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说的我都明了……但最后一点是你自己承认的,我可没说,哈哈!说笑的。其实爱情就像试酒一样,一样都得三个步骤按部就班地来,抢快了,可能会失去本来该是你的;但慢了,更会什么都掌握不到,连哪里些是你原本已经拥有的了都不知道。”
“初遇一位心动的对象时,一定会想多看对方几眼,这几眼也只是为了确定自己的心意是否为真、能不能继续下一步?如同试酒的第一步『Sight』,你要看,才能知道对方之于自己可不可能;当你确定是眼前这人后,还得要继续接近他的生活,感受对方的感受、体会对方的体会,进一步熟悉后你才能判断可否进行认真的追求,又如同试酒的第二步『Smell』,你要接近嗅嗅对方的气味,否则不能肯定自己的感觉;当你十足把握眼前的这人就是一生所求时,你必须要用尽所有的力量去讨好、得要迎合对方的口味,将对方的大小琐事圈在你能掌握的范围内,偶尔欲擒故纵一下,使对方发现不能没有你而回头主动接近,这如同试酒的最后一步『Taste』,要尝过对方的滋味才能抓住对方的胃口。倘若跳过了这条顺序想要一步登天,最后只会尝到由天梯上滑落的落落寡欢。”
我叹了口气,对于凯这番言论著实无法反驳,只是,鸡蛋里挑骨头亦非难事:
“凯,你所言的确头头是道,足以说服涉世未深的年轻小子,不过……就让我反问你几句吧!你以为你跳过这个顺序了吗?若无,你怎么受到了这种打击了呢?如有,你觉得你们的发展没有跳脱这个规律吗?”
风铃串串响,我知道眼前又微微抖起的男子无法冷静地回答我的问题,其实也非我要如此讽刺他,只是我觉得他的说法已与行为矛盾了,且不是简单的矛盾,而是搧得自己两颊发红的矛盾。那首闽南语老歌还在唱著,店内酒客也所剩不多,可是几近深夜的寒霜却著实冷在吧台桌面。
“嗯。”凯很老实,知道这种时候说谎并无意义,吭了一声:“所以我才来这里喝酒……”
“我想也是。”
我们俩对望一眼,然后哈哈大笑。是的,大笑。这举止引起店里其它余兴未归的酒客侧目,他们不知为何老板跟一位客人笑得这么开心,也难怪,因为或许就连这两个人心中亦不晓得为何而笑、为何如此放开怀。
我收拾吧台上的烧酎以及小酒杯,一个银色带黑彩的物体接著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那是市售的罐装啤酒。那罐违反了一般居酒屋不成文规定的东西出现在店内,老实说真可以教其它酒客将我这老板赶出门去;罐装啤酒少了由酒桶流泄而出的桶木原香、也没有灯光下耀眼夺目的透明杯身受人注意,但它却有一点永远胜过那些古老。便宜容易取得,更而且,它的味道亘久不变。
如是感情,易于取手的味道总是不变。因为人的感觉驽钝了。
风铃又响起,我眉间揪著疑惑再朝那串异国风味的晶莹望去,它是多么听话,好像有个人在旁轻轻拨弄著似的,晃动得甚有规律。倾过头,我终于发现了风铃摇曳生姿的原由……一扇窗户被某桌酒客敞开来,夜风就从那里灌入直达吧台左方的乖巧。
“老板,这串风铃很有意思。你知道风铃的来由吗?”凯勾起了罐装啤酒的顽强拉环。
“风铃?不是咱们古代就有的东西?只是后来传到日本去、又给日本人玩出另一番天地,有测风与享受清凉的意境。对吗?”我看著他小饮一口。
“那是现代人的感觉,我问的是其来由。”凯放下银黑样物,却似放下了心头重担故能与我聊起这个题外话:“你说得没错,风铃本乃源自中国;但最早的风铃并不像今日这模样,两片碎玉遇风相击起而铮铮然,这是最简单的起源叙述,那时不叫做风铃,有另一个名称。”
我瞧著凯,这是他头一次同我聊些古今中外;本来我以为他攻读的心理学已是属于他的独门,在那块领域范围内,我的认知无从发挥,故对于心理状态的掌握其实他比我还要强上许多,只是有时当局者迷罢了!但现在的他向我谈起风铃的由来却也是那么自若自信,我难免露出讶异之色。
