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我爸爸很想培养石谦,甚至让他当接班人,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让他受到惩处,他的前途可能就因此没了,你舍得吗?”
汪巧宁很心急,拼命摇头,算是完全接受何美玲的说法了。而身体的痛楚,加上心里的担忧,让她眼眶不自觉泛红。
“汪巧宁,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欢石谦,既然如此,你一定不会想见到他因为这件事受到惩处,甚至一辈子无法翻身吧!”
汪巧宁想着,眼眶里的泪水滑落,她摇摇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你必须离开!我知道你在这种状况不听到这种话一定很难受,但是就算是为石谦想吧!”
看着何美玲,看穿她眼底的殷切,不管她是为了石谦好,还是只是想要把她赶走。她都成功了……突然汪巧宁眼里天旋地转,晕眩了一下,这一眨眼间让她想起很多以往的画面——想起他陪伴她的年少时光,想起他们一起度过失去母亲的悲惨时光,想起她千里迢迢为他送学费去……他也是好努力、好努力,才会走到今天的,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失去了他的前途,那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汪巧宁……”
“我知道了,我会离开的。”
何美玲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会同意,我想石谦会谢谢你的。这笔钱你就拿去,还有,如果人家问起……”
何美玲是怕她主动去爆料?汪巧宁摇头笑了笑,“你就说我主动离职就好,至于我,既然决定离开,我就不会乱说话的。”笑里藏着一丝凄凉。
点点头,何美玲起身离去,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偌大的病房,独处让她的心防崩落,泪水不停掉落。
这是为他好,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走过这么多年的光阴,他们亲如家人,甚至在她心底,早就将他当成唯一的依靠,所以这是她该做的。
他好,她就好,她会给他祝福的……
可是泪水还是不停流下,她捂住嘴,想忍住哭泣,却不停呜咽。好苦,真的好苦……
第五章
季石谦接到消息时,根本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当时他正在跟何美玲的父亲谈公事,秘书只是告诉他,说何美玲通知公司工厂的“锅炉设备出现问题,要停工三天,不过并无人员受伤”。
当时他的心脏漏跳了好几拍,立刻站起身决定离去,于公,他应该在这种时刻回到工厂,关切厂内的状况;于私,他担心那个女人,出自直觉的担心。
当他赶回工厂时,已经是事情过后的第四天了。
何美玲将事情压了两天才向上通报,说这是因为她认为事情不严重,可是愈是这样,他愈是忧心忡忡。
一回到工厂,季石谦甚至发现有媒体守在厂外。这时,种种疑惑已经堆叠至最高点,恐惧与担忧也升到最高点。
进入工厂,现场状况简直让他完全呆住!
这怎么可能会没事?
经过了四天,厂内依旧凌乱,而且锅炉爆炸的威力清晰可见,许多设备散乱一地,甚至许多机台竟然在爆炸中移了位。
所有员工都回来上班了,每个都在打扫,每个人都是沉默不语。
这时,有人看见季石谦回来了,开始交头接耳,但就是没人跟他问好,每个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眼神里也都充满了愤怒与不满。
季石谦没有发现异样,因为他不停在人群中想要寻找那个女人,却遍寻不着。
于是他开口向众人询问:“巧宁呢?”
众人都沉默不语,但是有人开始哭泣。
季石谦全身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时,有人像是不满一样,开口就是一阵痛骂——“你少假仙!你会不知道巧宁去哪里?”
“就是,巧宁好可怜……呜呜……”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
季石谦冷汗直流,“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巧宁人呢?”
还是没有人继续回话,就在他打算继续追问时,何美玲走了出来,就是一声斥喝,“都围在这里干嘛?还不赶快去工作!”
众人一散,季石谦看向她,知道现在只有她能给他答案。他跟着她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门半掩。
“何美玲,巧宁人呢?”
她沉默了一下,脸上也净是这阵子以来面临各种压力所造成的疲惫,可是最让她疲惫的,就是他。
他完全不先问她怎么了?工厂怎么样?就只在乎那个女人……”
“何美玲,你是不是故意掩饰这起事件的严重程度?故意说事情不严重?”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她重重吐了一口气,“我还不是为了你。”
季石谦努力镇住心神,明明脑袋里各种状况都已经上演,可是他还是逼自己不准胡思乱想,只是告诉自己,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那巧宁人呢?”
“……”
他爆发了,重重捶了桌子,声响恐怕连办公室外都能听见,“告诉我,巧宁人呢?”
“她受了伤,全身两成被烫伤,左腿也被压伤。”
仿佛遭到电击一般,全身开始不自主的发抖,季石谦僵在现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光听这短短几句话,就够让他心痛。“她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她。”
何美玲豁出去了,“她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她受了伤,能走去哪里?”
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走去哪里,那天我去看她,顺便给她一笔钱,叫她离开这里。我以为她至少会住院几天,结果隔天她就坚持要离开医院,连医生都拦不住……”
季石谦怒吼,“你叫她离开这里?你疯了吗?”
