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叩门声响,院门被一名男子拉开。男子头戴一顶青毡缎台冠,身着酱色的江绸袍子,腰束软带,足踏青锻皂靴,双目清澈有神,气度雍容华贵,手持一把泥金牙扇。
“你来了”,男子笑盈盈地看着女子。
“嗯”,女子轻应着。
“好像迟了些。”
“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
男子点点头,又用牙扇指指颜如玉,“这位是?”
“我朋友”,女子冷冷地回道。
男子似乎很吃惊,瞪了眼睛上下来回打量颜如玉,颜如玉也不示弱,挺了身板回瞪他。
男子一笑:“进来吧”。
宅子很大,足有十几亩,当中有个很大的池子,几座高低不等的凉亭散布在池水四周,极是错落有致。从玲珑剔透的假山绕过去,再经一曲折的石桥便到了后院。
池子里种了些荷花,三人行至桥上,一缕缕幽香在这山亭水石中间飘荡。颜如玉被池里的一道风景迷了眼,登时抓了女子的手。
女子止步,问道:“怎么了?”
颜如玉张了张口,见前方带路的男子也停下来,便压下心中的雀跃,摇了摇头,“没什么”,尔后凑到女子耳边,小声说着:“等下我再告诉你”。
男子望着二人相握的手皱了皱眉。
女子并没做何反映,只是任由颜如玉握着。
到了后院,男子才道:“房间都已经派人收拾妥当了,等会我再命人打扫出一间客房给这位……朋友”。
男子的眼神、行为乃至对女子的温柔态度,令颜如玉心里十分不悦,而接下来女子的话却又令她开心到了云端,只听女子回道:“不用了,她和我睡”。
多么悦耳的天籁之音呀,从女子嘴里吐出来又听到颜如玉的耳朵里再钻进心里面,简直令她有些飘飘然了。
男子微征。
颜如玉笑,又厚脸皮的补了句:“是呀,就不麻烦你了,这些日子我们一直都是一起睡的。”
男子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女子暗暗掐了掐还在抓着她的那只手,而那只手似不怕疼般的,反而握得更紧了。
女子也不再理会男子,只是道了句晚安便拉着颜如玉回房了。临进门前,颜如玉又回头看了看男子僵直的身体怒视的眼神,狡黠一笑,随即又挑挑眉,“咣”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落锁后,颜如玉直接扑倒在床上,被子里传来阵阵闷笑,女子无奈,把蒙在她头上的被子扯下来再把她从床上捞起来,嗔道:“也不怕憋死”。
“哈哈”,颜如玉顺势搂住女子的腰,眉开眼笑地说道,“你简直太好了”。
女子被颜如玉孩童般的样子逗笑了,又嗔道:“你怎么这么孩子气”。
不是责怪的责怪,听在颜如玉耳朵里,很是窝心。
女子起身,把颜如玉也拉起来,颜如玉这才开始打量这间房。
房子的布置相当豪华,除了所用之物一应俱全外,所有的物品包括家具都是上等货,而且像胭脂水粉珍珠首饰这类颜如玉觉得女子并不会用的小东西也一样不漏地摆在梳妆台上,颜如玉心里打翻了醋瓶,嘴上酸了吧唧地说道:“这男人对你还真好呢”。
女子莞尔一笑,主动拉了颜如玉的手,带着她到了屏风后。屋中竖着一块很大的雕镂精致的屏风,颜如玉早在进门时就看见了,只不过她没想到这屏风后竟是别有洞天。
屏风后还有道门,女子打开门,门外是一个园子。园里种着很多奇异的小树,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暗香幽幽,衬的这园子像是永无尽头似得。中间有条青石板路,颜如玉侧耳倾听,路的尽头似乎有淙淙水声。
颜如玉冲女子眨了眨眼,女子笑而不语,只是带着她踏上了青石板路。一路上树枝招展的仿佛伸出手来一般,镶着清幽淡雅的花瓣……那阵阵的幽香更是沁进人的脾胃里。
等到了青石板路的尽头,女子撩开幔帐,幔帐里原来是一个天然温泉,泉水汩汩地冒着热气,水面上沾着些落叶花瓣儿随水漂流,氤氲的雾气蒸腾着,真如仙境一般。
女子柔声道:“去洗个澡吧”,难为她如此爱干净却能忍受着脏兮兮的脸。
颜如玉坏笑,拉了女子的手,凑到她耳边:“一起洗吧”。
女子也不躲,反而很大方地同意她的建议。
颜如玉不禁一怔。
女子除去衣物,泡在水中,倚靠在温泉边上,闭着眼全身心地放松。
另一边的颜如玉歪着头托着香腮,挑起一边眉毛,做冥思状。
女子慢慢睁开眼睛,撩起一弯泉水淋在手臂上,笑道:“在想什么?”