认识一个人这么久的时间,以为自己算是了解对方了,却没想过可能看到的仅是二分之一、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
“『占风铎』,这是它的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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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杯
风铃,也称为“占风铎”,原始目的只是为了知风、了解风从哪里里来而已。但若真只有这个功能,那未免也太小看这串珠玉了。住宅风水上有时需用到风铃的调剂,在气穴之处挂上响亮就能够带来一连串的好运,这是来自风铃本身发出的铃声之好韵。同音,在古代社会就被冠上同义。
“由此可见,老板,你这串风铃也是经过高人指点才摆上的吧?”凯拿出手机摆在吧台桌面,手机屏幕灰暗暗的,死气沈沈。
“是吗?假若我说,这风铃只是我自作主张加上的,你要信也否?”瞧了他的动作,我朝身后的回忆之钟看去,时针指著水平的左方。
他摇头。不知为何,可以看出他的心神至少已飘出去一半。飘出去的那块灵魂在找寻失落的身躯,不留一点痕迹便想拉回一个完整的人,这样的想法是否太自大了?尤其它巴望著没有转亮的手机屏幕时。
罐装啤酒淡淡地消化在早被酒精混合味蕾的舌头上,嘴角酒沫等著被泛黄的舌尖卷起,只要能够进到嘴里就可以免去唯一死刑的残酷。喝完了,原本饱实的银黑罐子竟成了一拳就能搥扁的薄铝衣。
这串风铃真是一时兴起而来,若要比,身后的这座回忆之钟也许故事还多了些。凯不信,非要我迎合他的话。他略醉了。
“你在等什么?”
“什么?”凯的回答更教我确定他在等著某人的及时雨。这场雨如果来了,也许就能化解掉一切不堪、世界依然美好;这场雨要是没来,可能今晚我得看到第三个买醉的可怜家伙。
直指他的手机,我却以为山雨欲来:
“新的故事将从下一道铃声响起之后开始?”
沈默。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沈默表现的是尴尬,而有时,同样的沈默则唤为知心。我并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事情没说,但可猜想一定不少,仔细一想,今晚他来我这儿也仅说了一句与现在这女孩有关的话,只有两天。其余的都是谈著早已远走的过往,谈那些有意义吗?在我看来不以为然。
是啊!凯了解我了解他的,但他又不想我知道想知道的,于是他选择沈默来告诉我,今晚我可以获奖续杯。是啊!我知道凯知道我知道,他也了解我了解他不想我太过了解,所以我回以沈默一记,就够了吧。
“其实,”他接著的出言让我有些吃惊,因为本来预设他是不会再说的了:“晚上我过来这里之前已留言给她。我告诉她,我是爱她的,虽然她的决定让我很难过又不知如何是好,不过我却清楚地发现我是真的爱她,不会因为这样而改变心意;如果她愿意给我们之间再一次的机会,请在今天过完之前来通电话或者简讯,又或者,只要来电响一声就好、让我知道就好。”
“原来如此。”我又瞧向身后的回忆之钟:“但,距离今天过完只剩最后七分钟了……”
高瘦男子点头,神情满是无奈。最后的七分钟却如七个世纪般长,他也许希望秒针被恶魔拖住了脚步,但秒针却一派潇洒地往前冲,多可恶的坏蛋。凯不住叹气,忽然指著我身后的那七只晶莹琉璃杯,道:
“老板,我发觉我现在的心情就像那些漂亮的杯子一样,从第一只的火红到最后一只……那是白吧?可是,奇怪了……怎么我只有看到黑的一幕呢?我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在最后的七分钟内要接到她的电话实在比登天还难。可恶,我又无法控制了……身体又这样发抖。”
我道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顺著他的话提起:
“凯,就当现在是在欣赏这七只琉璃杯吧!它们可是有名字的,当初制作这七只琉璃杯的工匠师傅都各给它们取了名,刹是有趣的。”
“杯子都还有名字啊?可比人还尊贵了。”
目光移至第一只的火红再扫到最后一只的纯白,七道闪光跌落我的记忆,一再唤起曾经得到及失去的快乐和痛苦,如果它们能有名字,它们大概就只适合这副名吧?可是,若它们能有自己的意识,还愿意承受这片期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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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杯
“虽然我读过的书不多,但是我觉得这些杯子需要给它们名字,一方面代表的确是特制的、一方面代表我赋予它们的意义。”工匠师傅沧桑的脸孔透露出对于这组晶莹的喜爱与重视:“『琉火』,这是火红的名字,取自于天上星星坠下造成的火焰;『琉浪』,用来代表深蓝泄漏出来的沈静与漠然;『林璃』,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耸动的神木,是再适合也不过了;『琉黄』,这跟充满臭气的矿石不同,这只杯子带来的是芬芳田园;『褐琉』,这用来比喻古老原始的泥土和水流才能诞生最美丽的天使;『莫璃』,这是个意外,先不说;前面六只加上最后一只,也就是『琉白』,代表了纯洁的天地心灵,不要被不堪与伤心蒙蔽双眼。这样七只琉璃杯凑在一起,刚好就是『语列琉璃』。”
我的回忆和话语缓缓道出,凯的样子显然颇为讶异,他的表情是在说,连七只琉璃杯也有这些典故,是否夸大离谱了些?而且,这些命名涵义根本就不能算是出自于自称为没读过什么书的工匠?他是否真的为工匠一名?
我能会心,因为他的疑惑同当时我欲接下这列晶莹琉璃杯时的反应一样。多么荒唐不是?不是。
或许该是讶异,不过眼前的高瘦男子很快地回神过来,一面斜眼瞥了依旧灰暗的手机屏幕、一面同我问话,他的问号更使我觉得甚有兄弟之感,因为他的疑问与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居然一模一样。
“为什么说那只黑色琉璃杯是个意外?”
“因为那是意料之外。”我的回答简短扼要,凯一时不明了我之言为何。时针又往正中跨近了一步。
我朝疑惑的他点头,后言:
“凯,你的反应居然与我当时一样呐!是啊,我也疑惑为何工匠师傅说『莫璃』是个意外?它排列在第六只的位置,并非最后,怎么会是意外呢?工匠师傅告诉我,当初他原就打算制作七只琉璃杯,但在第六只『莫璃』的制作过程中,这块地方却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灾祸,大地震。那是一场相当残酷惨烈的灾难,想当然尔,第六只琉璃杯的进度就相对地延后了;后来工匠师傅为了纪念那场大地震,于是将这只琉璃杯号名为『莫璃』,取谐音『莫离』,乃意在告诉生存下来的人们记取教训与伤痛,绝对别离开这里,因为这块土地需要每个经历那场苦难的人来重新建筑起每一分寸……”
工匠师傅的用心著实教我感动,倘若我不知道这段原由,可能会如一般人单薄地以为不过就是个名字罢了吧!店内的老歌已经换了一首,但对于天花板的感动仍旧不变,人们听著乐音发梦遥想,是不是就算体会到其中感觉了呢?或许是吧。
凯静住声音,忽之出语:
“老板,我想除此之外,这个名字恐怕工匠师傅还有另一层意思吧?而且这个意思与第一眼所看到的完全不同,对不对?我想,那是个一般人怎么也料想不到的好答案。”
凯的话是正确的。“莫璃”是个意外,但也是意料之外;工匠师傅后来又对我补充道,一般感情受伤的人也许容易选择这只充满灰暗的琉璃杯,自以为符合他们的心情,但他们不懂的是这只杯子的含意。那,含意为何呢?