何美玲含着泪,“我能不这样做吗?我告诉我爸爸工厂这边没有人受伤,如果汪巧宁受伤的事情传出去,你以为你会好过吗?你以为我爸爸还会信赖你吗?我是为了你……”
“放屁!”季石谦握紧拳头,大声痛呼,这是第一次,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怒气,过去的他不爱将各种情绪显露在外,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但此刻的他,心已经痛到无以复加。
她怎么能这么做?怎能这样对待一个正在受伤的人,她叫汪巧宁离开?
“石谦,我这样做是对的,对你、对我,都好……”
“你简直不是人!”季石谦红着眼眶,恨恨的说着,“巧宁骂对了,你简直不是人!”
两人气氛僵持着,何美玲也不愿示弱,她不认为自己错,更不认为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感情会输给汪巧宁。
“你这样对一个受伤的员工,已经很可恶了,更何况这个女人对我而言,不只是员工,她更是我深爱的女人!”
最后一句几乎是用吼的,何美玲看着他,脸色转趋苍白,她低声说着,语气里仿佛充满着不满。“那我呢?季石谦,我在你身边多少年了,从大学时代到现在,你看过我一眼吗?没有!你看到的就只有那个汪巧宁。”
“……”
“我为了你到台北读大学,为了你到这种鬼地方当个副厂长,我都是为了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季石谦笑了笑,“关我什么事。我求过你了吗?我有向你表示过什么吗?我承诺过你什么吗?”
几句话打得她根本回答不了,只能呆立在现场,脸上净是倔强的表情,两人沉默着。
季石谦看看四周、看看这个办公室,老天!他都到这里来,却还是保护不了巧宁,还是让她受苦、让她受伤。
那他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他自己已经茁壮了,拥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这个从小到大不断受到苦难的女人。
他以为他终于有机会跟她一起慢慢规划未来,他甚至像个傻瓜一样,已经想好要找个时间跟她表白,正式追求她,希望能跟她在一起。
现在这个笨女人、这个傻女人,竟然在外人的一句话之下,就选择离开。她永远在牺牲,永远在吃苦,难怪她会说她的命不值钱。
季石谦红着眼眶,再也忍受不住伤痛,流下了泪水,他捂着脸,痛苦的跌坐在地。整个人不住的发抖。
想起她现在的处境,受了伤,脚走路也不方便,她能去哪里?想到这里,那股恐惧就这样蔓延窜过他全身。
她说不定还以为是他逼她走的,因为他担心自己的前途会因为她受伤这件事而受到影响,干脆逼她离开。
她会不会恨他……老天!不要这样,巧宁一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要让她恨他……“石谦,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能挽回了,我们……石谦!季石谦!”
他高大的身体站起身,不在乎自己又红、又肿的眼睛被人看见,他拿下自己胸前挂的通行证,放在办公桌上,转身离开。
何美玲追了出去,抓住他的手臂,“季石谦,你要去哪里?”
甩开她,非常厌恶她的碰触,“请你跟董事长说,说我负起全部责任,向公司请辞!”
“你疯了吗?我父亲很快就要升你的官,你要这样前功尽弃吗?”
何美玲提醒着,希望借此让他留下来。
可是他只是嘲讽一笑,一句话都没有回,长腿一跨,继续走出工厂。
所有人都看着,何美玲在后头追,跟着大喊——“季石谦!我哪一点比不上汪巧宁,你为什么只要她?”她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你哪一点比得上她?”
巧宁永远在牺牲自己,而何美玲却是永远在牺牲别人!就别说他的心一直爱着巧宁,所以会偏向她,事实上,任何一个外人都能判断出高下。
有时候……他宁愿巧宁多想一下自己,多对自己好一点、自私一点,可是这样就不是巧宁了。
那个巧宁会趁夜搭着车,不辞辛劳,只为了为他送学费:那个笨女人、那个傻女人早已夺走他所有爱人的能力,可是他却一句都没有跟她说过,一个承诺也都没有对她做过……巧宁,你回来……汪巧宁没有回来,季石谦也没有回来。
他们两人先后自这个小村落消失,没有人再看见过他们,他们电没有再见过彼此。
季石谦离开了工厂,开始寻找汪巧宁的漫长旅程,他亲自去找,托人去找,甚至请了征信社,第一年,毫无音讯;第二年,没有下落;就这样,第三年、第四年,到了第五年,他已经年届三十,依旧没有佳人的音讯。
从第二年起,他放缓了寻找她的动作,不是因为失望、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想不管花再久的时间,他都要等到她,在那之前,他必须拥有自芑…的事业,才能让她回来以后,能够过着安稳舒适的日子,弥补她前半段人生永远都在辛勤付出。
他开始投资成衣产业,在台湾设了一家工厂,但仅只一家;接着他到中国与东南亚去布点设厂,他心想,其实成衣的门槛说高不高,是人都要穿衣服,但说低不低,因为要维持长远获利,必定要有品牌。
于是除了大量生产成衣,他还跟设汁师合作,投入高级订制服市场。他花了五年时间,创造了他的品牌。
三言两语可以说完他这五年的成就,除了许多海外工厂,在世界时尚大城,也有他的公司的驻点。甚至公司开始扩及其他多角化商品,如运动衣、球鞋、随身背包。
