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勾画民族心灵的史诗:百年恩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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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勾画民族心灵的史诗:百年恩公河-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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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佳用铅笔圈定莲花村说:“将这个村庄整体搬迁到莲花山上,这样即可一劳永逸。”她说着又将笔锋绕‘锅沿儿’的周围一画,包括恩公祠在内的十几个村落全被囊括其中:“若遇特大洪水,这些村子的村民及时撤到莲花山上面,就不会殇人亡畜,灾难即可降到最低程度。”

第39节:卷五 “锅底”与水库(2)

桩子伯说:“如此说来称莲花山为保命岗,可谓名副其实。”
姚佳点点头说:“人命关天,称莲花山为保命岗一点儿都不过分。此处的土粒粒千金,且不可乱掘乱采。”
桩子伯好一阵沉思不语,之后说:“我老家恩公祠就在莲花山旁,这莲花山的土质可是捏制泥玩儿的最好土料。”
姚佳断然摇头说:“泥玩儿毕竟是泥玩儿,能毁了保命岗去捏制泥玩儿吗?孰轻孰重?你一定要跟乡亲们讲清楚,并且要世代牢记。”
此时,桩子伯突然记起大哥海水清有关修建恩公祠水库的宏大抱负,还有乡亲们对此水库寄予的厚望,便指着地图上的“锅底”说:“能否利用这‘锅底’的自然优势修建一座水库?需要泄洪时,让洪水顺恩公河注入水库,旱时,再利用库水惠及此方百姓。”
姚佳说:“从理论上讲,沿河道修水库不错。但是,在这一带修水库就有问题了……”
桩子伯忙问:“什么问题?”
姚佳说:“高峡出平湖,是水库的基本模式。水库通常是依山而建,具备引流、分流、存水、泄洪等功能。而这一带是‘锅底’,不具备分流、泄洪的功能,何谈建水库?”
桩子伯急道:“据我了解,这一带的百姓对修水库寄予厚望。”
姚佳说:“老百姓盼望有一座水库摆脱水患,这也很正常啊,他们又不是水利专家……”
桩子伯说:“你的意思是……这一带绝对修不成水库?”
姚佳摇摇头说:“也不是绝对不能修。从理论上讲,如果沿这‘锅底’四周高筑起一道高高的堤坝,山一样牢固的堤坝,并辅助以大型的排灌设备,也就具备引流、分流、存水、泄洪等水库功能了。但是要建一座这样的水库,其工程投资之巨大,难以想象。”
桩子伯的脸色为之一变。
姚佳笑道:“咋回事?为何这般严肃啊?”
桩子伯恍然一笑,随之问道:“若是这一带的政府首脑提出在此地修水库呢?”
姚佳想想说:“那要看他是否具备我们刚才探讨过的水利知识。”
桩子伯说:“如果不具备呢?”
姚佳说:“无知者无畏,对政治家也不能求全责备。”
桩子伯:“如果具备呢?”
姚佳说:“出于政治目的,就难说了。”
桩子伯脸灰灰的,久久无话。

第40节:卷五 黄河大决口(1)