“黑白两只琉璃杯应该要一起使用的;『莫璃』,不是离开、『琉白』,重新再来。这亦适用于狭义的感情范围上,而且看似一片深黑的反射地带应该是带有正面意义的,对吗?”他的眼神隐隐发亮地问。
对于凯,我只有佩服。他不仅看出了工匠师傅隐含的另一层意义,更洞悉了我将要说出的话并抢先一步诉出;可我还以为,“莫璃”实际上欲表达的尚有第三层意义,就是“最后才离开”即“末离”,乃因全部的感情根本全来自一个人的心中,若能坚守到最后一刻,很多情绪或可有转圜余地。现在想想,当时我是否该将这只黑色琉璃杯的真实意义告诉仪梁呢?他以为这种颜色代表了人生黑暗,却不晓得这哪里里是黑暗,竟是光明的开始啊!仪梁仅看到了一只黑柄,却不去注意接下来的白光,是否我当时的犹豫就错了呢?
那个让女友狠狠抛弃的人因为伤透心而醉酒,可我呢?我怎么会随之一同醉了,没有道理。
“老板?”凯发现我的出神,提起手摇回了我的神智:“你怎么了?”
“哦,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令我有些遗憾的事情,不过我本就无法掌握,也来不及了。凯,我看深夜的时间真就要过去,她是否还会打来?你等了半个晚上可能依然难以得到她的回覆。如今,最后一分钟就到来,又像你刚刚说的,黑夜过去、白天就要来临,说来也许是自掌嘴巴,但走到最后一只晶莹的时针很快就要呢喃今天的最后一句话了……”
我的低沈十分明显,他也难以回答我的问题。想来也是,本就是个无解的难题,即便费马再世亦解不开这种自远古以来便缠斗人类的空前困难,因为其中实在包含了太多复杂再复杂的运算,人脑是无法负荷的。
凯直瞧著我身后的回忆之钟,不吭一声。我知道时间就要走完今天,心里头边是叹著气、边将手里收著的一张被遗忘了的纸条微微摊开,纸条里写了些什么,那也许是一个对于爱情永远无法满足的女子写给一个对之念念不忘的女孩的只字词组?不过,我还未将整张纸条摊开、凯还未将时针给数到正中,一道打开心底空零窗扉的噪音传了出来。
有只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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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杯
只有一声,很干脆地;手机在近乎沈寂的店内就仅仅发出一道清楚却又嫌太短的呐喊,眼角余光都不及捕捉这幕稍纵即逝的光采。那只手机自然是凯的。
或许我有讶异,他的神情却比我还要惊讶。
“凯……手机响了。”我忘记手中还微握著一张半摊开的纸条,顿时这张纸条竟象是漂浮在空中的棉絮,毫无质量。
他还是愣著。时针这时悄悄滑过了艰难的高墙,终于到达另一面更为美丽的天堂;也在这时,时针似乎学乖了,开始缓下脚步呼吸著芬芳与眺望著深远的山峦。他拿起手机,定定地瞧著来电号码,然后,一抹微笑浅浅透出于他的嘴角。
我或该将这片微笑拍下来的,只可惜相机目前不容我这么做,因里面少了可以留下光辉的主角,底片。凯的这个微笑略有神秘,但却带有如新月那般羞涩之感。
“是她打来的。”笑容持续扩大。
我转身望著回忆之钟,亦露出夜晚以来的第二个微笑:
“那道呼唤算是在昨天的吧!这样就稍微肯定些了不是。怎么?你不回call吗?或许她是故意熬到这时,让你以为全部结束了的时候再给你一声惊喜,真是太刺激了。”
凯摇头笑著,起身离座准备回电给那位幸运的女孩。不晓得他方才的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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