颜如玉揉揉有些僵硬的脖子,“在想……你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女子笑。
颜如玉游到她边上,温泉里雾气蒙蒙的,所以刚才瞧得并不真切,如今离着女子不过半臂的距离,颜如玉才发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竟像羊脂白玉一般细腻无暇。
胸部以下完全没入水中令人有那么点遗憾,不过漂亮的蝴蝶形锁骨以及优美纤长的脖颈,还是令颜如玉满意地点点头。
大概是泡在温泉里的缘故,女子的唇染上了一点娇艳的红,颜如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这不经意间的动作,其实是带着勾人的韵味。女子蓦地就想起刚刚在药铺中那个短暂而又火热的吻,灼热的温度似乎还没消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于是女子的唇色更加鲜艳了。
颜如玉想了想,又向前游了两下伸出手臂抵住泉边把女子圈进怀里。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够嗅到彼此呼吸的芳香。
良久,颜如玉挑起她的下巴,色迷迷地说道:“你……不怕我非礼你?”
女子挡开她的手,把头凑过来,颜如玉猛地直起脊背,女子笑。
颜如玉眯眯眼。
“你若是想非礼我,在中了合。欢散的时候就非礼了,还用等到现在”。
颜如玉叹了口气,“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女子笑:“晚了”。
月华轻披,自窗外来,宛若一地清霜。
沐浴过后,颜如玉毫无睡意,倚在窗边看着头顶星空。月亮圆圆的挂在当空,泼洒了满地柔和的月光。
颜如玉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思绪。
只是,剪不断,理还乱。
最后,颜如玉吸了口气,见女子也没睡,便拉了她来到前院的曲桥上。
盛夏,是荷花盛开的时节。池中的荷叶十分茂盛,被月光轻柔地抚摸着,散发着朦胧的美。颜如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只荷花,说道:“你看那里”。
女子应声看过去,入眼的这只荷花,顶端竟然开着两朵白荷,“是并蒂莲”,荷花中的珍品,难得一见。
颜如玉执了女子的手与自己交握,缓慢而又郑重地说:“茎杆一枝,花开两朵,同心……同生”。
颜如玉的眼神很温柔,似盛满了一池春水,要把人溺毙其中。
女子凝神屏息,身体,竟有些微发抖。
颜如玉的心无规则的乱跳着,方才想对女子说的话竟也跑得没了踪影,而现在她只想……
低了头,印上女子的唇……
蜻蜓点水,尔后分开,抵着女子的头,颜如玉呼吸紊乱地说着:“我喜欢你”。
一滴泪落在颜如玉的手背上,她抬起女子的脸,那双眼里盛满了悲伤。泪水被面具遮挡着,汇聚到下颚一滴一滴的滴落,该是泪流满面了。
颜如玉的心猛地痛起来,把女子搂入怀中,揉进身体里。
女子挣开她的怀抱,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和我在一起,会万劫不复的”
颜如玉笑:“和我在一起,同样会万劫不复,你怕么?”
颜如玉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随时都有跳出来的可能,她憋着一口气,等着女子的答复。
终于在她憋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女子才慢慢地吐了两个字,“不怕”。
声音透着坚定,颜如玉大口地呼吸着,她知道女子历经了怎样的挣扎,于是强压下心中的狂喜,执了女子的手,认真又严肃地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今夜,注定无眠。
颜如玉躺在床上,咧着嘴,眼角眉梢带着喜气。
她一骨碌翻身压在女子身上,傻傻地问着:“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其实女子也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中。
女子扬起手触摸着颜如玉绝美的脸庞,不可置信这样的女子竟会喜欢上自己。心门被攻陷,而原本就满溢的爱潮一下子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出来。
女子勾住颜如玉的脖子,把她的头压下来,主动送上自己的吻。
女子吻得很青涩,颜如玉压制着体内叫嚣的欲望,轻柔而又深情地回应,像对待稀世珍品一般小心翼翼。
这个吻,不深入却极尽缠绵,空气中满含了浓浓地爱意,似微风拂过身体,似流水流入心间。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尽情地呼吸着,二人恍然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
二人面对面侧卧,双手交叠在胸前,颜如玉笑:“不可言阿不可言,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否则,我可就叫你亲爱的了”。
女子捶了她一下,嗔道:“无赖”。
颜如玉板脸:“可还没有人敢喊我无赖”。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当天晚上,害我一夜没睡”,颜如玉撅嘴。
女子笑。
“亲爱的,你到底说不说?”,颜如玉嗲声嗲气。
女子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无奈之下只得道出自己的真名:“萧月影”。
痕十三
第二日清晨,阳光明媚,是个极好的天气。当然,颜如玉的心情比这天气更好,整个人如浴春风,神采奕奕。
萧月影看了她一会,若有所思。
颜如玉探过头在她嘴上轻啄了下,笑眯眯地问道:“想什么呢?”
萧月影道:“等会我要出去办事,你……”
“我也要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颜如玉急切地打断,萧月影瞥了她一眼,嗔道:“就知道你会死皮赖脸的跟着……”
话音未落,颜如玉就捧住她的脸,狠亲了几下,萧月影瞪她,颜如玉笑:“这才叫死皮赖脸”。
有下人过来敲门,说是主子有请。
二人停止嬉闹跟着下人来到前院。前院有间一言堂,此时已备好了早饭。
昨晚接待萧月影的男子正端坐在主位上,见二人进了一言堂,也不起身。目光先在萧月影身上扫了一圈,尔后指指身边的位子,“坐”。
等二人落座后,又关切地问道:“昨夜睡的可还好?”
