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提醒了我:连皇帝都如此重视她的意见,孟实在留不得。
好说歹说,我甚至立下军令状,皇帝总算答应派替身去天玄宫。还撂下一句话:“如果查明御天师不曾谋反,雷泽,朕一定杀了你,治你个欺天害友之罪!”
我唯有苦笑。这下可好,御锦不反,我反倒会性命难保,我倒该盼着他反叛朝庭了?可笑啊!
御锦毕竟反了。那个假皇帝一入天玄宫就被杀死,随行人员全部被困。御锦自立为帝,起兵攻向京城。
我和孟奉旨平乱。混战三日,终于见到御锦。
两军对垒,御锦大笑:“雷泽,投降吧!你的皇帝都捏在我手头了,你还挣扎什么?!”
我也笑了:“御锦,不好意思,你杀的是个假皇帝。我早就把皇上安排到了安全的地方。”
御锦狂笑起来:“你错了!雷泽!我一早猜到你会玩花样,如何不防?假皇帝我固然杀了,真皇帝我也派御琴去捉了来!你要不要看一看啊?”
说着手一挥,军队如潮水般分开,御琴拍马赶了上来,站在御锦身边。她手中捉小鸡一般抓了一人,正是皇帝!皇帝身上甚至还穿了我要求他换上的那一身便装,自然不是假的。
我和孟对视一眼,我苦笑了——看来还是御锦算计比较厉害。
皇帝一看到我就大骂起来:“混帐雷泽!你就是这么保护朕的安全?你好得很啊!”
御锦得意的笑了:“我知道你要搞鬼,就随你捣鬼好了,等你放松警惕,却派御琴去捉了皇帝来。呵呵,你服气了么?还不投降,难道要害死皇帝?”
我手下的军士都变了脸色,显然被这个局面弄得不知所措!
我双目微微眯起,心下急速盘算。
——皇帝被擒,局面非常不利。御锦挟天子以令诸侯,可算厉害。为今之计,只好死不承认皇帝的身份,免得军心动摇!反正这些下层士兵也没见过皇帝,我说什么,他们自然都相信!就算御锦杀了皇帝,自有宗师子弟即位,也胜过亡国!
当下大笑道:“御锦,你这一招也太无聊了!随便找个人就说是皇上,你想骗三岁小孩啊?呵呵!”一挥手招呼士兵:“给我攻上去!谁能杀了反贼御锦,本帅赏黄金一千两!官升三级!”
众士兵欢呼一声,急攻而上!
皇帝一听,急得破口大骂起来,我只好装作没听见。指挥兵士发力猛攻。
御锦变色道:“好个雷泽,你连皇帝的命也不要了!好,我这就杀了他。”招呼御琴:“动手!”
御琴低声答应一声,亮出剑,剑光一闪——
我心头一凉!暗叫不妙!
一声惨呼!
御锦全身浴血,狠狠看着御琴,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原来御琴竟然砍了他一剑!他神色哀绝,看来这一剑不光砍在他身上,也令他心头重创!
御琴眼中含泪,涩然苦笑:“哥哥,你不会成功的。杀了皇帝,御家就会灭族。你明白么?我砍你一剑,你没了反叛之力,反可留下性命啊!”
这一下变起忽然,三军震动!我方更是士气大振!发一声喊,奋勇前冲!
混乱中,我看到孟的嘴角现出一丝微笑,心头电光一闪,忽然明白:是她说服了御琴!这么说来,她和御琴每天在一起又念诗又弹琴的,也不是白过!云说她变了心,可算冤枉。
呵呵,这样的阴差阳错。却让我知道了她的杀手身份,也算天意!
御琴放了皇帝,却扶起了御锦,扬眉横剑,为他挡开几波攻机,厉声道:“谁敢动我哥哥!”
