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贾七一也觉得这话有点儿太牙碜了,但他就是不明白,这女人放任自己的孩子在路上乱跑却一点儿不知道害怕,难道她以为自己生了个孙猴吗?更可气的她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嘿嘿,万一出了事也是活该!后来他向老妈打听过女人的情况,原来那是一群附近的农转非,房子被拆迁了,刚刚搬进楼群,还一身土腥味儿呢。据说他们都是一窝子一窝子的,一个单元里住的全是一个姓。此后这事就过去了,贾七一也没放在心上。
可事有凑巧,两个月前楼群外的小马路上真发生了一起车祸,有个四、五岁的孩子横穿马路时被一辆轿车撞飞了,当场毙命。
听到这个消息,贾七一心里“咯噔”了一下子,有股特难受的劲儿笼罩着他,浑身都没着没落的。
他把这个感觉告诉了海燕,海燕却摸了摸他的脑门:“你没事吧,用不用去医院?”
“去医院干嘛?”贾七一不解。
“我觉得你是发烧。”海燕颇有些怜悯地望着他。
贾七一当然不是发烧,这事的确与他有些关联。
第一部分怪胎(2)
车祸后的第三天晚上,一伙子人男男女女就冲到了贾七一家门口,哭着喊着让贾七一赔偿损失,甚至要动手打人。众人吵闹了好半天,贾七一才弄清楚,自己的预言成为现实了,被撞死的孩子就是两年前差点跑到自己车轮下的那个。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孩子他妈也清楚地记得贾七一的警告,她认为孩子是被贾七一咒死的,于是胖女人纠集了所有亲戚找他评理,想让他偿命。贾七一二话都没说,当时就播打了110。警察一来,这群无理取闹的农转非全老实了,不少人当场就溜了。只有胖女人不依不饶,依旧疯了似的要冲进来,警察上前阻拦,胖女人竟在警察脸上狠狠抓了几把,并号称,谁都不怕。
警察也没客气,一撅胳膊就把她塞警车里去了。据说胖女人因为袭警被拘留了十五天,出来后就老实了,见人就鞠躬。
但从此后,贾七一家的自行车车胎就倒霉了,隔三岔五地被扎。
贾七一无奈地推着自行车往外走,迎面碰上了楼下的老张。老张大笑道:“车胎又被扎啦?”
“妈的,别让我逮着。”贾七一凶恶地说。
“人家半夜扎,你还能盯一晚上?”
“你碰上过?”
“没有没有,我后半夜也睡觉。”老张突然指着外面道:“咱们楼口新开了一家修车铺,这回你可近了。”
贾七一不理老张了,推着车继续往外走。
老远的,贾七一就看见了老张所说的新修车铺,它面积不小,占据了楼群口最显著的位置。修车铺的大门是块刷成白色的大铁板,上面写着个巨大的“胎”字,离近了才看清,铁板一角上有个极为细小的“补”字,与“胎”字比起来简直不成比例。贾七一嗓子眼里咕噜了一声,心道:这个修车匠肯定够龌龊的,大白天的居然敢假冒妇产科大夫。
贾七一来到修车铺近前,照着铁板上拍了一掌:“有人没有?”
