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诺丽。”女人的声音极轻,就像她人一样,“你的案子涉及到不同城市、不同族裔,我们已把它转到了亚洲犯罪特别工作队。他们很快就会与你联系。”诺丽的回答直接而简明。
“什么时候?一星期以后?或者更长?”我问。
“不,就这一两天。”
“我怕极了。”
“我理解,你不用怕,我们会逮捕他,送他进监狱。”诺丽严肃地看着我,“但你要小心,有任何不对的情况,赶快拨打911。”
“是。”我说。
她跟我握了握手,示意会谈结束。我突然意识到一个美国的文化,刚见面时握手表示欢迎,谈到一定程度时握手表示再见。
我离开了警察局,诺丽的话总是在我的脑子里回响:“我们会逮捕他,送他进监狱。”逮捕,监狱……我又欣慰又忧虑,欣慰自己能有安全的生活,忧虑彼得会是什么样。他那么高大、强壮,警察会给他铐上手铐、押上警车?他那么体面,那么好面子和名誉,能忍受这种声名扫地的待遇?他能躺在监狱的床上么?他那么爱干净,躺在脏乎乎的板床上,一定会更恨我。唉,何苦呢,彼得又不是找不到女人,那个米娜不就死追他吗,多替他卖力跟踪沙丽和吓唬我啊。他干嘛不找她呢?他俩大概早就串通好了,我只是蒙在鼓里。彼得决不是爱我,他爱我就不会威胁我恐吓我。他爱他自己,他爱他的正身(Identity)。他有钱,我没钱;他是男的,我是女的;他是白人男性,我是东方女性。在他的概念里,传统的东方女人就不会、也不应该说“不”,所以他不能接受我说“不”。他要证明自我,一个不可拒绝的高大的自我。他要跨国界、跨洲界、跨东西方文化地证明这个自我。我理解他,但无法接受他这样的这么大的自我。
当一个东方女人和一个白人男人恋爱时,用不着问“你为什么喜欢一个东方女人或者一个中国女人”,他们的回答都会令你满意,“你很漂亮,你很聪明,你很性感。美国女人太野了……”(You are pretty; intelligent and sexy。 American women are too wild。)这些回答都是不花钱的,一分钱也不用花。没有一个白人男人会坦诚地告诉你,“你很容易上床,要求少,顺从。美国女人太难控制了……”(You are easier; less demanding and submissive。 And American women are too tough to control。) 你最终会找到他们的回答,从他们的行为和思维上,而不是从他们的嘴里。这是男人的自然属性,希望每一个他们喜欢的女人都这样。他们在现代社会里与女人们争天下,争得辛苦。于是,白人男人们天真地想,和东方女人在一起就不那么辛苦了。其实,白人男人错了,女人也都一样,只是皮肤的颜色不同、性格稍有差异罢了。不过,东方女人也错了,白人男人并不比东方男人好到哪里或坏到哪里。一个高大的美国男人遇到困难一样会退缩,遇到老虎一样会拔腿就跑,把你一个人留在山里让老虎吃了。到了40多岁,他们的性生活也会一落千丈,他们会对你说,如果我们20岁时相遇,你会幸福到今天。这都是废
两天后,我的录音电话里有了一个声称亚洲犯罪特别工作队的女探警的留言:“我是艾尔斯,洛杉矶县警察局亚洲犯罪特别工作队,请尽快与我联系,电话626…336…0001。”
《爱之罪》第三章
《爱之罪》第三章1
25日,我走进洛杉矶县地方最高法院——帕萨蒂纳法院,申请禁止令。