御锦冷笑,眼中绝望已极,竟如毁天灭地一般,缓缓道:“别叫我哥哥!”挣扎着摔开她,奋力策马逃走。天玄宫将士不敢恋战,且战且退,尾随而去。御琴凄然,缓缓策马退开,却不跟去。
皇帝也算颇会武功,当下抢了一匹马,一边咒骂着一边砍杀着,逃了出来。
我现在也来不及向皇帝请罪了,带兵一路掩杀御锦。天玄宫死伤大半,却一直奋力抵抗,我总不能追上御锦。孟策马奔驰,不离我左右。
我心头一动,徐徐道:“别想趁机杀我。我已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了。你没机会。我敬你也算是个人中豪杰,等这件事完结,就和你公平决斗、一决生死。不要玩花样,我什么把戏没见过,别让我瞧不起你!”
孟愕然看了我一眼,看来她确实没想到我会识破她的秘密。随即她抿了一下嘴,沉声道:“好!就依雷大人的意思!能和你一战,是我一大幸事!”
我和她再次击掌为誓。然后不再说这个话题,一起追击御锦。
我甚至没有再防备她的暗算——君子一诺,重如千金,我相信她的为人。
御锦一路上设下不少花样,看样子他这次谋反可算准备周全,连退路也事先准备好了。被各种机关埋伏几番耽搁下来,我们毕竟没有追上御锦。他逃到了属地沧海郡。这下可好,沧海郡易守难攻,御锦看样子是打算长期耗上了。
我看着沧海郡高大的沉墙,一时无语。
孟忽然低声说:“雷泽,你虽英雄,毕竟不够无情啊!”
我皱眉看着她,心头微惊:“你要说什么?”
孟更加放低了声音,低声道:“我只知道,你追杀御锦未尽全力,否则他跑不了。这样顾念兄弟情分,可算少见。”
我无言以对,闷闷苦笑——这聪慧可怕的女子,竟然轻易看穿了我最隐秘的心思!
忽然想起云的背叛,我有点为孟悲哀。如果她知道了这一切,将会如何痛苦?
但我决定什么也不说。
如果我杀了她,自然没必要让她死了也这么伤痛。如果我被她杀了,又何必给她揭开这个痛心的秘密?
我只是冷笑着对她低声说:“你不是也未竟全力么?想留着御锦在北国捣乱,免得我有精力攻打南朝,不是么?”
孟只是淡淡一笑:“你很聪明啊。既然知道,为什么你不全力杀御锦?”
我悠悠道:“就算御锦留在沧海郡又如何?我一定会征服南朝。御锦难不了我,你也一样。”
这次我虽成功平定御锦之乱,却被贬官两级,罚俸半年。不过这个结果我还算满意——毕竟我差点不管皇帝的命,他不杀我都算宽宏大量了。皇帝认为御琴协助平乱有功,没有追究她和御家的其他人,还打算给我们主婚。但御琴拒绝了。她自承罪孽深重,出家天玄宫为女道士。
临去之时,我分明看到御琴幽幽望了孟一眼,眼中波光闪动,万千幽恨缠绵流转,随即惆怅而去。
我忽然想到:御琴这次阵前倒戈,也许不止是为了保全御家,也是——为了孟。云看来是冤枉了孟,却没有冤枉御琴。
御琴此去,天香缥缈、独对月影西沉,此生终成寂寞了。但我却分明感觉到她的平静。能如此恩仇俱了,逍遥世外,也算好事吧?
我甚至有点羡慕她。
何处相思明月楼
皇帝发落了我和御琴,接着封赏孟。看得出来,他比较欣赏孟,打算重用她了。我刻意留神孟的一举一动。如果她能为了皇帝陛下许诺的富贵生涯所动,诚然是件大好事,我朝可以多一个强劲的大臣。虽然她是个女人,不过我得承认,她可以比天下大多数男人做到更加惊世骇俗的不世功业。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以孟孤傲狂放的性情,恐怕未必看得起皇帝的封赏。如果她坚持要和我朝做对,说不得只有杀了她!