这是他的理念,他希望有一天,一个人身上从便宜的T恤、牛仔裤,到高贵的洋装、套装、西装,统统都是出自他公司旗下的各种品牌。
五年的光景,他还不能说已经功成名就,但是己让他站稳脚步。
他回到台北,在精华地段找了个高级的办公室作为公司总部,站在这里,放眼未来。
这五年走来很辛苦,他常常工作到忘我的境界,常常一个人熬夜、一个人飞东飞西,甚至中间有两、三年的时间,他几乎不在台湾,在国外各个据点拓展业务,一个人打这场仗,没有人支撑他,他只能自己拼。
唯一会定期回台湾,就是听取他委托的征信社向他报告寻找汪巧宁的进度,而这也是让他最心痛的地方。
站在办公室里,到了第五年,他突然像是累了一样,不常待在国外,总爱待在台湾,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想念着过往的点点。
站在办公室的那片落地玻璃窗前,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下子感叹,怎么这么快,五年的光阴,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事业、金钱、名声,他好像渐渐的都有了,可是却始终空虚,始终得不到他最想要的。
他常常想起那个女孩的笑容,好甜、好美、好真,想起那个女孩的哭泣,滴滴眼泪都让他心痛。
他曾经以为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就淡忘了那个人、那个笑、那段回忆,可是后来他发现他无法忘记,因为身在这段回忆里,纵使思念让人痛苦,但至少让他觉得他还活着。
办公室门轻轻打开,可以看见季石谦又站在窗户前,看着窗外的都市景色,最近他沉思的时间好像愈来愈多。
桌上摆着的还是征信社送来的报告,每一份报告他都留着,每个结果却都一样——一样让他心痛!
五年了,他还要奢望什么?一开始那种坚定的心或许没有动摇,可是却不敢再告诉自己,巧宁一定会回来。
可是他也不肯就这样认命,告诉自己他失去她了,失去生命中最爱的女人。他还在等,等上天怜悯,等命运停止摆弄。
“总经理,设计长来了。”
收拾起情绪,“请他进来!”
秘书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秘书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进来。
这个男人叫作李平.是季石谦找来负责公司所有设计业务的专业设计师。季石谦是在夜市认识李平夫妇的,当时他们就在夜市里摆摊帮人做衣服彩绘,也就是在衣服上画上客户想要的任何图案。
当下他就像是中邪一样,直接向他们夫妻俩提出合作的要求,当然他不是一次就成功——李平跟他老婆其实不太信任外人,或许是因为夫妻两人都是残障,防卫心比较重。
可是季石谦不气馁,他放下原先要去东南亚巡视工厂的行程,连续两个月每天都跑到他们的摊位前,跟他们聊天,不停的说服他们,终于打动了他们的心。
而事实证明,他把整个创意部门交给他们夫妻俩是个正确的决定,他们两人联手,几乎确定了公司产品的独创性。
甚至季石谦愿意与李平一同经营公司,也让他当半个老板。经过五年,他们已经是非常有默契的伙伴。
李平自己推着轮椅,到了他面前。对于他们夫妻,季石谦真的是个贵人,不但相当信任他们,还愿意跟他们分享整个公司,他们这对残障夫妻现在生活能过得衣食无虞,都要感谢石谦。
“要把你这个设计长从设计室请出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季石谦笑了笑,坐到办公桌面前。
“我还宁愿待在设计室,每次出来都要面对一大堆媒体还有股东,烦都烦死了。”
“你不要忘了,你也算是公司的老板之一。”
“算了吧!”两个男人哈哈大笑。
每个月一次,季石谦会约李平跟他老婆一起吃饭,聊聊公司的事,渐渐的也会聊聊私事。
他们就像是相见恨晚的朋友一样,交换着彼此对生活的想法,对人生的看法,自然也包括感情,所以李平夫妇知道季石谦那个挂在心里五年,沉重了五年的遗憾。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台湾这里的工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台湾人事成本高,获利实在有限,在大部分企业都选择关掉台湾工厂前进劳力较便宜的中国与东南亚时,季石谦却反其道而行,不愿意结束台湾的工厂。
季石谦想了想,“公司现在获利还不错,如果有能力,就把台湾的工厂开着,你也知道,工厂请的员工都是比较……”
“你就直说没关系,工厂请的都是残障员工,跟我一样。要像你这样的大善人,还真不多了。”
突然,季石谦说了这句话,“一个员工就是一个家庭,代表好几张要吃饭的嘴。我们如果有能力,就应该帮忙他们。”
李平满意的笑了笑,“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季石谦笑了笑,身着西装的他是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模样,坐在椅子上,玩着手中的钢笔,一时间,思绪却飞走了,飞到不知名的地方,或者说,飞到了那个当初告诉他这句话的女人身上。
一个员工就是一个家庭,代表好几张要吃饭的嘴……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