帕萨蒂纳是美国一个很有名的城市,每年新年的玫瑰花车游行就在这里举行,全美国的人都能在电视前观赏到游行的盛况。帕萨蒂纳也是一个古老的城市。她不像洛杉矶的其他城市,就是大房子、大街道、大商业中心,大,大,大,大得没有味道、没有风格。帕萨蒂纳法院是一座近百年的建筑,只有三层楼,褐红色的砖墙,威严地立在那里,楼正中是绿色的圆形拱顶,顶上有个长长的尖直导天空,很像15世纪的哥特式建筑,楼的中央是一个露天的四方花园,树木长年郁郁葱葱。
我不知道一个人去了帕萨蒂纳法院,经过中心花园,会产生怎样的心情。有鬼的人心里更有鬼?或者感到忏悔?清白而被诬陷的人感到生命的可贵?我走过花园,感到生命的可贵在于它的价值,而不是它的长短。几天来,我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有价值。
“我要申请禁止令。”我走到接待台前,紧张地说。
“被告和你是什么关系?”法院文件处的工作人员问。
“我以前的男朋友。”
“这属于家庭暴力禁止令(RESTRAINING / DOMESTIC VOILENCE PREVENTION ORDER)。”
“还有什么令?”我有些好奇。
“民事骚扰禁止令。”
“有什么不同?”看工作人员挺耐心,我继续问。
“原告被告的关系不同。他是你的男朋友,就申请家庭暴力禁止令。如果他是你的同事、邻居或者其他什么人,就申请民事的。还有……家庭禁止令是免费的,民事的需交193美元。你是第一次申请吧?”
“是的。但愿也是最后一次。”我沉重地回答。
“2楼,202房间,有协助员免费帮你填写。你一定要在下午1点前交到我这里,你才可以在当天的下午3点左右拿到法官签署的临时禁止令。”
“太感谢了。”我向工作人员道谢,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往2楼跑。天呀,拿禁止令这么容易?那岂不是会纵容满大街的人都跑到法院拿禁止令吗?彼得岂不是也可以很容易地拿一个反对我了?法官怎么能肯定他在威胁我?
“拿禁止令就这么容易吗?”我问协助员,一个近50岁的美国女人。
“今天拿到的是临时禁止令,有效期3个星期。你还要到文件处注册,他们再给你安排一个日期。”协助员边帮我填写边告诉我。
“为什么?”我打断她的话。
“永久禁止令必须在法院指定的时间双方出庭审理后颁发。法院要让双方都有说话的机会,法官才能判断和裁决谁是谁非,否则,就会有人诬告好人。”
她说得对,太有道理了,我完全赞同。可是,我还必须要和彼得见面吗?这不是给他一次毁我的机会吗?出了法院,他一定会毁了我。想到这些,恐惧又一次袭来,我呜呜地哭了起来。
“甜心儿,你别太难过了,这样只会伤害自己。”她安慰我。
“我的男朋友,不,我以前的男朋友要毁了我,和他见面,等于给他一次毁我的机会,他出了法庭就会这样做的。你不知道他啊。”我哽咽着说。
“唉!”协助员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女儿得到禁止令后,她的前夫也两次闯进家殴打她。”
“现在呢?”我瞪大了眼。
“他在监狱里,照样打电话给我女儿。”
“再去法院告他。”我说。
“都告烂了,越告他越恨。这样的人,能判到哪里去?几个月、几年而已。他如果没完没了、跟自己过不去,他也一定会跟你一辈子过不去……”协助员越说越激动,又一个无奈的美国故事!