然,如此绝代天香,如果沉埋黄土,实非我所愿。
必须承认,我看着她的时候,目不转睛,心跳异常激烈。
老天作证!我多么盼望她能诚心留在北国。那样美丽强傲的女子,也许我这辈子只会喜欢她一个了。如果她肯放弃初衷,留下来……我将如何的欢喜。
孟……孟……
而她却淡然独立金殿,灿然如火焰的容光,宁静清浅的笑容,傲绝群伦。
皇帝微笑着看着孟,神色有点迷惑,迟疑不言。
我忽然心头一动,隐约想到:难道,连陛下也……
一思及此,冷汗流出。
果然皇帝笑吟吟地柔声对孟说:“孟法师,此次卿家平乱有功,可要朕如何封赏?”
孟微微一笑,淡淡一拱手道:“启禀陛下,方外之人不重钱物名利,更何况能少尽绵薄,为朝庭除去一大隐患,为天下解除刀兵之苦,臣已觉得非常荣幸,更何须额外封赏。”
这话果然冠冕堂皇,可我却分明看出了她骨子里的意思,根本没把皇帝的喜怒放在心上。这个傲性的女人——
皇帝微笑道:“不过,朕的封赏可不是钱物名利,朕要给法师一个特别的赏赐——”
我心跳如鼓:特别赏赐?皇帝要说什么?隐隐约约,我越发有了不妙的感觉。
果然只听皇帝笑道:“朕要娶你为妻,母仪天下!”
此言一出,群臣耸动!
我心头激跳,一种又悲又喜的感觉激涌而上!呵,要做皇后了,想必她是愿意的。那么,我再无机会亲近她……但,我也不必杀她了……
应该松一口气的,不是么?
可我为什么还是一阵凄凉自苦……皇后……她要做皇后?!叫我如何自处?
孟长眉一挑,显然她没料到皇帝会提出这个要求!她眼中神色诧异,随即平静下来,微微一笑,躬身道:“谢陛下厚爱,臣深觉荣幸。只是自古以来,巫师近鬼通神,干预天命,本为不详之人。是以君王多敬巫师而远之。若臣进入宫廷,恐遭天忌,有碍陛下大业,反为不美。臣愿紧守巫师之本份,多为陛下祈福,答谢隆恩,却不敢有所逾越。还请陛下见谅。”
皇帝皱皱眉,有点不悦,但孟说得在在有理,皇帝也不便反驳,只是闷哼一声,淡淡道:“既然孟法师看不上这个中宫之位,倒也罢了。朕不作勉强之事。这么说,就请孟法师好生承担御前大法师一职,官同一品大员,以示朕恩。”
孟笑了笑,并未推拒,躬身谢恩,神色倒是颇为自然。我看不出她的打算,但总觉得多半是在搪塞。
我隐隐松一口气,竟然说不出的欢喜。随即骇然: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竟对她如此不能自拔?!
不可以,绝不可以。她很有可能还是我朝的敌人,偏偏正当圣宠,而除了云的那席话,我没有什么有力证据,不能在皇帝面前揭穿她的本来面目。如果我再困于情网,如此动了心肠,怕是误国误己!
散朝后。
孟急着赶回去。我猜她是盼着去看独自留在驿馆的云。
我看着她温柔而急切的眼神,忽然有点为她悲哀:云的心,已成背叛,她却不知道。这女子虽无情,却也多情,将如何承受这叛离之苦?
心念一动之下,我拦住了她,微微一笑:“孟法师,不要走这么急。你还欠我一次决斗。何不这就解决了?”
孟看着我,洒然一笑,笑容狂放而明朗,当真是明光灿烂、一似九天骄阳。她微笑着点点头,看得出来心情颇好,口中道:“好吧,就依你的,今日了结,也算完结我一个承诺!你说个地方。”
我看着她美玉一样的容颜,心头惘然,缓缓道:“西城外十里。风雪寺废址外。”
孟爽快答应:“好!”
我和孟一路无言,到了风雪寺外。
断壁荒烟,四野萧杀。我默然看了她一会,心下迷惘,甚至接近痛苦。但,我不可以不杀她。
我叹了一口气。
孟忽然说:“等一下,有个问题我一直有点奇怪,想问问你。”
“问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南朝派来杀你的人?”
我心头微震——她毕竟还是问了!而我,将如何回答?
长长吸一口气,我终于说:“云告诉我的。”——不知为何,我竟然无法在她面前说一句谎话!