萧月影点点头。
对于男子自进门后就直接忽略自己的行为,令颜如玉证实了件事儿,他果然是对萧月影有意思,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何况,颜如玉已经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又对自己一向信心十足,因此倒也不恼。
瞧见桌上摆着十几样小点心还有清粥小菜,颜如玉也不客气,夹了块点心到萧月影面前的盘子里,态度十分亲昵:“影儿,来,尝尝这个”。
萧月影知道颜如玉是故意的,不过既然认定了也就没什么可顾及了,于是拾起筷子,夹着那块点心尝了尝。
男子看着萧月影竟如此顺从,登时怒从心生,他压下满腔怒火,面色铁青着问颜如玉:“敢问公子姓甚名谁,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男子口气不善,但颜如玉也不是善碴,只不过碍于萧月影的面子不好发作,于是回道:“姓玉名如颜,从来处来,往去出去。不知兄台高姓?”
男子哼了声:“圣光教大祭司薛日照”。
圣光教?颜如玉想了想,先前曾听人提起过,说是圣光教在东国创立之初便存在了,是朝廷在江湖上培植的一股特殊势力,它存在于江湖,却只效命于朝廷,它明里不参与朝政,暗地却为东国政权扫清了很多障碍,因此,江湖上的各大门派都对其有所忌惮。
薛日照亮出自己的身份原是想震慑颜如玉,哪知对方仍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颜如玉只是看了眼萧月影,风情既然称她为圣女,想必她也是圣光教的了。
萧月影低头专心吃饭,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等吃好后,起身对二人说道:“你们接着吃,我先走了”。
转身出了一言堂,颜如玉和薛日照对视片刻,一起追了出去。
宅子的后身是一座大山,山上十里有座寺庙,外观气势恢宏,香客寥寥无几,香火倒是鼎盛。
颜如玉心奇,这阴阳界里还有寺庙。
萧月影和薛日照走进寺庙,通过幽深小道,径直往竹林禅院走去,看二人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颜如玉跟着二人走近一处寂静的禅院,比起外面,这里万物沉寂,清静悠远,心境在刹那间忽然变得空灵澄澈,仿佛尘世的杂念顿时被洗涤一空,只余一身纯净。
在路上,萧月影简单说了此行的目的。这间寺庙名为禅悟寺,寺院的主人是被外界称为世外高僧的明觉大师。明觉大师出家前曾当过一方知府,不论是才情和为官方面都是声名显赫,原本仕途通达,不知为何遁入空门,尔后潜心钻研佛法,游历四海,普渡众生。他本姓聪明,悟性奇高,再加上后天勤奋刻苦,佛法之高深,早已是世所难料。他晚年便居于禅悟寺,精心著经,此次前来,正是为了一本经书。
待得颜如玉终见到明觉大师之时,不由得在心中暗赞,好一个一尘不染、超然物外的高僧。却见他面容清濯而睿智,拈花一笑更显慈眉善目,一看便是心境通透之人。
明觉一看来者是萧月影和薛日照,当下摇了摇头,叹道:“二位施主又何必如此执着?须知,世间本无物,执念太深便成了魔障。”
薛日照冷笑:“大师,执着之人又何止我二人,大师方外之人不也是一样么?想我圣光教在东国的地位,想要索求一本经书又有何难?教主敬重大师乃得道高僧,特命我和圣女一起前来,大师非但不感到荣幸,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借故推脱。今日已经是最后期限,大师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薛日照盛气凌人的样子令人望而生厌。
薛日照见明觉双手合十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冷哼了声,把手里的牙扇紧了紧,说道:“大师看来是不打算给了?”
“阿弥陀佛”,明觉口诵佛号,“施主回头是岸”。
薛日照哪里听得下,当下提了气朝明觉大师攻了过去。
趁二人打斗的功夫,颜如玉问萧月影,他们到底要找什么经书?
萧月影回:“达摩真经。达摩是禅宗的始祖,他所著的易筋经和洗髓经被江湖中人看为内外功兼修的至尚之宝。然而,达摩所修的大乘禅法才是他一生的精髓,世人只知禅道,却很少有人能悟出真正的禅意。达摩将他对禅的领悟全部藏匿于这本达摩真经中。达摩真经很早就失传了,不知道教主从哪里得知经书在明觉大师手中,遂派人四处搜寻,后得之明觉大师在禅悟寺,所以派我和日照前来求取。”
颜如玉了然:“我看他可不像是求取的样子。”
薛日照和明觉交手数十回合,不相上下,但二人皆看得出来,明觉大师是有意相让,但是薛日照却咄咄逼人。
薛日照久攻不下,抓了个当口回身对萧月影喊道:“你还不过来帮手”。
萧月影皱了皱眉,拇指弹开剑鞘,宝剑锋芒乍现,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寒光。颜如玉握住她的手:“这与强抢无异”。
萧月影回:“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法三章么?”
颜如玉无奈,放开她的手,萧月影叹道:“教主的命令是不允许违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