“我可以用一下法院的电话吗?”我越听越害怕,突然想找一个朋友谈谈,“就一两分钟。”我又补充了一句。
协助员二话没说,把电话递给了我。
此时,不知怎的,我竟突然想到了他,安德鲁·梅森,一个美国朋友。我认识他已有4年。他知道我交了个美国男友,但彼得不知道我认识一个叫安德鲁·梅森。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彼得面前提起过他。他们俩好像没有生活在一个世界里,互不相干。事情弄成今天这个地步,我甚至突然庆幸,没有在彼得面前提起过他。对彼得来说,他比约瑟更具威胁力,他是我的同龄人,又在美国海军部工作,就算他长得像猩猩一样丑,彼得也等不到我100遍解释就会把我的车扎了。虽然我和他关系很好,联系起来也方便,但我还真没和他约会过,我甚至都少和他联系,虽然节假日时会打电话或E…mail问候一下。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可靠的咨询顾问,他聪明、见识广。比如,他对美国政界的风云变幻就很有自己的见解。他说民主党方面克林顿总统的夫人希拉里·克林顿 (Hillary Clinton) 将出来竞选总统,共和党方面可能是布什一届的国务卿科林·鲍威尔(Colin Powell)出来竞选总统,“科林是黑皮肤,白心。一个牙买加的移民后裔,又是受了美国高等教育和军事教育的美国人。谁投他的票?黑人,少数民族?那不成了民主党吗?有钱人?可他是黑皮肤。”安德鲁说。
我说,我投克林顿的夫人——希拉里·克林顿一票。安德鲁笑着对我说,我可不惊讶你的这个选票。你看,安德鲁就能理解我。但如果我说投希拉里一票,彼得一定会十分气愤:“她是同性恋,她统治克林顿,克林顿是个骗子,他们把这个国家搞得乌烟瘴气。”彼得能在一分钟内说出克林顿家100个不是之处。
爱情这个东西很奇怪。照理,我应该喜欢安德鲁,他能理解我。可我偏偏爱上了彼得。如果我是安德鲁的女朋友,安德鲁也可能不会赞同我选希拉里 ,但他可能会说,“这怎么可以!希拉里当美国总统,就好像你是我的总统。”男人怕女人,比女人怕男人还甚。
我投希拉里一票,因为她是女的。欧洲有不少国家的总统是女的,连那个所谓的老日不落大不列颠的总统也是女的,撒切尔夫人啊。美国不是西方民主的前卫吗?怎么就不可以有个女人到白宫当一回主人?!彼得说我的脑子出了问题,已经不像是中国出生的女人了。
中国出生的女人该什么样?她的脑子又该什么样?
“安德鲁?”电话拨通了,我问。
“我是。”对方回答。
“是我,杨眉。”我有些激动。
“哈罗,杨眉,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好吗?”安德鲁问,声音很兴奋。
“安德鲁,我在法院。”我哭出了声。
“为什么?”电话里,安德鲁大吃一惊。
“我告他……彼得……禁止令……”
“什么?你还跟他好着。”
“安德鲁,断了,这次彻底和他断了。他威胁我。我永远不敢再见到他。法院说,我们还要共同出庭。我很害怕,我不想再见到他。”我埋头哭起来。
“等等,你别激动,慢慢说,让我听明白。”电话那边,安德鲁焦急地说。
“我……我想,我还是不申请禁止令了,逃走算了。我怕他毁了我。”我想克制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抑制不住抽泣。
“毁了你?!你跑了,他就不毁了你?!”电话里,安德鲁也激动起来,大声问我。
“我……”我答不上来了。是的,彼得威胁我,是因为我提出离开他。他既然要毁我,我走到哪里,他一定都会设法找到我,出这口气。
电话里,安德鲁说话了,声音异常严厉,“听着,杨眉,你可以一辈子不再和我讲话、不再听我的意见,但这次,只有这一次,你要听我的,站起来!递交禁止令!”