也就是十分之一秒的工夫,铁板门后面突然钻出个脑袋,贾七一吓得一蹦,这脑袋可真够大的,整个是个大号的倭瓜,倭瓜顶上还明目张胆地长了几百根直上直下的黑刺儿。这刺生在刺猬身上绝对配套,可长在人头上却与头发的称谓不大相干。
贾七一被这个怪胎吓得后退了一步,此时怪胎居然说话了:“没人?没人成吗?咱中国别的没有,全是人。”
“您,您是修车的?”贾七一有点儿拿不准。
怪胎也看见了贾七一手中的自行车,立刻换了副笑脸道:“对,专业补胎,啊不光补胎,是带轱辘的咱都能修。”说着,怪胎从铁板门中晃了出来。
贾七一真是憋不住地想乐,这人的海拔应该是负数。要光看脑袋,谁都得以为这个怪胎至少也得一米八高呢,结果这小子钻出来贾七一才发现,他连一米六都没有,小粗胳膊、小短腿、挺圆的肚子,好象耗子身上安装了一个猫头,根本就不是一路货。更可笑的是这怪胎走起路来还一颠一颠的,似乎头顶上有条钢丝拽着呢。贾七一明白,这小子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他狠狠地咬了咬舌头,真不明白老天爷为何造出这么个物种来。
“车胎扎了,麻烦您给补补。”贾七一道。
怪胎蹲下去查看了一下,大手一挥道:“行啦,你愿意等在这儿就等着,不愿意等,俩钟头以后来推车。”
贾七一当然不愿意等,付了点儿定金便回家了。
回家后,贾七一告诉老妈,楼群口新开了家修车铺,修车的是个瘸子。老妈说她早知道了。贾七一问她修车铺的老板是个什么货色,老妈说那家伙叫洋二。贾七一吐了吐舌头,心道:老妈认识的歪瓜裂枣怎么比自己都多?
老妈看出了他的疑问,没好气地说:“我得给你们几个奔嘴吃,为了弄点儿便宜东西,我一天到晚地在市场上转悠,不多认识几个人,行吗?”
“那个洋二长得可真有样儿!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他?”贾七一突然笑出了声。“您看见没有,那就是个怪胎,您说他妈得多难过呀?”
老妈不屑地看着他:“你没孩子,你不懂,屎壳螂夸孩儿香,刺猬夸孩儿光。在妈的眼里,就没有难看的孩子。”
“对,对!”贾七一不得不承认老妈说的有道理。
老妈非常得意,索性打开了话匣子:“这洋二啊,以前在东街开修车铺,后来东街拆了,这才把修车铺搬到咱楼口来。”
“不对,我知道东街有个修车铺,那不是修汽车的吗?”
“听说洋二的伙计跳槽啦,他自己手艺太差,这才改修自行车,这叫罐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儿。”
贾七一拧着眉毛想了半天也搞不懂,修理汽车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就修上了自行了呢?修汽车手艺潮点儿,难道连修摩托都修不了?
“听说洋二有个美国妹夫,以前天天给他汇钱。‘9·11’时,他妹夫给吓出了神经病,现在吃上美国劳保啦。所以他妹妹就不给洋二汇钱啦……”老妈神神叨叨地说起来没完了。
第一部分刘小灵与方路(1)
两个小时后,贾七一到修车铺把自行车取了回来。
临走时洋二还热情地招呼道:“兄弟,这车呀你就把心放肚子里,有毛病再回来啊。”
贾七一搭讪道:“我能不放心吗?您以前是修汽车的,还摆弄不了一辆自行车啊?”
洋二干笑两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要说洋二也的确是个神人(洋二的故事见《地煞》《痞爷》以及《德行之房子、车子、小狗子》),他以前的确是开过汽车修理铺,可他自己没手艺,干活的都是伙计,洋二认为:人应该长挣钱享福的能耐,干活,那是下等人的事。久而久之,洋二除了拆卸车轮之外就搞不懂汽车上的其他零件了。后来街面拆迁,汽车修理铺被拆了,伙计索性借这个机会跳了槽,由于技术不错,小伙子堂堂正正地进了正规修理厂。