她面色大变,微微踉跄了一下,玉石般的脸成了惨绝的颜色,清朗锐利的眼神也变得迷茫黯淡。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恍惚着——如果这时候杀她,想必容易得很。但不知为什么,我竟没有下手。
半响,她淡淡苦笑道:“原来如此”。一开口之间,她的嘴角慢慢沁出一缕血丝,看上去触目惊心!
我叹口气,说:“你这个样子,我和你决斗也不公平。改天算了。”
孟忽然大笑起来。
笑声清越激切,如龙吟般声震九霄,却无限凄凉苍茫!狂笑中,她忽然咳出一股血,却还是止不住笑声。
我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开口劝解一下,她忽然不笑了,淡然抹去口角的血痕,悠悠道:“我没问题。出手吧!”
我一扬眉,不再劝解,缓缓拔刀——这女子如此骄傲绝决,岂肯受人怜悯?我再罗嗦,倒是看不起她了。
一闪手间,她已长剑在手,傲然独立,气势如龙,剑光在残阳下闪耀生辉。
野地里天风萧杀如刀!
日色微黯,我们刀剑相交,刹那间已过了三个回合!两股劲力夹逼之下,刀剑每次撞击,我手上刀就要断掉一截,她的长剑也是寸寸断折!
我狂啸一声,就着断刀奋力直劈而下。这一刀毫无技巧可言,却快如怒雷当空,力道极大。我知道她虽然剑术卓绝,力量却比我逊色,我用大力快刀对她,正打中她的弱点!
刀势既出,风沙骤起,地上的落叶也被劲风卷得飞出丈外。我料她躲不了这一刀!
刹那间,我脑中闪过了千万个念头。生死交关之际,我竟然只能用这样一种破损了珍贵之物的心情想着她,却无法不出刀。
也不知道是为了北国还是为了我自己。我不能忍受她对北国的威胁,也……不能忍受她爱的不是我。
不愿毁灭这样的绝伦玉人,但我无可容情!
风云咆哮,暗沉纠结,大地在刀气中隐隐震颤,势成必杀!
她笑着也没有躲避,刀锋直没而入她的身体。她朗然大笑,目光灼灼,断剑微斜,口中曼声道:“欲悟大道,当解天心。人间英雄,先证世情!世情啊世情,呵呵,若水,我算是证了个明白罢!”话音未落,她的剑竟然抢先斜斜挑来!剑锋一转之下,清明流和,如一注月光飞泻而下!
这一剑已是天高地远,空明无限,在红尘之外,却是天心之中。如天朗气清的恬淡,如空山新雨的崆濛,妙绝了人事,算尽了变化。
我心神震动,知道已来不及回防,未及回念,她的剑挑了我的琵琶骨!刺痛之下,我知道,我的双手算是废了,从此别说握刀,怕是拿笔也不能用力啦!
但孟的情况更加糟糕,那一刀就这么嵌在她身上,血流如注,她却只是傲笑而立,徐徐道:“雷泽,我们已经两清了。”口气有些微弱,显然那一刀已令她重创。
一时间,巨变陡生,浑如天地俱灭,我却无可忘情,无可回避!
我没有去搀扶她,手上也使不出力气。不过我心头知道这时候她需要的也不是我的手。只是低声问:“原来你已经领悟了寒玉湖底的剑诀!算是通达天地玄奥,可以上体天心,融汇神人之变,无敌于天下。既然如此,刚才你的剑明明可以后发而先至,自己却不用中刀。可你为什么没取我性命,反而受我一刀?你不是奉命来杀我么?”
孟微微一笑:“雷泽,你才是人间英雄。若非处于敌国,我但愿做你朋友,自然不会杀你。废你武功,已足够。至于我自己,一早万事成空,生生死死,却又如何?”口中说着,身上血水却不断汩汩流出,眼中星辉缓缓消蚀。
刹那间我隐约猜到她的心意:我那一刀横绝凶厉,势不可挡,她要躲过,除非杀了我。但她却不肯杀我,只是废我武功,宁可自己重伤将死!
为什么?
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