨。”
萧选择单音作为回答,机场的候机室这回似乎没有迷人身影作伴。
“老板,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可是又觉得似乎不太妥当,不知到底该不该、能不能说……”
我故意以不语代替回应,萧了解我的意思,于是打开原有的疑窦:
“我觉得,你这间店不象是居酒屋,反而象是变相的酒吧,因为在这里似乎还感受不到一般居酒屋拥有的欢腾与热闹,却多了点小酒吧的温馨;甚至,这里居然还像酒吧一样可以点酒,一般日式居酒屋里面可会有这样的景致?我并不以为。”
萧的感觉与质疑其实就是我的原意。他的感觉十分敏锐,察觉我所谓的居酒屋竟对热闹的东区闹街如此不识抬举,宁可独自座落于清淡的巷子里也不肯屈服于外界的霓虹;在许多客人眼中,这间居酒屋更象是宁静家庭的处所,而非花天酒地的混乱迷宫。其实,我很高兴他提出这个疑惑,真的。
“你觉得这样的居酒屋,不好吗?”语气咀嚼著犹豫,我问。
“相反,我觉得这样的气氛好极了!若能够再搭上一些匹配这种恬淡气质的绿叶,肯定自成一片天地。”
萧这回没有多提供我什么意见,只留下一个问号让我构思。他对这间居酒屋做的已经够多了,从双层交叠的奇特吧台到店里后方墙壁的照片故事,甚至酒精的浓度与麦汁他都给过自己的想法,我能体会的已经太多,但我们俩也都知道应该还有更多触感等待发掘。
“时间差不多了。”
“嗯,差不多了。”感觉出彼此都有对了心头滋味般的不舍,萧缓缓出言:“不知道下次见面时的我们会有什么改变……只希望,那些改变都是好的。”
“都会是好的!”此刻的我又转换为严肃的老板,带点叮咛:“萧,无论一年之后我们有什么变化,我的居酒屋会一直等你回来续杯;你的一年想来会经历很多转变,工作上、生活上或者是感情上,只要你愿意谈,我都在这里。乐观些,你的视野会更开阔!”
萧的尾音上扬,我不知道挂了电话之后的他的表情如何,但我知道挂了电话之后的我望著他贴在墙上的黑白故事,嘴角也亮出光芒。
★★★★★
第十杯(待续)
(序)哭砂
“风吹来的砂,落在悲伤的眼里,谁都看出我在等你;风吹来的砂,堆积在心里,是谁也擦不去的痕迹……”
砂刺痛她的心、砂折磨她的心,末了,拥有风的他却独自哭泣伤心。
☆☆☆☆☆
我接到一封信,那是来自外地的欣然,邮戳上的油墨竟教我以为那是未乾的痕迹,清醒之后才发觉那纯是我的妄想,油墨早乾了、而且乾得透彻,彷佛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感觉也在跨了海后就慢慢触不著边际,何况一枚邮戳。
那是隔了五个月之后,萧的来信。
我和萧的联系方式在现今这网络方便的时代显得太过古老,或许是同一个星座的吹毛求疵,我们宁可靠著彼此闲暇时的手写信件联系,也不愿屈就于幻化万能的键盘麾下;另一方面,由于彼此的工作时间皆早已将生活揉成一团,要空下时间、静下心来写信,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我们都懒。
这回,他的信依然只提及一些感情世界,不过却让我从旁探出了些许他的内心,那算一种没预料到的收获。
──────────────────────────
老板:
过了这么时日才回信,不知最近一切安好?
我很好,工作上的忙碌已经几乎让我没时间去想其它
事情,你可能笑我这样说,好吧!我也承认其实我是故意
让自己累到没办法去想太多的,因为我总在静下来的片刻
就会想到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那对我来说真的不是好事
,尤其在我觉得精神似乎快要无法负荷的现在。
前阵子我去看了医生,是的,我生病了,不过并非身
体上的疾病,而是心理层面的问题;医生说我有些忧郁症
的初期病征,我是不太相信自己有什么问题,不过对于工
作、对于生活感觉没有目标,这一点倒是真的……老板,
你说我这样算什么呢?或许,你想先打我一顿再讲也说不
定?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至少目前不用担心。
说实话,我还真想念半年多前初认识你的时候,现在
想来也真觉得那是一种缘份,至少让我的生活中还有个出
口可以发泄一下心里的各种感受,我现在还是很想回去跟
你一起喝几杯、跟你聊聊天南地北,那种感觉多好?但,
可惜的是,因为公司方面一些业务考量,我必须离开已经
习惯的这里、前往另一座城市继续为公司效命,那是无奈
也是无可奈何,两者之间似乎讽刺了;就因如此,本来我
以为一年过后就能回去跟你续杯的,如今看来必须得要延
期了,我不知道要延后多久,也许很快、可能很久,在这
段时间内会改变的事情更多、也更难掌控,我不知道自己
撑不撑得了那么久……
呼!我觉得,若要让我找到生活的重心,那必须先让
我确定我要的人到底是谁,不讳言,我是那种感情至上的
生物,身边少了个迷人的身影,做什么我都使不上劲,那
种感觉很不好受,你了解多少呢?就现在的我而言,我觉
得我已经算很清楚自己的希望是谁了,不过那应该的位置
却有两个人,我得从中选择。
一位是遥远却碰不著的体贴,一位是割舍不下的美好
,美好?这位就是上次跟你提过的织就。老板啊,我真的
不知道该怎么抉择才好,你能告诉我怎么样做才是对吗?
甚至,最近听到一首老歌也让我泪水滑落脸庞,我猜我这
样说你一定不知道我所指的老歌为何,就连我自己也不知
怎么会这样感触……歌的开头是这样唱的:你是我最苦涩
的等待,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
对了,某次的偶然下,我跟一位笔友提及老板你那间
居酒屋,他表示有机会一定会过去拜访一下,到时候你可
以带他到店里那面墙上去看看我的照片,告诉他,我就是
那样的一个人。他叫做凯。
Zeph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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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萧的来信,心里杂绪纷窜;替他高兴终于下定决心要做出抉择了,不过看他描述的情况其实不见得好,心里又有些挂意,忧郁症?我并不清楚这类病症的相关病况,初期是怎么样的初期?之前同萧提到随时等著他回来续杯,不过,在读完这封信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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