23.公元20世纪30年代末
黄河大决口
那日黄河陡涨,河水愈浑愈黄,浪头一抬再抬,掩去鬼眼似的嫩滩,像秋风扫落叶。吞噬老滩的模样更狰狞:老滩如破船被一圈贪婪的大嘴撕咬着,咬掉一批犹如掀去一块船板。如此一块一块地掀着,掀完了再打个旋儿,冒一股烟儿,继续高昂头颅,轰隆着扑向另一个目标。
河心主流处晃动着磨盘大的旋涡,有烂草团和枯树枝吸进去就不再显影。
桩子伯和姚佳涉水而立,任飞沫溅湿衣衫。面前苍茫天际,背后天际苍茫。他俩背后这段黄河大堤,是在她的“悬河导泄图”上做了特殊标记的。
此处位于中牟县赵口镇西五百三十五米处。
姚佳说:“黄河从这里分流出去,越过八公里的开阔故道,即可泄入福水直达莲花山。”
桩子伯说:“福水?不就是恩公河吗?”
姚佳点点头。
桩子伯纠正道:“不是福水是祸水,我们老家一直这么说。”
姚佳说:“短时期怕纠正不过来。”
桩子伯说:“我们老家虔敬基督,不仅仅是避祸祈福。”
姚佳说:“圣人出黄河清。自基督创世始,一直不乏治水的英杰。”
她说着拎出一枚暗悬胸前的金像。桩子伯一眼认出是“基督”。
姚佳说:“立志治水的人心里不装着基督会行?”
桩子伯不由为之肃然,如同掀去覆盖雕塑的布幔,读到了冰清玉洁。他说:“我敬慕你,是洞悉你将满腔心血注入这条大河后。立在我面前的你,就不再是一位妙龄女子,而是一座巍峨的丰碑,我感到了自己的委琐和渺小。你还年轻,当属一块待雕之璞,雕琢你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只要你锲而不舍,或成功或失败你都是一尊雕塑。成功了,你像禹彪炳千古;失败了,你一如悲壮的鲧,亦名垂青史。”
在桩子伯的记忆里,公元1938年6月4日是用雕刀镌刻的。那日,郝国接到打着火漆的掘堤密令时,日本人的阵阵炮声,已开始从东边的中牟县境隆隆传来。
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透出逼人的寒光。
桩子伯必须赶在黄水前边,通知恩公河沿岸的乡亲上莲花山避洪。姚佳则绕道上海,稍做准备就赴纽约攻读水利。从此,山阻洋隔,天各一方,兵灾水患,吉凶难卜。
严峻的铁青涂染了黄河滩,亦涂染了相视无语的桩子伯和姚佳。
姚佳说:“古人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此刻我驻足这黄水边上也不死心。我是个平凡的女人。女人是水,男人是山,青山绿水,构成了这人世间的亘古。若没有巴颜喀拉山的巍峨峻拔与黄土高原的逶迤雄浑,这条大河会如此壮观吗?”
顺着姚佳的手指方向,桩子伯看到一窝难辨叶脉的青草,它驾驭一排浪头激流勇进,很气势很潇洒很辉煌。前边,是旋涡结构的方阵,阴森着一张张磨盘大嘴,纵横交错,像恢恢天网,疏而不漏。这窝旺得泼绿的草,冲过了第一张迎候的大嘴,又绕过了第二张,却没有躲开第三张。就在被吞噬的那一瞬,它加速疾游、腾跃扑入,依然很气势很潇洒很辉煌,并多了些悲壮和凛然大义。
姚佳和桩子伯的目光逡巡良久,除了荡荡的黄水,还是荡荡的黄水,终不见有绿团复出,甚至连一缕残青也没有。
姚佳说:“眼下战火硝烟、人祸天灾……如同这一记记旋涡列队布阵,很难说谁能摆脱谁被吞噬。一想起此生或许难得再见,我就悲怆得不寒而栗。我有幸在这黄河岸边与你不期而遇纯属偶然,而偶然一如石光电闪稍纵即逝,我不能让它从脸前溜掉。为什么‘占有’一词通常使用于男人,而不使用于女子呢?这不公平!今天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就是向这一不公平挑战,请你转过身去……”
桩子伯木木地照着做了。他怀揣一片被轰炸过的废墟,意识到要发生些什么。听命再转过身时,他一下子惊呆了,灵魂险些出窍:
姚佳裸卧沙滩,冰清玉洁肤若凝脂地铺陈出一团玉白一袭乳雾。乳峰突兀状如两只高擎的荷包,其间辉耀着那枚基督金像。她闭着眼睛说:“苍天、大河作证:到了这一步,我已无怨无悔,你无论是撷取,还是离开……”
忽然,水天相接处,顺风飘来一阵汉子的粗犷歌谣:
竹篙打船水上走,
我送妹子闯河口。
前边水急风浪大哟,
只怕妹子少帮手……
桩子伯骤然俯下身去,埋头乳峰间,热泪横流。
几十年后,邙山之巅,竖起群雕。其中一座光洁玉白,造型优雅,题为“黄河母亲”:慈母俯瞰黄河,儿子沉醉乳香。
桩子伯闻讯赶来,凝视黄河母亲,竟神不守舍,失声喃喃道:“天主耶稣,基利斯督……”那会儿,有风撕扯云团,罅隙渐次裂开,筛漏荧荧的蓝,染亮黄澄澄的大河。几只追逐篷船的河鸥,招摇着黑翅白肚,啁啾鸣唱,若泣若诉。
桩子伯说他听到了1938年6月4日的浪响,连从大河上空浮荡过来的鲜湿味儿也一如当年。
桩子伯松开紧攥的手举至脸前。掌心中的金质基督像,是那天在黄河岸边他摘自姚佳的颈下,代之的是连体泥玩儿之阴枚“夏娃”。
桩子伯是驾驶一辆吉普朝莲花山赶的。
那会儿花园口的大堤已被炸开,洪水咆哮成山呼海啸,几十里外还震耳欲聋。
一个小时前,桩子伯告别了姚佳后,又去旅部做了一件在他心中蓄谋已久的事。郝国见他一脸杀气地拎着一支冲锋枪进来,大吃一惊道:“海上尉你要干吗?”
桩子伯冷笑着把枪口对准了郝国。
郝国清楚要发生什么事儿了。草寇出身的他,对这种生杀予夺的血洗场面早已见惯不惊。他笑笑说:“海上尉,本旅长哪点儿得罪你了?”其实这当儿他的手已经接近了裤袋边儿,那里边暗藏着一支连发的橹子,就是这只橹子,曾几次使暗算他的人功亏一篑。