自此洋二再也玩儿不转汽车了,他是残疾人,办事处不得不帮他,可洋二自己不争气,好车都能让他修坏喽。好在洋二是个大丈夫,能曲能伸,修不了汽车咱就修自行车吧。至于修摩托的事,那是想都没敢想的。是啊,带发动机全是费脑筋的活儿,洋二可费不了那个劲。
按下洋二的事不说,再说贾七一。
当天晚上他就把自行车的钥匙交给海燕了,正巧海燕要去超市买饮料,骑上车就跑了。
大约十分钟后,贾七一在三楼的房间里,就听见楼下传来山崩地裂的一声呐喊,紧接着就是女人惨到极处的哭天抢地。贾七一听出那是海燕的声音,三步两步便冲到楼下。只见海燕缩头乌龟似的趴在地上,饮料瓶子已经摔碎了,地上是一大滩洒出来的甜水。
贾七一赶紧心疼不已地把老婆搀起来,结果老婆一抬脸,他就乐了。
原来海燕的半边脸上全是黑泥,另一边的耳朵上却挂着一块白菜梆子,神情狼狈而茫然。
海燕屈辱地瞪着他,随后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噔噔噔”地上楼了。
贾七一张望几眼才发现,自行车在离楼道口十几米远的地方躺着呢,样子十分的怪异。贾七一怎么看都觉得自行车的样子太奇怪,却看不出怪在哪里。他迷惑地走过去,弯腰把车扶起来,这回明白了,自行车只剩了后轱辘,前轱辘大大方方地躺在远处的草坪里,睡着呢。
“嘿!”贾七一气得脊梁沟里都痒痒,他一手提着已经残疾的自行车,另一手提着车轱辘,怒气冲冲地跑向修车铺。
老远就看见了,洋二那小子正准备关门呢,贾七一万般恼怒地把车轮扔了过去。洋二正好伏着身子,半趴在地上准备锁门呢,车轮的橡胶轮胎不偏不倚地砸到背上,弹起半尺高又砸了下去。洋二回手就把车轮抓住了,随即哈哈笑起来:“天上掉车轱辘啦,我要发财啦!”
“我叫你发面!”贾七一扔掉残破的自行车,一把揪住洋二的脖领子,把他提了起来。然后鼻子对鼻子,嘴对嘴的喊道:“您看看,您看看,我就补个车胎。您倒好,把车轱辘修掉了。就您这样的还修车呢,我今儿修理修理你吧。”说着,贾七一怒不可扼地想揍他。
洋二闪身躲过一拳,然后伸直脖子,眼珠子向上一翻,火山爆发似的喊道:“打人啦,打死人啦,打残疾人啦!快拨110啊,快呀……”
贾七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臭无赖还想报警呢,先揍你,等警察来了再说。他不想放过这小子,抡着拳头又要打,洋二挺有招儿,钟摆似的地飞快地左右摇晃着身子,嘴里不住地叫唤。如此一来贾七一找不准下手的方位了,高举着拳头却打不下去。
此时贾七一身后传来了笑声:“哈哈,打呀,使劲打,把这小子打成自行车,人见人骑,满地滚。”
贾七一和洋二同时向身后看去,只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家伙叉着腰,一脸怂恿地站在不远处。贾七一和洋二异口同声地叫道:“方路,怎么是你小子?”而后二人相互看了一眼,贾七一稍微松了松手。
洋二是个猴精,贾七一的手指稍一松动,他便泥鳅般地钻了出去,一直跑到方路身后才停下。
贾七一还没来得及瞪眼,洋二就气势汹汹地扯着嗓子喊道:“打呀,有本事你打呀,今儿你不打死我,你都是孙子。”
贾七一浑身冒汗,骨头缝里都疼啊,他捏着拳头冲了过去。洋二得意洋洋站在方路身后,没想到方路突然闪开了。贾七一整个身子撞上了洋二,洋二像只破风筝一样,飞出去五、六米,当时就摔岔气了。
贾七一还要冲过去扑打,方路一把揪住他:“真打呀,万一捅出娄子来怎么办?给他偿命可不值。”
贾七一朝地上的洋二狠狠啐了一口:“这个臭流氓!舔着脸的还修车呢,你看看我这辆车,把我老婆摔了个大马趴,都摔成大花脸了。”
“就这位可不是凡人,以前还敢修汽车呢。后来他让自己的伙计踹了,瞧他这点儿出息。”方路慢悠悠地走到洋二近前,蹲在他身边道:“二爷,你能不能把这辆车再拾掇拾掇啊?让人家骑着一个轱辘上街,那不成马戏团的啦?”