“好吧。”我点点头。
放下电话,我站起来,走到协助员面前,从她手中接过禁止令,走到旁边的桌子前坐下,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一行字一行字地填。
“你的电话。”突然,协助员叫我。
“我的?”我抬起头,一阵紧张。
“是刚才那位先生。”协助员解释。
“嗨。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我放下心,走过去拿起电话。
“来电显示。我想再告诉你,鼓起勇气,不要怕他,他只不过是专爱欺负东方女孩子的大虫子。你要让他知道,这次他遇到麻烦了,他撞见了聪明勇敢的中国女孩子。你这样做,不但拯救了自己,也将拯救了其他女孩子。”他大声在电话里不停地重复:“He is no body; just a worm; and a worm who only takes advantage from Asian ladies。 This time; he gets wrong lady。 You go head and charge him; smart girl; Young May; and you will save yourself and save others。〃
安德鲁的一串话,让我热血沸腾。一个美国白人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这块土地上还有对东方女性的正视。
我填完表单,让协助员看了一遍,她认可后,我才放心地下楼。
“祝你幸运。”协助员祝福我。
“我希望,谢谢。”我点头致谢。
一楼文件处的工作人员把我安排在D法庭,下午2点领取临时禁止令,并指定我两星期后到法庭,法官将开庭审理我的请求。
《爱之罪》第三章2
我没有回家,尽管距离下午2点拿到禁止令还有三个小时。我在大街上徘徊。
我和彼得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是在这条大街上,帕萨蒂纳市的卡罗如多街。非正式的第一次见面则是在一个朋友的Party上。
我不太喜欢聚会,特别是许多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时。可那一次,我的朋友一定要我去,理由是我做饭不错,她需要大帮手。我可以拒绝做客,但无法拒绝帮忙,没办法,我去了。
聚会至少有十几个人,大家并不全都认识,不过,只一会儿工夫,一些人的小档案就传开了。那个不高不矮、不好看也不难看的男士,哈佛大学MBA毕业,美国一家银行驻中国办事机构首席代表,从总部汇报完工作回北京,路过洛杉矶,享受一下南加州的海滨。他已结婚,另外一个人正起劲儿地问他和老婆的关系如何。他没有正面回答,那人于是穷追不舍,介绍说,他妹妹在荷兰的经济学院读书,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大概在座的人都知道欧洲有三大知名的经济商业学院,英国的、荷兰的和瑞士的。瑞士的讲德语,英国和荷兰的讲英语。也就是说,那人的妹妹从大陆去荷兰,一定是既会说中文,又会说英文、荷兰文。这位银行家对那人提供的信息似乎并不感冒,只微笑着点点头,便把话题转向了别处。
还有一位男士,美国杜克大学法学院毕业,美国某大公司远东事务法律顾问,常驻香港。那天,他太太也去了,挺漂亮,不讲话,他很适度地给太太倒了杯茶,大家也就知趣,不再说什么离婚的话题,而转向了吃。律师说,“中国精美的菜,吃在香港。”银行家反驳,“你错了,吃在国宴。”此二人,都是北京人,都属现代新型买办,一个住香港,一个住北京,为了哪里才能吃到精美地道的中餐争得面红耳赤,那劲头比毕业论文答辩还要较劲。
一位女士,我不认识,听说是洛杉矶一家机械工程公司的工程师,天晓得她怎么认识了一个德国男友,聚会时,口口声声要移民到德国去,还说美国没有文化、没有风景、没有档次,那感觉,好像她要嫁的不是德国人、而是德国。她是浙江人,北航毕业后,在洛杉矶大学拿了个硕士。从浙江到北京,从北京到美国,现在又要从美国到德国去,她从不害相思病。
聚会的人中,一位18岁的中美混血姑娘,混得挺漂亮,不是纯美国人那种艳美的漂亮,也不是纯中国人那种含蓄的漂亮,而是她自己的漂亮。她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美国人,她父母已离婚。她在北京读过书,也在美国读过书,说着一口流利的北京话和纯正的英语,现已高中毕业,就是不想上大学,在北京一家大公司教英文,月薪1。2万人民币。这是个快乐的姑娘,过着快乐的日子,浅褐色的头发染得一缕红、一缕绿,白天教完课,晚上就去舞厅跳舞。大家问她怎么教课,和她一起回美国的舅舅却说,她挺漂亮的,大家都喜欢她。聚会的所有中国妈都惊恐万分,该上大学不上,跑到北京挣人民币,这个美国妈怎么这样管教孩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