第41节:卷五 黄河大决口(2)

桩子伯说时迟那时快一抠扳机,“突突突”一串子弹射过去,击碎了郝国伸向裤袋里的手,郝国倒地后惨叫道:“海桩子,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至于此,你要让本旅长当个明白鬼。”
桩子伯义正词严:“你炸黄河大堤,有多少老百姓将死于非命,你岂不是千古罪人?你说你该不该杀?”
郝国狡辩道:“海桩子这你就错了,本旅长是军人,而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你这样杀本旅长,本旅长不服。”
桩子伯厉声呵斥:“我没工夫与你嚼舌,你去死吧,老畜生!‘见花泄’!”他随之一抠扳击,十几发子弹喷发而出,把郝国的胸脯打成了马蜂窝。
初识洪峰的场景,令桩子伯永生难忘。
远见有道岗岭逶迤,岭呈黄色未生寸草。近了才发现岭是动作着的,还伴有沉雷般的轰鸣。当听清是水响涛喧时,数米高的浪头已汹汹扑来,如眼前乍然立起一堵陡壁。
桩子伯猛打一把方向盘,掉头便逃。荡荡的开阔地上,吉普狂奔,黄水猛追,还有隆隆的浪嚣助阵。
这场拉力赛惊心动魄,结局亦很惊心动魄:当浪头一下子将吉普覆压埋蔽又抛扬起来的一刹那,桩子伯觉得吉普车像一只轻飘飘的花生壳。
“文化大革命”期间,桩子伯的土碉堡让黄泥鳅领人挖地三尺,一片斑驳的旧《中央日报》,作为梦想变天的铁证,使桩子伯在一条窄板凳上立定三个通宵。
其间,桩子伯跌倒三次,磕得额青脸肿、鼻口蹿血。
黄泥鳅还罚桩子伯将此报楷抄百份,榜示全村。桩子伯一反往日的冥顽,遂提笔命字,一丝不苟,竟废寝忘食,乐此不疲。此文是:
……茫茫黄泛区沟壑交错,沙岭起伏,蒿草遍野。漫流飞尘,愈演愈烈。一片荒烟,到处凄凉。古人云:“鸟飞不下,兽迁亡群”,“田园荒芜,庐舍为墟”。用之黄泛区不惟不甚,且只能道其十之二三,昔日中原乐土,今时人间地狱……
桩子伯说他免遭或为鱼鳖的厄运,全仗一只吉普车轮子的内胎。他顺水漂泊、懵懵懂懂记不清漂泊了多少昼夜后,被搁浅在一座荒岗上。
此处位于江苏地界,濒临洪泽湖。
折回时,正值伏天,燥热不说,还浮荡着一股股难耐的尸臭,窒人鼻息。这种气味,或稀薄,或浓烈,到处弥散,麻痹了桩子伯的味觉与鼻腔。否则这千里归途,他没准会窒息而死。他绕断路,涉泥沼,最后是三步一喘,五步一歇,才驻足距莲花山三十多华里的九龙口。
依姚佳之说,恩公祠一带是“锅底”的话,这九龙口就是“锅沿”了。此时多处的黄水已基本退去,唯这里满当当的一“锅”水,还无风三尺浪。恩公祠及莲花村全沉溺锅底,踪影不见。
唯莲花山突兀在浩渺的水域,一柱黛色的轮廓,托云擎天,巍巍壮观。