洋二跟没听见似的,躺在那儿不动。
贾七一怒道:“这小子是不是要耍死狗啊?”
方路冲他眨了眨眼,担忧地说:“坏了,弄不好真让你撞成植物人了。快去,快去拿把锥子来,扎他两下,看他还有没有反应。”
“锥子太小了,还是拿钳子吧,用钳子夹他手指头,如果没反应就是植物人。”贾七一认真地说。
“也行,去拿吧,修车铺里就有。”方路道。
第一部分刘小灵与方路(2)
贾七一在地上狠狠跺了两下脚,洋二好象被蜜蜂蛰了似的,“噌”地蹿了起来。他悲愤地揪住方路:“方路,你小子太不是东西了,你们家开小卖部的时候,我没少帮忙吧?你太损了你。”
“嘿嘿。”方路哈笑几声:“谁让你躺那儿不起来的?老老实实地把人家的车修好喽,都是朋友,没事。”
“我也没说不给他修啊,他这人胡搅蛮缠,上来就要打我。”洋二气愤地瞪着贾七一。
“你不欠打啊?你知道把我老婆摔成什么样了吗?我现在还想打你呢。”贾七一作势又要冲过去。
方路伸手把二人分开,微笑着说:“拉倒,拉倒拉倒,瞧我的面子行不行?”说着他点着洋二的脑门,数落道:“你,赶紧把人家的车修好喽,把人家媳妇摔了,现在赶紧赔不是。”接着他又转向贾七一:“咱俩好几年没见了,今儿就看我的面子,把他当个屁放了吧。改日,我请你和弟妹吃饭,咱们叙叙旧。”说完方路拽了洋二一把。
洋二赶紧装模做样地鞠了个躬,嘴里道:“我真不是成心的,没准轱辘早就活动了,咱们都没注意到。”
贾七一使劲揉了揉脑门:“照您的意思,这车是我们自己弄坏的?”
“也不能那么说。”洋二干笑两声,振振有辞地说:“反正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有责任,你们也有责任,这是双方面的,是吧?”
贾七一的眉毛、眼睛、鼻子都离开了原先的位置,手又抬起来了。方路一把按住洋二道:“二爷,您修不修吧?”
“修,修!都是朋友嘛!”洋二赶紧点头。
方路够意思,当下就扔下洋二,拉着贾七一去喝酒了。
方路似乎比贾七一大两岁,他们早年曾在涂料公司做过一年同事。那时贾七一刚毕业,在公司里就象个穿开裆裤的孩子,谁见谁欺负,方路的确提携过他。后来方路跳槽到别的公司当上了副总经理,自此二人就再没见过。贾七一倒是听到不少关于方路的传闻,据说他在工程招标中向湖南某高干的儿子行贿,后来高干出事被抓,把方路也牵连进去了。再之后,就不知道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二人在一家小酒馆落座后,贾七一问方路:“你家也住在附近?”
“我们家一直就住这一带,有十几年了。”方路道。
贾七一点点头,怪不得呢!他们家是96年才搬到这片儿的,那时方路已经跳槽了,自己也已经到了现在的公司。贾七一干笑两声:“真快呀,咱们有快十年没见了吧?”
方路仰头想了想:“咱们是94年分开的,真是快十年啦。估计一条狗都活不到十年,咱们这叫恍如隔世啊。”
贾七一的身子,一下子趴在桌子上。“恍如隔世,是狗的一世啊!”
“这个词里没说是人的一世还是狗的一世啊?”方路反问道。
“不说了,不说这事了。”贾七一乐得双手乱摇,好一会儿才道:“我听说后来你在另一家涂料公司当副总了?”
方路研究了一下贾七一的表情,然后无所谓地说:“当了三个月副总我就进去了,法院差点儿判了我。”
贾七一放心了,方路没拿自己当外人,索性挑明了:“我知道那事,你是行贿的,对吧?”
“嘿嘿!”方路竟狞笑了一声。“我行