第42节:卷五 刷碾盘

24.公元20世纪30年代末
刷碾盘
当郝国领人掘开黄河花园口大堤,还担心再度淤堵,急调一个炮连用平射炮对决口堤头狂轰滥炸时,盛女正在恩公祠的村头“刷碾盘”。
这是我们老家一带的风俗。
每逢大旱,恩公河两岸十八乡镇的百姓,便推举一位怀有身孕的少妇刷洗弃置村头的碾盘。
此说纷纭,莫衷一是。有道是碾盘圆圆的为太阳,弃置村头尘封土蒙,是对基督的不恭,用清水刷干净了,是对基督的忏悔;另一种说法是:承担基督救世之命的圣神,被灰尘迷住了眼睛,看不到这方水土的河床干裂、禾苗焦枯,只有洗去灰尘,圣神才会心明眼亮救世救人。
圣神为阳,阳则刚。刷碾盘是以阴柔克阳刚。因此,对刷者的推举也就极挑剔极讲究,要贤德要貌美,还要仪态万方,温柔似水。于是,刷者也就一如耶稣基督备受尊敬,举家也随之荣光。这颇有些类似当今时髦的选美,令年轻女子趋之若鹜。
正值子时,夜阑人寂。盛女一袭缟素,拎满桶清水,姗姗走向村口。她心里沸水滚烫,恩公河两岸的乡亲们一致抬举她,是因为她视荣华富贵如粪土,心净手净一身清净,丢不掉乡亲离不开老家。 那日,灿烂的晨光穿过小白楼的窗棂照醒她时,她才意识到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清晰地记起了嚣张了一夜的暴风雨,还清晰地记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做爱历程。她是那样的亢奋,那样的投入,那样的忘情,那样的欲火难息。她要了还要,一共要了五次,直到彼此都成了一摊稀泥,才沉沉睡去。
在翻云覆雨的当儿,她一直认为是桩子,是别开生面的桩子,是异乎寻常威猛的桩子,是坚强不屈的桩子。而此刻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儿——凌乱不堪的床铺,她不着一丝的裸体,还有她的被随手弃置枕边的短衫短裤。短衫的一排扣子全掉了,短裤也从腰间撕裂了一道长口,足见当事者的迫不及待,这一切无不佐证着她有关鏖战记忆的准确无误。
此时的小白楼寂然无声。这里的清晨静悄悄,一如既往。前院诵经堂的诵经声仍隐约传来,昭示着此处的平和与宁静。
大哥已经离去,他何时离去?是悔恨离去,还是醉心离去?她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如果她不短衫短裤主动下楼投怀送抱,或许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从这点说主要责任在她,而不在大哥。让她诧异的是,当时她的欲望何等的强烈,何等的疯狂,何等的迫不及待,何等的声情并茂,何等的山摇地动,何等的欲仙欲死……想到此,她碎心万片、痛不欲生。
她想起了桩子,相濡以沫的桩子,她开始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她想到了死,就吊死在小白楼的将军藤下。她几次已经系好了绳索,将整个身子都已悬好,只待蹬开脚下的凳子,腾空片刻后,她即可升天。一如基督教之亡灵说:或者赴天堂,或者下地狱。
让她突然改变死的初衷,仍是这个将她推向绝境的人。他披着大善大慈的外衣,以大善大慈的名义,做着所谓“大善大慈”的事。在老家恩公祠、莲花山、恩公河流域,他所到之处,人们有口皆碑,说他是现世的基督,救世主,大救星……
第四天早晨,她悄然离开了小白楼,离开了教堂,离开了祁连山,一路风尘,回到了故土恩公祠。
此刻,原野和村子朦胧一片月色,变得辽远而苍茫。连回旋在恩公河上空的莺歌,也显得雾幔笼罩含糊不清。
盛女朝碾盘跪下,磕三个响头,又仰望苍穹说:“基督呀基督,该下雨啦,下吧下吧下吧……”
然后,她起身把满桶清水倒在碾盘上,用秫秫毛扎成的扫把轻轻地刷,一步一声“下雨吧”,九步绕碾盘一周,转九九八十一圈毕。
碾盘被刷得干干净净,水渍映月,闪闪烁烁。
风柔且轻,婆娑的树影中、宽展的场院里,长跪着不起的乡亲。他们紧盯着盛女晃动的身影,祈祷如咒语嗡鸣低回:耶稣基督,救世救人……
黎明时分,盛女的梦里黑云翻卷,一条巨龙啸叫腾飞。这龙金角、红睛、身黑、鳞白,在她头顶盘旋,旋起腥风、霹雳、电闪,瞬间龙箭般射下,搅得周天漏水像天河被捅破。如此往复,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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